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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帮sp转载3

外面杂乱一片,几声撕破了嗓子,方才盖过混乱的声音,吼道,“进哥~!进哥~!又喊,“七哥!七哥!你们在里面?!”

周进听清这声呼喊,知道自己人已经赶到门口,但此刻仍然无法宽心,这炸弹这样大,爆炸起来不知威力如何之盛,数秒之内他们若是砸不开门,不但不能脱困,恐怕炸弹强大的余力要把他们也震死炸伤。

应七往前瞄了一眼,忽然迅捷无比的翻起身,直奔炸弹的过去。周进大惊,立刻想到他要做什么,大叫,“老七,你住手!”一把扑上,没能拽住他。扈中和在他前面,连滚带爬的让开路,简直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但见应七扑到那绑着炸弹的桌面前,镇定无比,掏出随身匕首“刷刷”去割把炸弹绑在桌面的胶布和铁网。这匕首削铁如泥,然而葛老挥不知道用的是什么东西,只听刀划声音刺耳,那些铁网竟然完全不能割断,炸弹绑在又沉又重的实木桌面上,就算窗户破了口也没法把它扔出去。

扈中和坐倒在地,下意识的直往后退,忽然似乎听到熟悉的喊声,“爸!爸!”呼喊已经焦急沙哑,连连唤他,“爸,爸你等我!”,外面疯狂砸门的不仅有周进这边的人,还有扈宇带着人匆急赶到。不知谁抡起一根硕大铁锤,对准了门锁“咣!咣!咣~~!”连着三声,震耳欲聋,门锁粉身碎骨,那扇门终于吱嘎吱嘎着向外裂开了。

所有人如见曙光,一时竟呆住不知所措,只有几个反应迅捷的拉开门“呼”的拥进,扈宇劈开众人,夺进屋去,只见他父亲扈中和依靠在墙,转头看到他,目光相对,扈中和眼中复杂的百味交集,亦不知在这一刻见到儿子,心中是何感触。扈宇扑上去拖住他,不顾一切的夺路向门口外逃。

所有这一切不过是火光电石的一瞬,周进看见应七冲过去,急欲拉住他,门在这一刻破开,冲进来的人一拥围住他,七手八脚拽着往外拖。混乱中周进只得大叫一句,“老七!!”那些兄弟匆急的推攒他,急道,“老大,快走!要炸了!”周进挣脱甩开,冲上一步,又被拖拽住。

此时已经来不及了。那表针终于跳到了最后一刻,千钧一发之际,应七倒退两步,忽地凭地而跃,一脚侧起,但听“呼”的声音,竟踢得那炸弹连着实木桌子数十斤重凌空飞起,直飞向对面窗户。

众人中有些反应也真的极快,在这一刻竟知道不回头,不顾一切拖拽住周进往门外奔,此时屋里屋外的人,一片混乱,不知道怎么被挤出走廊,手一软,再也抓不住。自己还跌跌撞撞往前逃;扈宇抱着扈中和撞出房间,两人摔在地上,更不敢停,几乎是互拥着往走廊的斜坡滚下去。

应七踢飞那炸弹,转身夺向门口。从他踢飞炸弹到门口的距离一共有七步,应七在这三秒不到的时间,极限的奔出这七步,撞开门板,门在墙上重重一撞,反弹回去,虽然砸坏了门锁,磁性还在,“咣当”一声在身后关合。便在这一瞬间,屋里“轰”的一声巨响,炸弹正在窗户口上爆炸,巨大的震动让整个楼似乎都微微一颤,无数玻璃碎片飞进屋里,满屋狼藉,玻璃片带的团团火焰,在房内顿时燃烧起来。

只因为窗户上有吴诚之前打破的缺口,应七踢得桌子卡在洞口,炸弹在这个洞口之外,被玻璃和实木桌子阻隔了一定的爆炸力,屋里的冲力稍减了些。应七逃在门板外,被重重一震,登时昏了过去,但没有被立刻震死。那炸弹坠出楼,挂十四层窗前的地方,点着了电线,因此整个十四层反而着火的更厉害,烧了不少无辜客人。

扈宇和扈中和已经滚远,扈宇忽然反过身,直奔应七过来。扬起一把匕首,朝他胸口扎过去,手腕在半空“啪”的给人钳住。

扈宇反身欲挣,见是周进,他对周进和应七一般的恨,索性向他扑上,周进钳着他手腕往下一压,右手劈他臂肘,扳过他的手腕,一把拽着向侧面狠狠甩去。扈宇手上的匕首割过自己脸颊,当即显出一道血檩,摔倒在数米外地上。

周进抱起应七,三步并作两步奔到楼下,急救车已经在下面,凡盛,小奇众人也匆匆赶来,周进抱着应七塞进小奇车里,一路横冲,到仁德医院。Willon连忙检查,幸而只是被冲击撞的晕阙,没有其他伤,应七在医院躺了半晚,便悠悠转醒。

他们离开之后,酒楼的混战还没有结束,周进和扈中和两边的人厮打成一片,还包括之前吴诚带来的,共有数百人之众。酒楼内外上下刀剑乱飞,棍棒横舞,无数的惨叫声,喝骂声交网织结。这些人杀红了眼,到最后根本都不管哪边是哪边,逢人便打,见人就砍,一时间酒楼楼梯,走廊,血流成河,满地陈列的都是尸体,和断掉的残手,残脚。在加上爆炸引火烧焦的,其状惨不忍睹。

直到大队警察赶到,动用重型冲锋冲进去把里面的人都抓出来,火彻底扑灭。清查点算,这一次混战连死带伤总共三百多人,是H市十年来最大规模的一次围殴,黑帮甚至动用了重型炸弹,在去年刚刚经过政府的打压扫荡,今年刚年初,被镇压的帮会便发生规模如此大的反弹。看来政府的打击没有发挥作用,反而让整个H市黑道陷入更大的混乱。

葛老挥被周进带回刑堂。是事情一个星期后霍一飞听说的。到刑堂的葛老挥没有任何话说,他只有一个请求,求周进只杀他一人,放过他一家妻儿老小。但周进只是一如既往冷冷瞧着刑堂执行家法,从始至终未发一言。

据说葛老挥跪了地上恳求,爬到周进脚下磕头如捣蒜,一张灰白的脸上,老泪纵横。成王败寇,枭雄也罢,奸臣也罢,这一辈子享尽了风光,也做过无数恶事,如今栽在这里他认了,但是对着妻儿家人,心底的防线终于崩溃,就算他平时再狠再恶,毕竟是个人。葛老挥太了解周进的手段,自己害死阿彤,折磨霍一飞,这一次险些让他葬身火场,自己害他一次又一次,他一定会把自己害过他的,百倍千倍的偿还。

他双腿已残,难以挣扎,拖在地上抱着周进双腿只是磕头。

“我错了……我错了……”

“我错了……我错了……求老大念在同门一场……念你我兄弟一场……求你杀我……!……老大……老大……求你杀我……杀我一个……千刀万剐了我!”

“老大……求你杀我……我认……我认……!求你别伤家慧……别伤孩子……”

“求你别伤孩子……”

周进微微抽了下嘴角,低头看了葛老挥在脚下痛哭流涕,任凭他如何苦苦哀求,始终没有回答一句。

旁人喝道,“葛老挥,你到这个当口还胡说八道!你叛帮弑主,残害同门,罪行累累,无可饶恕!我们刑堂一定会明正典刑!你当老大是什么人?会拿你家人去报复?你昏头了罢!”

两双梨木棍子举上来,四人上前,两个拎了葛老挥双肩,让他跪挺起来,踢正他拖着的一双残腿。在后面“啪”的一推,葛老挥半身支撑不住向前倾倒,跪撅在地上。前面的人按住肩,后来两个踩了腿,一如当日他看着处置霍一飞一般的模样。

一人探手抽出他腰带,拉着裤子“哗”的往下一拽,黝黑的,已经苍老显得松弛的腿肉,无遮无拦的□在无数目光之下。那一霎葛老挥伏在地上,浑身不可抑止的颤抖,泪涕失控的流淌满脸。不知道这无地自容的羞愧是否让他后悔,不该去与周进争权夺位,如果安安稳稳的甘心做一个堂主,何至有今天?

两人手持梨木刑棍,一左一右,旁边人喝数,“一……二……”,棍子高高抡起,朝地上这两条腿抽落下去。葛老挥嘶哑的一声惨呼,但双腿早已残了,直挺挺僵着,连挣扎一下也不能,只有上半身在地上扭曲。

伏在地上仍然叫着,“老大……我错了……你打死……你怎么折磨我都认……求你放过我家人……。……好歹是一场兄弟……”但呼声很快被紧密的刑棍盖下去。到这个份上葛老挥一败涂地,各人都知道他跟周进之间的仇恨,知周进恨他咬牙切齿,此时更发狠的往下抡,唯恐哪一下打下去不能拼尽全力,那双腿几乎是在一瞬间便皮开肉绽,血肉模糊。

这叫做明正典刑,帮中无论大小,只要想看的都围了一旁观看。昔日高高在上的葛堂主,如今牲畜不如的撅在地上受刑,也许是样子丑恶,也许年纪苍老,让人既无怜悯,也难觉泄愤。只是觉得震惊,震惊任凭如何身份,任凭如何地位,原来从风光无限,到身败名裂也不过是一瞬间。

棍子足足打了一个小时,四根梨木根子尽浸满了血,那两条腿打的粉粉碎碎,整个下身便如一团瘫烂的血肉。葛老挥早已经没有了声息,未知死活。周进道,“行了,别打了。好歹一场兄弟,就算你屡屡想让我死,我还是不想在刑堂上要你的命。带他出去罢。”

几人拿麻袋卷了卷,拖着死狗一般的葛老挥丢出门去。

几个星期之后,葛老挥的大老婆,在外市念书的女儿,保养在外的小公馆的姨太太,包括二房生的五岁的小儿子,连续销声匿迹,在那之后再也没有人见过他们,好像人间蒸发了一般。江湖上传言说,葛老挥这一家人全都在一夜之间给人杀了。

有人说的绘声绘色:在那个月黑风高,冷清无人的夜晚,几个女人和孩子被绑到海岸的悬崖,绑她们的是一些不认识的男人。这些男人用麻绳把她们捆紧,胶带封嘴,每人身上绑上一块沉重的大石头。女人跪在地上,呜呜的哀求,孩子缩在旁边浑身发抖。女人说不了话,只能发出一些呜咽的声音,手拼命抓着那些人的裤脚,被生生拖开,手指在地上划出一道道的血。终于被拽到悬崖边,一个接一个扔下海去。只听“扑通”“扑通”几声坠物的响声,浪花溅起老高,但石头坠着人迅速的沉入海底,深黑的海面上很快恢复平静。

那孩子应该也被坠海了,他亲眼目睹自己亲人被杀,虽然现在年纪还小,但是长大以后会记得报仇的。霍一飞倚墙听了这里,不由微微一个颤栗。江湖传言真真假假,但霍一飞相信周进的确会这么干的。那天他在医院,跟自己说,“欺辱过咱们的人,总有一天让他百倍偿还”时候的仇恨和决绝,他灭门葛老挥全家毫不稀奇。这种痛失亲人的滋味,眼睁睁看着爱人爱人亲人死而无能为力的滋味,他一定要让葛老挥在心里反复的尝,反复的尝。

葛老挥真是命如蟑螂,竟没有死,受尽刑堂残酷的家法折磨,卷着麻袋苟延残喘了数日,又活了过来。只是两条腿都打的碎烂,再也没可能接上,一个莽撞医生潦草的给截肢断去。

当他再从病床爬下来,已经家破人亡,连能去的地方也没有。其时寒冬正盛,天冰地冻,葛老挥只有一双红肿龟裂的手扒着地,拖着两条空空的裤管,在一个垃圾站一个垃圾站间爬,从野狗的嘴里抢一点残羹果腹。此刻霍一飞才明白,周进为什么不杀了他,留着他命让他半死不活,当日的江湖大哥,流落街头,行乞讨饭,与野狗争食,孰悲孰惨,当可易见。

霍一飞见过葛老挥一次。已经是数月之后。一天清早他从街上走过,到拐角一个便利店买烟,见几个同样衣衫脏污的半大男孩子围着一个瘫子乞丐逗闹,中间一个领头模样的男孩,手里夹了根油条,油条热气腾腾的,男孩像逗狗一样摇晃那根油条在瘫子头顶上,距离能够又够不到。

男孩笑着,“喂,你说你从哪爬来的,我就把这个给你。”

瘫子扬起头来,似乎被这油条的香气吸引,嘴唇费劲的蠕动了半天,才含糊不清的说出,“我住……碧水湾。”

男孩皱纹,“呸,碧水湾是什么地方,那是有钱人住的地方,你会住在那?快说你到底从哪爬来的,要不我就把这个喂狗了。”说着拿那油条又晃了晃,引诱他似的,旁边几个孩子一阵哄笑。

瘫子撑着身子直勾勾看着他,忽然向前扑起来,去抓男孩手上的油条。男孩吃了一惊,一脚踹在他胸膛,将油条夺回去,低头一见油条上有他抓的两个黑乎乎手印,恶心的扔在地上,骂,“操!疯了啊,还他妈抢了,喂狗也不给你!”,似乎还不解气,提起脚往那油条上狠狠踏了几下,拿鞋跟碾烂。

瘫子靠着墙愣怔怔看着,旁边的笑了起哄,道,“大哥,大哥,别生气~,管他是从来爬来的,到咱们地头上就是咱们的人,那他要到的钱也得归咱们,凭什么还给炮子他们啊……。”

霍一飞从他旁边过去,走的远了,还听见几个孩子为他们地盘该如何分化、势力如何,争辩不休。他走出那条街口,驻足停住。

纵使昔日恩恩怨怨,都已经过去。如今浑身污垢,蜷缩在墙角行乞的葛老挥,发须皆花白,他也不过是个风烛残年老人了。回想这些年跟他之间结怨,打打斗斗,都是利益上的冲突。江湖上你争我夺,抢的是权利地位,没有什么对错可言。葛老挥要谋害进哥在前,但他落得如此下场,也是因为自己先设计害他,逼的他走投无路才要倒戈一击。最后也是自己亲手把他送到今天这个下场。

霍一飞停了片刻,没有再留,随着人流穿过马路。点了根烟吸了一口,忽然觉得,葛老挥今天的结果,可能也是他明天的结局。出来混的,到头来非死即残,晚景凄凉,无非如此。江湖上这么多大哥,有多少人有过好的收场?

一个月后,三环地葛老挥流落的地方发生一起车祸。一辆卡车撞翻了路边摊子,刹不住车,直把旁边一个乞丐也撞的飞起来,摔在后面的水泥墙上,头骨崩裂,当场死亡。这个乞丐就是葛老挥。

开车撞死葛老挥的是姚伟。大概黄泉之下,葛老挥也记不起他生前还有这桩恩怨。当初姚顺死了以后,姚伟托庇于葛老挥翼下,与大哥生前的兄弟赵森、赵焰两兄弟争夺权势。姚伟自知势弱,偷偷去搞军火,后来事情败露,虽然受了惩罚,但他也借着由头索性把这事摆到明面上去。赵森知道军火暴利,而且对扩充自己势力有极大帮助,见利眼红,与姚伟争抢起来。

赵家两兄弟势力强大,姚伟难为对手,找到葛老挥为自己撑腰,不想葛老挥假意帮忙,派人抢到赵森这笔军火后,却不还给姚伟,自己扣了起来。姚伟气急败坏,一气之下跑去报了警,警方冲到将葛老挥连人带货捉起来。

但是姚伟因为这件事,惊动了“官门”,犯了江湖中大忌,遭受帮规处置,弄得声名大恶。葛老挥见他已经没有什么利用价值,只有手上还有一点军火路子值得用用,便设计陷害他,自己找人打了自己一枪,擦破一点皮,诬陷姚伟所为。闹到刑堂,应七也明知是葛老挥干的,只是无凭无据,在风声紧迫之下,不好多添事端,何况姚伟又是姚顺的弟弟,他顺水推舟把事都推到姚伟身上,重打了五十家法,姚伟几乎给打残。

当时葛老挥幸灾乐祸看戏,凑在他耳边嘲骂他是“笨蛋”的情景,姚伟永世难忘,那一刻他恨的浑身都烧着了。只是他势单力微,根本不是葛老挥的对手。姚伟是个倔强的像老榆木头一样的角色,一年来,他差不多日日夜夜蹲在葛老挥家门口,无时无刻不在伺机报仇,终于,皇天不负有心人,这一天到了:葛老挥叛帮弑主,被打残双腿,逐出社团,流落街头。

姚伟找了一辆大卡车,找到葛老挥流落的地方,亲眼看到他断了双腿,沿街行乞的悲惨模样,坐在驾驶座上,终于“哈哈”大笑起来。这一声笑憋了一年有余,他狂笑中一口气将油门踩到最足,车朝准了葛老挥“咣”一声飞撞过去。

说这话时,已经是这年的盛夏七月。

……

……

且说那天堵了葛老挥,当晚霍一飞回到家,下了车,走过两步,远远看到似乎有一个人影在楼下门口徘徊。这时夜已经晚了,冬日里寒冷,家家户户都屋门紧闭,很少有人出来。偌大的小区一片安静,四下漆黑无人。霍一飞当即警惕,手摸腰间,转头看那出租车调过方向开远了,两盏昏黄车消失在黑暗中,侧身脚下无声,盯着那人影走上去。

到楼前,声控灯一下亮了,那人转过头来,灯光正照着她惨白的脸。霍一飞诧异道,“怎么是你?”原来是那个阿雯,寒冬黑夜的,她一个女孩子不知在这儿站了多久,满身都是雪花。

阿雯似惶急无措,“一飞哥……对不起,我,我冒昧来找你。我打你手机可是不应。

霍一飞道,“我电话摔坏了。”

阿雯道,“我有个朋友,他跟人打架,被抓了。可是他有病……他马上要做手术,他的医院和医生都排好了。但是,但是,他打的那个是个官少爷,警察不肯放人。我,我不认识别人了,你能不能帮我……把他保出来?”

霍一飞没想到她找自己是这种事,答应道,“好。”阿雯惊喜出望,“谢谢!……谢谢一飞哥!”,,转身就要匆忙忙走,忙又站住,“……那,那我们快点,好不好,我怕他支撑不住。”她伸手似要去拉霍一飞,但又不敢,胆怯停住。

霍一飞道,“你等我把车取来,这附近打不到车的。”他今天晚上做事是Denny开的车,自己的车在楼下车库。很快车取过来,阿雯匆忙跟着上车。沿路阿雯指方向,扣人的是西署警局,霍一飞住这边在城东,方向正好相反,最快也要一个小时左右。

车踏了积冰疾驰而过。霍一飞心中烦乱,经了晚上的事,各种念头在心里叠涌,一时难静。刚刚在车里翻出个手机跟Denny通过电话,他问Denny那边怎么样?Denny说,“小奇哥和凡盛哥带人来,把人都带走了。我现在在医院,进哥在这儿,七哥好像给炸弹冲了一下,现在没事了。”

霍一飞深深吁口气,没有回答。Denny道,“一飞哥。”

霍一飞道,“怎么?”。Denny捂着话筒跑开几步,似乎紧张兮兮的,“刚才我在外面听到进哥和七哥在说你。一飞哥,你什么时候来啊?我怕进哥他不高兴……进哥叫我们做事的,事做成了,为什么不去见他?假装是陈耀清做成的?”

霍一飞问他,陈耀清怎么样了?Danny有些不满的说,他命大,没死。不过医生说他震坏了脑子,成植物人了,九成九是醒不了了。Denny咬咬嘴唇,知道这里不该他多嘴,但还是忍不住,“一飞哥,其实,进哥是想要给你机会建功立业,你……别让他失望啊。”

霍一飞心中更乱,轻斥他,“别胡说八道。”迟疑了一下说,“我现在有事,等我办完事,就去医院……”他这样说,可是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要怎么做。刚才在窄巷,看陈耀清几近垂死的哀凄,心情激荡,十分坚决想把这件事功劳给他,让他洗得清白。但现在又想起进哥对自己的期待,想到自己的命运,进哥用心良苦,也是想让自己领此功劳,光明正大的重回和记,虽然自己撞葛老挥的事是遭他陷害,但是联合扈宇,对付自己帮会中人这也是的的确确的,若没有一件非同小可的功劳又怎么能重数威信。

今晚若不是一步退开,此时他已经堂堂正正回到和记,在外飘零这许久,那些一切对他实在是巨大的诱惑。事实上他又怎么能不愿进哥高兴,又怎么不想回到他身边呢。这些事又关乎着他自己的前程。

他想的乱,一个失神,车子险些撞了路人,连忙收回神来。看看路程,走了有一半,为了跑快抄的近路,两边也没路灯,道上一片漆黑。

看眼身侧,阿雯委坐在旁边座里,脸色苍白,怔怔看着前方,眉头紧蹙着,忧色难掩。霍一飞不由想,这朋友是她什么人,这样紧张,她虽然没说,但应该多半是男朋友吧。一行赶到西署警局,霍一飞先给相熟的警组长曹亮打个电话,大致说了下原委。他们到地,雪越下越大,鹅毛大雪四下纷飞,曹亮撑着伞迎出来,面有忧色,道,“一飞哥,你这事还真有些麻烦。你朋友打的那人有点来头,他爸跟我们老大都是朋友。我刚才给你问了,那人凶的很,咬着不放啊。”

阿雯顾不上别的,惶急推门进去,徐亮、霍一飞忙跟着她进去。警局里来往人很多,霍一飞跟着徐亮七拐八拐,到一间办公室,只见贴墙一个胖乎乎的孩子坐在那,正抬起头,目光相对,霍一飞不由得一怔,这个孩子是张大鹏。

紧跟着就看见他旁边的张明山。张明山正怒气冲冲指着一个小警员喝斥什么,听不清楚。他一手叉腰,眉毛竖立,这情景在霍一飞眼里忽然一下好像回到幼年,他叉着腰凶狠抡打皮带的模样。

曹亮转头跟霍一飞对视一眼,高声叫道,“张局长!”,一边迎上去。张明山回过头,这才看见霍一飞,脸上表情显得十分惊诧。霍一飞这阵子虽然跟他关系缓和多了,可他也从来没到外面主动找过自己,不知道这会儿为什么会来。曹亮迎上去,笑道,“呦,我们这师弟是新人,怎么招着张局长了,这么生气。”

张明山笑了笑,道,“没什么。”他看霍一飞,霍一飞也看他,两人都没说话。

这会儿里面四五个警察压着一个人出来,便听阿雯惊叫一声“小球!”,拼命挤开人抢到跟前。那个人听见喊声,慌张的抬起头呼叫,“姐姐!”,那警察按着他头道,“不许动!”,他一边连声叫“姐姐”,一边拼命挣扎。

相距甚近,霍一飞这才看清楚他的样子,大出意料,原来以为阿雯情关意切的是她的恋人,想不到原来是个半大孩子。这孩子长的瘦瘦小小,看来不过十四,五岁,还没有张大鹏大,霍一飞这才恍然,原来所谓什么出事,是这两个孩子打架而已。

阿雯抢上去冷不防一把推开警察,搂过这叫小球的孩子,叫道,“你们凭什么打人?!”眼圈一红,眼泪涌在眼眶。霍一飞见她这样,怕她吃亏,欲抢上去。警察当中一个怒道,“到这儿撒野?!”就要动手,曹亮喝了一声,“干什么?!”其余几个见组长发话,悻悻然退后,没敢一拥而上。

霍一飞见这情景,原来曹亮说难缠的人是张明山,果然这事说易也易,说难也难。让阿雯先放开小球,向张明山道,“张局长,能不能过去跟你谈两句。”

两人走到外面,张大鹏在一边看到,就要跟着过来,给张明山狠狠瞪了一眼,老实的坐了回去。霍一飞远远看看他,轻抿了抿嘴角,向张明山道,“这个孩子的姐姐是我朋友,小孩子打架,应该没什么大事……”,张明山没等他说完,便拍拍他,凑到跟前,“不用说不用说,我怎么猜到原来是你的朋友,一场误会,没啥大事。”远远指了张大鹏,“这小兔崽子就会闯祸,看我不回去收拾他!”

张大鹏远远的仿佛听到他父亲骂他,又把脖子缩了缩。

张明山又说,“听你的朋友说,她弟弟好像要做手术什么的?那赶快带他走吧,不要耽误了。”

努努下巴指着下里面道,“这局长跟我是熟人,我去跟他说说,就放人了。”

他说着上楼,不一会儿下来,那局长也跟了他一起下楼来。当面一番寒暄,霍一飞是道上混的,常和他们打交道,跟这局长虽然不熟,也见过数面,当下客套了几句话。有人过来给小球打开手铐,让阿雯过去交保释金,填上单子,便可以走了。这本来就是打架小案,只因为张明山蛮横,非要让打了儿子的小孩儿坐监牢,那局长跟他同是官场朋友,官官相护,竟然不许家人保释。这会儿张明山自己说不追究了,案子一消,人自然就放走。

当在外人面,霍一飞没跟张明山多言,就让阿雯快带着小球一齐离开,直接送他去医院手术。

小球一双细细手腕给手铐勒得通红通红的,阿雯蹲下来,心疼的拿手揉了揉,把他搂在怀里。小球也张开双手圈住阿雯,一脸的惊恐,“姐姐!”

阿雯道,“嗯!”小球紧紧搂着她,整个身子都蜷起来,不停的叫,“姐姐!姐姐!带我走,我好害怕!”他虽然瘦小,毕竟是十四、五岁的男孩,阿雯又瘦弱,给他用力一揽险些跌倒。

霍一飞忽然觉得这小球有点不对劲,虽然十四、五岁也不大,可他表情神色好像显得更小,倒好像是七、八的孩子似的。

阿雯连道,“好,好,姐姐带你走,这就带你走!”一边半搂半拽着他往外走。从后看去,他的个子跟阿雯几近相仿,阿雯却完全像哄孩子似的哄着他,更显得有些怪异。走了几步他忽然蹲下来,双手捂着肚子叫了一声,便跌倒在地上,脸色苍白,满脸的汗“刷”的就淌下来。

阿雯惊道,“小球你怎么了?!”,小球捂着肚子只在地上打滚,痛的叫不出声来。他旧病犯了,如果不是这个的岔子,手术就应该在今天做的。霍一飞抢上去抱起他,只拖了两步,小球剧痛中极力挣扎,霍一飞自己也给火烫的一身伤,本来就精疲力竭,一下子揽不住他,小球挣脱滚倒在地上,拼命的往后退,口中直叫,“救命!姐姐!姐姐!救命!”。

霍一飞抢上按他,忽然他张开口,露出一口牙齿往下咬,霍一飞蹙着眉头,抽开手,侧手在他后颈重重一击,小球“呜咽”一声晕了过去。

霍一飞正面看着他脸,不知怎的,感觉他长相清清秀秀,十分熟悉,似乎在哪见过。

阿雯跑上去搂住小球,哽咽道,“小球,小球!你不要吓姐姐,别吓姐姐!”霍一飞扶起她,跟曹亮两人揽抱小球塞上车,张明山做司机,张大鹏也跟着车里,几人一同赶去医院。

雪愈发大了,车几乎开不起来,小球瘦瘦小小的身子蜷缩在车后座,像一只灰不溜秋的小耗子。阿雯脱下自己衣服,抖下雪花,给他披了,心疼的拭干他鼻翼上的冷汗。几人不了内情,就都安慰她,“放心,很快就到,不会有事。”,阿雯便一一点头,睁着干涩的大眼睛,呆呆望着指尖。

她低声跟霍一飞道,“小球很可怜,他脑子坏了,就像小孩子似的,一刻也离不开我。可是我要上班啊。这几天在医院,我都是哄他睡着才走的,昨天妈妈桑打电话说,晚上有个大哥点场,我要是迟到就一辈子也不要去了,我急着走,小球大概是要找我,才会跑出去的……”

霍一飞道,“原来你有个弟弟。”

阿雯沉默了半晌,低低道,“我自小孤零零的,小球也是孤零零。他虽然傻,却很乖的,很知道疼护我,这几年我跟他也算相依为命。他有急性肝急炎,早就该做这个手术,可我哪有这么多钱啊~存了那么久,又给人抢了。”她怯怯抬起眼来,“幸亏一飞哥心好,肯借给我~”,原来她借霍一飞的钱,是给小球做手术。

霍一飞听着她说话,似乎从她的话中听出了什么,转过身久久端望着后车座上小球,眉头不自觉的微蹙。阿雯无意一回头,见他脸上神色肃杀,这种神情自己从未见过,心里莫名一惊。

到了医院,把小球抱去急诊室,匆忙找到要给他做手术的医生,几个护士七手八脚给小球换了衣服,插上针管,送到手术病房,医生一番检查,告诉众人道,病人肝急炎犯了,我给他打了针,暂时控制下来,目前没有生命危险。

阿雯吁了口气,那医生又说,“不过他病恶化的很快,情况不好,我建议马上做手术,否则随时都有极大危险。但是有一点,因为你们之前没有在预约时间到,现在已经过了时候,刚才有地方失火,很多人受伤送到这里,血库的血已经不够了,医院联系总库送血,但是外面这天气,恐怕最快也要明天早上。”

阿雯惶急道,“什……什么意思?”

医生道,“就是说今天晚上可能会有危险。你们要么冒险等,要么尽快送他去其他医院。”

阿雯哭道,“现在……现在往哪里去转?我们的钱都交订了,也没有钱。Dr.黄,小球一直是看你的,你帮帮他,你……不能不管他啊!”

霍一飞倚墙站在一旁,心想应该给willon打电话,他仁德医院是贵族医院,医资富足,不管什么血型肯定都会有,Willon同事们技术也好得多。但是这里离仁德医院甚远,雪大路滑,恐怕路上再有什么闪失。那医生道,“那就只有一个办法了,现在就做手术,但要找人输血,他这种手术用量很大,一个人肯定不够,好在O型血好找,你们有哪位是?”

阿雯摇头道,“我不是。”几人都摇头,在场只有霍一飞是O型血,医生说道,“你先跟我来吧。”在前领路。忽然张明山在后面伸手拉住霍一飞,上前道,“医生,我也是这个血型,我跟你去抽血。”回头跟他摆手,“你回去歇歇罢~”,霍一飞折腾这一整晚,虽然强撑,张明山也能看出他的虚弱。

霍一飞倒没想到他会主动输血去救小球,张明山素来自私的性子,小球跟他又多少有点过节。张明山向他微微笑笑,便推他回去,自己跟着医生走。霍一飞一时颇有些感激,他和张明山都跟小球无亲无故,但小球是阿雯的弟弟,算是他的朋友,张明山也是为了他,才愿意给个不相干的人输血。

医生领着张明山拐进手术室,从后面望,张明山略微发福的高大的身材跟着医生后面,不知道怎么有种寂寥的感觉。过了一会儿医生又出来,说一个人的血还是不够,霍一飞又陪着抽了一整瓶,这才够。手术做了整整五个小时,曹亮告辞先回去了,只有阿雯一个人守在门口。直到天微亮,医生才推门出来,告诉阿雯小球情况稳定了。阿雯担心了一整晚,吐出一口气来。摇摇欲坠,几乎要昏过去。医生扶了她一把。又把切下来的病变部分给她看,不无庆幸的说,都已经病到这个地步,亏得及时做了手术,否则恐怕连今晚都过不去。

手术后的小球愈发单薄的像一片纸,给被子盖着,从护理室的窗户外看去,简直看不出轮廓来。虽说是情况稳定,可看上去还是随时都像会有事的样子,阿雯心中担忧,一时也忘了顾及隔壁房的霍一飞。霍一飞受伤虚弱,这一瓶血就抽的他头晕眼花,但他毕竟是年轻体力好,过了一会儿,扶了墙慢慢起来,晕晕昏昏往外走。一个医生迎面进来,拦住他道,“哎,你要干什么去?你再回来躺一会儿!”

那医生放下手中东西,回头道,“对了,和你一起抽血的,你们认识的罢?他有心脏病,之前怎么也不说?一次抽那么多血险些死过去。”

霍一飞吃了一惊,“他……他……”,医生道,“现在已经没事了,下回要注意!”,他回头看着霍一飞,“你要不要过去看看他?”

张明山独卧一间贵宾房,霍一飞在门口敲了敲门,推开门去,窗下的病床上,张明山正靠着床头软枕,眼目微阖。他高大的身材卧在病床里,仿佛一下子清瘦了,脸上隐约带着一丝苍白。

张明山听见动静,睁开眼,见是霍一飞,努力的笑了笑。道,“你过来了,没事罢?手术怎么样了?”

霍一飞点头说,手术已经完了,挺顺利的。问他说,“你怎么样,不要紧么?身体不好怎么不告诉医生,这样很危险。”

张明山听着,没有回答。霍一飞道,“这次谢谢你~”。

张明山摇了摇头,“不用谢。”,屋里又沉默下来。过了一会儿,张明山打静脉针注射完了,护士进来给他拔了针。针打的太久,血管有些穿了,胳膊上乌青了一片。霍一飞起身去温了热水,拿一块儿毛巾在水里泡到滚热,拿手绞出来,毛巾散着蒸腾的热气,敷在张明山扎针的手臂上。张明山烫的微微一抖,感觉胳膊上好受了不少。

霍一飞又给他倒了杯热水,张明山喝了两口,感觉还是晕晕沉沉的恶心,便放在桌边。霍一飞劝他说,“喝点热水吧,打了这么多针,血里很凉。”

张明山蹙着眉,压抑着恶心,摇摇头说不喝了吧。霍一飞看他也是难以下咽,便翻了翻柜里那堆水果,翻出一只柠檬,找出水果刀,削掉两圈外皮。病房里没有榨汁机,霍一飞把刀尖扎进去捣碎果肉,果汁沿着缺口一点点流出来,他捏着柠檬小心的挤压,挤出的果汁倾倒在水杯中。

张明山侧着头,看他在床头为自己弄水果。人生病的时候都没有胃口,水加柠檬也好喝一些。

霍一飞常年跟在周进身边,每逢他头疼脑热,都会这样服侍,久而久之也十分熟稔。张明山看着他熟练的把半个柠檬挤净,摇摇杯身,那柠檬的香气随着水雾蔓延开来,散发淡淡的清香。

张明山笑道,“还挺厉害的,怎么知道这么弄?”,霍一飞笑了笑并没有回答。

张明山接过来喝了一大口,便交口夸赞,“还真挺好喝!早知道那些柠檬也该冲水喝,没人吃都烂了扔了。”他把一大杯水喝掉了大半,只剩下一点底渣,嘱咐霍一飞,“你去,也去喝点热水。看你的脸色一点也不好。”

霍一飞只是应着,也没动,张明山笑道,“神色这么不好,是不是身上又带伤了?”,他最近和周进、应七这些人接触多了,多半可能听说周进平时对霍一飞的管教,拿话来逗笑。霍一飞一时显得有点不好意思,只低头笑笑。

张明山道,“做事很辛苦罢,自己照顾好自己,你身体从小就不好,现在年轻不觉得,以后上了岁数,就该找上来了。”

霍一飞抬起头,看着他的脸,张明山也停了说话,望着他。霍一飞道,“你也是,医生说你心脏不好,平时应酬别喝那么多酒,年纪也不小了,自己小心点。”

张明山微笑着点点头。这大概相遇之后这么久,霍一飞第一次对他说表示关心的话,但这句话浑然自然,就像每一个儿子对父亲关切和紧张一样。张明山不由得微笑,仿佛心底一种得意油然升起,这个儿子到底是他亲生的,那是无论如何也割不断的血脉亲情。他相信只要他肯去努力弥补,终究能挽回失去的亲情。

一缕初升的朝阳照射进来,张明山迎着窗子,不禁眯起眼睛。阳光明媚,照的屋里顿时灿烂起来。霍一飞忽然记起已经是第二天了,忙抬手表去看,正好是六点整。匆忙起身跟张明山说,他有事要做,晚一点再回来。

张明山笑道,“什么事这么要紧,叫你的小兄弟去做罢。再多休息一会儿。”

霍一飞勉强笑笑,“我去去就回来,很快的。”张明山道,“没有的事,什么事能那么十万火急,你现在这样出门非感冒不可,至少也晾凉汗。”

霍一飞摇头,“不行,我,真的有事,真的有事。”天已经亮了,事情到现在已经是第二天了,霍一飞知道他现在再不去找周进,恐怕就永远都没有机会。他跟张明山说自己应该马上走,可还是踟蹰不前。其实心中对这个选择还是犹豫难决。

张明山缓缓道,“你是要到周老板那里罢。”

霍一飞给他点破,未置可否,只是抿着嘴角。他的表情足以说明心里的矛盾和慌乱。张明山道,“我知道昨天晚上五仙醉海楼发生什么事。这事是你策划的罢?离开和记这段时间你是不是一直在准备这件事?昨晚死了几百人,抓到你,够你枪毙十个来回了。”

霍一飞抬头望着他。张明山见他并没有说“那你带我回去枪毙吧”之类的话来讥讽,探起身也是目光急切望着儿子。“一飞,你跟我说,你真的愿意做这行吗?”

霍一飞没什么表情。“哪里由我愿意不愿意,而且我已经做到现在了。”

张明山哽噎无语。半晌长叹一口气。“说到底都是我的错,如果不是因为我你也不会走这条路。你就算不在乎自己,也要在乎小宁,万一你有点什么事小宁可怎么办。”

霍一飞道,“我会小心的。”,他唯一能说的也只有尽量小心。人在江湖,生生死死连周进之强也不能把握,真要有那天恐怕也顾不了小宁了。张明山缓缓的摇头,“你现在做的每一件都是惊天动地的事,你知道自己身上有多少恩怨?知道你在警局的档案有多厚?你真的打算有朝一日,接周老板的班么?”

霍一飞摇头道,“我没想过那么远的事情。”

张明山道,“其实你有本事能把自己和弟弟养的这么好,你做什么不行呢?周老板教养你一场,对你有恩,你不能离开我能理解。可是他们先撵你出去的,并不是你背信弃义。这半年你也过的挺好,难道一定要走回头路吗。”

霍一飞“嗖”地站起身,说,“这些事以后再说吧。我有事,我真的要走了。”,说着就拽了外衣披起来。张明山依着背枕,看他穿衣服,长长叹了一口气,“我今天多嘴了,你当我什么也没说过。”

霍一飞披着外衣,沉默了一会儿,问他,“为什么突然跟我说这些话,我们不是从来不讲这个。”

张明山看着他,无语。霍一飞说,“你不是也和扈家不清不楚么,还劝我?如果真觉得这趟水不好趟,自己先抽身吧。”

张明山微微点头,“是。我自己也弄得不清不楚。我知道这个水不好趟,我也想抽身,谈何容易。我不应该多这个嘴,不过于公,我怎么也算官方这边,我怕这样下去早晚有一天我要亲眼看着你进监牢;于私……于私……”,他说了两个“于私”,淡淡苦笑,咳嗽了几声,没有再说下去。

霍一飞反是心软了。假如张明山说他想要如何弥补,他可能反而不会感动。但他没有说,只是在默默的做,为了他冒着生命危险去捐血给无关的人。霍一飞不由得想自己真的把他逼得这么紧吗,逼得他在自己跟前都小心翼翼的,抓住一点能补偿的机会都会不顾一切。从离开和记以后,这近半年里差不多和张明山日日相处,昔日的怨恨其实早已经淡了,霍一飞也会不自觉的享受父亲带给他的关怀和照顾,只是分隔的久了,可能彼此都不知道怎么面对这份改变。

想到这里他口气也委婉了,就说,“我,我先去,等等我,很快就回来。”张明山挣扎着起身,拉住他的手,“一飞,你怨我,恨我,都是应该的。但是你为了自己,为了小宁,你别回去。”

霍一飞挣脱道,“我不可能一辈子窝在Goûter做餐厅小老板,我早晚要走这条路。”

张明山道,“你能的!只要你想你就能”,愈发紧攥着他不松手,“你不想我们一家人团团圆圆吗?小宁孤零零一个人撇在英国,你不想他回来?我想咱们一起包饺子吃,过安安稳稳的日子,不好吗?你不愿意过安安稳稳的日子吗?”

霍一飞给他攥的坐倒在床边,又站起来。安稳平静的日子,弟弟在身边,全家的团圆,霍一飞何尝能够不想,可是走上了这条路他怎么能够回头。他几乎是在对自己喝,“我不能!我踏进江湖就没想过要离开,这么多年了,在乎我的,我在乎的都在这儿,这条路就是我的事业,我不可能离开!”

张明山恼道,“你鬼迷心窍了吗?!难道你不知道这是条不归路!看看你们这些人哪些个有好下场?看看姚顺,葛老挥!也算风光一时过,结果怎么样?再看你们周嫂子,当街让人捅死,你们周老板,现在是称王道霸了,你敢保证他就能善始善终?年轻轻的做什么不行,这半年餐厅也不开的好好的,怎么就不能回头了?”

霍一飞只是道,“松开我!”

张明山死攥着他手腕不放,恼怒不已,“你有没有听我说话,我都是为了你好!是不是要我打你才肯听?!”,霍一飞也不回答,就是用力的挣他的手。其实张明山病榻之上,身子虚弱,霍一飞还不至于挣不开他,但他毕竟不敢太过用力,也怕弄伤了他。

张明山却是气的浑身都有些发抖,到底拖着霍一飞按到在床上,扬手朝着屁股“啪啪啪”抽了几下,这几下打的甚重,张明山打完自己的手一阵麻,只觉得霍一飞伏在他腿上身子轻轻颤动两下。张明山懊悔的松开手,霍一飞沉默了一阵,慢慢从床上爬了起来。张明山不再看他,仰头对着天花板。许久摊开他打了霍一飞几巴掌那只手垂眼看了看。

“……我没资格管你,是,我知道你有自己的筹划,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罢……我发过誓不再动你一手指头,可还是打你几巴掌,我刚才急了。打痛你了罢……?”

说到这儿还是忍不住偏头看他一眼。霍一飞看到他眼里隐约的湿润,一时几乎手足无措,真的没想到父亲会在他面前流露这么软弱的一面。张明山看他的表情,知道自己的异状,连忙偏过头去,过了一会儿才转过头来。霍一飞已经在他旁边坐下。

张明山笑笑,“不生气了?”

霍一飞低声笑了笑,“没有,我知道你也是紧张我。”

张明山仿佛试探的慢慢伸过手去,见他没有动,才又慢慢握了他手腕,慢慢的把他手腕握紧。

这次霍一飞没有挣脱,由着他把自己握紧,张明山沉吟道,“五仙醉海楼闹得动静这么大,警方不可能当看不见的,你要真为周老板筹划,还不如在外面躲过这一阵,你现在回去,所有人都知道怎么回事了,那周老板怎么能脱得了干系,这对你对他都没有好处。”

霍一飞半低了头,望着脚下的地,一幕一幕的情景在他眼前闪过。陈耀清待罪的悲惨,自己已经决定了给他这次机会,是否还要夺回来;养伤日子里父子团圆的温馨,小宁依恋自己恋恋不舍,他也不舍得将他撇在异国他乡;对意外惨死嫂子的愧疚,这件事想起来总是对进哥无颜以对。还有张明山说的不假,五仙醉海楼的事情闹得甚大,自己这时候回去,恐怕真的把火烧回到进哥身边,这事既然从头到尾都是他一手做的,就该扛到底。

他垂头出神思索,脑中的许多线头一点点牵连起来,一个想法在头脑里逐渐清晰。或许这并不是唯一的机会,他现在留下来,能做的还不至眼下这些事……

张明山又道,“至少过了这段时间,你再回去,你自己也撇清干系,也不会牵连帮会。”

霍一飞脸上静静的,看不出他心中想法。大约是焦虑,张明山侧头咳嗽了一阵。霍一飞站起身来,张明山连忙拉着他。“别走!一飞你别走,最多再陪我一天行不行?”

霍一飞说,“我帮你再倒点水。”张明山摇头说我不喝,你坐在这儿,陪我待一会儿。

霍一飞只得又陪他坐下。张明山好像很满足似的微笑着,将他的手腕握在手里。过了一会儿,门口传来两声敲门,门动了动,可是没有人进来。

霍一飞问,谁?进来。门吱嘎了一声,开了一小半,一张胖胖的脸在门后闪了闪,把门大推开,张大鹏在门口扭捏了几下,叫道,“爸。”

不等张明山答应,他连珠炮似的一口气道,“我的英雄卡和车钥匙还在那小孩那里我管他姐姐要他姐姐非说没看见不给我。三只手王八蛋,偷我的东西!”

张明山顿时脸上发灰,强自忍耐着。“什么要紧的东西?你先回家罢!”

张大鹏歪着脖子,“没有钥匙,车开不了。”

张明山伸手解了自己腰上的钥匙扣,说你先开我的车回家。张大鹏走过去接过来,嘴里忍不住嘟囔,“英雄卡也是花了半年多才集齐的,非得要回来不可。”

张明山举手抽了他一巴掌,“你还有脸要什么英雄卡?!挺大的人不学好,让你好好读书你不干,你不是说去补课么,你去了么?一天就知道玩!玩!你玩也玩出点名堂啊,窝囊玩意儿,跟小孩打架还让人欺负。你这打架已经被学校记过了知不知道,没心没肺的你还有心要什么卡?”

张大鹏眼泪汪汪的,脸上给抽出五个明显的手掌印子,想要哭似乎又不敢。嚅嚅了半晌道,“要不是你非要去警局,学校怎么会知道。”

张明山二话不说一巴掌又抽过去,霍一飞连忙给拉开了,推攒张大鹏先出去。跟张明山拿过车钥匙,说,你在这儿休息一会儿,我送他回去吧。

张明山也不知道他是真的送张大鹏回家,还是还要去周进那,但还是把钥匙给了他。张大鹏跟着霍一飞身后,一步一蹭,委屈的抽抽噎噎。霍一飞先领他到楼下的餐厅喝了点东西,笑了安慰他,“别哭了,这么大的男子汉还动不动就哭鼻子?我去给你问问那个姐姐,看东西在不在她那,要不就是你掉在路上了。”

张大鹏道,“我没掉在路上,肯定是被他抢走了。”

张大鹏边说边捂着那边脸,霍一飞拿开他的手,让他别捂着。只见张大鹏胖胖的脸颊彻底肿起来,浮起的手掌印格外清晰,张明山这一巴掌打的着实不轻。张大鹏委屈的不得了,看来他极少挨父亲的巴掌,特别是当着外人的面上,霍一飞道,“你爸爸也是为你好,好好念书,别总想着搅和那些乱七八糟的。”不知不觉竟摆出做哥哥的姿态。

张大鹏含糊的应着。他吃完了东西,霍一飞让他先到车里去等,自己跟那姐姐说几句话,再来找他。两人一起出门,张大鹏忽然叫道,“哥哥。”

霍一飞愣了下,“嗯?”,张大鹏问他,“哥哥,霍一宁,他在英国好吗?我们挺想他的。他不喜欢在英国,哥哥让他早点回来吧。”

霍一飞只是笑笑,拍拍他肩膀让他先上车去了。张大鹏走后,霍一飞在吧台叫了热饮和三明治,打包拎着上楼。

阿雯还站在门口陪着小球,一宿未睡,两眼熬得通红,霍一飞走过去叫她一声,把吃的递给她,阿雯抬头见到霍一飞,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便不止的磕头,连道,“一飞哥,谢谢你!你对阿雯和小球的恩德,阿雯无以为报,阿雯来世做牛做马……”

霍一飞搀扶着她让她起来,轻声安慰着她。阿雯啜泣不已,这一晚手术胆颤心惊,强撑着还能撑住,一有人说几句啊软和关切的话,便再也支撑不住。

阿雯努力压抑着哭泣,细细弱弱的道,“小球真的挺可怜的。期望老天爷保佑,他平安度过这一关。”

霍一飞道,“你对他也尽心了。不管是祸是福,都不用太难过。”

阿雯幽幽道,“其实我也不知道我给他的是好还是不好。我不知道他的名字,小球是我给他取的,他整天抱着他那只球。刚见到他时他装着打扮都很好,应该是有钱家的孩子。吴老四那帮人贩卖孩子,中途把他甩出来的。怪我,我一时贪心,我想卖了他还我自己的债,我要是早点问明白他住在哪里,送他回家,他就不会高烧烧坏了脑子,这条命始终是我欠他。”

阿雯说着,便望了霍一飞,“一飞哥,我真的很谢谢你。我不知道能怎么报答你……总之,你要怎么样……怎么样……我都愿意……”。

她说到这里,脸上发烫,心里不由得慌起来,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心说难道你要以身相许报答人家不成,你就算愿意,人家也看不上你一个酒吧卖身女。只觉得这句话说的太冒失了,心里怦怦跳了好一阵,感觉霍一飞目光已经不在她这儿,才敢抬起头来。

不想霍一飞还是看着她。阿雯一惊,又偏过头去。霍一飞静静的道,“你不用报答我。”,不知怎的,阿雯觉得他这话的口气很有些怪。霍一飞转身倚着护理室的窗口,久久的望着里面,小球在病榻上睡的很平静。霍一飞道,“我也盼他能早点好起来。”

阿雯点了点头,但她其实并没有听懂霍一飞的话。霍一飞一直望着那里面,不知是不是时间久了,他的眼神像是一点点冰冷下去。

正月初一这天这么巧正好是情人节。红色铺天盖地,好像无孔不入一般铺满大街小巷每一个角落。到傍晚,几乎所有的饭店餐厅都被包出去,真正到了一席难求。雪早好些日就停了,月照星稀,几乎看不清楚,整条街尽已被光怪陆离的灯光遮蔽。烟花爆竹的轰鸣,音乐的震动,年复一年,每一年的春节都华丽更胜昨天。人们有的欢喜,有的疲惫,有的兴奋,有的无聊,但也无不盛装打扮,兴致勃勃的欣赏,并同时充当着街巷的一道风景。

更多的是挽手的情侣,一对儿一对儿带着小鹿角的帽子似乎成了一种标志。卖玫瑰的比买的还多,现在即使情人节,钱也不如以往好赚了。

皇廷酒店二楼包厢,霍一飞拉过椅子坐着窗边,饶有兴致欣赏外面风景。等了没有多久,门口响动两声,推开了,霍一飞礼貌的迎接上去,招呼道,“扈老板。”

扈中和脸庞有一些微红,裹在裘皮大衣的领子里,有些日子不见,略微发福了。下颌更圆了起来,微微笑着,“一飞老弟,大过年的,怎么想起找我来了?”

霍一飞拱手微笑道,“给扈老板拜年。大年初一,我没耽误了扈老板全家吃饭罢?带我向Aunt,扈公子也问好。”

扈中和笑道,“好说,好说。”便从兜里掏出个甚是厚重的红包,“新春拜年,红包是要给的。我到底算是你长辈,这个可不许跟我客气!”

霍一飞由着他把红包放在桌上,没说收,也没说不收,也没有和扈中和推辞客气。探身给两人斟倒茶水。他已经点了大半常菜,请扈中和又加几道,服务生便拿着单子出去了。

扈中和呷了两口茶水,微微笑了笑。“小老弟现在越来越出息了。你可把我搞的不轻啊,差点老命也断送在那五仙醉海楼里,怎么?今天来找我奉茶道歉?”,一边斜眼睨视着霍一飞。

这话既然提了,霍一飞低头抿抿嘴角,只得笑笑,道,“是”,便又替扈中和将茶水填满,双手给他递过去。“扈老板,一飞年轻,不懂事。以前有什么地方得罪了扈老板,还请扈老板海涵。”。这一句话并没有提及五仙醉海楼的事,算是礼貌上的过场。扈中和点点头,又点点头,好像玩味了他话中的意思,神情似笑非笑。

“那倒不用客气了。不过老弟以后真要轻点折腾,我年纪大啦,比不了你们年轻人,再折腾两下恐怕就要散架子了,哈哈~”,说了干干的笑了两声。霍一飞道,“扈老板正当壮年,只要好生保养,身体当然没什么问题。”

扈中和初到H市那会儿,为了显示自己无甚野心,一度装病抱恙。自然他都是为了遮掩周进的耳目,让他不会怀疑自己企图与他一争天下。后来他筹备渐渐成熟了,便撕去这张虚伪面纱,露出枭雄的真面目。如今在H市扈家已占半壁江山,与和记相争,还尽占优势,尤其在拿握到吴诚这条毒品线后,几成问鼎之态,扈中和在这当口还装什么身体欠佳,实在太惺惺作态了。

他只是微微笑笑,并不作答,霍一飞继续道,“以扈老板今时今日的身价,真应该好好保重身体。江湖这碗饭也不容易吃,担惊受怕的,一般人还真折腾不起。”笑道,“我不耽搁扈老板时间了,其实我今天请扈老板出来,是想请你见个人。”

扈中和道,“哦?”,这倒是出乎意料。

霍一飞道,“是。”说着起身,“扈老板,你等我一下。”。他转身出去了,不过会儿带了个人来,是个14,5岁模样的少年,跟在霍一飞身后,似乎十分怕生,耷拉着脑袋。

扈中和不觉诧异,不知道霍一飞带一个陌生的孩子给他见做什么。霍一飞拉了拉那孩子手把他拉到前面,“小球不用怕生,我之前答应请你吃饭的么,你坐在我旁边,我们一起跟这叔叔吃顿饭。”

那孩子顺从的坐了下来,仍是低着头,两只手规规矩矩的摆放在腿上。扈中和一看他这样的动作,心里陡然动了一下,不由得仔细端详了端详。这一看不要紧,身上猛的颤动了一阵,一股无比熟悉的感觉莫名其妙的涌将上来。

霍一飞望了他一眼,伸手把他那个红包拿过来递给小球,道,“这位叔叔给你压岁钱,小球谢谢叔叔。”

小球甚是听话,抬起头道,“谢谢叔叔。”

扈中和脸上的神情登时凝结了。这个孩子的面容,和扈宇一般无二,白皙的肤色,俊朗的面庞,那种略显狭长的眼睛,眉角微挑,就连霍一飞从来没有见过也一眼就认出他是谁来,扈中和岂会不认得?!转眼已经六、七年,当初他失踪的时候,扈中和倾尽几乎所有家当去寻找,找了整整三年,结果无疾而返,真的以为他死了。万万想不到,七年后在相邻的H市竟然会再见到这个孩子。

扈中和一时竟结巴,“你……你……你……!”

霍一飞不动声色的伸手把小球拦在怀里。扈中和连叫了几个你,竟是接不下去,脸上肌肉只是僵的抽抖,足足有两分钟之久,几人谁都没说一句话。

片刻之后扈中和还是迅速的冷静下来。他毕竟是个人物,在失子重逢这样万分激动的情形下还能迅速抽出头脑去思索便叫人佩服。转瞬之间,各个念头已经在脑子转了几个来回,他在想,霍一飞把孩子带来这里是什么意思?霍一飞是周进的人,扈家现在同和记已然势如水火,且不说他怎么知道自己曾经走丢过一个孩子,也不管他是在哪里,用什么手段找到这个孩子,他想干什么?想用这个孩子来胁迫自己?

想到这儿激动之情登时减去一半。失踪多年的幼子竟得重逢,真真是老天送给他一份最大的新年礼物,可这个孩子却是落在对头人的手上,他一出现,就成了自己被别人抓住的痛脚,仿佛是老天要跟他开个玩笑。扈中和商人计利的本能,几乎在同时他甚至想到,这么多年儿子漂流在外,他有什么样的经历,现在是什么人,和谁有什么关系,自己完全无从得知,假如他痛恨自己丢弃了他,又或者年幼无知,已经被霍一飞洗了脑袋,跟着他来坑害自己又该怎么办?

他脸上的激动已逐渐平复下去。霍一飞道,“你别管我是在哪找到的,只要确定这孩子是真的就行了。”

扈中和紧紧望着小球。说来也怪,似乎是父子天性,小球竟不怕他,咧嘴笑了笑。探过手去似乎想要抚摸他。扈中和心里一阵抽悸,向霍一飞道,“明人不说暗话,你要怎么样才肯把孩子还给我?”

……

对于怎样处置小球,霍一飞亦反复考虑过很多次。他曾想过利用小球来威胁扈宇,让扈宇去想办法,逼他家老爷子退出H市。但霍一飞深知扈宇的个性为人,他那种桀骜不驯的性格绝对不甘受人摆布,自己能威胁他一时,恐怕难胁迫他一世。而且扈宇聪明狡黠,手段百出,两人几番交手,知己知彼,霍一飞不敢说自己真的能摆布的了他,万一有所漏洞反而被他利用。假若直接用小球去胁迫扈中和,说到底也还是一时之计,自己既不能一辈子扣着小球,扈中和被逼急了,说不定更孤注一掷。

那晚他想了很久,也想到这些年进哥对帮会里那些头头脑脑,包括对葛老挥的归拢。周进的手段一向是恩威并重,一面严厉规律的同时,一面施加恩惠,用他的话说,人在酒保饭足淫逸欢乐之中,就不会有那么多的野心。他一向安抚葛老挥,弄得葛老挥搞不清他的动向,才令得他蠢蠢多年而不敢动。

对葛老挥的事上自己见机果断而出手狠厉,但碰撞的代价也是巨大的。这半年来人离在外,许是经历的更多,心境和见事都仿佛比从前不同了,与其说沉稳,不如说看事更加尖锐透彻。

他决定将小球还给扈中和,无疑是一着巨大的赌注,但结果是稳操胜券的。扈中和在接回小球,就是他的小儿子扈璨后,那时扈璨的身体已经虚弱不已,扈中和悉心照料他,同时也发现了扈璨精神上的问题。他当然都归咎在自己当年没能看好他,让他走丢了的缘故。这让扈中和无比内疚。

扈璨满身疮痍,无法想像这些年他是怎么过的。那些伤已经陈旧了,显然是在阿雯收养他之前留下的。但是他手术后创伤很大,几乎起不了床来,扈中和只能在床头陪着他。扈璨细瘦的身材和家里宽大柔软的睡床反差鲜明,他的脑子彻底坏掉了,扈中和先后请了十几个精神科名医,给他的答案都是一样,只能慢慢调养。这句话间接等于判了他的死刑。

扈璨就像个七八岁的孩子一样,每日缩在床上,翻那些字少画多的童话书。有时候他还会结结巴巴的说给旁边的扈中和听,扈中和不听还好,一听心里不免酸楚。

虎毒尚且护子。对扈中和这样阴险毒鹜的人来说,到底也有他的软肋,他的软肋就是扈璨。扈璨一度曾是他爱若明珠的心肝宠儿,他陪在他床头看着他捧着那些童话书傻笑时,回忆常常不知不觉的回到他小时候,自己带着他在草地上玩耍的情节。幼时的扈璨是多么聪明机警,相比之下,做哥哥的扈宇不免失色。扈中和一心栽培扈璨日后成为自己接班人,不想那天他跟着哥哥出去玩耍,失踪就再也没有回来。

扈中和在这一点上很承了霍一飞的情,许诺他无论提什么要求,自己都无不答应。霍一飞道,“我可以用他来要挟你做任何事,但我不想连累这个无辜的孩子。”

他这话说的甚是违心了,事实上在此事上霍一飞甚是无情的利用了扈璨。为了扈中和更多的去照料病重未俞的扈璨,更生怜惜,他甚至是在病床上把他拉起来,硬生生拔掉他那些还在输液的管子。

对这件事最大打击莫过于阿雯。阿雯是做梦也想不到霍一飞在输血救小球的时候,心里就已经起了这个计划。后来他屡屡殷勤的到医院来探病,主动和小球亲近,阿雯都以为这个黑道出身的男孩却心地善良,怜惜小球的遭遇。那几日朝夕相处,她还曾不无奢望的想入非非,只觉得如果三个人能永远在一起,永远这样下去多好。她到底涉世还浅,将黑道上的人想的太简单了,就算是霍一飞,在该出手的时候也绝不会手软。

阿雯在不见了小球的那天直到晚上,她才终于相信真的是霍一飞把他带走了。等再她疯了一样到处去找,哪里还找到?凭她一个小酒吧女,要打听霍一飞动向更是没有可能。这般过了三四天,阿雯冷静下来少许,才想起来自己是知道霍一飞住址的,心慌意乱的奔去香榭丽舍小区。

这天晚上才终于等到霍一飞的车停在楼下,阿雯扑将上去,拽开车门。她心里有无数的愤慨疑惑,可真到再见了霍一飞的面,却是一下噎在喉中。

“一飞哥。”,阿雯叫了一声,声音禁不住颤抖起来,“一飞哥,小球在哪里?是不是你……是不是你带走他的?你把他带到哪去了你把我还给我……”

此时她还不能相信那个数度出手帮她的一飞哥会真的拐走小球。霍一飞甚是平静的说,“小球他现在已经回家了,他没事,你不用惦记他了。”

阿雯只觉心沉下去,说你说什么?回什么家啊?小球哪有家,他的家在哪,是什么人?你知道,你为什么不告诉我?霍一飞转身已经欲走,阿雯并上几步拦在他前面,“你告诉我……你告诉我啊……”

霍一飞又岂能把和扈中和这些事一一讲给她听。相持片刻,他只道,“人人都有家人,小球当然也有,他回家里修养总好过在外面飘摇,病也能好的快。”

阿雯摇了摇头,忽然斩钉截铁的说,“不是!我当然盼他找到他家人,如果这件是好事,为什么不能告诉我,偷偷的在医院把小球弄走。一定是有别的原因,对不对?”

霍一飞在送扈璨回家之前,早已经清楚的打听他当年失踪的经过内情,包括他在家的处境,还有他那哥哥扈宇的关系。他把小球送回他的家里,可能是送他回去享福,更有可能是把他推进火坑,这个头脑不健全的小孩在他那个满是陷阱的家里能不能好好的活下去亦是未知之数,霍一飞无法面对阿雯的质问。

阿雯追问,是不是?是不是啊?!你回答我啊!你骗我,你是不是把他卖掉了?她已经忘了眼前这个是什么人,对他的感激和爱慕都消失殆尽,几近疯了般的抓着他,“你骗我!你对小球究竟有什么目的,你把他弄到哪去了,你把我还给我!”

“你骗我!你把小球还给我!”。空荡的草坪上传荡着阿雯沙哑的嘶喊。

最后霍一飞只得咬咬牙把她推开,他没有什么可以和阿雯解释。阿雯见他走,终于崩溃的哭出声来,她已经顾不得是愤怒还是哀求,“把小球还给我……我求求你了,一飞哥……求求你……把小球还给我……”很快,吴诚那里传出新的动向。消息是从应七身边传出来的,据说最近他曾经几次主动联系周进。很明显吴诚在合作上又有变化了,在此之前也就是五仙醉海楼事件后,他一直与扈中和关系紧密。但是一近日来,嗅觉敏锐的吴诚察觉到扈中和微妙转变,自从他找到自己失踪多年的小儿子,素来不信天命的扈中和竟拜佛酬了神,他几次当众表示感谢老天对他的眷顾。近日来扈中和愈发推辞应酬,什么场合都不参加,一日里倒有半日的时间陪在儿子身边,他对扈璨那份无比的顾惜怜爱,倒不是能装出来的。

吴诚担心过江龙的扈中和要因为找到小儿子这个意外之喜,心意由此变化。看他这般儿女情长的样子,他是否还有心去跟周进争权夺势真不好说。江湖上风云变幻,一着不慎就可能失了全局,假如自己压错宝,等被他牵连下去的时候后悔就迟了。

吴诚要找周进也不难。撇开几番反复,个人恩怨不谈,在毒品的事上两人一个有心,一个有意,几乎是一拍即合。周进虽然痛恨吴诚为人反复无常,但对他主动伸出来的手还是不会拒绝。当然,以上种种仅限江湖传言,并没有真的真凭实据。

春节刚过,廖宏斌便在准备结婚了。说起来日子过的真快。据廖宏斌说他跟嘉丽拍拖已经快有两年了,霍一飞想想,真不觉得有那么久,只记得他刚把夏嘉丽带来那会儿,一顿吹嘘自己是什么黑道杀手,一人能打三百,杀人放火不眨眼,吓的小姑娘哆哆嗦嗦不敢正脸跟自己说话。廖宏斌偷着坏笑说,“那才达到了我的目的。你怕你这么帅,把她拐跑了。”

“你说咱俩认识多久了?他妈的,我算一算,有十六年了!我从小学一年级就认识你了。”

霍一飞说是啊,从小看着你长大,总算看到你娶上老婆了。

廖宏斌骂道,“去你的!”。

结婚的准备繁忙而又琐碎。房子早在年前就买了,跟着是漫长的装修。廖宏斌和嘉丽双双陪绑,一天到晚和包工头打仗和讨价还价,装修改了又改,收工之后两人都明显瘦了一圈,廖宏斌的脸都黑了。等到买家俱的时候,他死活不肯上阵,头几天的东西还是霍一飞陪嘉丽买的。

这天嘉丽骗他,说天气特别好,闷在屋里太可惜了,三个人出去,就当是去逛逛。廖宏斌出门之后才发觉上了当,天虽然已经转暖,可是开春的风凛冽的惊人。几人沿着家俱城那条街走,还没逛到一半,廖宏斌就喊受不了,抱着脑袋瑟瑟发抖,两只耳朵被风吹得红彤彤像两个樱桃。嘉丽看到街边买帽子的,拉着他去挑选,选中个带小鹿角的,是今年流行的那种款式。

廖宏斌趋之若鹜,说这个帽子也太丑了点吧?嘉丽笑道,“哪里丑了,我们三个每人戴一个,就没有人看你啦。”

廖宏斌让步道,“好,你让他戴,我就戴。”指着霍一飞。

嘉丽捡了一个,伸手给霍一飞带上,帮他前后整理漂亮,嘉丽把他推到前面,打了个pose,“怎么样?”

廖宏斌无可奈何,只好戴上了。

嘉丽转头给霍一飞挤挤眼睛,小声笑,“一会儿让他请咱俩吃饭~”

廖宏斌道,“说什么呢?”,霍一飞和嘉丽两人就笑着说不告诉你。廖宏斌笑骂道,“他妈的,女人就是要不得,马上就跟我结婚了,还胳膊肘往外拐。是不是嫌我不够帅还想勾个小白脸啊!”

嘉丽追上去作势踢了他两脚。霍一飞在旁帮助,按着他不让他跑,嘉丽追上来着实掐了他一把,廖宏斌不由得失声惨叫,大吼霍一飞重色轻友,没义气!一转头,只见他注视着街对过似乎看到了什么,并没有理会自己叫骂。

廖宏斌问他看什么呢?霍一飞摇摇头说没什么。

几人又走了几步,前面是高层的家俱卖场,廖宏斌忙不迭说去这家,这家好!一进商场,暖气吹来,他赶快摘了那个帽子。逛到第二层,夏嘉丽遇上老同学,一边去聊天了,廖宏斌和霍一飞两个东走走,西看看。两个大男人对买家俱都没有什么天份,廖宏斌只对一张大床特别钟爱,那是张半圆的大水床,廖宏斌一屁股躺仰上去,舒服的直喊,“真他妈爽!我有这张床,什么都不要也够了!”

霍一飞损他,“你别在这儿丢人了行不行?除了‘床’什么都不要,亏你想得出来。”

廖宏斌笑着拉他,“哎,来,躺一会儿嘛。真的很舒服。”霍一飞被他拉住并排躺下,感觉身下的水温温的,似有似无,柔若扶风,筋骨一下子都松了,这名贵家俱确有非常之处。

廖宏斌把床当成了船,使劲活动着两条走僵硬的腿。半晌道,“真他妈累!~”

“结婚不都是这样么?忙完这一阵就好了。”其实霍一飞也没结过婚,不知道后面还有什么折腾人的文章。“行啦,这回也算长大了,以后消消停停做你家的酒店,也可以收心了。”

廖宏斌淡淡笑笑,脸上有不经意流露的疲惫。他不嬉皮笑脸的时候,这种神情让人忽然觉得沧桑。成家,立事,这些人生的步伐就像一个车轮一样撵着你一步步前进,有时候想回头看看都来不及。

好在他娶的是自己心爱的女人,新婚的幸福甜蜜能为这种沉重做一些消抹。廖宏斌道,“反正早晚也要结的,早点结,老头子也安心。对我也好,我现在整天在他眼前晃荡,你都不知道我多胆颤心惊的!我想我结了婚,他总不能再动不动提着拐杖追我了吧?”

霍一飞笑道,“是,是。”忽然想起陈耀清以前跟自己说,说进哥把你们当小孩子打,等你长大成家立业他就不这么动手了,就想自己是不是也可以早点结婚,以做他的藤条遁?

廖宏斌摆摆手,“小帅哥,想什么呢?嘴巴都咧到后脑勺了。是不是舒服傻了。以前没躺过这种床啊,有我这样一个有品位的男人是不是很幸福?”

霍一飞笑,“干嘛?”

廖宏斌道,“嫁给我嘛。”

霍一飞笑道,“你还真是贪心不足,已经搂了个美女,还想怎么地?”

廖宏斌道,“这有什么奇怪,左拥右抱,十全十美。”远近瞟一眼,只见左右无人,便上去要作势扑倒,做个占人便宜的架势。

霍一飞推开他,廖宏斌还往上扑。闹了一会儿,霍一飞忽然正色起来,说别闹了,说着坐起身推开廖宏斌向他身后的方向望去。廖宏斌笑嘻嘻地,“放心啦,那没人,我都看过了……”,霍一飞说不是,我好像看到阿秋了。

廖宏斌一时没听明白,“什么……秋?”

霍一飞说,“就是那个阿秋。”

“那个缅甸毒枭的儿子?”,廖宏斌寻思了一阵,恍悟道,“你刚才一路就在找他啊,怎么他在这附近么?”顺着他目光方向张望一阵,并没有看到人影。附近清静没有人,连销售小姐都不见,道,“是不是眼花了?他好好跟着你干什么?”

说着不禁轻轻打了个寒蝉。想那阿秋一路偷偷摸摸跟着霍一飞,他们的一举一动,都不知道有多少被他窥在眼里,不由感觉阴恻恻的。腹中暗骂,这小子他妈的神经病啊,跟个鬼似的看着人家做什么?他对阿秋不甚了解,但霍一飞因为他吸毒,被打的死去活来,后来又被他连累了好几次,心里对他的印象就不怎么地。总觉得这小子出现的地方,没好事。

看霍一飞半天不说话,拽拽他道,“没事吧……?现在刚过完年,大家都出来逛街,也许是碰巧呢他也出来逛。要是有事,就该叫你了。”

霍一飞顺着他点点头。廖宏斌想想似乎还是不妥,又问他,“不会有事吧?”

霍一飞说,没事。那一瞬间他看的很清楚,阿秋褐色的大眼睛在角落里直直望向他来,眼神里似乎带着一丝怒气,还有失望,还有种冰冷,很复杂很难说清。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躲在角落里看自己?那种眼神让他有种很莫名的不舒服。想着跟廖宏斌道,“没事,可能我真的眼花了,就算是他也没什么,可能就是碰巧了。”

但那种不详的预感已经在他心里笼罩非常明显。

霍一飞没有看错,躲在角落一路偷偷窥视他的就是阿秋。说来也是碰巧,阿秋平时并不大上街的。从父亲ou死了以后,他一直被吴诚掌握在手中,跟他生活在一起,表明上吴诚对阿秋尊重客气,然而实际上是怎么一回事,大家心里都清楚。阿秋亦有自知之明,尽量低调小心,不去找什么麻烦。

但他的日子还是越来越难过。吴诚在H市发展颇顺,人也愈发趾高气扬起来。从前他对阿秋还客气,现在连过场上的面子也常常不给他,阿秋被他当众欺负了几次,哪里敢声张,只能偷偷躲在背后哭了几场。那天上下几个人开会,商榷出货的事情,吴诚说他跟周进已经谈好一笔生意,要出三千万的海洛因。照老规矩这样的事总要在座的人举手表决一番,然而吴诚说完,他的几个亲信议论几句,便将事情拍板订下。不要说阿秋在一旁听的云里雾里,根本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吴诚甚至都没有让阿秋举手,全然视他如无物。

阿秋也知道,他手上无权,早晚都是要这个结果。那日心中苦闷,无聊的在街上乱转。无意的一抬头,正好看到霍一飞,廖宏斌和嘉丽三个人。三人都带着一样的小鹿角帽子,在人群里甚是扎眼,阿秋慌忙躲在角落,一边悄悄探出头去望。

他看见霍一飞三个人一路打打闹闹,有说有笑的往一边走。

阿秋不禁咬了嘴唇,心里一阵酸楚。那种欢乐无间的快乐心情,仿佛永远离他远去。春节刚过没多久,人人还在享受喜庆的余温,阿秋早已经没有笑容,他都不知道怎么笑了。

他愈顾影自怜,俞觉得他们那开心的样子是种讽刺。不禁想起那时霍一飞在缅甸的时候,每天晚上大家一起出去玩。缅甸的街道不比H市偏落,缅甸的商店货品,比H市还要奢侈繁华。霍一飞带他去酒吧坐,还教会他喝一种鸡尾酒。那时候的快乐是真正属于他们俩的,阿秋多希望那样的日子可以永远继续下去。

他隔着门后呆呆的望,忽然感觉霍一飞似乎停住了,转身往回看,下意识想到自己已被发现,慌忙转身藏起来。过去的期望是不可能继续了。过去自己还曾幻想去心目中的意大利画画,在意大利的街头信步漫游,但他现在的手都已经断掉了。自从踏出离家的那一步,所有一切就已经失去掌握,他期望有朝一日能和霍一飞在一起生活,可他现在还可能原谅自己,再像以前那样待自己吗?

阿秋藏在门后面,直到霍一飞找了一圈找不到他,转身慢慢走远了,他才缓缓松出一口气。

探头更加小心,霍一飞三个已经走远了,三人一水儿的标致样貌即使在人群中还是令人侧目,阿秋远远望着,忽然没来由的一阵嫉妒,想到那两个人走在霍一飞身边,替代了自己的位置,连他们两个也恨上了。一时间只恨命运对自己的不公,好好的要把他摆布到这等地步。

这人就是这样,心情抑郁的时候想什么也容易钻牛角尖,阿秋的性格本来就执拗,越想就越觉得既委屈,又愤恨。他一路偷偷跟着霍一飞,自己也不知道想怎么样,几次也曾自己叫停自己,跟自己说回家吧,就算偷偷跟他又如何?想看他和他的朋友做什么?想让他知道自己跟着他?祈望他原谅自己?阿秋甩甩头,他根本不想看到霍一飞和廖宏斌他们做什么,可脚下就像鬼使神差,亦步亦趋跟着三个人身后。

一路跟随,他恍惚明白,霍一飞似乎是来买结婚的家俱的。三人中那个高挑秀美的女孩立刻引他侧目起来。人群中隐约可见,那女孩白皙的面颊,鼻尖高挑,实在是个出众的美女。阿秋回想起刚才三个人一起买帽子,她还动手帮霍一飞挑选试戴,亲昵之态,不复言语。

难道说她是霍一飞的女朋友?霍一飞就是要跟她结婚了吗?阿秋脑里乱作一团。跟他分开一年了,霍一飞身边有什么人,交结什么新朋友,阿秋一点也不知道。看他们一路亲切无间的打打闹闹,关系亲密非比寻常。霍一飞年少英俊,那女孩子漂亮出挑,真正是俊男美女般配的一对儿。连买玫瑰的小姑娘也向他们兜售,卖家俱的小姐也帮选新婚款式,他还有什么质疑?阿秋他终于看到了自己最不愿看到事情。

他怎么能这么就结婚了,怎么能就这么结婚了?!阿秋一时说不出他为什么不能这么就结婚,是怪他人生大事自己都毫不知情?还是觉得结婚以后霍一飞会和他越来越远?就像一堵墙把他们永远隔开。他靠着墙壁,双手冰凉冰凉,一时半刻都回不过神来。

说起来,阿秋也很难说清他对霍一飞的感情到底是什么。开始只因为霍一飞愿意听他说话,欣赏他的作品,是阿秋世界里唯一的朋友;后来他带着他做事,教他应付父亲的责难,阿秋不知不觉的,便当他像哥哥一样依赖。然后经历了fsk那件事,两人在冰窖里几乎死掉,算得上是共患生死劫难,在阿秋心中,这是同生共死的情谊,他便把霍一飞当作是这一生中最重的兄弟。

在吴诚手中单调又苦闷的日子里,阿秋常常会回忆两人在缅甸的时候,有时也想那次在冰窖的惊险,那算是他第一次真正经事,当时的恐惧现在想来竟有无限怀念。阿秋记得那次回来他被父亲打罚,霍一飞劝慰他说,‘你现在怨他恨他,以后就会怀念了。’当初拼了命的要逃出去,如今人在外,最想最幸福的回忆竟都是在缅甸的时候,说来真是种讽刺。

如果没有后来在吴诚和扈宇手中的遭遇,阿秋可能一直把霍一飞当成他最好的兄弟。可在他们那里知道了这些从前想也不想到的事情后,他一边恨得咬牙切齿,一边却又隐隐觉得,如果他能跟霍一飞在一起,也不错。这些念头在他脑里只是模模糊糊,可当他看到霍一飞准备和别的女孩子结婚的时候,忽然就怒不可遏起来,心里似乎把这个女孩也狠狠的嫉妒上了。

他低垂着脑袋,一步一步望着脚下,一边走一边出神。冷静了一会儿,心里想,阿秋,难道你喜欢霍一飞了吗?他轻轻摇了摇头,当然不是了,自己恨死了这玩意,怎么会喜欢上别的男人。

还是希望像从前那样把他当哥哥一样依靠吧?就像小孩子似的,见自己的哥哥姐姐和陌生人好上了,心里就不舒服,一定要把他抢回来。沦落在吴诚手里的日子阴暗晦涩的无法去想,苦闷的时候,期望有朝一日和霍一飞和好如初,就是他唯一盼念。

如今这盼念只怕是要断绝了,结婚后的霍一飞要和妻子度蜜月,以后还会生宝宝,他哪里还会有心来顾自己。阿秋停下来,靠着一张玻璃门低头想了一会儿,心里倒是慢慢释然,就跟自己说,不要胡思乱想了,好朋友结婚,自己不应该恭喜他吗?他有这么漂亮的太太,以后还会有个幸福的家庭,一场兄弟,自己也应该祝福他这么幸福快乐吧……

想着对那个女孩还是无比羡慕,不由得抬头远远望她一眼。这一次却没看见夏嘉丽,只看见霍一飞和廖宏斌两个躺在床上,无比亲昵的低低说着什么。阿秋立起耳朵去倾听,相隔甚远,听不清他们说些什么,只隐约听到什么“小帅哥……”,什么“嫁我……”,话中不尽挑拨撩逗之意,阿秋只觉得脸颊突然发烫起来,心却一下子冰凉下去。

他已经顾不得霍一飞会不会看见他,转出拐角直勾勾的看着两个人。廖宏斌一边说笑,一边还上下其手,霍一飞竟似欲罢还休!大庭广众之下两人简直毫不避忌,阿秋一时脑子里发僵,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原来他要结婚的不是那个女孩,难道是这个男人?!

霍一飞,他怎么能喜欢这种玩意?!他怎么能和那些人一样喜欢这种玩意!阿秋觉得他整个心脏都要崩裂出来,他简直无法用言语说出:是失望?难堪的耻辱?他拼命才说服了自己为新婚的霍一飞祝福,可原来他却是喜欢另一个男人!他亦不知道自己的失望是为了他辜负了自己祝愿,还是他低声细语的对象不是自己。

天地好像在他面前旋了个转,一时间什么都颠覆了,就好像他对这个世界最后一丝美好期望也化作泡影,他觉得无比失望,无比失望,他相信和敬仰的原来全都是个玩笑。

阿秋迷迷糊糊,不知道自己往什么地方,走了多久,等他渐渐清醒过来,一阵冷风吹得他机灵灵打个冷颤。才觉得自己手也僵了,脚也麻木了,浑身上下都已经冷透。天上不知道什么时候飘起细碎的雨来,更添阴沉寒冷。阿秋颓然的拖了几步,在那个街口,拦了辆Taxi,神思恍惚的上了车。

司机问他去哪里,阿秋想了想,掏出手机翻着扈宇的号码,打电话问他在什么地方。扈宇那边的声音极其不耐烦,听出是他才换了口气,说他在“Senna

left”,招呼他也过来吧。

Senna

left在兰坊,是扈宇平时总玩的酒吧,以前扈宇带他去过几次。阿秋平时不喜欢这种嘈杂的地方,但他今天格外想喝杯酒。车很快送到,阿秋进去的时候,里面已经散了一场,剩下的几个男男女女各自散在角落。扈宇独自半倚在长沙发上,两个女孩子陪着他倒酒,扈宇似乎喝的不少,脸格外的白,半倚半仰在闭目养神。

阿秋走过去,叫了声,“阿宇哥”。

扈宇一手按着额头,睁开眼睛,见他来了,笑道,“嗯,还挺快的!”。摆摆手让一边的小姐让开,拉他在身边坐下。

扈宇的手下都过来打招呼。他们多半都认识阿秋,经常来往,有的还很熟。打了招呼,一个就道,“阿秋哥这就不对了,这么晚才来,说什么也要先喝三杯!”一边人跟着起哄,忙不迭把啤酒拿过来,连着把三大杯倒满。

照说阿秋是扈宇的朋友,他们怎么也跟着叫一声“阿秋哥”,但是这些人都知道阿秋是什么回事,说白了就是跟他们大哥混白饭的。那一声“阿秋哥”也是七分调侃。这啤酒杯足有小半尺高,啤酒直往外溢,照以往阿秋是绝不肯喝的,扈宇笑笑,“你们别和阿秋闹了,他哪喝的了。”

那手下一脸无辜的笑,“大哥,那酒都倒了,怎么办?”

扈宇说怎么办,谁喝?几个人都摇着头嬉皮笑脸,说绝对不喝。扈宇道,“你倒的酒,你喝吧。”,那些手下见扈公子让他喝,乐得前仰后合,一齐起哄逼他喝酒。正笑闹,阿秋忽然伸手拿过酒杯,说我喝,两手捧着杯子张嘴就灌了起来。

几人都一怔,就看他咕咚咚的喝酒,生啤酒刺人的冰凉,阿秋灌到一半再也灌不下去,领子上都是啤酒液,捂着嘴干呕了几声,还要继续喝。扈宇连忙拿开他的酒杯,说别喝了,把杯给手下,让他倒点水来。

阿秋这大半杯酒已经喝的头昏脑胀,抱着头倒在一边。扈宇瞧着他笑笑,“这是怎么了?谁又惹了咱们秋少爷了?”

阿秋忽然翻起身来,问他,“你什么时候帮我离开吴诚那里?”

扈宇一愣,说怎么了?阿秋说,“你不是说那件事过了以后,你会帮我离开吴诚那,送我出国吗?我不想再在他那待下去,你什么时候送我走?”

扈宇拿过啤酒杯喝了两口,道,“你再等等吧,现在还不到时候。”阿秋提这个茬,已经让他不耐烦已极。他今天心情已经糟透了,才躲在这个地方借酒消愁,阿秋还在这个时候没完没了的追问他这件事情。扈宇心头火起,几乎要忍不住一脚直踹过去,忍了好几忍才强自忍着。

“吴诚现在看你还看的挺紧,你要走没有那么容易,而且帮你办的证件还没下来,偷渡的话,以后都见不了光。现在大家的关系还不稳固,你再多跟他说说,等合作安稳了,你的证件也下来了,到时候你走就方便的多。”

这类托词扈宇已经说过无数遍,每次他都用这种话来搪塞阿秋,阿秋早就想清楚,他根本没有打算要帮自己离开,今天这种情况下,顿时急恼起来。

“还要等……?你每次都要我等,到底要等到什么时候?上次你说除了葛老挥就让我走,葛老挥已经除了,你又让我劝了吴诚跟你家合作,我也劝他答应了。你们现在都已经在通货了,你还让我等着干什么?!”

扈宇“啪”的一脚踢翻玻璃茶几。“吴诚那个贱种已经跟我家掰了。你不知道?!”扈宇“啪”的一脚踢翻玻璃茶几。“吴诚那个贱种已经跟我家掰了。你不知道?!”,整个水晶玻璃稀里哗啦碎了一地,扈宇的小弟们各个垂首屏气,大气也不敢出。阿秋吓得连退了几步,连怕带急,眼泪也迸出来。

“我不管。你让我做的我已经做了,我管不了那些事,我要走,我现在就要走。”

扈宇“腾”地站起来一手指着他,“走!走!你爱走就走,我告诉你阿秋你走了以后永远都不要再来找我!”。阿秋真被他逼到面前,脚下却也不知道怎么挪动,扈宇推了他两步,一把拽着他胳膊往门口方向猛推过去。啪”的一声阿秋脚下打滑,整个人撞向吧台上,争执中,慌乱的伸手乱抓把扈宇衣服扯破一大块。屋里温热,扈宇只穿了一件衬衫。

扯破的地方露出伤来。几道深黑的伤口咬在肉里,皮肉一片紫青。阿秋不由张了张嘴。扈宇低头看见腋下的伤痕,顿了顿,转身仍然竖着眉头喝骂,“走!他妈的给我滚!”

阿秋跌的起不来身,几个手下半晌才把他扶起来。扈宇这么把他撵走,阿秋根本无处可去,他没有护照和身份证不能出国的话,早晚还是要回到吴诚身边去。这一次惹恼了扈宇,恐怕要出国的念头更没有指望了,一时间又是委屈,又是懊悔,又是愤怒,又是害怕,缩在那墙角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扈宇的手下纷纷劝架,几个去劝扈公子,另几个就低声跟他说,“扈公子这几天心情不好。才刚跟老板吵了架,你也看到了,身上带着伤在这儿喝酒的。这时候就顺着他点,别和他吵了,啊~”

另一个道,“要不我先送你回家,各消一口气,有什么事等大家平静下来再谈,肯定能解决的!”

阿秋不提这回家的话还罢,一提再也忍不住哭出声来。“我想家了……我想回家。我想我奶奶了,我不想在再H市这么耗下去了,要耗到什么时候呀……我想回我家……”

一时无语。谁都不知道该怎么去劝慰阿秋,他的那些遭遇和苦楚实在是不足为外人道。扈宇从沙发上又站起来,推开他的手下抓着阿秋脖子把他拽出来。“你想家?就光你会想家,别人不会?你既然那么想家,那么喜欢留在家里,你跑出来做什么啊?你怎么不在家围着你奶奶,做一辈子乖孙子啊!”

阿秋哽咽无语。满眼咀嚼着泪花。扈宇抬起手指,慢慢的敲点他的胸口。“阿秋,你要有良心,你别忘了这一年是谁在帮你。要是没有我帮我你周旋,吴诚能让你活到现在?你这个时候跟我说一拍两散,你怎么说的出口?”

阿秋咽了口唾液,大眼睛直直看着扈宇,很久很久,最后终于还是沉默下去。

两人在沙发上坐了半晌。过了一会儿,扈宇又抓过酒瓶子仰脖喝了几口。腋下的伤痕随着动作露出来,刚才撕扯那几下好像扯坏了伤口,伤更严重了,血把白衬衫染得点红。

阿秋碰碰扈宇,道,“你的伤,流血了……”

扈宇低头摆弄了摆弄。那个位置很难能弄得到,他的手下们都低眉顺眼,仿佛没看见一样,不敢多嘴来惹扈宇的难堪。阿秋说,“你不用去医院看看吗?”,扈宇也不答他,扯了一条衬衫的布条去蹭伤上的血。显然越蹭越多,那件衬衫被他扯得越来越不成样子,露出的地方也就越来越多,阿秋愕然不已的看到,扈宇整个背上全是沟壑纵横的伤痕,很多地方已经淤成黑色了。那些伤一看就知道是马鞭抽的,对这个他非常熟悉。

扈宇的手下们仍然视若无睹,阿秋只好找来清水帮他清洗。一路擦拭下去,看到伤口不仅在背上,一尽向下延展。但扈宇腰带勒的绷紧,下面无法处理,阿秋忽然想起霍一飞曾经跟他说的,道,“你脱下来擦干净吧,血染到裤子上就不好脱了。”

扈宇顿了下,没有理睬,脸颊还是不自觉微微热了热。阿秋永远是这么不懂说话,当着扈宇手下的面上直提他挨打的事,那些小兄弟谁也不搭腔,屋里一时静下来。

过了一会儿人都出去了,扈宇半趴在沙发上,点了一支烟。

“我爸找到阿璨了。”他开始这么说。

阿秋看看他,并不甚懂,扈宇顾自道,“看来这真叫缘分不尽,我真没想到他还能回来,我以为他已经死了。”

阿秋问他,“阿璨是谁?”。扈宇没有回答,回忆像流水一样在眼前流淌。

阿璨是谁?不就是那个女人的儿子,自己同父异母的弟弟。父亲和母亲的婚姻是祖父做主的,目的是平分一间杂货铺子。父母在那之前甚至没有见过面。

从他记事以来,见到最多的场景是:父亲夜不归宿,母亲一宿一宿在床角垂泪。要不就是等到天明的时候父亲终于回来,两人大吵一场,砸的满屋的玻璃瓷器摆设碎片一地,父亲怒气冲冲离去,母亲伏在床上放声大哭。

他从小不喜欢母亲,她的懦弱和没完没了的哭哭啼啼让他感到愤恼和不耐烦。既然家中无爱,丈夫那样对待自己,为什么不干脆一点离开他,自己有手有脚的难道会饿死吗?何必这么委屈的在家里受他的气。扈宇更讨厌她没有节制的哭和闹,她的哭声总是一整晚一整晚的凄厉着,让人根本无法安睡。

但他还是更心疼母亲。听说父亲在结婚之前就已经在外面有家。他常常看着母亲在床上哭泣,心里想着那个女人的样子,是怎样的妖冶美丽,勾的父亲魂不守舍。有一天母亲又在床上哭,扈宇从杂货箱里翻出一把锥子,一把推起母亲,说,“别哭了,我去替你杀了她!”

扈宇转身就出门,母亲在后面一把抱住他,他拼命的挣脱,撕扯中锥子还划破了母亲的手臂,流了很多血。母亲拼命的抱着他,“小宇,小宇你不要胡闹!”

扈宇大声嘶吼,“你老公要她不要你,我不宰了那个狐狸精,你哪有好日子过!”,母亲只是抱着他放声大哭,嘴里喊着一些听不懂的话。门在这时“啪”的一声推开,门外父亲的脸铁青铁青。

惊到极处,扈宇也不知道怕了,仍然和母亲撕扯,红了眼吼,“我杀了那个狐狸精!”。父亲走上来一掌扇的他撞在门板上,血“哇”的一声喷出来。他扯着只有七、八岁的他一路拽到门前的草房里,母亲追赶上来,被扈中和啪的一声关门挡在门外。草房里有马鞭,扈中和挥舞着鞭子抽的他死去活来,要他收回刚才的话,扈宇抵死也不肯。父亲竟足足抽了他半小时之久,直到扈宇一口气提不上来,晕阙过去。

那一次倒是母亲受了惊吓,加上多年的闷气,一病不起下去。扈中和责怪他,因为他不懂事,胡闹才使他母亲病倒了,为此又责打了他一顿。

但那次之后,扈中和不知道是不是心有愧疚,看到妻子病倒有所收敛,那一阵他倒夜夜回家了,和母亲的感情也好了许多,甚至还会推着她的轮椅陪她出去走走。母亲的脸上开始洋溢起笑容,嘴中念念叨叨父亲的名字,每天就催着何嫂齐嫂翻花样给父亲煲汤喝。

可是那一次扈宇得罪透了父亲,扈中和对他的脸色没有再好过。也许扈中和只是较劲,就想让他像从前那样跟自己认个错,但偏偏扈宇就是不肯低这个头。事情过了一个月,他为这事被父亲罚了无数次,但直到最后到底没有说出一个错字,扈中和对着他的脸色就越发难看。后来母亲也来劝他,让他给父亲陪礼道个谦,就算过去了,说话的口气竟像是责怪他一样。扈宇看着她一言也不发,心里忽然无比的憎恨她,自己为了她出气得罪了父亲,结果却是她和父亲和好起来,反过来怪自己不对,扈宇深深有种被出卖的感觉。

他和父亲的关系从那之后就没有再好起来。后来母亲过逝,两年之后,父亲续娶了现在的妻子。扈宇也不知道她是不是就是那个传说中的女人。

她进门那天,扈宇说什么不肯同她说话,更不肯叫妈,原以为扈中和会大动肝火,没想到他倒没有强逼他。可回过头来扈宇觉得他还盼他能逼迫自己到底,甚至抽出鞭子来打,让他来个抵死不从心里还好过些。扈中和这样听之任之,反让他觉得父亲根本不在乎他肯不肯改口,他这个扈家大少爷的态度完全是无足轻重。

这个女人很快就争气的生了扈璨。家里重新热闹起来,一如往昔的那样,女人的絮絮叨叨,煲汤的香气,还有孩子吵人的玩闹。可这个三口之家里他成了多余的那个人。每每父亲逗着咿呀学语的扈璨的欢声笑语在大客厅里飘荡,新太太在饭桌前盛饭添羹,这份其乐融融温馨无比。而扈宇永远是其中败兴的那个。即使扈中和前一秒对着小璨还在笑,转过头看到他,脸色也会阴沉下来。此时只要稍微应对不慎,轻则整宿罚跪,重则棍棒加身。

至今记得其中一次,扈宇清楚记得他在晚饭的时候回来,扈中和正哄着扈璨吃饭,不知怎地想起询问他功课来。

扈宇功课向来优异,只有那一次成绩略逊,但亦只是稍稍的不佳便让扈中和雷霆大发,吹毛求疵的一阵喝骂,倒似扈宇一事无成,什么也做不得一样。

扈宇跪在地上心里无法说的委屈,只觉得父亲真是故意找事,他什么时候关心过自己念什么书,上什么学?这时候却来教训。扈中和训喝了一阵,让他拿棍子来,扈宇脸上顿时滚烫,这一阵来父亲不知从来学的邪招,学会了让他脱了裤子打屁股,十几岁的人光赤赤跪在那里挨打,左右无人倒也罢了,偏偏是当着后母和小弟弟的面!

他真怕起来,这时忍气吞声咬着牙迸出几声求饶,扈中和哪里肯听。一脚将他踹倒在地上,拿那棍子逼着他解腰带。扈宇惊惶的拿手按着一边跟他撕扯,下意识抬头去望,只见二妈正在跟前。跟她的目光对视,二妈眼里仿佛带着股嘲讽的笑意,嘴上不疼不痒的跟扈中和求情。扈宇心中无比的委屈悲愤,低下头死命抵抗父亲的手,撕扯中用力过猛,竟将很厚的牛仔裤“撕拉”扯破一大片,从裤腰到大腿整个崩裂开来。扈中和一掌抽过去,喝道,“反了你了!”。扈宇见已经成这样,也不再反抗了,咬着牙俯下身去,扈中和拿那棍子抽着他大腿,“给我跪绷直了!撅起来!”

二妈嘲讽的眼光从背后高高的落下来,小弟弟咿咿呀呀,拉着他妈妈奶声奶气的叫“大哥哥”,

扈宇绷直的脊背不停的抖,几棍子抽下去,血就淌下来,白皙的皮肤异常分明的横纵了十数条紫黑的血凛子。小扈璨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听棍子抽在肉上声音恐怖难受,啪嗒啪嗒的跑到扈中和跟前抱着他的腿叫,“爸爸,不打~爸爸,不打~”

二妈忙拉着儿子,一边偷眼瞪他,怪他多事。扈璨不肯听他妈妈的话,二妈当着扈中和的面上,也不不敢发作。扈中和发狠的又抽了十来下,怕不着意伤着小璨,这才停下。拽着满身虚汗的扈宇拖到墙角里,恨道,“给我跪着!什么时候想明白了再起来!”

他打够了,拂袖而去,扈宇笔杆条直的跪在墙角这块地上。过了一会儿二妈扭拧着过来,抱着双臂居高临下看够了,才道,“阿宇,起来吧,何必跟你爸爸斗气呢……”,说了些劝慰的话。扈宇突然慢慢抬起头来,瞥了她一眼,二妈跟他目光对视,不由机灵灵抖了一下,一闪而过的扈宇的眼中无比怨毒和阴冷的神色让她不禁闭住嘴。那种阴冷简直不是十几岁的小孩子能现出的,好像黑夜里的狼一样。

过了好一会儿,二妈才兀自嘟囔着,“这样人家还道我这个后妈怎么欺负你……”,说了两句,识趣离了来。到了半夜,屋里屋外一片安静,静谧中仿佛听着轻微的鼾声,想来父亲大概早就睡熟了。扈宇扶着僵硬的腿,也不知道是该跟他死扛,还是起来自己睡觉去。

就听啪嗒啪嗒的拖鞋声响起来,小弟弟扈璨两手抱着椅子,踩在上面才够打开灯,然后啪嗒啪嗒到他跟前,轻轻的摇他胳膊。“大哥哥。”扈璨叫,“去睡觉吧!去睡觉吧!”

扈宇转过头来看他。小孩子似乎不太敢直视他的目光,低下头,还是轻轻抓着他胳膊拉,“大哥哥,起来。”

扈宇直想狠狠甩开他,但怕弄哭了他惊到父亲,又给自己平添灾祸。小扈璨完全不知道哥哥如何讨厌他,只是低着头用那点微弱的力气使劲拉。扈宇看着他,心思翻涌,直想摸出那个锥子一下捅死他,然后弃尸荒野。让他的妈哭去,让他的爸爸永远也再见不到他。当时真的杀心已起,眼中流的都是自己不知道的寒光。小扈璨却忽然怯生生的抬起头来,“哥哥,地上冷,要受凉的,你起来~!”

扈宇心里一下子酸了酸,到今天,竟然只有这个异母的弟弟关心他地上寒冷,他最亲的父亲反而不管。

那一些年来扈宇和父亲,和小弟扈璨的关系就是那样。父亲宠着扈璨,视如掌上明珠,对扈宇就相对冷淡许多。即使顾到他,也是不断的训斥责难,鲜有温和的时候偏偏扈宇又不领情。

其实扈宇不像阿秋,他懂得什么时候该说什么话能讨巧,阿秋是不懂得,扈宇是不肯。说到底,还是伤痛母亲的早逝,看着父亲短短不到两年就另娶新欢,新家和气融融的样子为母亲愤愤难平。而从那一次以后,父子俩隔膜不消,平时无话可说,自然日渐生疏。扈宇十三四岁,少年初长,本就是偏激的年纪;一边随着他长大,不能不说扈中和对长子期冀深厚,管束愈加凌厉也是有因可循。但在那个时候,矛盾尖锐的一碰即发,两人可能都无心去想其他,偏偏中间又没有一个母亲调协,男人与男人之间便是不能沟通平和。

此时扈璨也一天天长大起来,过人的聪明天才日露头角。小小年纪的扈璨竟能应算父亲公司繁琐的账目,一次扈中和让他在三只股票中选择,扈璨坚持其中一只,最后这一只竟暴涨了五十几倍。且不说他是运气,还是真的天才至此,总之扈中和认定了他是自己的旺星,愈发的宠若天人。

说起来,这些年来,扈宇父子关系虽然恶劣,和小弟扈璨感情倒是相对最好。扈璨自小时候便对哥哥十分亲近,扈宇也时不时带他去玩。扈宇带他放过风筝,扈璨便把那个风筝宝贝似的挂在房中,谁也不许碰一碰。也带着他和自己同学打过篮球,扈璨七、八岁大,比哥哥那些同学小了近十岁,跑起来居然有模有样。一场打完他会跑去给大家买可乐,同学没见过这么聪明伶俐的小孩,被伺候的舒爽,各个夸赞不绝。

扈宇听着毕竟高兴,便搂过扈璨,有时候轻轻搓搓他的脑袋,扈璨会乖巧的倚在哥哥怀里。

不得不说,那时候扈宇待扈璨还是好的,不知是为这个小弟弟亲近回护自己的真情感动,还是他的天性未泯。二妈是个典型窄心嫉妒的女人,经常明里暗里的下套陷害扈宇,扈璨因为不肯同流合污,常常被她斥骂胳膊肘往外拐,几次将他拽到房里狠狠的掐过。

“你傻呀!他跟你不是一个妈生的!你爸对你好,他恨着你呢!你还帮他求情,当心他得势的时候狠狠咬死你!”

扈璨疼得眼泪直在眼圈里打转,大眼睛忽闪忽闪。妈妈说的他也多少明白,他知道哥哥不是那么喜欢他,他是后妈生的,在家又受到偏爱,相比之下哥哥十分被冷落。可就是这个缘故,他更加心疼他落寞清冷。年纪小小的扈璨心思细腻,总觉得自己好像分走了哥哥的幸福,对他有所愧疚似的。

二妈也没办法,对这个倔强的儿子无可奈何。其实扈中和也未必能对扈璨的求情听进去多少,

多数还是他打完罚完了,轮到扈璨去替哥哥上药。

家里没有人会给扈宇上药,佣人不敢,因为扈宇不愿让人看到自己这样;二妈倒是去献过殷勤,结果不知道怎么被扈宇换了药,当晚扈宇就高烧的差点死过去,送到医院才知道是药有问题,那是唯一一次扈中和同她暴怒,几乎弄得离婚,之后好一段时间扈中和都对她有所防备。二妈见识了扈宇的阴毒手段,再也不去多这个事。

后来扈中和查到原委,大怒,吩咐任何人以后不许去给扈宇上药,由着他疼死。此后就只有小扈璨敢偷偷做这件事了。要说偷偷,毕竟是小孩子怎么能瞒过扈中和的眼睛,不过一面扈中和单只对他娇宠;另一面,怕也是话说重了,怕扈宇真的没人管,伤口再发炎,又不好意思收回成命,因此顺势纵容。

从前扈宇是抵死也不让小弟看到他挨打的伤口,为此把他骂出去过。后来他才渐渐屈从,因为后来和扈璨的关系逐渐好了些。但那种地方,那些深深浅浅丑陋的伤口暴露在小弟眼中,还是会让扈宇觉得难以堪言。屈辱中,对扈璨的感情便也随之时而感动,时而又无比的怨毒嫉恨。

其实二妈说的不错,扈宇实在不是一个普通的孩子。普通孩子在这种情势下,母亲过逝,父亲另续新弦,后妈生了乖巧的弟弟深得父亲宠爱,自己备受冷落,在家里孤孤单单,无依无靠,就算不像阿秋那样整日头都不敢抬,怯儒畏缩,也要胆颤心惊,恐怕自保不暇。但扈宇精练的性格从那时已经可见一斑,也就难怪二妈疑心他接近儿子是有所企图,不怀好意。

扈宇在那样的境遇下还是显得傲然。起先二妈以为,照他桀骜不驯的个性,和他父亲这样闹下去,用不了多久就会受不了离家出走,或者和扈中和一刀两断,再也不回来,她也期待着这一天。

但是结果没有。不论是扈中和狠毒的家法棍子,还是与她们娘俩温馨和蔼相比下令人心凉的冷淡,扈宇到最后还是忍受了。不知道是因为年纪还小,不敢出去闯荡风雨?还是毕竟割不断对父亲的亲情?还是他深沉心机已经有更加长远的打算。不过,不管他是不是在等一个时机,后来发生的一些事情都让这个机会很快的来临在他面前。

那时扈中和的生意已经在涉及一些灰色地带,刚刚起步,很多背人的事任何人不敢依靠,最后还只能相信自己的儿子。扈宇正上高中,便帮他处理这些账目上的事。一次一批私货从山区过来,下货的那方送到大山坳,没过省界之前,不巧和当地缉毒的警察相撞一起。

双方交火起来,打的十分的惨。警察本来装备精良,但他们几个是出来巡山没什么准备,结果混战在一起,最后两边人都没得生还。大山坳里,死个把人是没人知道的,就连警方也不敢贸然出去搜寻。但是那批货还留在山中,倘若不找回来,恐怕早晚要让警察找去。

扈宇谁也没和谁打招呼,逃了三天课,只带了两个人翻进那片崇山峻岭中。山路崎岖,简直举步维艰,随处可听狼嚎和毒蛇嗖嗖爬过树叶。一个走了一天说什么不肯再走下去。

扈宇也不逼迫他,就让他回去了。三个人只剩下两人,走了一天一夜,雾水到晚上打成了冰,双脚都冻得麻木。那手下走不动,扈宇拖着他爬了半个晚上,他们不识方向,不知道如何闪避,结果还是走近缉毒的武警部队严防带里。

那武警驻队在这里的使命是缉毒,装备人数都岂止能用精良庞大形容。数十人围剿他俩个,手下被乱枪打死,扈宇死里逃生,找了到那批货。可回来的时候就难了,驻队有了防备,还派了数队武警下山搜寻,加上警察派出寻人队,这一片山中密密麻麻全是军警。扈宇倘若被抓住,必死无疑。他拖着几十斤重的货,拿着两方混战死后扔下的几把枪和一些碎子弹,绷紧了神经在满是军警的山上踩着满脚碎石,寻找出路。

森林里不时响着枪声,几次几乎是贴着肩与军警擦过。他若扔下货,装普通游客迷路,多半也能混过去,但有这些东西在身却是非叫人看出破绽不可。扈宇竭尽全力的小心躲避,想先熬到天黑,不想到了黄昏将近的时候,还是和两个佩枪的警察狭路相逢。一个先看见他,瞧见他手里的东西,就已经起疑,还是叫了他一声。扈宇知道警察看见这东西,立刻就要识破他身份,当下贴了树干不动。那俩警察见他不肯答应,双双小跑上来,同时就听着拉枪栓的哗啦哗啦声,情势已经容不得他犹豫,扈宇一咬牙举起枪瞄准一人额头,“啪”的一声勾响。

树林里立刻炸开来,扈宇开了这一枪,不顾一切向前狂奔。荆棘勾的他满身都是血。丛林里窣窣的声音震耳,数百人一边开枪,一边叫骂四下搜找他。扈宇一路狂奔,耳听着后面的声音叫骂着追上来,直奔到那条路尽头,前面却是一片悬崖。

悬崖几十米高,下面只有一条数米宽的窄河,两边都是尖石。扈宇回头去望,只见后面的追兵近在咫尺,若不是丛林掩护,早已看见他。反正被追到也是一死,当下先把货扔下去,瞅准了那河的方向猛地纵身跳下,正落在河中间。

河水冰冷刺骨,扈宇咬着牙爬上岸。这下面荆棘丛生,从上面望下恐怕已经什么都看不到。前面几条路开阔,扈宇不敢耽搁,选了其中一条闪身进去。

穿过那条路又翻了好几个山坡,才找到路出来。扈宇把货分零打散,给事先约好在这里接应的带走,自己坐火车回到T市,正赶上第四天的早上,他匆匆跑去学校上了两节课,才带着那批货回家交给扈中和。

此时他闯山坳,只身在警察和武警部队的眼皮底下把货带出来的事已经在道上相传。货交还给扈中和后,扈中和难得微笑了一下,夸赞了他几句,虽然不多,但这件事显然使得他对扈宇的态度有了根本的转变。

从那以后扈中和不断对扈宇器重,两人的关系也逐渐温和起来。有时吃饭的时候扈中和也会拉过他关切几句,或帮他添几筷子菜。

扈宇也仿佛有意收敛着自己的桀骜,不管赞许还是斥责,他都显得乖巧了许多。有时竟会主动认错讨巧。扈中和嘴上不说,心里却想,只怕这几年冷落的他心里也怕了,只是儿子天生倔强不肯低这个头,现在给了他台阶,就算让他有脸了,哪还会再跟自己扛。

再想想,这个儿子倒真是有本事的,闯那深山老坳,一路把货带回来,就算自己跑了这些年江湖也做不到。这事扈宇给他长了脸,扈中和心里高兴,总总关于他的好处就都又想起来。儿子从小成绩优异,做事也有胆有识,将来只怕是个能接的起班的,这倒叫他放心。

就在他对扈宇日渐赞许的时候,扈宇却做了一件更加让他意想不到的事情。

事情发生是在这半年后,也就是那一年的春节之前。那时因为扈中和的缘故,扈宇和二妈,扈璨的关系已经融洽了不少,至少在表明看来是这样,因为扈中和不知道什么时候发现扈宇开始管后妻叫“Aunt”了。

这转变让扈中和很高兴,他毕竟不希望一家人整日仇人一样相斗,既然已经娶了后妻,孩子都生了那么大了,这又不能改变,扈宇若能懂事撇弃前嫌,自然让他高兴。在妻子那里他也呵斥她拿出母亲的风范,不许再胡闹。二妈对扈宇的态度将信将疑,但在扈中和面前,毕竟不好较真,她也知道那到底是他的儿子。

扈中和为了安抚她,向人讨几张她爱看的,Richard

Clayderman演奏会的门票,在圣诞节那天晚上一家人去看。但RC的门票向来是一票难求,扈中和说晚了,朋友使了好大力也只弄到三张,三张便只有三人能看,扈宇主动道,“我不去了。”

撇扈宇自己一个人孤零零在家,扈中和有点过意不去,但他不想扫太太的兴致,说到底买这什么门票也是为了哄她开心。总不能把小璨撇下,也不能把自己撇下。好在扈宇还算懂事不来凑这热闹,扈中和让他招呼何嫂,想吃什么让何嫂去做,便催着太太带小璨出门。

二妈出门永远那么繁琐,她从下午就开始坐在桌前化妆了,到这会儿还在化,扈宇从她身后默默过去,听她回着,“就好了,就好了。”仍然在描眉点唇。

扈中和多半没见识过女人出门的墨迹,沙发上等了一个多钟头,实在坐不住,先下楼取车去了,丢话让她十分钟下去。二妈还是磨蹭了将近半个小时,扈中和查人上来催了两回,这才放下家什,七手八脚的穿衣服。扈宇坐在沙发上,听着楼下不停的按喇叭声,二妈披上裘皮大衣,又手忙脚乱把她新买的礼服往小璨身上套,一边拉着他往外跑。

她的长丝巾勾在了钢琴上,扈宇怕她弄坏东西,连忙上去帮她拉,二妈一边拽丝巾,一边拉扈璨,结果一个不小心,拽的扈璨一下子滑倒,整个人“咣”的撞在后面的架台上。

扈宇“啊”了一声扑上去拦扶,还是晚了一步,架台歪倾过去,上面的东西和那相框照片劈里啪啦掉下来。这相片是扈宇母亲的遗像,她葬在百里之外的陵园,扈宇平时只能看这照片,就算是半个灵位。

二妈见弄倒了这东西也吃了一惊,只见扈宇站在旁边脸色铁青,忙“啪啪”拍了扈璨两下,骂了他几声,连忙招呼佣人来收拾。扈璨见打坏了哥哥要紧的照片,心里惊慌,给他妈妈劈头盖脑的一顿斥责不由自主辩解,“不是我弄倒的……”只说了半句意识到不对,连忙住口。

但扈宇愤怒之下,显然已经把他也算上了。扈璨想上去跟他说几句好话赔不是,一转头,只见哥哥斜眼瞅着他,眼神阴冷怨毒的竟像是地底的毒蛇一般。扈璨吓了一跳,从来没见过哥哥这样的眼神,一时吓得不敢说话。

扈宇闷口一言也不发,低头和佣人收拾,二妈帮着弄了几下,扈中和差上来的人又上来催。她恼着嘟囔“催什么催什么~”,看看时间确实来不及了,可不想为了这点事耽误演奏会看不成,跟扈宇道,“阿宇,你看,你爸爸在催,真是不好意思,我不是有意的,我回来再帮你弄~”。扈宇闷着头也不回答,二妈就当他听到了,一边拉小璨。扈璨有点担心哥哥,还要跟他说什么,她忙使个眼色,推攒着他下楼去了。

乱七八糟的脚步声在楼梯咚咚一阵,很快远去消失在尽头。屋里一下子安静下来,佣人把倒了的架台扶起来,东西都重新摆好。照片的相框玻璃裂了,从左上角裂到下面,佣人把相框交给扈宇,问他要不要立刻去重新买一个。

扈宇让她去买了。拿过那个相框,撂在腿上怔怔看着。玻璃的裂痕犹如一道伤疤,令的母亲那张已经日渐陌生的脸显得狰狞起来。尽管他已经努力平复,刚才的一幕在眼前晃闪,心脏还是忍不住猛烈的抽动。

二妈,这个贱女人,她已经心满意足去听音乐会了,还要故意来打破母亲的相框!还有小弟扈璨,仗了得尽宠爱就可以这么嚣张跋扈?打破了东西还那般理直气壮,连一个道歉也没有!扈宇猛地转过头望着楼梯的方向,心中无比的怨怒仇恨顿时如烈火一般腾烧起来,回头再看那个相框,无比的厌恶,抽出照片将那相框朝楼梯猛摔过去。

多年来积怨此时又在心中滚滚的翻涌起来。其实二妈也未必是有心要砸他的相片,扈璨更不是朝他嚷,但此刻扈宇本就心情抑郁,眼前翻的全是这些年自己受的冷落委屈。倘若不是这个女人,母亲怎么会早逝;倘若不是因为他们的出现,自己怎么会失宠于父亲,这些年来饱受折磨。

那些一桩桩,一幕幕的情节:他们一家人欢乐融融时,自己在冷静角落里从来无人过问;父亲宠溺着小弟父慈子孝,对比他动辄挨打受罚;扈璨的成绩单父亲恨不能贴到天上,而自己无论怎么做,都难得他一句夸奖。想到自己进山取货,在那武警官兵的眼下都不知道怎么逃出的这条命来,自己也不过十几岁的年纪,吓得哭都哭不出,心里一阵委屈酸楚。自己总也算立了大功,可仍然比不上扈璨,圣诞夜的晚上,父亲带着二妈扈璨一家三口热热闹闹去看音乐会,撇下他一个人孤单单在家喝冷汤。

他之前对扈璨的一丝爱护此刻早已荡然无存。扈宇毫不掩饰自己对扈璨□裸的嫉妒,嫉妒他的得宠,嫉妒他的聪明,嫉妒他有母亲,有一个完整的家。他夺走本该属于自己的父爱,有他在这里相比扈宇觉得自己更加自惭形秽!

他仰头倚在沙发上,让眼泪停留在眼眶里,过了不知多久慢慢的干涸。冷静下来,他开始捡起自己之前就想过的那个念头。那念头当时只是在心中一闪,潜意识就主动把它记录下来。扈宇想过,推翻过,但这半年来,他逐渐觉得自己可以把它提上日程。

圣诞节这晚的事情推速了扈宇这个计划。

扈中和三人回来时候已经是半夜,扈宇早已经平复如常,帮他解衣倒茶。二妈本来有点忐忑,不知道扈宇准备怎样跟她闹,见他已经全没那回事的样子,还拉着小璨问音乐会的事,也算松了口气。她听家里佣人说前太太在世的时候大少爷经常和她吵,就想扈宇和他妈可能感情也不算好,否则以他的性格能当没事?

晚上何嫂又盛了汤,各人喝了一口,上床睡了。第二天吃过早饭,扈宇说难得放假,要出去玩会儿球。小璨也非要跟着他一起去,他一向喜欢黏着哥哥。扈中和平时不准,今天比较好心情,摆摆手说去吧,早点回来,扈璨答应着,喜滋滋的抱着扈宇那天新给他买的篮球,跟着哥哥屁股后面出门去了。

走出几步,扈宇转头道,“干嘛非跟着我?”

扈璨给他问的楞了一下,不禁有点怯怯的紧抱着那个篮球,小心的看着扈宇的脸。“我……喜欢……跟着哥哥。”扈宇停了停,低头望着他,扈璨觉得他好像在想什么心事似的,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搓搓他的头,两人又继续往前走。

前面就是篮球场,经常在这玩,扈璨也正是孩子疯玩的年纪,平时被圈的厉害,见了球场兴奋的几步奔跑过去。今天和哥哥打篮球的几个人不是平时那些,他都不认识。几个人围走过来,几个笑着跟扈璨说话,听口气却是外地人,一个朝扈宇挤了下眼,道,“带来了。”

扈宇没答应,笑笑跟扈璨说,“这几个是我新来的同学。”,扈璨乖乖的叫哥哥好。

那个朝他挤眼的大笑,“哈哈,你弟弟真可爱~!”

扈宇低声跟他道,“先玩几把”,拿着球先开起来,打了两三轮,那几人不断催促,问他什么时候动手,几次扈宇都回答说再玩两轮。他其实心下也犹豫,一则毕竟是半条血缘的弟弟,还是有些不忍心,扈璨刚才的话甚是让他有些心软;二来也怕事情在父亲的眼皮底下做不成。事起仓促,准备还不充分。

那人一个三分投过来,抢到篮筐底下,低声道,“这时候你还犹豫,难道想反悔不成,你不动手,我可要动了。”他带着球奔跑过去,扈宇想要阻拦,哪里还来得及,就看他闪电般到扈璨身后,几个人挡着视线,也看不到他要怎样,扈宇连忙奔过去,只看到他扬起手肘砸在扈璨后脑。扈璨在那种情况下竟还反抗了一下,但他的力气怎么能敌过大十来岁的少年人,几下被打倒在地上,扈宇跑过来,正看到一拳抽在他脑袋上,扈璨闷声昏了过去。

扈宇一阵心悸,慢慢的冷静下来。那人看着他,意思是已经这样了,怎么办?扈宇低喝道,“你的车呢?!还不赶快扶他上车!”。那人的车停过来,几人看看左右无人,一齐将扈璨夹在中间,呼呼拉拉上了车。

到车上那人又掏出一瓶矿泉水给他灌了几片药片。扈宇抓住他问,“你给他吃什么东西?!”,那人道,是安眠药!看看扈宇笑笑说,“做都做了,你还紧张他的性命啊?”

扈宇没回答,转过头去。望着车窗外面。车又在市区里绕了七八圈,才从小道拐出市区,走上通外市的高速公路。天忽然暗下去,布起了乌云,四野一片苍茫。这里不是崇山峻岭,远没有那深山老坳里的艰险可怖,但在扈宇望去,却更加显得苍远朦胧,更加充满诡异。

不一会儿天飘起细碎的雪,夹着雨水的雪花把道路污的一片泥泞。那人叫开车的加大油门,车碾着泥水奔出去,开的过猛,几次差点撞车。扈璨昏的很沉,即使这样也一点都没有醒。

回程的时候天已近黄昏,扈宇已经完全冷静下来。到平嘉车站的时候才发现扈璨已经昏迷不醒,原来他们打的那几下比想的要重很多。那几人主张不如捅死他算了,弃尸山野,神不知鬼不觉,但扈宇还是坚持放他一条生路。

他又给他喂了一把安眠药,那水灌进去。这个药其实是那人在精神病院弄来的,给病人吃的镇定药,所以扈璨后来脑子才会坏掉。接应的很快到了,是个中年妇女,看扈璨奄奄一息这样就皱了眉头,说恐怕送不出去就会死掉,他们还要走很远的路。扈宇让他别废话了,钱也没有要,中年妇女才欢喜的打开车塞进去。扈宇看到一车都塞满了孩子,里面空气污浊,恐怕那女人说的也是实情。

他最后收拾东西,看有没有残余的证据留下,看到那个篮球,想了想卷起来打开车门塞在小球怀里。最后留给他就只有这个篮球。

事情绸缪了很久,但整个做来也不过一分钟。扈宇有点发怔的望着开在雪雨中缩小成一个灰点,同伙叫他快上车,一行赶回市区。

到家门口时,扈宇站住深吸了一口气,才猛的推开大门,三步并两步跑上去楼去。扈中和正在和几个朋友打麻将,扈宇看了一眼,奔过去口气急促起来,“爸爸,小璨……!不见了!”

扈中和吃了一惊,说“你说什么?”,扈宇喘着气把事情重复一遍。说他带小璨在打篮球,打得口喝了,小璨向他要十块钱买冰淇淋,他看卖冰淇淋的就在广场一边,便给了钱让他去买。谁知道这一转身的功夫,人就不见了。广场上人来人往,他开始以为自己看错了,当时四下去找,谁知一直找到现在,整个广场那一片不知道找了多少圈,根本没有人影。

扈中和一听就急了,一掌抡过去,喝骂,“你怎么看弟弟的?!”,扈宇给他抽的跌倒在地上,几个朋友连忙上前劝,一边劝说还是先找人要紧。扈中和顾不上打他,也怕扈璨真的有事,先遣家里的佣人连忙去找。

扈宇在地上爬起来,就地跪直,听着父亲匆急的打电话,一会儿上来取了外衣匆匆的出门。他脸上出奇的一点表情也没有,不知道自己是想哭还是想笑。

扈中和那会儿还没意识到事情严重,想来T市也就这么大,怎么翻也能把儿子找出来。他多半想到的是绑架,可能有对头绑了小璨来勒索,已经报了警,警局都是自己的朋友,布下天罗地网也能把这些人找到。况且绑架也是为了钱,他立刻让公司把自己全部能挪动的流动资金取出来,忐忑不安等着绑匪的勒索电话。

然而三天过去了,没有一点动静。警察局和道上的关系都没有找到一点线索,广场人来人往,根本没有人注意一个小孩子,唯一找到那个买冰淇淋的,他只说那天很多小孩子买冰淇淋,他根本不记得是哪一个。再找下去,竟是渺无音讯。

扈中和发觉事情的程度远超过了他想象。他开始细心回忆事发的经过,自然第一个想到事发前晚,圣诞节晚上把扈宇一个人抛在家里的事情。心底像是陡地一震,扈宇和他说的那些话,他说的事发经过,立刻在脑子里一圈圈盘旋起来。扈中和想起警局那边跟他说的,动用警力查遍了所有关口也没有消息,照说一般走失早已经搜到;就连道上的关系也问不出来,倘若是普通的绑架,拐骗,怎么会全无动静?若是针对他,这人也应该有信传来了。

登时整件事情中所以不合情理,不对劲儿的地方接二连三在脑里连成一片。凭扈中和的精明,他该想到的,扈宇这事做的也不是天衣无缝,只是一开始确没往这上面想。想到这里只觉得脑子里嗡嗡的,浑身如一道电流打过去一般,竟不由自主一阵颤抖。

回到家,扈中和把扈宇叫到自己房间,反手关了房门。二妈不在家,自从扈璨失踪,她就一病不起住进医院了。

扈宇顺从的跟他进屋。立在扈中和身后。见他并不开口就主动问道,“爸,小璨还没有消息吗?”

扈中和坐在床沿上,摆摆手招呼他,“阿宇,你过来。”

扈宇站在他面前四五步的地方,看父亲摆手招呼他的姿势,很像一种充满爱意温情的动作。他一偏头看到他身侧一根手腕子粗,灰黑色的棍子斜在床上,从幻觉中惊醒过来。下意识抬起头望着扈中和,虽然没有退后,但也没有靠前。

扈中和声色陡厉,“你过来!”,扈宇却被惊的退了半步。扈中和“霍”地两步走到跟前,没等扈宇反应过来一掌抡在脸上。“啪”的一声清亮亮的脆响,扈宇脸上一阵麻,向后直摔在地上,半晌才抖着抽出手抹一把嘴角,满手都是血。他在地上爬起来跪直。

扈中和声音发抖的指着他问,“扈宇,我再问你一遍,你弟弟哪去了?”

扈宇直挺挺的跪着道,“我带他打篮球,打得口渴了,小璨向我要十块钱买冰淇淋……”,扈中和转身抓过那个棍子一把抡下来,后面半句话闷在嘴里,“啊”的一声合血喷出来。扈中和抓着棍子劈头盖脸的追打,“再说?!你再说?!……”,他素来知道这个儿子心思精明,小弟多他数倍受宠,难免有些妒忌,可也想不到他会为了报复把自己的亲弟弟害丢。扈璨是他心头的宠爱,如今痛失,扈中和又气又痛,又羞愤难当,当时心脏狂跳,一双眼睛迸的血红血红。

扈宇见他这样,知道棍子重手之下恐怕要命,也不敢硬抗,满地拼命的躲闪。扈中和一口气抽了二十几棍,见他反抗,反是停住,杵着棍子往下看了他冷笑一声。指着那地面,“把你的裤子扒了!你不是人,你是畜生!去!像畜生一样撅着去!”

扈宇爬起来一点,扶着一条桌子腿看着他喘粗气。扈中和迸道,“我说话你没听见啊?!”

扈宇道,“儿子做错了什么了,请父亲说出来,我做错了什么,我趴下挨打就是。”。

扈中和怒极反笑,“你没错,你扈宇哪有错?你是最孝顺的好儿子,好哥哥!我扈中和哪辈子积了德,生了这么个打爹杀娘,害死兄弟的种!”

扈宇摇晃着直起身子,解开了腰带“刷”的褪下裤子,双手扶着地笔直的跪撅下去。浑身痛的发抖,扈中和盛怒之下,棍子抽的他遍身青紫,底下不知道有怎样的内伤,他几乎跪都跪不起来。

宽肩窄臀长腿延展下去是少年挺俊的身材,但盛怒之中,扈中和全没有稍许留意。从小没帮他换过一次尿布,没洗过一回澡,只有在打他的时候才算看见儿子的身体,也没有丝毫注意他一天天的长大。扈宇这动作跟让他怒火中烧,只觉得他是故意在和自己死犟,从小最恨的就是他这副桀骜难驯的神气,扈中和悔恨自己管轻了他,否则怎么会今天做出这种事来!

他抓起那棍子咬着牙发狠的连连猛抽,数下就抽得扈宇跌倒在地上,又挣扎着爬起。臀腿间不过那么大片地方,片刻之间便无数条紫痕充血高肿,臀上一片紫黑。亏得那棍子不是实心硬木,有一点韧性,否则早已筋断骨折。

“说!你到底把弟弟弄到哪去了?!”扈宇咬紧牙关一声不吭。他要争气硬抗,哪里抗的住,棍子打的他眼前一阵阵发黑。半晌才抽出手抹一把嘴角,满手都是血。扈中和见他不说,更加盛怒不已,双手抡了木棍没命的往下抽,暴怒中也不知道打了多久,直打的气喘吁吁,停住手喘气。过了好一会儿,扈宇伏在地上一动也不动,已经痛的晕死过去。

扈中和根本不解气,四下望一圈,见没有让人清醒的东西。双手抓着扈宇,一脚踹开门,拽着他直拖出走廊。佣人正在外面打扫,看见扈宇浑身是血的出来不禁目瞪口呆,眼看着扈中和一路拖着他拖进盥洗室。拧开水龙头,将他头塞进水池里面。

扈宇已经清醒,被激猛的自来水流呛的一阵咳喘。血被水冲成浅粉色。水倒呛进口鼻和气管,他弓着身子倒在地上咳嗽的浑身抽搐。扈中和看着一时也有些气软,但想起小璨还生死未卜,又咬牙切齿恨起来。

“别装死!起来!”

扈宇哪里能挪动丝毫,扈中和几脚狠命踹在他腰间,“起来!现在装什么死,有你死的时候!我告诉你扈宇,今天你不说出小璨下落,我就活活打死你!”

几下更踹的扈宇咳嗽撕心裂肺。扈中和狂躁的踢打一阵,想起棍子落在屋里,转身喝何嫂取棍子来。何嫂哪敢靠近跟前,早不知道躲到哪里。扈中和手上没有家伙,索性手脚并用,提着他脖颈按在墙上,浑身上下的拳打脚踢。盥洗室里空间狭窄,扈宇躲闪也不能够。

“你嫉妒你弟弟受宠,就故意弄丢他!你真够歹毒啊!”扈中和弯腰抓着他头发逼他面对自己,“扈宇,凭良心说,小璨待你好不好?好不好?!”

扈宇呜咽不清的道,“好……”,扈中和满脸鄙夷的望着他,“你哪一次挨打不是小璨帮你求情?……”

说到扈璨帮他挨打求情,扈宇更加羞愤难当。每次当着二妈的面跪地受打受罚,那种无法言语的羞愧痛苦至今想起来都胸口如撕。扈中和不提这个还罢,提了只让扈宇更恨,他哪里肯说。任凭扈中和如何逼问,毒打的死去活来,就是咬住了一句,“不知道!”

扈中和知他是处心积虑弄丢小璨,更气的浑身发抖。转身吼佣人道,“拿绳子来!拿鞭子来!”

这时楼上几个女佣人已经叫来家里司机,司机又找来扈中和的朋友,几人一齐拥进屋里劝拦。

几个朋友抱着他阻拦,佣人连忙上去拖扈宇,先避避这一难。谁知道扈宇已是这般摸样,却偏拼着硬抗,说什么不肯离开。

扈中和一时挣不脱众人,咬牙痛骂,“扈宇,你有没有人性?你是人生的吗!你他妈是属狼的,是牲口!”

扈宇忽然转过头道,“我是你生的。”

扈中和给他噎的一怔,怒不可揭,整张脸都涨的通红,不顾一切推开旁人扑上去,一掌抽的扈宇“哇”的一口鲜血喷出来。脑袋“咣”一声撞在身后瓷砖墙壁上,几块瓷砖霹雳巴拉掉下来,扈宇歪在墙上哼也不哼一声。

扈中和犹自暴怒不已:“你是畜生!牲口!谁你都能咬,谁你都敢杀!你亲弟弟你都不放过,我他妈早晚要死在你手上!”

半晌扈宇才气若游丝般说,“我不知道小璨在哪里……他是自己在广场上走失的……不关我的事……”

扈中和怒骂,“你放屁!”。又欲冲上再打,几人好不容易拦住。扈中和隔着人瞥扈宇一眼,看他满脸是血的样子,无比的厌恶,“看你这样子,和你那妈一个样!”

也许是这句话深深的刺激了扈宇,他忽然翻过身摇摇晃晃扑上来。“我妈怎么了?要不是你到处找女人我妈会死?你这么讨厌我,你生我干什么……?我求你了?!”

扈中和直气的说不出话来,手指发颤指着他回头向那几人。“你们听见么?你们听见么?你们听见他说什么?我把他养到这么大,他倒怪我生错他了。我今天不打死他,我岂不是对不起他?”

这几人见扈宇也是个难训的小家伙,他父子俩的事,旁人确实也难强插口,当下也不知道该怎么劝。扈中和叫不动佣人,索性自己下楼,找来麻绳皮鞭,将扈宇捆绑着吊在门框上。

裤子早已经扒了,衣衫已经打的破烂,扈中和三下两下将几条破布撕掉,扈宇便赤条条的悬在半空中。那些人见到这种场面,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见扈宇脸色苍白,撇过头,眼睛紧紧闭着,对自己赤身裸体在这许多人面前挨打显然羞愧的无颜以对。别说是他,就连他们看着也觉得难堪。扈中和二话不说,抡起鞭子猛地几鞭抽下去,血登时迸出来。

众人只得退出去,总不能在这看着扈宇挨打。又不好远走,都退在门口。本想那到底是他亲生儿子,再生气也不能把他打死,谁知足足二十分钟,鞭子竟是越抽越狠。只偶尔听到扈宇低微的呻吟,恐怕已经是进气少出气多,扈中和兀自在咬牙切齿的痛骂。

“小兔崽子,我今天不抽死你,我不是你爹!”

扈中和抡着马鞭没头没脑的往下抽。“我生你养你这么大,我倒他妈对不起你了!我真是养的孽障!你还想打我?来啊来啊,来打我啊!”

想起扈宇方才扑向自己一副要拼命的架势,扈中和更气的浑身打颤,简直不知道怎么打才能解气,恨不得也扑上去打他掐他,活活扒掉他身上的皮。马鞭劈头盖脸的抡了一气,扈宇早就浑身是血,抽起血肉溅到扈中和身上,他气的脑袋都昏了,也不觉得。

“你这么有种,你别用我养啊!滚啊!我放你走,你滚的越远越好永远也别回来!”扈中和抽上几鞭,原地转几个圈。“滚滚滚~我今天就放你走!你有本事,你愿意自己去闯荡江湖也成,死到外面去见你妈也成,行不行?走,走!”

扈宇忽然微微抬起头,低哑道,“好。”

扈中和头顶一团火苗给扈宇一句话像浇上汽油,更加“腾”的跳起来。“好!说,扈璨在哪,找到他我现在就放你走!”

扈宇喘息了几口,迸出一声冷笑,“死了。”

扈中和“啪”的一鞭子抡直了直砸在他头顶,血一下滚流出来,流得满脸全是。扈中和暴跳,“告诉你扈宇!你不把你弟弟交出来,我让你死在这里给他添命!你以为我吓唬你?”

扈宇道,“他死了……我说他死了!”血呼呼的从头顶往下淌,鲜血映的扈宇一张脸更显狰狞。他疯狂了般的嘶哑的喊,“我说他死了……!……没听到吗?我这么恨他,岂能……留着他?你说的么……我是狼……我谁都咬!我早就……十刀八刀捅死他!告诉你他在哪……?你给他收尸呀?”

扈中和瞪大眼睛,也不知道他说的是真还是假。扈宇低着头,好久说不出话。过了好一会儿才颤抖着又抬起头来,嘿嘿笑了两声,“……那就不用了。我早就拿他喂鲨鱼……恐怕……找不到了吧?要不你去海洋馆碰碰运气……?”

他的笑声不知道是笑还是在哭。扈中和咬牙道,“行,那我就打死你陪葬!”

扈宇饶是这般还是拼死的接口,“好,你打死我陪葬!”

扈中和面孔煞白,“我就打死你!打死你!”疯了般扑上去打,扈宇也疯了一般有一句没一句的嘶喊,“打我呀!打死我呀……!你打不死我,我还要杀了你的小老婆给我妈报仇!……”

扈中和骂都骂不出来,两手抓着鞭子没命的抽下抽打,扈宇嘶喊愈发的盛,“扈璨有今天……不用恨我……恨你好了!……要不是你这么对我……我也不会弄死他!我就是……要弄死他,让你心疼……”

声儿到这儿戛然止了,扈中和尚在没命的抽打。门外的人越听越觉不对,只好硬着头皮又撞开门。只见吊着扈宇的绳子已经给打的断了一截,只剩一边吊着,一地都是血。扈中和双手抡鞭子打的上气不接下气,那边扈宇垂着头几乎没有声息。

几人忙上前按住扈中和,一边去解扈宇绳子,拿衣服给他披上。他朋友劝,“老扈,你也打的够呛了,你真的要打死他吗!”

扈宇半昏迷的,还在断断续续的嘶哑着,“……你也打死我,断子绝孙吧!”

扈中和几乎要晕阙过去,翻起来就向扈宇扑过去,被朋友们死死按着。外边的朋友一边示意佣人快把扈宇带走。情景混乱,几个佣人趁乱七手八脚抬了扈宇出去,那会儿他已经昏过去了。

扈中和在房里跟他几个朋友支摆半天,险些动起手来。好在朋友见他真是气急了,不跟他一般见识。这么闹哄了一晚上,到后半夜扈中和才平下气去,说要到医院看看,朋友拦着不给他去。折腾好几次,终于拗不过人多,给强按在床上让他歇一会儿。他哪睡得着,勉强闭了一会儿眼,隔了这么久,心里还扑腾扑腾跳的疼。

到上午他犯起病来,送到医院,医生说血压病,戒躁戒气,需要静养。扈宇也被送在医院,加上二妈,一家三人都住了病房。

扈宇被扈中和这顿暴打,几乎死过去,在医院的高危病房住了一个星期才推出来。全身上下,被黝黑的马鞭印满耻辱的伤痕,白皙的脸青肿了很久才消下去。他在医院躺足两个月,也没人来看他,只有护士有时跟他说说话,他基本上一句也不答应。

护士通常都被大夫嘱咐,要安抚病人的情绪,她只有想方设法找话说。一次说到扈中和,说他犯病在楼下的病房住着,扈宇脸色变了变。后来扈宇渐渐康复起来,偶尔也和护士说笑,后来那个护士还和他拍拖了一阵子。

扈中和先他之前回家,到了出院那天,扈宇签了字,着实在走廊徘徊了很久,真不知道该到哪里去。他提着自己几件衣服慢慢的蹭出大门,远远看到家里司机迎面跑来,正跟自己招手,往后看看,车就停在对面,心好像一下有了着落。路上司机说到扈中和,说他病的甚重,回家后也一直歇着。医生每天来打两组吊瓶,此外就是卧床静养。二妈也回家了,伺候着扈中和。那司机转过头试探着道,“小少爷……还没找到,老爷怕是着急上火的缘故。”

扈宇没回答。司机旁敲侧击的安慰了他几句,也没敢深说。经过商店的时候,扈宇让他停车,买了些补品之类。到家门口,扈宇略略停了下,才推门慢慢进去。屋里安静静的,不知是否扈中和在养病的缘故。以前小璨在的时候,总会跑出来接他,但现在房中一片寂静。他走过楼梯的时候,扈璨养的那只小猫看了他一眼,又缩起脖子打盹。

扈宇上到二楼,二妈正背对着他擦什么东西。两个佣人也在,看到他一下停下手来。

二妈转过身,见是扈宇,手上东西一下落到地上。她扑上来抓着扈宇,“你跑到哪里去了?!你以为不回来就没事了!小璨是和你一起出门的,你为什么看不住他?为什么会看不住他!”

二妈扬起手一掌抽在扈宇脸上。“啪”的一声。佣人忙上前来拉,她放声哭闹,“扈宇!你是不是故意把我儿子弄丢的?我儿子到哪去了……”,扈宇心下诧异,没想到她还不知道自己弄走小璨的真相。显然父亲没有告诉她,家里的佣人虽然知道,恐怕也不敢多嘴。

佣人并不能拦住她撒泼,她上前又抓了扈宇几把。扈中和忽然披着衣服拉开门,喝了声,“行了!别闹了!”,二妈怔了怔,放声大哭,就势被佣人簇拥着下楼去。扈中和和扈宇俩父子相对,各看了一眼,扈中和转身回房去了。

晚上扈宇把补品熬了汤,端到他房间。在他床前,跪下了道歉。不管怎么说,他害丢小弟在先,顶撞父亲在后。扈中和摆摆手不让他再说下去。他卧在床榻中,形容削瘦,这两个月差不多瘦了有二十斤,颧骨都突出出来。

扈宇翻手拿过身后的藤条,平静的递给他。“爸,对不起。我做错的事已经弥补不了了。爸要是还消不了气,就接着打吧。但保重身体。”

扈中和侧过头来,久久的凝视着他。扈宇的脸上看不出什么波澜,猜不出他内心的想法。是真的认错了?是愧疚了?还是有别的目的?扈中和忽然觉得心惊,自己对儿子已经要用到“揣摩”二字。他虽然只有16,7岁,但已经完全不在自己掌握中。回头想一想,从小到大扈宇都是满身棱刺,不由人掌握。

扈中和没接他的藤条。道,“出去罢,别在我眼前碍着,我不想看见你。”

他翻了个身,面向里面。扈宇没有动,就地跪着。扈中和阖起眼睛,满眼都是乱七八糟的念头,其实哪里能睡得着。实在躺不住,翻了几次身,都看见扈宇在床头直挺挺的跪着。扈宇的性子,你要罚他不容易,要不罚他也不容易。扈中和闭上眼不去看他。

看他的样子,仿佛也默认了这个结果。不然又能怎么样呢?小儿子已经不在了,不管是丢了,还是死了,总之是找不到了。就像扈宇说的,难道真的把大儿子也打死,断子绝孙吗?

后来随着扈宇在这行中崭露头角,日益承担起公司中实权。扈中和对其愈发的依仗,而扈璨这件事终于不了了之。

最让扈宇想不到的是二妈。扈宇一直以为,自己故意弄走二妈的儿子,她一定不能放过自己,至少也要闹到底。起先的时候,二妈还时时哭闹,要自己赔她儿子来。可后来渐渐的,她像是和父亲一样,默认了这个事实似的。尤其到了最后扈宇和泳儿相处那几年,她竟会时不时跟人说,要是小璨当年没走丢,也这么大了。这真是命。

扈宇觉得,二妈不会笨的猜不到他儿子到底是怎么丢的。这儿子还是她在扈家的立身之本,她怎能接受得了?后来他才逐渐明白,二妈没了儿子,在家的地位已经不再牢靠,一方面自己日渐长大,子继父业,她还有什么本事跟自己斗?将来到了父亲不在的那天,她更是活在自己手掌底下。二妈是个聪明人,不仅不再哭闹,还要想方设法把侄女许配给自己,为的也是她将来能得善终。

但谁也没想到,时隔七年,扈璨又找到了。

尽管他已经变得痴痴呆呆的了,但仍然不改变父亲心中心肝宝贝的位置。七年分离,流落在外,扈中和愈发的心痛疼爱,整日整日陪在床前,恨不能汤水都一口一口送到他嘴里,衣服都替他一件一件换。一日扈宇无意走到门口,看到父亲陪着扈璨轻声低语着什么,那个情景仿佛一下又回到七年之前。

扈宇立刻掉头走开,但那个场面仍然留在脑海里抓挠。他也一次次跟自己说,扈璨已经傻了,

他根本再没有丝毫力量跟自己争权夺势,就让父亲宠宠他,又能怎么样?可话虽如此,却说服不了自己,也许是这些年他已经习惯了独享,更接受不了打回原形。第一眼再见到小弟时,自己并没有表现出想象中的愧疚,大概过了这么多年,从前的感情都淡忘了,扈宇觉得自己比从前更加容不得他,只要一想起父亲对小璨的宠溺心里就莫名懊恼。

这还不是最重要的。扈中和之前收的两块地皮转手出去,原用作买吴诚那批货,昨天扈宇查账的时候才意外发现钱已经被调回T市。扈宇大吃一惊,他主持公司账目,事事都经手,怎么会有这么大一笔钱调走完全不知道?当即抓经手的人来问,起先那人不说,后来扈宇叫人动手,他才说实话,说那是扈老板的吩咐,把钱调回T市,先不许告诉大公子。

扈宇一听心凉了半截,仔细想一想,又觉得不通。就算父亲防着自己,也没有理由把钱抽回T市去,吴诚这条线他一直全力争取,哪有道理这么放弃了?

这事恐怕是出了内鬼,扈宇担心这笔钱不能及时到位耽误了大事,匆匆跑回家找父亲商量。哪知一说之下,扈中和的回答让他目瞪口呆。

“你知不知道他跟我说什么?”扈宇吸了口烟,睨视着阿秋。“他跟我说,他不要吴诚这条线了。他要把资产一点点都撤回T市,他想回家享天伦之乐不想再在H市争斗了!”

阿秋给他陡提喝声吓得一动不敢动,屋里安静已极,茶几仿佛微微颤动。半晌阿秋才喃喃道,“那怎么会……”

扈宇没听见似的自顾自道,“我花了多少心血,花了多大力气!我到H市人生地不熟,两眼乌黑,为了讨好那个周进,跟他合开酒店,差点被他杀在荒郊野外!谁知道?!就为了吴诚这一条线,我他妈什么都干了。被葛老挥那个败类算计,让霍一飞打一枪,在火场里差点炸死!我就剩还没光屁股上床卖肉!……”

阿秋愣了一愣,浑身颤抖,呆了半晌说不出话来。扈宇抓过他肩膀对视着,“现在他一句话,说不干就不干了,就为了那个扈璨!他把我一切努力都抹杀掉!”

阿秋忙小心的挣着他的手,但是挣不脱。扈宇狠狠抓住他,面孔狰狞,咬牙切齿。“他把我当成什么?啊?我绝不会让他回T市!绝不会!我不相信我的命就这么苦,我扈宇从不认命,吴诚的货我一定要拿到手!

阿秋不禁道,“你这又何必。那个毕竟是你爸爸,都是父子骨肉,怎么会有那么大差别。你是不是想的太多了。”

扈宇冷笑道,“父子就不会了?你呢,你爸是怎么对你的?”

阿秋一呆,答不出来。他已经很久没想过父亲ou了,扈宇忽然提起来,种种往事立刻涌上心头。沉默了半晌,方才道,“其实……”,说了两个字眼泪便控制不住的涌上来。阿秋努力忍着,泪水在眼眶里圈圈打转。他想说,“其实事实并不是我当时想的那样的,爸爸对我也不是那么坏,可惜等他死了,我才后悔。”但这话终于没说出来。

扈宇并没有在意他,愤恼的想了一圈,恨道,“全是你那霍一飞做的好事!真卑鄙,出这种招来逼我,把扈璨找回来还给我爸?这个人情我要不加倍偿还给他,我扈宇誓不为人!”

倘若他平时出此言语,阿秋就算不敢跟他翻脸,也要顶撞几句。但今天他误以为霍一飞跟廖宏斌是一对情人,无比失望。此时听着扈宇痛骂,只觉得万念俱灰,脑子里一片混乱。

这件事扈宇是恨透了霍一飞。他觉得霍一飞把扈璨找回来还给父亲,纯属是故意的。他能找到扈璨,怎能不知道他们的旧怨,送他回来一面挑拨他们父子不和,一面用扈璨拉住扈中和的野心,当真是一箭双雕。自己虽然跟他立场不同,但惺惺相惜,也当他半个朋友。想不到他做的这么决绝,直接把扈璨送回家里,甚至都没有知会他一声!扈宇是什么人,霍一飞这一下动摇到他根本上,他岂能不暴跳翻脸。其实霍一飞全力筹谋都在扈中和身上,倒也未必考虑到他这层,算是无意中得罪了这个人。扈宇为人偏激,一旦恨上了谁,必定死咬到底,不择手段的报复。

昨晚为了撤资的事他跟扈中和大吵起来,扈中和怒斥扈宇是妒忌弟弟受宠,扈宇也不肯分毫想让,末了又翻出马鞭,扈中和劈头盖脸抽了一顿。二妈找回了儿子,重又嚣张起来,在旁不断添油加醋。

扈宇早不是当年的少年,也不怕扈中和一顿马鞭,当晚拂袖而去。半夜里在这酒吧喝酒,一直喝到现在。

阿秋来的时候,扈宇已经醉了一回醒过来。心情已经平静了不少。他立誓要拿到吴诚这条线,倘若要跟父亲对抗,手里必须得有这张底牌。阿秋还有利用的价值,不能损失了他,扈宇努力的平静了一会儿,拉过他道。

“阿秋,你也知道我现在是什么状况。我父亲一向偏心,如果真的让他带着小璨回T市,到时候吴诚肯定要跟周进了。你也知道你怎么得罪过周进,他不会放过你。”

阿秋脸色煞白,扈宇拍着他手道,“阿秋,你明白的,现在咱俩利益休戚相关,我帮我,我才能帮你。我帮我就是帮你自己。听我话,再忍一忍。无论如何要让吴诚跟我合作。等我站稳脚跟,整个H市都是咱们的,到时候你想去哪,还不是一句话。”

阿秋听他说来说去,还是要让自己回到吴诚身边,心中一片冰凉。他知道扈宇是不可能帮他离开吴诚了,既无希望,在这儿又坐了一会儿,起身告辞。失魂落魄出了酒吧,回到家里,一推开门,只见吴诚坐在自己房间。

阿秋也没大吃惊,懒洋洋跟他打了招呼,委坐在床上倚着墙发呆。吴诚问他,“你去哪了?”,阿秋头也不抬的随口说,“去逛街了。”

吴诚脸色冰凉。“逛街?买什么了?”

阿秋也没有留意他口吻明显不善,低着头摇摇头,“什么都没买。”

吴诚冷笑一声,“什么都没买?那不白出去了。还是去幽会见情人?在酒吧里待了大半天,哪有功夫买东西?”

阿秋这才吃惊,抬起头来,“你怎么知道我去什么地方?你找人跟踪我!”

吴诚道,“我要不叫人跟着你,怎么知道你会背着我做什么事情?说不定你要跟别人合谋杀我,我都不知道。你是不是没记性,我说过不许你偷偷跟那个扈公子见面,你忘了?”

阿秋见他果然是跟着自己,自己跟扈宇在一起定然都被他看到了。当下又怕又怒,憋足一口气,申辩道,“我跟朋友……喝杯东西,那又怎么样……?”,话没说完,“啪”的一声,吴诚重重一个耳光甩在他脸上。

阿秋给他打的连着倒退几步,摔在床上,吴诚指着他喝,“你别怪我没警告过你!那个扈宇是什么人。他跟ou老板的死不清不楚,你爸爸说不定就是他害死的!难道你不知道?”

吴诚虽然对阿秋一向不大客气,但动手打他还是头一次。阿秋倒在床上,一手本能捂着脸,那半边脸滚烫麻木,脑子里嗡嗡的直响。吴诚一副义正言辞的教训他,“我们家跟他有深仇大恨,我宁可吃周进的亏,也没把货给他,你身为ou老板的儿子反而跟他混在一起,你还有没有良心?亏你爸为了你死在H市!”

阿秋手紧紧抓着被单,浑身都在打颤。其实他早就知道了害死父亲的元凶真正是谁,就是眼前这个吴诚!他还装模作样的骂是扈宇!只是当他知道真相的时候吴诚已经手揽大权。阿秋手无寸铁,没有缚鸡之力,落在他手里,为求生存只有忍辱偷生。本想在扈宇的帮助下先逃离魔掌,再行打算报仇,但是扈宇也不帮他,把他皮球一样推回来。吴诚知道他私自和扈宇来往,连一点面皮上的客气也撕下,竟然动手毒打。

他伏在床上,泪水滚滚而下。所有的恨,愤,痛,郁在胸中积洪一般,早晚要崩溃决提。但吴诚岂会害怕他愤恨自己,居高临下训斥,“你给我听着!以后老老实实待在家里,哪都不许去!就算是拉屎放屁,也要通知我一声。如果再让我知道你背着我偷偷干别的,别忘了你爸的马鞭还在那屋挂着,说不得,我只好代他好好教教你。”

阿秋听他话里的凶狠,绝不是说着唬他的。假如自己惹恼他,他真能拿出马鞭来打自己。只得强自忍耐,不敢太过表现出来。若是真叫他抽出马鞭来,自己还有脸活下去吗?

吴诚训了一阵,见他低着头一声不吭。他一向知道阿秋软弱好欺,八成是乖觉了,不禁心中得意洋洋。什么少东,太子爷,还不是被自己拿捏在股掌之中,要他往东不敢往西。

他坐到床上,过了一会儿,缓了一点口气。“行了,别哭了,还好像我欺负你似的。我跟你说,我都是为了你好,你爸在的时候不也这么教你的么。”

说着转过头看他。阿秋低垂着眼睫,褐色的大眼睛里泪水涟涟,顺着卷曲的眼睫一滴一滴滚下来。他的脸色苍白憔悴,委屈哀伤的样子,倒让人不禁怜惜。

吴诚笑了笑,伸手使劲捏了把他下巴。“看你哭的这小样,本来想打你,也不忍心打了,所以说还是长的漂亮占便宜。”。阿秋顿时止住泪,连忙往后缩了缩,吴诚一把揽着他,喝道,“干嘛?我身上有毒啊,一见我就躲这么远。”

阿秋不敢硬抗,由着他把自己按着,幸好这会儿佣人来敲门,准备开饭。吴诚才放开阿秋,对着镜子整了整头发衣服,开门出去。走前吩咐阿秋,快点收拾好,下楼吃饭。

今天有兄弟给吴诚找来吃饭,阿秋不能不出去。只得慢腾腾的下床洗了把脸,磨蹭出屋。在走廊正碰上基昌,阿秋都不知道他也来了,勉强抬头笑了笑,叫了一声“基叔。”基昌立刻看到他左边脸颊上明显的五道指痕。

看阿秋泪痕未干的样子,显然是刚刚哭过。基昌心里一动,忙拉他到一边,问,秋少爷,你怎么了?是不是小诚欺负你了?

阿秋在这种时候,随便谁给他一安慰都忍不住。他平时跟基昌并不亲近,但被他问这两句话,却像是亲人安抚,一下子眼泪就滚涌出来。阿秋并不敢跟基昌多说,父亲留下的遗老,他实在分辨不了哪一个忠心,哪个是奸相。抽泣了几声强自忍住。但基昌是老江湖,一看他的反应心里就通明了。阿秋在吴诚手中的日子恐怕已经难过至极,他都敢动手打了,对阿秋又岂止是欺负而已。

在ou这一伙人中,基昌虽然为人粗鄙,其实却是比较忠心的一个。当初ou在H市入葬的时候,基昌认定ou是给周进害死的,在灵堂上几乎跟他拼命,结果被周进打断一只手,在后来的争斗中没占到优势。

吴诚在ou死后脱颖而出,凭借他艰险狡诈的手段,挟持“太子”以令诸侯。基昌一来鄙夷他奸臣行径作威作福,二来也一直受他欺压,早就恨他恨的咬牙。今天见阿秋也给他欺负成这样,颇为忿忿,心想太子爷都给你这么欺负,那我基昌还能有立足之地么?当即安慰阿秋几句,转身去找吴诚。

当时阿秋在楼上,没有听到基昌跟吴诚说了什么。但是当着很多人的面,总归是面上不大好看。两人大吵起来,被其他兄弟劝散。基昌撂下狠话,说吴诚你好自为之,你再敢动秋少爷一个试试?我打断你手筋脚筋!

吴诚脸憋得煞白,立在那一语不语。阿秋在楼上听着,忽然心里升起一种恐惧的预感,感觉事情可能要糟。他连忙哭着跑下来劝拦,基昌神情激动,一边安慰他说别怕,别怕,谁再敢欺负你一下,我砍死他全家!阿秋听来凄凉,反哭的更加厉害。

一场哄闹下来,饭自然也没得吃了。众人拉走基昌后,吴诚把阿秋拖回房间痛打一顿,骂他向基昌多嘴。幸亏今天在的都是吴诚的亲近,否则这话传出去,让他怎么说!吴诚吩咐下人,将阿秋反锁在房里,一日三餐都从小门递进来,半步也不准他出房门。

阿秋就这样被吴诚软禁了。这一关就是半个月。他倒不在意被关起来,反正就算让他出去,他也没有什么去处。在房中百无聊赖,只能左手拿笔试着画画解闷。这些天里,他一直都有很不祥的感觉,晚上噩梦连连,梦到满地鲜血和尸体。

阿秋知道,吴诚恐怕不肯对基昌善罢甘休,他会不会杀了他?基昌从前跟他并不熟悉,但那天他为自己出头,跟吴诚吵起来,阿秋心底无比感激。他已经失去全部亲人和朋友,在这个时候谁对他好一点,在他心中都会无限放大。阿秋很为基昌担忧。但他也想到,基昌在父亲手下是实力非凡的,不像自己,吴诚要动他并不容易。此时此刻只能祈祷他能保全自身,千万不要为自己被吴诚害了。但心里又觉得恐怕没有这么便宜。

一天下午房门忽然推开了。阿秋吃了一惊,只见佣人领着志杰进来。

志杰是基昌的一个小兄弟,阿秋心立刻“砰砰”跳起来,道,“你……你怎么进来?……”。显然吴诚不愿让下面人知道他软禁阿秋,这才让他进来,阿秋一时没想到。志杰眼圈红红的,说,“基昌哥死了。”

阿秋一下停在那。志杰道,“基昌哥家里失火,和嫂子双双烧死在里面。秋少爷,你知道,基昌哥儿子不在这边,一下子来不了。后事总要处理,秋少爷能不能先借我点钱?”

原来他是来借钱的。阿秋失魂落魄坐下,道,“好……好……”,口中说着,却不动。半晌眼泪轻轻的流淌下来。

据志杰说,基昌死的甚惨,等火灭了抬出尸体,都烧的焦烂了。阿秋眼前就不自觉显出基昌死的场景。在吴诚这边,唯有基昌叔能替自己说几句话,现在连他也死了。阿秋又想起父亲死时的场面,那穿头的子弹,贴在他耳边打过,父亲轰然倒在地上,血在他脚下和雨水混在一起。

这一次他出奇的没有眼泪,泪水好像都已经流干了,眼睛干涩的疼,像是要瞎了。傍晚佣人依旧送饭进来,阿秋两手发软,端到床边竟然端不住,碗筷摔碎一地。

阿秋病了,发烧的很厉害。下边人不敢私自送他就医,忙把吴诚找来。吴诚到他房里,吩咐佣人把窗子打开,屋子闷了太久,仿佛有一股霉味。难怪人会生病。吴诚拍拍床边坐下,阿秋仍捂了棉被靠里躺着,见他进来了,也不说话,也不看他,失神的怔怔瞧着前方。

吴诚似笑非笑的。“怎么,病了?挨了顿打就病成这样,真是娇气。还是听他们说烧死人,吓着了?”

阿秋沉默。半晌才道,“你让我躺一会儿罢。”

吴成颇有些嗤之以鼻的笑他,“我怕你死在屋里没人知道,特意回来看你。”反过去一脚踹关上门,凑上前捏着阿秋下巴,“看我多关心你。以后你有什么不高兴,尽可以对我说,不要去跟别人抱怨。你不知道你会连累别人么?”

阿秋只是咬着嘴唇,挣不脱,由着他将自己提起来。吴诚搓磨他几下,不屑的松开,“起来罢。带你出去走走,省的你闷出病。今儿是基昌的头七,我带你去给他烧根香。”

吴诚说着,一阵狂笑。阿秋死死的咬咬牙,道,“我没穿衣服呢,在那搭着,帮我拿过来吧。”,吴诚转头看看他,见他小心翼翼捂着那棉被,笑了笑,起身取搭在沙发上的衣服和裤子。

他转过身的一瞬间,阿秋抬起头直直的盯着他。好像有无数的身影在他背后重叠。父亲的,基昌叔的,自己的。那个角度阳光刺眼,阿秋眼里和脑中出现无数幻象。大雨磅礴中,高大身躯轰然倒下,血在脚下蔓延;失控的烈火,焦黑的尸体;□,痛苦,折磨,人不人鬼不鬼的生活。抽他脸颊的耳光。他甚至想到霍一飞和别人在一起,扈宇利用他,一帧一帧的影像交叠错乱。

吴诚转回身来,挡了阳光,幻影顷刻间都消却了。吴诚拿着衣服,到阿秋跟前伏身几乎贴到他脸庞,道,“给你。”将衣裤给他。

蓦地咽喉一凉。跟着觉出剧痛,吴诚吃惊的抽手去捂喉咙,只摸到满手黏黏发热的液体。粘稠的黑血大股大股涌出来,前襟瞬间染透了。吴诚好像不能置信的似的,他无论如何不能相信阿秋敢动手杀他。喉咙上,一条尖锐锋利的碎片瓷茬直插进气管。

阿秋一下刺中,掀开棉被跳起来。他衣衫穿的很整齐,两手满抓着瓷碗碎茬,直扑到吴诚身上,双手的瓷茬拼命往他脖子里乱扎。鲜血立时喷的两人满身都是,吴诚到这时才反应过来,一拳抡的阿秋喷一口血,撞到墙上。但这时候气管已经扎透了,他痛苦的扭曲着身子,口中呜呜,一手使尽往前伸,似乎要抓着阿秋拼命。阿秋连忙往后让了让。吴诚面孔极快变的灰白,眼珠不住的向上翻,过了一会儿,伏在地上再没有了声息,只剩一下一下机械般的抽搐。血从他身下一直淌到阿秋脚旁。他直直盯着对面墙上时钟,足有半个小时,确定吴诚死透了,才后退两步,贴着墙缓缓的坐到地上。

阿秋杀了吴诚的讯息如炸弹一般迅速在H市炸开,举城骚动。对动荡未定的H市黑道,这一惊变犹如大树撼根,顷刻之间浮水泥沙浑浊翻滚,比从前更加翻天覆地。

在吴诚死之前,他跟周进的货已经在交易,周进个人包括整个和记大量的现金和人力关系都搅在里面。吴诚一死,阿秋根本镇不住形势,他手下之前那些人纷纷变起,为争夺领头人的位置打的你死我活。在这种混乱的局面下,之前混在当中的卧底拿到情报,将消息交给中缅两国国际刑警。ICPO下力查ou这条线的毒品已经数年,当即联合两国政府的边界警察,全副出击缉捕。Ou麾下少有见识的,都被吴诚排挤,剩下这些头目勇长智缺,相当于一窝蜂苍蝇,ICPO全力围剿下来,他们哪有招架之力。

短短数日之内,连续几批走海路,西南山路,和挟夹走私的货相继堵截在边关口上,相关的头目纷纷被抓被捕,或在对持中被击毙。偌大集团顷刻间四分五裂,摇摇欲坠。Ou势力集团的倒台直接牵连的是周进跟和记,这牵连是毁灭性的,不仅仅是钱和货的损失,和记上下众多头目都同ou集团有交易联系。ICPO在扫荡中直接拿到这些人的名单账户,假如顺藤摸瓜查上去,他们九成九都劫数难逃。

世事当真祸福难料,当初周进排挤掉扈中和,抢到吴诚的货,和记上下同利。岂知转眼间情势急转直下,受吴诚牵连,几乎遭灭顶之灾。和记是H市最大的社团,和记的动荡接连的是整个黑道的崩塌。H市彻底乱了,所有人都在想办法找出路。有人在使尽全身解数往上层通融关系,以备不测;有人手忙脚乱撤货收钱,暂时偃旗息鼓;有的在混乱中出手横夺。

牢子里关的也在抓紧时机找律师翻旧案,以前顾忌的,现在不需要顾忌了,一时间又有很多人被翻出来;有些大哥有远见卓识,刚刚出事的时候就想法出国了,此时很多江湖人物的护照都被政府卡住,实在没办法只有跑路。拖家带口的,H市的偷渡竟到了人满为患。

余下的也忐忑不安的等待着局势发展,其时,人心惶惶。受吴诚——和记这条毒品交易牵连,可能是政府蓄力十余年之久的扫毒反黑行动大举进行。势如洪水,扑将下来淹倒的绝非是其中几个人,整个H市黑道可能要面临一次天翻地覆的变动,

这天应七跟周进谈了一整晚上,应七劝他趁着现在还能走,出国避一避。这一次的变动已经不是他一己之力能够力挽狂澜的。俗话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起码要保住有生力量才能再谋图业。

周进也跟他理智周详的分析了现在的局面。假如他此时离开,和记失去主事人,势必混乱。和记上下哪一个都不是省油的灯,有周进在这镇着的时候没事,没了大哥谁都不服谁,谁都要争新一代霸主,说不定就要步吴诚那些人的后尘。他执掌和记这些年,从唐爷手里接过来的,不能断送在自己手里。二来,假如风暴之后其他人站到了这个位置,自己江湖上这么多年,恩怨无数,到时恐怕保命都难。就算他无心争夺,后上之主也放心不了这个实力强大的大哥在侧。

这不是逞匹夫之勇,反是详细思量的结果。应七说,“我知道你不管怎么做都有你的理由,但这些毕竟是以后的事,假如眼前过不了这关,怎么办?”

那怎么办?怎么办?周进知道他随时都有性命之忧,也随时可能断掉基业,负万载罪名。但此时此境下,没有办法再想其他。应七见他沉吟,拍拍他手说,“一场兄弟,我一定挺你。不管同富贵,还是共患难,你都别忘了带上我。但我有一句话,你要考虑清楚,万一你有什么闪失,说句不好听的,事还得有人主持。我可以代人临危受命,但是你知道,我未必能有这个能力。”

周进知他指的是什么。应七思量道,“如果你决定拼死顶,这件事你得早做安排。否则就算你把命搭上,和记恐怕早晚也要步吴诚那些人的后尘。”

应七恐怕是比周进更冷静的看待局势。他在这时候一再提醒周进考虑接班人问题,可见当时情境已经何等危险。说到接班人又是周进头疼的事,他本来全力培植霍一飞,但火候毕竟尚浅,帮里中间有堂主,霍一飞不能一步登天。何况他现在名义上不在帮中。此时权力交移事关尤其重大,草草中难挑人选。况且,也关乎自己身家性命,不是完全信得过如何敢交?

但事情来的比想像的还快,还没等周进考虑这个问题,就因为一件极小的走私案子出了事。

说来邪门,和记似乎于走私上特别有些背。葛老挥就是在走私汽车中被霍一飞抓了空子,设计陷害栽掉的;周进也因为走私第一次惹上官非。

要说这件事,就不得不说当时的情况。当时整个和记赚钱的营业差不多都处于停滞状态,只有确定清白绝无问题的一些附属公司还在稳定的运行。毒品就不用说了,其余赌场,娱乐场所等等全部暂停,饶是如此尚且难以避祸。仅有少数零散的赌场、酒吧在做着,但是杯水车薪,于事无补。周进手下这一条小规模的走私线就是如此。

这是一条几乎微不足道的走私线,也不在本市,在G市那边。从前也曾做过汽车,现在很少了。大部分走私一些只是高端笔记本pc机、数码产品之类。周进保留目的只是为了人脉关系,并非为钱。因此以往他都没怎么在意过,但适逢如此局势,在整理手上账目的时候想起来这个,恐怕在这时候多惹麻烦,就让小奇告诉那边人他暂时撤出来,不再做了。

小奇找到他们说了以后,他们说一批货正在路上,商量说要不先等这批货走完再定,行不行?这边领头的是个衙门,多少有些用处,周进不愿得罪他,便拿了现金,亲自见他一面,将钱给他,等于自己掏腰包补上查缺。待得那批货到,不管他们如何处置,是收了转手也好,是就地扔掉也好,都与自己无关了。

那衙内倒很通情达理,连连说不好意思,后来收了钱,表示眼下虽然暂停,但不能断了交情,以后有机会还要再做下去。他开了一对一的支票给周进,假如日后捡起来重做,这个钱肯定要先补给他。

这本来都是很平常不过的事。谁知周进从G市回来第二天,那衙内就被当地的警察堵截。警察派队将他家里里外外围住,货到时候正好抓个正着,衙内拒捕当场打死,其他连人带货统统被扣下。

周进当时就知不妙,因为那二世祖在G市的关系广阔,否则周进也不必在乎他。他做走私十来年了,根本没有道理不早不晚的在这时候出事。这势头分明是冲着自己来的。果然当天晚上,几名最高警局官员亲自找上门来,请周进到警局“谈谈”。事来之快令人吃惊,好像整个是有人事先预谋的一样。几个人话里虽然客气,但已不容婉拒,这一谈的后面的事情,可想而知。

周进走后应七第一个得到消息,当时头皮就紧了。这个时候出这种事,说祸福难料已经是安慰自己,意味的不敢说会是什么。应七镇了镇神,头一个便命令身边听到电话的兄弟和佣人,今天的事无论如何守口如瓶,万万不能泄出去。恐怕消息传出去将人心浮动,定会有人趁机起变。

一边立即联系律师胡安威,涉及官非,须得跟他商量。胡安威也使尽浑身解数。应七不敢迟疑,马上向上找所有跟自己有交情的,跟周进有交情的,但凡政府里能说的上话的人帮助;同时向下也往江湖上着力追查,事情背后究竟有怎样原委?

查到的讯息千纷万乱,并没有什么实在的头绪。外面实在太乱了,在各种各样的江湖消息中根本无法知道背后是什么人,是江湖中人还是政府。也不知道对方将行的手段,目的又是在什么程度。就在应七怀疑之时,胡安威匆匆打来电话,声音焦虑不已的道,原来警方手里有一张支票,上面有周进签名,这个钱无疑是他收货的赃款。虽然数目不是很大,但也足够入罪。

胡安威说,“这个还不是主要的,重要的是警方可以以这个为由头,动查周老板的所有账目,甚至包括公司账目。这样就一定能在账目中找到其他致命的入罪证据,这才是他们要以走私罪名扣留周老板的真正目的。”

应七问他,有什么办法解决?胡安威沉吟说,“看他们这个做法,如果没有充裕准备不可能向周老板动手,这根本就不是一桩案子的问题。我自当尽力而为,但是七哥你别把指望全放在我们身上,现在最要紧的就是账目立刻要清理,千万别让人拿到证据。另外我觉得,这事上面应该有内应,江湖上八成有眼红周老板的朋友,帮忙了。”

要说江湖上的内应,应七首先想是扈家。扈家与周进二虎相争,势如水火,最想要铲除周进的是他们。扈家与政府上关系密切,他们也有条件做这样的事。但是应七总觉得事情似乎没这么简单,从警方现在不断翻出的一些细琐旁支来看,虽然还没有翻到痛痒上面,但对方对和记也太过了解了。当然也有可能是警方放了卧底,但凭他直觉感觉,这种了解出手之准,之狠,之要害,都不像是卧底能轻易得到的信息。

纸包不住火,尽管应七想尽办法隐瞒,事情还是不到两天便走漏风声。一时间更加乱作一团。应七谁也不敢相信,唯一能信任的只有霍一飞。应七找到霍一飞的时候霍一飞也刚刚闻听风言。听的脑子里“嗡”的一声。赶到应七家,进门未等说话,就给应七一巴掌抡的一个踉跄。

霍一飞险些摔倒,应七一把抓了他按在旁边墙角,几脚着实狠狠的踹在身上。霍一飞焦急万状,也顾不得其他,惶急的叫道,“七哥,七哥~怎么回事?进哥怎么样……?”

应七不作答,一脚一脚发狠了踢踹。他心中急恼早就无以复加,一见着霍一飞,累了几个月的闷火更往上冲,这些下下手出奇的狠,霍一飞直给他踢的弯下身去,几乎跪倒在地上。应七才松开手,喝道,“你还知道问你进哥怎么样?我问你,七哥不找你你是不就打算躲我一辈子!上次五仙醉海楼咱们说什么了,是不是说做了葛老挥你光明正大回和记。你跑哪去了?死了?!你是不是当我有闲心,陪你闹着玩呢!”

醉海楼那事的处理自己也深感不堪提,应七声色俱厉,霍一飞当下也着实心惊。当初七哥花了几番辛苦来帮他周旋,自己却在最后关头变卦,难怪他恼火。应七平时虽然和气些,但当真恼了要责难霍一飞,霍一飞也是绝承受不起。

当下低头颤道,“七哥,千错万错全是一飞的错,一飞也后悔。一飞辜负了七哥一番苦心,任凭七哥如何处罚……”,从地上挣扎着起来。

应七一脚又将他踹倒,恨恨的咬牙,“我要不是现在着急用着你,现在就把你拖到刑堂去打死!上次的一百棍子没打疼你是吧?这次七堂主亲自着手,偿你的愿,省的你心里难受得慌!”

霍一飞一下无言。这若在从前,他早巧言好语哄的应七消气,要么乖巧认错,伏地挨打。然而自上回刑堂之后,分别了这许久,忽然再见面时好像连话也不知道怎么说了。

分别这许久,中间发生了无数事,纵使千言万语也不知该捡那句说起。霍一飞想搂住应七抱紧,想把这些纷纷乱乱的恩怨慢慢跟他倾诉,想问他现在的近况,但是都没能提及。应七端详了他,只在心里想:瘦了这么多。然而这句话也未得及说出口。此时情况危急万状,两人连久别重逢的话也顾不上追溯一句。

应七翻出胡安威拿回来的一叠一叠的卷宗资料给他,霍一飞匆匆翻了几眼,应七一边草草的将事情前后始末复述一遍。实情也不甚了了,他自己现在还没有头绪。道,“现在手上有的关系我都找了,还在等消息。但是说实话眼下形势这么紧,有多少人敢出来说话?主要是这事跨到H,G两市,事在那边出的,两边我们都得下手。G市我不熟悉。你进哥也是,怎么那么大野心,那么老远他也不放过。”

霍一飞抽出其中一张,“七哥,怎么会有这个?”,这张上面是警方控告罪条之一,是元野的一间赌场,规模不大,平时更多是自己人在那玩,可以说极其隐秘。警方扫荡应该先查市面上的,怎么反而先查到这里?应七正双手按着眉头,道,“我怎么知道。”这也是他心里一直疑惑的,但目前也没有确实证据。

霍一飞匆匆合上那几份资料,道,“不到跟前问问恐怕不行,我以前跟进哥过G市,认识几个人,我去趟G市看一看。”。

他说的也正是应七的打算,应七道,“你要去也行,也只能你去。我跟那边不熟,而且我现在也不能离开。”

应七倘若前脚离开H市,和记恐怕后脚就彻底散了,现在唯有他在还能稍微震慑一点。这话都是临时商定,霍一飞告辞应七,立即开私车奔赴G市,片刻不敢耽搁。到当地联系那些人,跟他们见过面还是好几年前的事,这几年没有联系,电话都换了。只有一个电话打通过去,接电话的这人也是当地的地痞。老混子,姓安,50多岁了,听到是霍一飞电话连忙带了儿子亲自接他过来。霍一飞在他安排下草草吃了顿饭,一边让他帮忙,最快联系另外那几个朋友。

安老大早已经半退休了,这几年跟上面有关系的都是他儿子。小安少连忙中间张罗,很快找到其中几个人,都是G市政府里有头有脸的人物,是周进的旧识。

见面一番唏嘘,霍一飞也来不及客套,当下将事一一说明。他们官匪交结,利益从来都是休戚相关,这几人回去也是想方设法的通融,可惜返回均无佳音。几个人一筹莫展,说警局这一次动作守的极密,竟一点消息也打探不出。霍一飞心急如焚,无奈也拿他们没办法。这几人的话让他感觉不尽不实,但实在是不相熟,这后面到底有什么问题他完全不了解,在这个节骨眼儿上难以深究。

饭后分手时,那个姓白的处长瞧他多望了一眼。霍一飞心中一动,当即心领神会。待得众人走后,他果然留下来,两人换到另一个包间,这姓白的跟他说了几句话。

霍一飞素来冷静,此时心中竟是砰砰狂跳,或许觉得事情最关键一条通口就能在这里打开。那姓白的甚是亲近的道,“一飞老弟,我跟进哥是多少年的交情,我真没想到会出这种事。这事千不怨,万不怨,就怨那个二世祖许晓东,要不是他自己弄不利索,惹那么多恩怨,绝对不会出事。”

霍一飞却知那个二世祖这次应该是受进哥连累。姓白的甚是隐晦的道,“这二世祖不懂规矩,一碗水端不平,弄得两边都不高兴。现在他死了,却撂下一堆烂摊子,上火的我嘴巴都烂了。”

霍一飞听出他话中的两层意思:一是说这边的上层两派关系对立,跟进哥做事的这个衙内应该是其中一边的。不知道他们有什么恩怨,但无疑是因为这个矛盾,以致那一边决定动手。第二,这姓白的想告诉他,他是目前被打压这一头的。他们吃了亏不会善罢甘休,无奈手上没有底牌。这正是霍一飞往上找的便捷通径,霍一飞都顾不上讨价还价,当即在这包间里定下碰面时间。

这时已经是凌晨,姓白的连夜安排。四点钟天蒙蒙亮,在G市的城外古道尘扬的山路上走了十来里,到一个装点简单的茶社,G市某警界高层已经在喝茶。

霍一飞跟他谈了一个上午。开门见山直陈其白,将周进与那衙内关系,他出事后到现在的情况大致说道。那人不禁道了些久仰周老板之类的话,唏嘘一番。霍一飞不避直言道,“我是小孩子,很多规矩都不懂,我有什么地方说的不对,先请王署长见谅。这事是从G市这边闹过去的,G市我们虽然不熟,也不至于一个人不认识,可这次警局的信也封的太严。如果连到你这都没办法,那恐怕真是没人再能知道了。”

被叫王署长的道,“我也不怕跟你直说,这次警局消息封的是厉害,否则那个刑公子也不会死。他爸爸托我照顾他的,我真是不知道跟人怎么交代。”

话说到这儿就已经很明白了,霍一飞欠身以晚辈之礼,为两人斟满茶。将手上一叠东西递给他。“这话说的是。否则我也不来叨扰王署长,实在是自身难保。我与王署长也是一样,都是一损俱损,假如兄弟朋友都不保了,船就开不下去。”

霍一飞给他的是G市黑道上好几个社团犯罪买卖的资料证据,各有不同。但唯一共同点是,这些社团的政府背景正是与这王署长敌对,灭了他庇护那个衙内刑公子那边人。有这一叠东西在手,足可供他以牙还牙十次。至于霍一飞千里迢迢到G市,怎么能转眼间弄到这些东西,谁也不得而知。这王署长自己在G市都弄不到,还要他来提供。霍一飞一到这儿就能找到这个高层,可见在G市颇有些江湖基础。

江湖上卖消息给官府获利是大忌,但霍一飞为救周进,哪里还能顾到这些。他的目的只有一个,鼓动王署长这一边人反击。此时他也不能确定他的所谓“政敌”跟追查进哥那些是什么关系,但王署长若能重站稳脚跟拿到主动权,这事就能有商量。

王署长当即拆开看了一遍,不动声色封好,又若无其事的问霍一飞这官司其他的事情。但凡涉及要害,霍一飞无不推开,只反复鼓动劝说他关系利害。这时两人都能相互利用,对他虚与委蛇之处那王署长也只得不以为意。

回到住处霍一飞联系应七,将这边的进展一一告诉,又问他H市那边怎么样?应七说高署长和李广场他们正在全力通融,与胡安威一起搞保释的手续。周进独自留在警局,虽然说不至于到拘留室碰见其他人,但他身边的警察派别也已复杂之极,多待一天就多一份危险。那些人想方设法扣着他不放,不知道是不是存着这个心。

霍一飞撂下电话,倚着床头合一会儿眼,眼前愈发一幕幕的乱不停。原以为吴诚跟进哥的合作稳定,他的事情也终于要有结果了,谁知人算不如天算,吴诚竟在这时失手被阿秋刺死。他的手下转眼间乱作一团,快的让他都不及反应,一下之间就直降到这个地步。霍一飞实在不敢多想,假如他跟应七所做努力无用,结果将如何。那时倒不用再追究自己的事如何交代,

周进也好,应七也好,他也好,恐怕都脱不了死路一条。

此时心中竟不是纠结、难过,反是一片空荡。人在江湖,早该知道不会有什么好结果。霍一飞眼看着葛老挥的下场后,心下仿佛更释然了。但也许也是太惊太急,反而什么念头也抓不住。

以王署长为首的派别拿到霍一飞密报,在G市连夜扫荡,端了几个场子,情势迅速发生逆转。先是参与击毙衙内的几个警员被革职,紧跟着被扣押。王署长大动武力,追查几个场子身后的关系网,惊的对方手足无措。只可惜霍一飞给他的资料是私下交易,他不同意,不能呈至公堂,否则倾压恐怕比这还厉害。

王署长又约了霍一飞出来吃一顿饭。霍一飞也觉得诧异,没想到他们势头会这么快,照这看来倒好像高估了对方。王署长显然大乐,态度与上次截然不同,酒醉到五分,又提到资料作证的事情上,他露话道,“我也纳闷他们怎么会拿周老板开刀,大树难撼,砸了自己不是开玩笑的。原来抓的那几个人口供说,是有人在背后给他们卖了可靠的消息。”

他说着顿顿,见霍一飞未动声色,续道,“我着实花了力气,偷偷把口供弄出来,这些是他们办公室搜出来的。”他翻开一张照片,指着上面的人,“看看这小子,你该认识。”霍一飞拿过照片,上面那人是扈宇。照片不甚清晰,应该是在那种手机录像上截图来的,但扈宇斯文文的面孔还是清楚可辨。这谜底揭开的实在太平淡了,事情定然与扈宇有关,不必查也知道。此时和记岂能与扈家脱离关系,扈家政府背景深厚,能触及到G市;进哥曾划了扈宇一刀,自己把小球送回家害他失宠,结下的都是深仇大恨,扈宇要这么做一点也不奇怪。问题是,他何以有能力做到这些?

据霍一飞跟应七的分析,都觉得扈家跟G市的政府有很密切的关系,但这王署长说来却似乎并非如此。据他说,扈宇其实做的跟霍一飞一样,都是把一些资料卖给对方而已。这些所谓情报本来也时常会有,但是扈宇这一份,似乎格外有分量。这点从他们出兵到现在的效果就能看出来了。扈宇不仅给他们打那衙内走私的证据,更有关系和记的重要信息,倘若不是掌握机密内情,仅凭一个小小走私案子怎么能盯住和记龙头周进。

霍一飞愈发的怀疑。扈宇很有些本事,但也不至于能到轻易拿到他们和记内情的地步。不过眼下兵荒马乱,若说出了内奸,也不足为奇。现在他们一不知道这人是谁,二来就算知道,在这种情况下能如何处理?倘若镇压不住反会引起更大的动乱。

不管怎么样眼下倒是有一点可以肯定,就是扈家并没有G市的背景。G市的动作应该与江湖恩怨无关,他们所以追捕那个衙内恐怕只是为了派别争夺。对霍一飞和应七而言这勉强算是一条好消息,对方在H市不在G市,他们就多少增加一分胜算。

霍一飞回到H市,路上廖宏斌打电话来说,“Goûter(法餐厅名)买家已经联系到了,有个叫Mike的美国人是我老朋友,他愿意买,我领他看了餐厅,他也很满意。你看怎么样,如果可以的话我就跟他交款了。”

霍一飞匆急中卖Goûter筹钱,幸得很快找到买主,也算松了一口气。不无歉意道,“sorry阿斌,不得已不卖这餐厅,我一下弄不到那么多钱。餐厅咱俩是五五分账的,等我拿到钱就把那半给你。”

廖宏斌摆手,“你甭扯这没用的了,小心开车!”,霍一飞心里有事,简直有点魂不守舍,前面一辆大货车迎面开过,亏得他提醒,猛转方向盘闪过去。廖宏斌在那边听着车轮急转的吱嘎声,不禁骂一声,“操!你小心点!”

Goûter是廖宏斌一手辛苦创建的,在法餐厅里也小有名气。两家店,自己那家总店回父亲的酒店时已经因无法分心经营,卖掉了。这一家一直给霍一飞开着,到此时也卖掉了。至此奔波几年的Goûter就这么彻底结束,真像是一场青春梦。

加上卖Goûter的钱一共八千多万,霍一飞全部从银行提出来,一边带同手下兄弟挨个堂口

拜访和记上下各个堂口堂主。兵荒马乱,人心惶惶,所有堂口都一片混乱,要么联系不到人,能联系到的也都躲起来。外面杀戮、豪抢无时无刻不在上演,此时出门怕都顶着随时一枪爆头的危险。霍一飞也顾不得,好在还有旧情份在,加上重金贿赂,总算艰难的将这些人一一找来。

桓展道霍一飞的赌场,霍一飞离开后赌场由小奇接手。地处市中心繁华地带,向来门庭若市,赚钱无数。出事后为了躲避风头,小奇暂停营业。繁荣乍静,尘埃萧条,平素喧嚣不已的赌场陡然寂静。整个二楼只有一间房间散着缭绕烟气,稀薄的阳光透过窗缝静静照射:和记以下堂主武楠、赵森、楚兆天、程历、欧阳白、秦均寿、鸿琨、袁豪文、邵雄总共十人,围坐在房中四圈的宽大沙发,每个人脸上,都是各自不同的表情,又目光一致看着眼前的霍一飞。

从出事以后,第一次所有人在同一场合露面。霍一飞把所有人张罗来,让各人多少有些意外。说到底他现在还是有罪之身,对人躲避尚且不及,但他却主动露面找各个堂主,不止,还将他们全部约在这里。

霍一飞持后辈之礼,对所有人一一招呼。道,“武哥、天哥、程哥、欧阳uncle、秦哥、琨哥,森哥、文哥、雄哥,各位叔伯前辈。一飞冒昧请大家出来,没想到各位叔伯真能给我脸。”

没有人接话,所有人都仿佛全神贯注思索接下来的牌该如何应对。欧阳白笑了笑,口持浓重的南腔,“阿飞,你的胆子还真是大啦,就敢把我们这些人都找到这里。老规矩你现在还是和记出去滴,不怕我们当真打死你啦~”

江湖上的规矩,被扫地出门的叛徒为人共唾,不相干的人也可以上手打,若是从前帮中堂主头目更不在话下,碰见了可以随便打死。欧阳白这时提这话,半是玩笑,一半话里有话,他话头指的是霍一飞背后的靠山周进。

众人都跟着笑了笑,一时显得缓和了些,武楠道,“我说白头佬真是什么时候都有心开玩笑。”

赵森却道,“白老叔,别尽吓唬小孩子了,进哥还没怎么着呢,你就打死人家孩子,当心进哥跟你拼命。”

一句话出气氛立时又打僵住。赵森平时寡言,一张脸僵硬死板,即便说笑也看不出什么笑意。几人着实愣了下,一时摸不准他是开玩笑还是认真。这句话正掐在他们要害上,周进下一步将如何动作,是他们来这里的重点。此时大难当前,整个和记上下四分五裂,人人自危,这些堂主心中都各怀鬼胎。他们在等周进能够顺利过关。继续只手遮天,还是一劫难逃。两种结果决定他们每时每刻动向截然不同。

霍一飞也不避忌,直言,“我犯家法出去,怎么不怕各位堂主见面打死我?但眼下没办法,也只好硬着头皮出来见人。”

坐在正对面程历程堂主点点头道,“一飞是懂事的,不枉进哥疼你一场。那葛老挥也成他妈不是东西,一场兄弟,他做这种事。一飞也是被他连累。都过去了,不算什么事了。”

程历很简单的打个圆场。就在霍一飞约和记堂主聚在他赌场商谈的时候,应七正带着手下数人,各个堂口搜查那个神秘内鬼。此人是和记中人无疑,只有和记的某个堂主才能做到这个程度。应七跟霍一飞商讨,两人心里都有所疑,但苦于没有真凭实据任何猜测也无法凿定。

应七分派刑堂兄弟同时下手,所有人顷刻涌进各个堂口,翻人查账,抓了许多人回来拷问。这件事必须在这些堂主外离不在的短时间中做完,一旦当家的回来,再查手脚就不方便。这也是应七与霍一飞事先商定。一时和记下堂口均翻江倒海,动静虽大,刑堂做事却隐蔽无声,如隐藏在空气下看不见的烟硝,自然包括那内鬼在内的堂主都没想到身后有什么事情发生。

霍一飞道,“多谢程哥。”程历不动声色的望着他,“现在这时候,有什么话也不妨直言了。进哥凶吉难卜,和记上下混乱。今天你把我们大家都约在这里,我也想听听,你有什么打算?”

房中立时又寂静下来。其余的九位堂主都与程历一般,不动声色望着霍一飞。霍一飞推开椅子站起身,“论资排辈,怎么也轮不到我约各位叔伯出来。但是进哥待我恩重如山,叔伯们也知道。现在进哥有事,我什么也顾不了了,只好来求各位叔伯帮忙。”

欧阳白接口说,“不光是你,老大平时对咱们每个人都厚恩厚德,老大有事,哪个不着急?我退一万步说,就算不为老大,就为我自己,我也希望和记这次能够过关。可是这次的事不光是和记,现在H市所有的帮会都在被政府打,所有的老大都在被查。T市过来扈家的场子也在一个一个的倒。白头翁混了这么多年,头一回见这么大阵仗,套电影一句话,快他妈世界末日了。”顿顿道,“我说句最老实的话,进哥不在,群龙无首,要想不乱也难。”

霍一飞明白,他今天要做的事绝不容易。危难当头,各起异心。这些堂主哪个不是久经沙场,江湖上滚过多少年的,若论资辈很多比进哥还要老。俗话说乱世改朝换代,他们都有造反的胆,也有造反的心。但他们还在等,在看,此时若能稳住他们共保和记,一切就还不能说跌至谷底;若稳不住,恐怕转眼就土崩瓦解。

要稳住这些人谈何容易。

应七在堂口果然找出许多蹊跷,更验证了之前的猜疑。对方为事之隐蔽,手段之缜密,从账目上的出入根本难觉异常。在和记也唯有这样的人物,平时极其的低调沉默,让人难以怀疑。

应七手下数十人将场子彻底翻过,但凡相关的无论人、物,一件找不到,更不能为证。但是天下没有不透风墙,这一场毕竟不虚行,还是拿到零碎信息。

霍一飞道,“胡律师和上面的人正在周旋,现在和记还撑得住,所以警察不敢轻易动进哥;也因为警察不敢动进哥,和记才保得住。一损俱损,这道理各位叔伯都比我这小孩子懂得。”他顿顿道,“我是晚辈,叔伯的事我不敢轻易插口。不过我刚从G市回来,那边人给了我点东西,我想对大家有点帮助。”

霍一飞将那一叠资料一份一份发下去。资料夹着一些照片,有的人一张张抽出来,头一张是扈宇那个截片。

霍一飞静静看着他们的反应,道,“G市人说,扈公子之所以能买通G市的人,就因为有这些东西。柯北道赌场、北郊秦哥场子,杏天娱乐城、夏域新区琨哥场子;东环三家赌场进哥的场子;2001年缅甸ou家两千万海洛因,西泰港进小巷街出;2005缅甸文哥走一批小单五百万,崂客外港进南山口出;2006年又是ou家走货,五千万走的外滩,自己散货,连什么人散,多少货散到哪都一清二楚,我跟进哥也走了几次货,但这么隐秘的事情我从来不知道。”

几人脸色早已变了,这种惊讶不知道是发觉内鬼的惊讶,还是见到内鬼的凭据被霍一飞拿在手上的惊讶。几人脸色早已变了,这种惊讶不知道是发觉内鬼的惊讶,还是见到内鬼的凭据被霍一飞拿在手上的惊讶。武楠、赵森、程历、欧阳白几人却显得不动声色。欧阳白过了很久才一字一字骂道,“仆街仔,做事欺师灭祖,他坑的不是进哥一个,是咱们所有人。”

武楠淡淡道,“这种时候兵荒马乱,有人做这种事,一点也不奇怪。”一边望着众人,话中似有所指。

每个人脸上都是阴晴不定。

但是霍一飞很明白,不管他们的反应是激怒也好,平静也罢,对损害了自己利益都不会相让。可惜此时没有真凭实据,不能下手。不过这也对他有利,这个时候与其对其苦苦相劝这些人团结一心,不如拿这个共同敌人出来给他们同仇敌忾。

鸿琨“嘿”一声,骂道,“树倒猢狲散,现在树还没倒,猢狲就要散了。”,这话骂了在场所有人,连把自己也骂了,他也没察觉。霍一飞道,“和记对每一位兄弟都恩深义重,江湖中人义字当头,却有人在这种时候叛帮求荣,就算是我一个小小晚辈也为所不耻!和记兄弟都在关二爷面前立过誓言,欺人难欺天,整日弄刀舔血的地方,关二爷定有报应!”

全场哑然无声,他微颤道,“从前跟葛堂主不和,每次进哥都教训,说如果自家兄弟不和,只会被外人踩到头上。和记若不是内讧也不会被T市扈家踩上来。和记十二位堂主,现在只有十个,和记就是靠着十位堂主在支撑。现在内忧外患,上到进哥,下到下面与我等同兄弟,身家性命都托付各位堂主身上。其实今天一飞请各位叔伯出来,是想知道叔伯有什么打算。只要能保住和记,不论任何吩咐一飞无不倾尽全力,宁死也要做到。”

这一席话软硬兼备,这些堂主也不由纷纷感慨。本来霍一飞的身份地位,怎么能有资格站这里,但他在危急关头迎难挑梁,主持这个局面,自有一份自然而然的魄力。分析的利害关系也说在这些人心坎里。

鸿琨道,“谁做这种欺师灭祖的事,咱们兄弟一个不能放过他。不过我他妈是粗人啊,说话不懂拐弯抹角,如果咱们场面上的生意不能维持,恐怕连这事也做不到。养人养事都是钱,每个堂口都几百人等着吃饭。”

霍一飞道,“琨哥的场子除了夏域新区,街基、东山这些地方都在市中心最繁华的地方,上面查的最紧,琨哥能避险就避险。陆上生意不好做,相比下海上还好做一些。”

鸿琨道,“可是船毕竟有限。”霍一飞道,“公司加进哥的船,有几十艘,现在也顾不了那么多,先出去再说。我从前在进哥手下带船,手上有五把钥匙,至少这五艘船都能出去。只要有赌场就有赌客,Denny也找了好几个扑克牌王出来压场。单从账目上算还有钱赚。假如各个堂口都能做,我想暂时维持衣食还能过去。这事算我自作主张,不管出任何问题,我都向进哥交待。”

众人听他这么说,也都觉得松一口气。虽说远水难解近渴,海上的钱毕竟还远,但也不失为一条路子。霍一飞续道,“但是海上的钱还是远,眼下最能撑住场面怕就要靠这些酒店和娱乐城。大的场子就算全清场(指无□与毒品),五成盈利,其余开支用小的场子去保,舍末逐本,生意上就能稳定。场面上稳定了,其他的场子就算丢下去也能捞回来。”

欧阳白点头道,“这是丢车保帅的法子,眼下也正当行。我雇几个大学生做顾问,也是跟我这么说的。”

霍一飞道,“现在到处都在乱,扈家扈公子跟扈中和闹掰了以后,拉出来单干,他们那一边也在全力稳住脚。我们要抢在他们前面,不仅对政府扫荡能过关,之前扈家抢的地盘也统统夺回来。扈家这次要被我们抢先,他们什么翻身的机会都没有,聪明就卷尾巴乖乖回T市,否则留在H市就等死。”

说到扈中和这些人未免咬牙,扈家在H市横行半年,仗着背景深厚一夜之间称王成霸。和记所有堂主都被他家抢了生意地盘,利益冲突不共戴天。但即便扈家有如此背景,在这次惊天浩劫中也是支撑不住。扈家大公子不知为何这时候又跟父亲闹掰,拉了些人出去单干。若论势力实力,扈公子与父亲毕竟不能分庭抗礼,但扈宇身无束缚,手段比从前更凶狠。此人向来阴狠毒辣,霍一飞找到他向上面卖消息就是其中之一,逼到跟前,他甚至不惜鱼死网破,和记这些堂主对他也实在不得不顾忌。

程历道,“其实和记现在不是没钱,各个堂口都有货,但是难出。几千万上亿的货在手上就像是定时炸弹,但如果就这么丢了,那没有翻身之日的就是咱们了。”

霍一飞问他道,“程哥,安坊区的路东二,程哥见过面?”

安坊区是程历堂口,路东二在这边上活跃有些年,不过做的都是代客泊车之类,跟上面的堂主很难有什么接触。程历道,“都在一个地面上,见过几回。你提到他,怎么他有路子?”

霍一飞道,“我也是经其他兄弟介绍,路东二有个哥哥叫路东大,跟城北谢老三那些人一同做拆家,很多谢老三应付不了的货,都会让他们帮忙。这次上面打得狠,他们在最低下首当其冲,很久吃不上‘饭’,都饿疯了,正在嗷嗷等哺。”

程历甚有些吃惊,路家兄弟在他的堂口边上混,程历可不知道他们还在做这些事情。霍一飞道,“虽然是小路子,但是他们人多,要的也多。我们找一个做中间人,从他手再往下散,不愁太乱。路东大我跟他一起玩过一阵,人还靠得住。只要我们上下不连上,即使有人动什么歪心思,也拉不到和记。”

程历手上的下家一阵以来被警察盯的盯,抓的抓,所以他才握着货发愁。霍一飞这路子当然也有危险,对方从未合作并不熟悉。但他说得对,只要找一个中间人往下发,上下不连就没有大问题。最难得是这些人路子野,人多,每个人拿的少,警察不会注意,但是加起来总量大,几千万货也就是转眼间的事。

霍一飞道,“香川文哥堂口是老地界,进哥从前也在那边起家。我跟着进哥见过几个旧友,金尚金老爷子四个儿子,金铜、金肖都在外面为事,做的也不是什么场面上的生意。金铜一直在向外走货,手面很大。”

“渝湾,在武哥缳塘堂口圈子里,很多移民和偷渡客都在这一带活动,还有东突人和恐怖分子,警察根本插不进来。凭武哥的实力,能镇住这些人,就能在这肆无忌惮出货。”

“上水道秦哥堂口上略松一点,上水警署署长冯万赶上离休,他两个左右手跟新下来蓝耿南争夺继位,正打的热闹。他手下之一孙鑫文为人老辣,跟江湖上多有来往,利用他们的争执左右周旋,至少能争取半年时间。”

他对这些地面中势力所了解,内情之掌握,实力之触及,直让这十位堂主咋舌。须知这都不是霍一飞从前活跃的地方,凭他现在和记家法打出去的身份,更难同江湖上多接触。连这些都不甚了了的细情,他了如指掌,更能在如此短的时间里筹划组织起来,说实话即便是中间任何一个提出来都不能够。周进一向对霍一飞极其看重,千宠万爱的,不免惹人非议,即便不是嫉妒也要在心里画个问号,他小小年纪的一个后生有没有那个能力?直到今天方才觉得,难怪周进如此赏识,确是少年人才。

霍一飞一个一个望过去,每一位堂主或点头,或皱眉,或掐指估算,或与身边人商量;但他的话显然已经令他们有所动摇。眼下霍一飞为他们谋到好出路,各人又是何乐而不为,何况他每个堂口每个堂主都贡了一份重金厚礼。本来他们态度前倨后恭,应该有点脸上无光,但霍一飞抬出内鬼这事,既然大家是同仇敌忾,也就没有什么丢面子的了。霍一飞把场面、背面的所有事都统统做足,终于能令这些人暂时放下纠纷争斗,扶持共难。

霍一飞起身道,“进哥待我一向恩重,可是我一个小孩儿,势单力薄,实在帮不了进哥什么。好在进哥有在座各位一班兄弟在。一飞代表不了进哥,就为我自己感谢各位叔伯。”在众人前深深一拜。

话说到这里,这些人也再没什么可说的。当即在这赌场里歃血立誓,表示同为帮会门下兄弟,一定患难与共,同生共死,这是他们每每开堂在关二爷前必发的誓言。此逢内外动荡,他们愿意保和记过关也是出于自身利益的考虑。不过对霍一飞和应七来说,这些人不必做什么,只要能平和稳定,就已经帮他们最大忙了。

从赌场出来后,霍一飞立刻打电话给应七,问他在堂口的进展如何。应七道电话中说话不方便,让他过来自己这边的饭店。霍一飞跟武楠两人匆匆赶去,到了饭店,应七已经在包间里等着,见他笑道,“怎么样?”,一边站起来,跟武楠互相招呼,一起坐下。

霍一飞将跟几位堂主谈的结果大概说了说,武楠道,“一飞今天把这些人全约在一起,这些人都惊了。没想到他能在这时候出头。他今天说的话非常到位,局势应对都摆在面前,他们也不能不信服。挺好,我看基本上都表态了,愿意扛下去。其实只要我们这些人能团结一心,什么能打的散,怕的就是内讧啊。”

霍一飞笑道,“之前跟武哥商量,都靠武哥指点。”。起身拿过茶壶,给几人都倒了一杯热茶,应七接过茶水,呷了一口,问他俩,“其他的呢?”,霍一飞与武楠对望一眼,因为有武楠在前,霍一飞没有接话。武楠却征求意见似的看着他,道,“这种场合能看出来什么来?他那个人向来也是那样,死沉脸,不说话。不过白头翁说一飞有胆量敢约他们出来,不怕他打死他,他说一句……什么……”

看看霍一飞,道,“说,进哥现在还没怎么着呢,打死了人家孩子,当心进哥跟你拼老命。”应七冷笑一声,抓着那茶杯摆弄了摆弄,忽然“啪“一声猛摔在地上。骂道,“想用姚顺的旧账当借口,算盘未免打的太响了。进哥做的事,别说露不了,就算有天真的露了,进哥为这事自罚五十棍子,打的多少天都起不了床,也算够了。”

霍一飞吃惊道,“进哥为了那事……自罚过?!”脑子里思索了好一阵,才想起那件事之后不久,有次被进哥叫到家时,应七也在,进哥歪在床上说是感冒了。自己极少见过他感冒,知道多半是托词,但也没想到他竟是自惩!周进苛刻他的时候多了,但霍一飞跟他时,他已经位高权重,从未见过他被苛责。

霍一飞一阵心疼,进哥四十五、六岁的人了,怎么能比他们年轻人那么折腾。跟着心疼的就是恼火,和应七一样,把这气都撒在姚顺兄弟身上。

武楠拍拍应七,叫服务生又拿一只茶杯来,自己斟满茶水。递给应七,问他道,“你能确定是赵森么?”

应七摇头。“不能确定。我没有确凿的真凭实据,但是越没有真凭实据我越觉得就是他。和记中只有赵森,手段这么缜密,平时低调寡言,但是他城府极深。当初姚顺死了以后堂口混乱,进哥启用赵森,用他压场子。赵森也知道进哥用他不是本愿,进哥当时全力捧霍一飞上位,偏偏赶上吸毒那事,不得不把他抬上去。他对这个堂主位置也一直不放心。”

霍一飞不禁偷瞥一眼应七,应七抄起个报纸卷砸向他脑袋道,“还看!要不是你惹那事,会有今天的麻烦?”。武楠“嘿”一声笑出来,道,“老七,甭尽欺负人家孩子了。”,两人干干笑了两声,哪有笑意,都是忧心忡忡。

武楠沉吟道,“假如真的是赵森,今天已经打草惊蛇了。从今后我看他不会轻易露面,更不会善罢甘休。他走这一步,也是早有准备,从他继姚顺位坐上堂主那天起就在筹划了。赵森不比葛老挥,这人做事不仅阴险,而且心狠手辣,当机立断,恐怕他很快就会有行动。”

若在以往,应七定会嗤之以鼻说一句,“我会怕他?”,然而今时不同往日,在这种混乱的局面下有堂主蓄意起变,刑堂根本很难控制。何况霍一飞刚与众位堂主谈妥,这时的举动稍有不甚,恐怕又会打破刚刚建立起来的联盟。

三人在饭店匆匆吃了一口饭,出了门,霍一飞取过车来,问应七和武楠怎么走?武楠摆摆手说不用他送,他还有一个饭局,现在要过去。应七道,这样,也行,那你小心些。转头跟霍一飞说,那你送我回去罢,正好回家有点东西给你。几人在路边,正在说话,车就停在旁边,其时天已擦黑,灯光昏黄,突然对面什么东西晃了晃,仿佛一个黑影打在这面的墙上,一闪而过。

这黑影顿时给霍一飞一种极为不详的感觉。对方动作之快,暗地偷袭,根本没有任何可以幸免的生机。霍一飞之所以会扑倒应七,完全是一种长年江湖舔血的本能直觉。那一霎那简直是嘶叫:“小心!”,顾不了一切,跃起扑倒正在身边的应七身上。武楠离他俩稍远,隔了几步。霍一飞扑倒应七,两人在地上拼命的接连滚开十几米,只听“砰砰砰”连续几声枪打在武楠身上,血一下冲出数米远。

霍一飞同应七躲开一击,跃起身来只及躲到那车后面,霍一飞靠在车侧,给子弹扫在右臂,带掉一大片血肉。应七抽出随身匕首扬手甩过去,一阵车轮碾过马路刺耳的“吱嘎”声,离他们六七米远,一辆单行摩托急驰飚过,速度之快地面发出一种极难听声音,车后座黑衣遮脸的杀手双手端M-16一路狂扫,子弹打在柏油路边的道伢子上溅起无数白星。车同杀手飞快驶过,四下转眼消静。

他们刚刚在饭店还说道赵森很快会有动作,但也没想到这动作如此之快!

霍一飞忽然捂着流血的胳膊冲出来,一把拉开车门钻进去。应七抢上抓他,差了一步,他转过车头直追那两个杀手过去。应七大叫,“霍一飞……!”,车已经追进暮霭,转眼看不到了。应七顾不上他,连忙去看武楠,三颗子弹穿胸而过,一颗打在额头,满身是血,已然毙命。

霍一飞这辆车一只侧胎被子弹擦破,几乎是横划着向前追了几百米,前面摩托车上不断有血流下来,看来对方也有人受伤。后座的枪手转着身拼命的扫射,竭尽全力不让霍一飞追上来,子弹如雨,呼呼的从两边飞,打破的车玻璃霹雳巴拉往下掉。饶是如此,霍一飞还是跌跌撞撞追到跟前,几次超过去,奈何车已完全失控,霍一飞探出身去抓对方的腿,虚晃几下,没有抓到。

那杀手惊惶的竖起抢拼命对着他狂拉扳机,距离甩开一段,他慌张的抓了一把头罩,那样子竟好像怕被人认出一样。霍一飞脑中一闪。他抬手的这当间,手腕上的手表露出来,车大灯的灯光正明晃晃照到上面,表闪耀着银色,是一款Breguet的限量版。霍一飞甚觉眼熟,立即想起那时姚顺死的时候和赵森、赵焰他们一起喝酒,亲眼见赵焰带过这表。赵焰喝多了,还在酒桌上着实显摆了一回,因为一般这档次也就进哥能带。

赵焰也万没想到霍一飞能凭一块表认出他来,但他见霍一飞穷追不舍,已觉大事不妙。他手中子弹已经扫光了,要换却来不及时间。好在他们早安排有接应,这会儿已有数辆车围上,枪声再度狂响,子弹四下横飞。

霍一飞猛甩一把方向盘,车胎早已爆了,借着车自身的冲力横撞向赵焰两人摩托车侧。霍一飞直从打烂的车窗口翻出身,鱼一般蹿向赵焰身上。他车四只轮子都被周围狂射的子弹打的稀烂,冲破围栏跌下山坡。霍一飞手肘掐住赵焰咽喉,左手抓他手腕猛往硬物上撞,想夺那枪,但赵焰力气极大,他手臂受伤却使不上去全力,这几下先机未得,赵焰翻过身猛一拳抡过,两人一齐从车上跌下在路上滚开。

摩托车手和其他杀手直扑而上,霍一飞抓过赵焰的头,抓他脸上的头罩。赵焰浑身蛮力,抡手中的枪杆拼命打霍一飞手臂上伤处。但他自己也受了伤,应七那把匕首插在大腿上。霍一飞苦于手无兵器,对方却十来把枪同逼在前。他极力躲闪,一个虚晃抓住赵焰脖颈,反手握住匕首露在腿外的手柄,猛地□。赵焰“啊”大叫一声,霍一飞的匕首寒光扫到眼下,他下意识提手去挡,只觉手上一凉,四根手指头其根断下。

霍一飞要再夺那头罩,已经不能,对方人多枪众已不容他稍有间歇。无数枪弹将他逼开,跌倒在地,前面的车直冲过来。霍一飞一咬牙翻起身,跳上车头,拿手肘几下狂击前窗,竟将玻璃砸破一片。这时后面子弹追上,前窗彻底打烂,霍一飞翻进车去,双膝夹住那人脖颈,不等他反应已经猛的一拧,一甩甩飞出车去。霍一飞“嗖”的钻进去,加油转向,突破四下包围冲远了。那些人追了一追,见追不上,也不敢勉强,扶起赵焰匆匆离去。

霍一飞赶回出事的地方,应七已将武楠送往医院。霍一飞赶到医院,武楠早已无幸。霍一飞在见他中枪的时候就已经知道凶多吉少了。应七脸色铁青,坐在床前,全身似乎在轻颤。霍一飞简直不敢上前,他冒险去追杀手,恐怕应七此时更会上来一掌掀翻他。应七斜眼一声不出望了他许久。霍一飞惊恼未定,又悲愤难过,站在那也一句话说不出。

过了很久应七才猛地推开椅子站起,霍一飞下意识退一步,低头道,“七哥……”

应七推开他,披上大衣往外走。霍一飞望了武楠尸体一眼,顾不上他。赶紧追上应七,贴近耳边把自己追上凶手所见的匆匆相告。应七听着一步步缓下来,在走廊中间站住。霍一飞见他血红的眼睛里似乎蒙着一层雾气,嘴角微微抽搐。

应七跟武楠,周进这些人是从小一同长大,一起混起来的,之间感情自与霍一飞不同。武楠为赵焰所刺,死在他的手上,应七心中悲愤可想而知。然而此时事态之紧急甚至容不得他愤怒伤心,更要紧的是赵焰背后的赵森,同周进、和记。应七顿了顿,吩咐霍一飞,“去祠堂。把社团里不管上下,所有人都叫到祠堂集合,马上!”

霍一飞立刻分派Denny等人一一知会帮中兄弟,连夜赶去祠堂。除了人少数早已经跑路离开H市,只要在当地的,最后都到了。所有堂主全部到场,只有葵新港赵森堂口,赵森托病未到,赵焰缺席。

事情已经非常明显不过了。在周进出事,和记动乱这当口跃跃欲试的正是赵森。说起来,赵森在和记的堂主身份一直都很尴尬。正如应七所说,周进执行私刑杀死姚顺之后,是要准备提拔霍一飞上位的。葵新港这堂口作为和记四大堂口之一,是权势扼要之地,这事抽出身再看,当初所谓姚顺激怒周进惹来杀身之祸可能根本不是原因,周进要铲除异己,提拔自己人占在重要地位,早已蓄意已久。

当时他一面推赵森接任堂主,同时就把霍一飞派到堂口监视。本来,凭霍一飞的聪明能干,应该在很短的时间里就能找到机会,将赵森和姚伟两边异己统统铲掉。但没想到的是他在缅甸不慎染上了毒品,此事被葛老挥利用,弄得沸沸扬扬,周进才不得不改变主意。

赵森起先虽然对周进如此安排也心有不满,但毕竟坐上堂主高位,还是感激的成分居多。但是人心难测,阴恻鬼狡的赵森很快改变了主意,他要用手中的权力谋取更大的权力。其时正逢葛老挥跟周进拼死相磕的时候,赵森很瞧不起葛老挥,认为他权势虽大,但有心无胆,不能当机立断,他这种人断断不是周进的对手。果然最后葛老挥惨败在周进和霍一飞手里。这对赵森来说虽然是损失,但也是意料中事。在他看来葛老挥不过是个阴险小人,自己的能力,才有实力做周进对手。

从此可见,赵森为人十分自负,城府也极深。这两年里,他表面跟姚伟不和,其实惺惺作态,显得自己无甚大野心,只图跟姚伟之流争个长短;对外也不跟什么人交往,专心做好自己堂口的事;不管在什么事上,他都唯周进马首是瞻,百依百顺,千方百计讨他欢心。但实际上从去年年初起,他已经在暗地里做了不少事,其中一件就是引扈家侵占H市。赵森甚至利用自己的关系帮扈中和搭上吴诚。不过那时周进掌下和记尚稳固,他不敢有大动作。后来扈家对H市大举进军,到势与和记分庭抗礼的地步,但赵森为防周进怀疑,生生忍着不敢与其有任何来往。虽然两虎相争,但若稍有不慎,反而会成为周进借以打击扈家的缺口。

阿秋忽然杀了吴诚,这是谁都没有想到的意外。吴诚暴死,江湖形势风云突变。这个惊愕的消息传来,赵森立刻做了两件事。第一件,他立即重新拾起与扈家的关系。赵森具体与扈宇如何谈的条件无人可知,但两人很快达成结盟。扈宇手上掌握所有有关和记的讯息,均是赵森一一提供。扈宇利用这些内部要情,四下买关系,无意中买到G市那王署长的对头,方才知道周进同那刑公子之间的事,否则就算赵森也不可能知道周进的账目上有什么生意。

但赵森知道小小走私案很难拖到周进垮台,因此他立刻做了第二件安排。赵森暗暗秘派手下十几人,在江湖上四散谣言,鼓动人心,唆使和记各个堂口间不断发生冲突。堂口内讧,人心浮动,相互猜忌,借给警方以可乘之机。同时把和记账目上的生意卖给H市官方。包括:秦俊寿堂口下柯北道赌场、北郊酒店,鸿琨堂口下杏天娱乐城、夏域新区赌场和娱乐城;周进名下和记在东环大小赌场三家。

以及从前在ou手下走的前后价值一亿七千万数面之巨的海洛因,包括各个堂主私下走的各种单货,西泰港、崂客外港等港口,寺涯山西面山路共十余处进货。赵森希望借刀杀人,借助警方之手将和记堂主一网打尽。当江湖这片空地腾出来,如何谁站出来重组乾坤都无可异议。不过他也没想到霍一飞跟应七两个人的应急会这么快,霍一飞迅速在G市查到扈宇讯息来源的内情;回H市,凭一己之力召集和记十大堂主,动之以情,申明利害,劝服了这些人暂时和平一致。

眼见事态如此,无法再隐瞒,赵森索性撕破脸皮。他早就在各地蓄集杀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倾巢而出。赵森果然有将帅之才,快刀斩乱麻,一动手便直扑应七、霍一飞同武楠。弟弟赵焰亲自上阵,伙同数十枪手,本来万无一失,但岂知还是失了手,霍一飞、应七侥幸逃生,但武楠当场毙命,赵森暗中反叛的作为也就彻底摆上台面。

赵森公然反叛成为今年H市接踵而来的又一件大事,赵森同扈宇联手,实力十分强大,足以同和记抗衡。最重要是和记众堂主虽然在赌场诅咒发誓,但此时周进尚未脱困,下一步如何还很难讲,这些人并不肯真的付诸什么行动。早已有充分准备的赵家兄弟扯明旗帜,声称自己无辜,持着对方没有真凭实据,反将所有叛卖的事推到周进身上,对外四处宣扬是周进为求自保出卖和记。

一面也学霍一飞一样召集其他堂主,信誓旦旦,游说收买其站在自己这边。包括那晚的刺杀,赵森一概颠倒成应七等人对赵焰动手,赵焰侥幸逃生,却被斩去四根手指。赵森之所以要全力攀污周进,因为他心里明白,一旦周进脱困出来,这些堂主的态度就会顷刻变化,甚至一片倾倒。赵森竭尽全力撺掇扈宇两人,想方设法将周进困在警局。

到事发第十天,噩讯再传。

一直在幕后帮周进调解的高署长和李广场今早忽然被廉政署带走。直到晚上应七跟霍一飞在家里忧心忡忡密谈的时候,仍打听不到任何消息。

霍一飞感觉事情非常的不妙,他俩出事可能已经牵累到整个后面的关系网。如果说之前他们着急,但都不是慌乱,因为他们都明确G市走私的案子不可能拖垮到周进。只要将和记这边稳住,警方查不下去就无可奈何。至于法律程序上有胡安威等律师应对,反而不会有任何困难。霍一飞刚刚与众堂主谈妥,这一块儿的心刚放下,岂知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应七不断在接电话,都是派出去的兄弟打回来,但报回来的消息没有什么例外,仍然找不到赵森踪迹。正如武楠所说,他早在动手前就已经躲起来了。

窗外的夜幕沉降,城市四周如一块无边黑幕无声笼罩下来。连日大风降雨吹坏了城市一处供电,这晚很多霓虹灯都熄灭下去。住惯大都市的人不习惯这种黑暗,仿佛有无数的阴谋暗箭隐藏在其中等待伺机而发。

风吹的窗子呼呼的响,简直听不清应七讲电话的声音。霍一飞倚着窗边的墙壁出神,想,如果仅仅是高署长和李广场被强制调查,似乎还不值得如此惊惶,但实际并非如此。既然他俩出事,谁能保证下一个会是谁?这意味着此时手上已有的关系都没法再用,但赵森还在那边拼死的咬着进哥。眼下还有什么路子,他脑子里飞快的旋转,但每闪出一个名字又立刻被否定。

应七终于撂下电话,颜色未展,赵森那边还是没有进展。霍一飞回头望一眼外面山雨欲来前狂作的暴风,事情紧迫容不得他再作其他的考虑。

从应七家出来,霍一飞直奔张明山处。

张明山现在是他们现在短时间内能找到,唯一也是最有力度的帮手。他也不是第一次跟张明山通气,早在对付葛老挥的时候,两人就曾经联手。张明山在政府里地位显赫,关系庞大,至少有能力稳住当前形势。霍一飞不愿求助于他,有多重考虑,一是个人原因,二是担心他靠不住。但现在的局势容不得他再不当机立断。一路他在迅速的想:张明山是扈家的朋友,但关系是交结在扈中和身上。现在扈宇同扈中和闹翻,他会不会还协助扈宇并不知道。

第二,自己只请他疏通上面的关节,但凡要紧关节一概不吐露,即使他真要背叛也没有危险。

他甚至做了金钱的准备,扈家用钱权势收买张明山,自己同样条件,数倍于扈家,张明山纵使不看在情,看在利上也会动摇。不过或许他内心深处惦惦难忘的,还是父亲在床前塌边一次次的温情,他抓住他的手真情流露的挽留,都不能不温软了霍一飞的心。张明山的努力不会白费的罢……尽管霍一飞口口声声张局长,但内心比较已经承认了这个父亲,所以才会在危急时候下意识希望找父亲帮忙罢……

张明山开门见是霍一飞,颇有些意外,连忙拉他进来。

相比医院的时候,张明山在家修养了几个月,气色好了很多。霍一飞跟他进屋,他这个家他还是第一次亲眼看到。屋内装修甚是华丽,窗门关的甚禁,窗帘低拉,显得光线昏暗。张太太在二楼卧房卧床养病,怕见冷见风,屋里安静静的。张明山拉霍一飞坐下,看着他的眼中带着三分喜色,似乎很高兴,又有点意外霍一飞肯亲自上门来找他。但他也知道和记的事,还是凝重了问道,“是不是有什么事?”

霍一飞道,“是。”却看了看楼上。张明山摇头,“她白天复诊去了。”

霍一飞将事情草草说了一遍。

张明山轻轻摇头,“我这几个月因为心脏病没上班,但外面发生的事我还知道。一飞,我上次就劝过你不要再回头了,可你不听我。现在外面闹成这样,这个风口浪尖上,你当心把自己卷进去。”一面找出电话簿哗啦哗啦匆匆的翻,眉头轻蹙,“我这一阵就在寻思这个事。这回跟以前不一样,所以才会闹得这么大,现在所有文件都是直接从上面批下来,一般人根本接触不到。真想不到……”,他停下看霍一飞道,“ou那儿子这次搞出这么大风雨。”

霍一飞问他,“有没有办法联系到上面的人?”

张明山指住其中一个号码,“姜启奉是姜xx的小儿子,在这些人里份量很重。现在只有联系这个人,他应该能有出路。”

眼下只要有路,就容不得再怎么斟酌,只有先试试再说。两人当下批上外衣,便匆匆出门。霍一飞却拦了张明山,道,“我自己去罢。你帮我跟那边通个电话,知会一下,只要能见面就好。”

张明山一顿,即刻明白,“还不相信我?”。霍一飞也没回答,他不让张明山同行,不知道是不是处于这方面考虑。但当时拦住他第一个下意识的想法却是担心他跟自己在一起露面,若被扈宇知道恐怕会有麻烦。

张明山显得宽容,笑笑,“一飞,不管怎么样,你今天能来找我,我很开心!”。他心里的欢喜难掩,看他手上的人和电话都已经找的八九不离十,应该早就在帮霍一飞绸缪对策了。只怕心里也隐隐期待儿子能来找他罢。

父亲这样的态度似乎更让霍一飞不知如何回答。似乎应该跟他道声谢谢,但谢谢的话未免显得太生分。可是父亲在这危急时候伸出的援助之手确是让霍一飞十分感激的。前路凶吉未卜,万担独担,整个和记的命运在等着他去挽救。此时有亲人的支持和帮助,仿佛也平添一份信心和勇气。

霍一飞只是点点头,也顾不上多说什么,接过电话簿匆匆下楼。张明山跟在他身后又拉住他,“小飞,我还是不希望你搅和这些事,我不是想干涉你,其实你自己也知道混黑道难有好结果。你这次帮了周老板,报答了他,你可以抽身了。”。

霍一飞抿嘴望了他,张明山止住口,“嗯,这些事回头再说。外面乱,自己小心。”

张明山转身推开门,手却在半空止住。大门尚未全开,一只黑色枪管先从门口伸进来。那人不紧不慢的踱进来,一边摘掉CHARRIOL的茶色边框眼镜,狭长眼睛微挑,似笑非笑的跟霍一飞两人对视。霍一飞心里登时“咯噔”一声,一路赶到张明山这儿的路上脑子都在飞快寻思帮会的事,对周围未免稍为大意,想不到会被他悄悄跟上。扈宇笑笑道,“一飞哥,怎么也有马失前蹄的时候?没看到我么?”张明山冷静的挡在霍一飞前面,道,“扈公子,呵呵。有话好好说,怎么还动刀动枪了?”

扈宇猛地走上两步,枪口一下顶在张明山额头,霍一飞迅捷拉住他又退让开两三步。扈宇怒目而视,“张明山,你还有脸跟我说话?我们扈家出钱供养你到今天,养的你去认别人当爹?!哦,不对,是给别人当爹。你帮他来对付我。你背叛我?”

张明山说话亦毫不逞让,“扈公子,我跟你家老爷子多年至交,现在你跟扈老板闹成这样,你好像不该再多问我的事罢?”

张明山虽然帮霍一飞,是出自骨肉亲情,但他跟扈宇还不至于这么撕破脸皮。扈宇跟老父闹翻后自己拉出来单干,实力相比变化,在扈中和同扈宇之间张明山显然已经有所选择。

霍一飞知道扈宇心狠手辣,出手从不犹豫,恐怕他一举手就毙了张明山性命,立刻说话引他注意,“扈公子,你想的太多了,我不过来探望张局长病情,你又何必这么多疑心。你那么有骨气跟扈老板闹翻,要争口气,就别再来找扈老板朋友帮你忙。这里是豪宅名区,你在这儿杀人,是嫌警方查你查的还不够?送个把柄给他们抓?”

扈宇冷笑,“霍一飞,你还有闲心为别人操心,紧张你自己罢。”,霍一飞道,“扈公子好像也应该紧张你自己,以为和记倒了你就能立起来?当心唇亡齿寒。”他不断说着话,手中紧捏那本电话簿,突然猛地一扬,硬皮电话簿“啪”的击在扈宇手腕。

说时迟那时快,扈宇手枪子弹“啪啪啪啪”在屋里一连串炸响,只差毫厘之偏,霍一飞一把扑住张明山,就地打滚,勉强翻到沙发后面。扈宇恼羞成怒,不想霍一飞偷施暗算,羞恼之下,顿时追扑上开枪狂扫。屋中尽是玻璃装饰瓷器摆设,一时劈啪破碎震耳欲聋,布单枕絮尽被打飞。霍一飞和张明山翻在沙发之后,间不容发,霍一飞回头瞥到身后矮柜,将张明山一把拽着推过去,一边抓起个抱枕丢向扈宇。

枕头撇在当空即被子弹打落,整个炸散开,棉絮如雪花般四下纷飞。霍一飞借乱已经一跃翻过沙发,直向扈宇扑过。他手中无械,一时抓不到利刃,还不知道扈宇有没有人在外接应,此时屋里唯一兵器就是扈宇手中一把枪,必须抢过才能保自己跟张明山不失。扈宇大吃一惊,万不想他竟会反身向自己扑来,连忙后退两步。但扈宇脑子又是何等之快,立即意识到霍一飞顾虑,不但不理会他反而转身直奔张明山。登时又是“啪啪”数枪,手枪子弹虽然有限,张明山二人毕竟是手无寸铁。

霍一飞不敢稍迟,抢上一脚绊他下盘,擒拿手法抓扈宇手臂。扈宇哪里就范,脚下退让半步,虚招相晃,右臂蛇般迅速反转,晃开霍一飞格击,抬手便欲扣扳机。霍一飞侧身避闪,子弹打的一片木屑横飞,霍一飞反身抢上又夺他手腕,扈宇侧肘重击,左腿劈空扬起横扫,抽出右手手腕下压,枪口斜挑,又是一枪。霍一飞抢上摁住他手肘,这一枪打在地上大理石面,石碎星末乱溅。瞬间二人拳掌抓拿已过数招,扈宇连开数枪,每一枪均贴着霍一飞身边打过,虽没打中,也是万分惊险。

两人早曾数度交手,霍一飞知道扈宇身手于自己绝不逞让,何况他手中有枪,恐怕伤及张明山,更不敢稍疑。一脚踢在他右膝,扈宇“啊”的一声,措不及防,霍一飞挥手搂住他脖颈,向后猛地弯压。这一手全是杀招,扈宇顿时满头虚汗,片刻之间颈骨折断,人必死无疑。生死关头扈宇已经不及自救,手中枪口却忽地转向张明山,霍一飞连忙拖着他向前一拉,子弹已经贴着张明山耳后打过。扈宇全不罢手,又是两枪,拉拽的当间终于脱开霍一飞钳制。

只在地上滚了一滚即翻身跃起,竟不稍迟,脚下盘勾,欺近身来。直肘横拳,左勾右抡,弯肘立拳,上劈下砍,拳带劲风直逼要害。这数招无花哨而力道极劲,尽是泰拳中最狠辣夺命的招式。

扈宇占的是心高气傲的弱点,刚才与霍一飞分开一霎,应该立刻开枪打他头颅,扈宇向不肯吃亏认输,恼羞成怒,竟忘了这点,舍长取弱。他泰拳虽然练得精湛,霍一飞仍能招架,得到喘气间隙,急忙大喝张明山,“你先走!快走!”

张明山反应也算迅速,知道有自己在旁必给霍一飞拖累,连滚带爬扑奔门口。扈宇眼角瞥到张明山向外跑,佯作不敌,连退三步,忽然右肘猛一侧击,晃开一块间隙,抬手朝他又是一枪,被霍一飞猛地压住手肘,枪口偏了很远。但张明山逃到门口,外面已经被扈宇带来手下团团围住,根本无路可逃。

霍一飞眼见张明山被数只枪口指着逼回来,眼下唯一出路,唯有制住扈宇作为交换。心急如燎,手下岂有丝毫留情。他俩缠斗眼花缭乱,扈宇手下众人欲帮忙,又恐错打了自家公子,就这么一迟疑的当间,霍一飞忽地贴近,手如曲蛇缠近扈宇手臂,扈宇提腿猛劈,但未能及,被霍一飞一绞一抖,手腕一酸,枪顺势脱手。

霍一飞一夺过枪,心里骤地一沉,那手枪本身摸不出任何异样,但他凭多年经验,枪一入手的感觉,这枪怕是已经被扈宇打的弹尽。饶是如此,还是一把勒过扈宇脖颈,枪口顶他太阳穴,喝道,“都给我退下!”

扈宇摆摆两手,浑似不在意地,“霍一飞,我打不过你,我认输。”。

霍一飞不知道他自己心中是否有数,枪是空枪,但事情逼在这个份上,唯有赌他不知。拿枪口狠命顶他一下,“想活还是想死?!”。扈宇手下们大惊,纷纷失叫,“别乱来!霍一飞你别乱来!”

扈宇冷笑,“慌什么!他爹也在我们手中,你敢动我一下,让他给我陪葬!”

张明山被数十人团团围住,动弹不得,六七把枪同时顶在他头上。扈宇的手下见公子被制,更恐失了他这个人质一般,枪口狠命往他头上戳。张明山的一张脸惨白惨白,头顶隐约有虚汗,霍一飞立即想起他有不轻的心脏病,普通人经如此场面也会脚软,别说心脏病人经不起丝毫惊吓。张明山咬紧牙关极力支撑,但病情一发作起来,又岂是凭意志就能克服的?

霎时间无数念头在脑中心念电转,霍一飞历经场面无数,比这更险的也不胜枚举,但至亲至近的人被对方挟持在手,怎能相同?只觉得自己手指冰凉,心头微颤,眼下情景只要有半分应对不妥,不但救不了张明山,自己也会跟他双双送命。兵戎相逼,更不容他丝毫思索,霍一飞当下扣紧了紧扈宇脖颈。

对方逼上两步,拖上张明山,一个拔出枪抵了他后脑,喝吼,“放开我家少爷,否则一枪毙了他!”

霍一飞镇定异常,“你动他一下,你家少爷马上毙命!”。一脚踢在扈宇膝弯,喝,“走!”

扈宇不得不向前挪移两步。侧头冷道,“真是牲口,连你父亲的命都不顾。”霍一飞一掌抽断他的话,血登时流出嘴角,扈宇大怒,未待发作,霍一飞手中枪口狠磕他额头。“少废话!你有人,我有你,有种你们先开枪。”

看他的架势,竟似真的拿张明山性命去赌。扈宇心思极其缜密,心细如发,哪怕稍有一丝一毫破绽都被他瞧在眼里,立时发现端倪。霍一飞手中几乎是一把空枪,根本没有资本跟扈宇一众数十人拼斗。但他置张明山性命于不顾的反应,反让扈宇没底。扈宇一直探听张明山跟霍一飞日益亲密,抓到他帮霍一飞背叛自己,勃然大怒。但霍一飞对张明山到底有几分感情,想想自己并不能确定。

霍一飞诡计多端,说不定他只是利用这个老笨蛋,老笨蛋还蒙在鼓里,不顾性命去帮他做事。扈宇直咬牙关,只想张明山不过是个废物,自己还有宏图伟业要谋,若是给他陪葬,九泉之下也不能瞑目。扈宇的手下霍一飞挟持着老大,硬闯过来,也只得硬咬着牙一步步退让。

张明山委顿在地,霍一飞挟着扈宇,从他身边擦身而过。张明山脸色病发的苍白,手不住颤,艰难的摆头,“别……别管……”,危急关头,父子真情流露,霍一飞心便如被拳头紧攥。此时的每一步,都等于搭进父亲的一分命,但此时此境下又能有什么选择。

这时有两人悄悄从人群里绕出来,站到霍一飞身侧位置,袖口里伸出长长枪管。给扈宇身子挡着,这两人动作霍一飞多半看不到,张明山倒在地上却看的清清楚楚。当即大惊失色。他要叫着提醒霍一飞,已经来不及,情急之下竟不顾一切,地上横身打滚。围着他几人都一怔,谁也料不到他的本事竟也敢在六七只枪口下意图反抗,就见张明山闷头,不要命的向其中一个猛撞去!

惊变突起,情急之下突作应变,霍一飞只得一把推得扈宇向前扑倒,挡到张明山身前隔住他众手下枪口,自己抢上将张明山拽出挡在身后。倘若不是他反应极快,张明山早已被无数窟窿洞穿,即使这般扈宇各个几乎失手同时开枪,硬生生忍住,还有一枪崩穿扈宇小臂。

但这一下也出卖了他自己,扈宇反应极敏,立即意识到枪没有子弹,但仍未快过霍一飞直指他背后扣动扳机,可惜的是枪膛空空,果然如霍一飞意料。眼下他二人手无寸械,而扈宇手下足有数十,各个实枪荷弹,将这房屋团团围住。尽管如此,众人中竟无人敢上前,仿佛被霍一飞迅猛身手震慑,恐怕也像扈宇一样再被他制住,反把枪夺去。

扈宇挥手喝道,“你们往后退,别让他靠上来。”,拔过一人手枪回头“啪啪”两枪打在霍一飞大腿和肩膀。而张明山也再也支撑不在,捂着胸口晕倒在地上。昏暗的不知何处的地下室,潮湿中散发着一股霉气,刺鼻难闻。从粗糙不平的地面看去,似乎是一处废弃的仓库,地上尽是水渍,合着黑红的血,缓缓蜿蜒的流淌。张明山昏沉沉醒过来,只觉得一阵尖锐的痛楚钻进心脏,失声呻吟出声。本能的想抽过手,才觉双手丝毫动弹不得。被反绑在一根粗壮柱子上,粗糙的麻绳把手腕皮肉都割破,剧痛就是在手上一阵阵往上传。

张明山心里一沉,眼前几乎发黑,慌忙去看,只见一旁四五个魁梧汉子正在拖拽满身是血的霍一飞,两副手铐拷在他双手,提着挂在一根横栏之上。

全身的重量登时全压在两副手铐之上,薄薄的两片铁毫无余地的割进手腕肉里,血一下顺着手臂流淌下来。霍一飞自然垂着头,没有太多反应,张明山惊急的叫,“小飞!小飞!……”叫了两声,冷不防一巴掌劈空抽下来,半边脸登时给抽麻了没有知觉,声如鱼梗,也咽在喉中,片刻合着血一齐吐出来。

扈宇冰冷的面孔在白炽灯下异常苍白,“你那么紧张干什么?他还没死。你怎么样啊,张局长。年纪大了,怕不大撑得住吧?”。扈宇一双狭长凤眼微微眯着,如刀刃冰凌,凶光寒绽,素来的乖张暴戾毕露无疑。张明山这些年来算是半看着扈宇长大,对他手腕狠毒的性格深深的了解。自己这次背叛了他,他绝不会放过自己,扈宇的性子偏激的异常,待人好起来赴汤蹈火,可谁要背叛他伤害了他,他直到把他碎尸万段剥皮抽筋,一寸一寸割了剐了仿佛才能解恨。

张明山倒是处变不惊,“扈宇,你对付我对你一点好处也没有。”

扈宇扬手又是一掌抡过去,满面鄙夷,似乎不屑对他说一句话。霍一飞骤然抬起头,叫道,“扈宇!……你是畜生!”

扈宇撇一撇嘴角,慢慢踱上去,左腿因被霍一飞踢伤而有些踉跄。直走到贴在霍一飞跟前,道,“你也是畜生!”。

扈宇是咬着牙迸出这句。扈璨的事,他对霍一飞恨之入骨。

玩味一般的捏着霍一飞脸颊。“你是畜生!生了这么好一张脸,心这么恶毒!我扈宇也算对得起你,就连你朋友的酒店,我都看你的面上还给他。你真以为你跑进我家里我就怕了你?霍一飞,我当你是朋友,但是你没有!你明知那个贱人的种是我弄走的,偏偏把他送回去,用不用做的这么绝?!”

霍一飞被他紧捏下颚,艰难的冷笑。“扈公子,你是不是傻了?你是什么人,我是什么人。你扈家到我和记头上抢地盘,大家仇怨不同戴天,我不过利用你铲除葛老挥。说什么朋友?”

一霎那扈宇眼中竟似晃过一丝落寞似的,一闪而过。冷冷的松开手,“原来如此。我一直在拼命找个理由放过你,原来是没有,难怪我找不到。”

扈宇忽然扬起右腕,手中一条钢鞭通体银色,蛇一般闪着毒信。“刷刷刷”连续几鞭刮在霍一飞锁骨上,几条薄薄血肉立时挂割下来,惨白的骨头□,立刻又给狂涌的鲜血盖住。霍一飞双手铐着被悬在空中,不得丝毫反抗,无遮无避做着扈宇泄愤的靶子。扈宇使那钢鞭打人似乎格外纯熟,手腕轻抖,竟像阿秋画画一般,仿佛在精心炮制一件欣赏的艺术品。钢鞭卷进肉里便剖一条深口,血如雨水一般随了鞭梢挥舞甩出来。

张明山大叫,“扈宇!扈宇!你疯了!你住手!……”,扈宇置若罔闻,全神贯注挥舞钢鞭朝霍一飞身上上下抡抽,张明山在那叫些什么他根本没听。正如张明山说的,扈宇性格偏激古怪,两人之前屡次冲突,霍一飞也多次对付过他,但扈宇并不怎么仇恨,还有点惺惺相惜的欣赏。但是却在扈璨这件几乎算不上什么事的事上,他对霍一飞忽然仇恨到了极处。便如同一件东西,曾经心爱的时候小心翼翼,如今讨厌了,非把它砸到粉身碎骨不能罢休。扈宇一口气猛抽了几十鞭,看霍一飞浑身血肉模糊,奄奄一息,上前抓着他头发提起脸。

“把周进的底交出来,我让你死的痛快!”。

张明山破口大骂着“疯了!”“畜生!”之类。霍一飞口鼻中血沫子不住往外喷,抽搐的咳嗽,一时说不出话。扈宇抓着他头使劲往旁边柱子上磕。“怎么?这就受不了了?!

霍一飞微微张口,血登时满口涌出,显然在吊起来之前,已经被扈宇不知怎样毒打过了。他轻轻的道,“别在这儿……废话,逼供也有个谱……。”

扈宇笑笑。“是,我知道一飞哥不怕打,我比周老板的功力还是差多了。不过不要紧,我有很多招式,也是周老板没有的。我们慢慢来,”

右手一扬,手中多了把寒光糁糁的匕首,对了霍一飞肩膀猛地割下去,只听“当当”的清脆两声,一个什么东西滚落下来,在地上跳开,闪烁着微弱的光泽。落下的是子弹,扈宇刀子正割在方才那处枪伤上,竟深的剜到子弹落出。还不待霍一飞痛过这口气,扈宇立起刀刃向伤口皮与肉之间割了几刀,忽然伸手抓住外面那层皮肉,哗啦一声扯下几寸余。

扈宇糁人的冷静神情,专注望着自己手中撕开的血肉。霍一飞猛地干张开口,许久都没有叫出声音,那整条手臂便如触电一般抖着。扈宇极其认真的双手剥着人皮,把左臂整个外面的皮肉一寸一寸向下剖去。

张明山失叫,“不要!扈宇,你住手……”话音未落,扈宇手上猛一用力,一片人皮彻底从手臂上撕扯下来。霍一飞“哇”的一声喷出大口鲜血,浑身都在抽搐,抖的手铐“哗哗”直响。就算是钢筋铁骨,怕也忍受不了被生生剥皮的彻骨剧痛,牙根咬磨,几近濒碎般声音异常刺耳难听。扈宇挑起大拇指,人皮顶在指头上,“有种!我真是不喜欢你都不行。”

霍一飞微弱的从牙缝里迸道,“我也想知道,你有什么好办法……能让我开口……。真要有这个本事……我也好佩服你。”,他在手铐紧勒中也微微挑了挑大拇指。

扈宇眉毛倒竖,立时显出怒不可揭,扬起一掌抽得霍一飞半边脸偏过。反手“啪”又是一掌,霍一飞脑中一片轰鸣,也觉不出痛来。

扈宇一语不发的掌掴霍一飞,显是还他方才打自己那一巴掌。抡了七八掌方才住手,霍一飞满脸是血,倪视着他的目光仍然凌厉剜人。扈宇怒道,“怎么?不服气啊!今天当哥的就教教你怎么做人!做人最重要的是识时务,你以为凭你就能救得了周进?他做那么多恶,要有报应,这叫老天有眼。”

张明山大骂,“扈宇!你王八蛋!老天有眼就该先收拾你,你真是没有人性的狼,难怪扈中和不要你撵你出来!”。这几句骂的直颤,几听不清,眼看扈宇折磨霍一飞,张明山浑身发抖。

扈宇侧起耳朵似乎认真的倾听一会儿,忽然转身朝他走过去。

霍一飞这才显得惊慌,叫道,“扈宇!”。扈宇竖眉望着张明山,“你也敢骂我,真牛B。知不知道你对我做过什么?你背叛我啊,你他妈的还这么理直气壮,我还没有同你算清这笔帐……”

说着转回头,跟霍一飞目光相对,霍一飞亦紧紧看着他。他没有问“你想怎么样?”诸如这类愚蠢的话,霍一飞已然想得到扈宇要做什么。他知道,他应该极力表现的不在意张明山,越不在意他就越能多一份幸免的可能。可是父子间胜于性命的紧张关切,纵使是演员再好的演技,恐怕也难以遮掩。何况这一切在霍一飞放弃脱身机会救张明山的时候就已昭然若揭。

扈宇目光中却是稳操胜券的盛气凌人,回身拾起钢鞭,“刷”一声扬起,沉重的抽在张明山身上。钢鞭纯钢炼制,何等劲道,张明山如何承受的了,“啊”的一声惨叫,只一下就几乎背过气去。扈宇一下一下发狠的抽,骂道,“你也敢骂我!吃里扒外!卖我扈宇的人,没一个有好下场!”

张明山“呸”了口血啐骂,“放你妈的屁!……你算什么东西,……真把自己当人物了!不看在你爹的面你也是个玩意儿?!”他也不是善男信女,从前性子都是一般粗糙暴戾,怎么忍受的了扈宇这般羞辱。扈宇更加暴怒,“我不是东西,你又是什么,你是扈老板的一条狗!到现在还念念不忘舔他的屁股!”

霍一飞极力让自己冷静,极力压制心中火烧般的痛苦与愤怒,强自镇定下来,拼命转动所有能想到的念想:扈宇是不是真的打算用张明山来逼迫自己就范?还是在吓唬自己?他真铁了心要张明山的命吗?张明山毕竟是政府官员,不比流民草寇,这么做会给他自己惹上极大麻烦。但扈宇如果真的气疯了,又有什么做不出来?怎么办?自己该怎么办?怎么做才能救他而不是害他?

不时响起的沉重的鞭击和惨呼立即又将勉强的镇定绞成一团。

扈宇并没等打到几鞭,张明山明显已经支撑不住了。毕竟老迈了,即使脾气犹在身子却再不由他强横。额角惨白,彬彬冷汗顺着两鬓流淌,高大的身躯无力的靠着木桩颤抖。扈宇见他如此,仿佛也怕再有几鞭子就打死了他,将钢鞭换了一条细软的牛皮鞭。“好看么,一飞哥?听说张局长从前待你可不怎么样。你还舍命救他,脑子锈到了?我帮你好好出出气,好不好?”

鞭梢斜斜一挑,扫在张明山下颌。霍一飞惊喝,“扈宇!你够了!”

扈宇非但不停,左右两鞭抽的更狠。“干嘛,终于心痛啦?装不下去啦?老爷子岁数不小了,恐怕比不了你经打罢。不过不要紧,监狱的跟我说这牛皮鞭子抽人至少能抽三天,一天能抽三百鞭,我至少有三天九百鞭子的时间等你开口。”

霍一飞怒道,“扈宇!你再动他一下试试,我保证你不得好死!”,扈宇一回鞭扫在他手臂伤口,“我就试试,看看老虎绑住嘴还怎么咬人!”

“刷刷刷”几鞭劈头盖脸抽过,张明山勉强摆着头躲闪。

霍一飞只觉自己手脚都在哆嗦,一时一句话也说不出。扈宇说的没错,就算是老虎绑住嘴还能怎么咬人,他双手倒铐被吊在这里,一丝一毫也动弹不得,就算是替他挡一下也无能为力。他就只能眼睁睁看着扈宇一鞭一鞭抽张明山,饶是用力不算劲道,但张明山的身体又如何能熬受的住。

张明山起先抵死咬牙,很快不断大口的喘气,痛苦呻吟。张明山的呻吟便如爪子在掏霍一飞的心。霍一飞不知怎样的懊悔,懊悔不应该来找他帮忙,不应该把他拖进这趟浑水。从前总觉得和他在一起自己会不方便,从没想到对他也是一样牵连。可是,可是,不这么做进哥怎么办?一边是恩同再造亦师亦父,一边血脉相连骨肉亲情,这一笔账摆在面前又该如何选择?

扈宇抽了一阵,停下手,冷道,“怎么样啊,霍一飞,你畜生还是我畜生?让老父替自己熬刑受苦,我看你挺心安理得的。”

张明山呜咽的摇头,“别……别听他……”,话到半截给扈宇一鞭子抽断。“别什么?!告诉你,他今天不交出周进底牌,我就折磨你。一飞哥我打不动,老头子还可以。满清十大酷刑我都给你准备好,看见了么?”他指了角落,“你可撑住了别先咽气!”

那一排竟真放着拶指、夹棍各种刑具。扈宇不是说着恐吓,他要达到目的,无所不用其极。他真的能把张明山折磨上三天三夜,让霍一飞在一旁眼睁睁看着。因为心痛永远比肉体痛苦更加难以堪受,尤其是对于霍一飞而言。扈宇知道逼霍一飞开口出卖周进绝无可能,唯有在张明山身上下手,让他左右为难,才有可能得手。上前“刷刷“几下扯掉张明山身上已经抽的破碎几块衣布,露出□的皮肤,上面斑斑驳驳,横竖交纵着伤口。

张明山委顿不堪,只剩力气有一口,没一口的喘息。霍一飞似乎恍然看到他初逢时的意气风发,他半辈子养尊处优,素来享受,何时吃过这样的苦。扈宇转头向霍一飞,却拿鞭梢抵着张明山下颌。

“说不说?!”

霍一飞仇愤的火焰喷涌的目光怒视着他。

扈宇回手“刷”一鞭子抽下。

鞭梢卷着血花如黑红的花一层层翻卷,霍一飞嘶喝着“扈宇!你住手!你给我住手!”,关心焦乱愤急万分,完全已经忘了之前还知道这些语言多么无力和苍白。扈宇岂肯住手,几鞭挥下,打的更狠。霍一飞不再嘶喊,死命的挣扎双手,竟似想脱开手铐束缚,但那钢铁器械如何能够脱开,只有往肉里越陷越深,狠狠的刮着骨头。霍一飞多半是痛切已极,才会这般没有理智的徒劳挣扎。

扈宇手起鞭落,皮鞭抽人的声音在空旷的仓库中格外崩人的炸响。张明山挨了足有二、三十鞭,再也支撑不住,呻吟忽然低弱下去,只见他脸色惨灰,大滴大滴的冷汗从额头彬彬滚落。手指似乎十分痛苦的在木桩上抠挠。他的双眼异常的紧紧闭着。霍一飞大骇失色,立即意识到怎么回事,叫声已经嘶哑的不成声调,“心脏……!他有心脏病……!扈宇你真的把他打死,我看你怎么收场……!”

扈宇似乎也稍显慌张,放下鞭子,拿匕首到跟前割开绑着张明山手脚的麻绳,将他放下来。但仍有坚韧的牛皮绳子将他手脚分别捆着,扈宇半拉着他让他倒到地上。过了少许,张明山喘过一口气。

一时几人都沉默,好久没有动静。

霍一飞看着张明山慢慢睁开眼,半晌,声音和身子一样哆嗦着道,“扈宇,你别做的太绝了!当心事做到绝处,老天也会有报应。你也想想倘若今天拿不到东西,整不倒和记,你是什么下场?!”

扈宇愣了几秒,忽然跳起来,歇斯底里,“你他妈放屁!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把事做绝,因为我已经没有退路!是你逼我的,霍一飞,是你们俩把我所有的事都毁了,把我逼到这一步!你现在再不给我一点补偿,大家就一起死!”他脖子痉挛般的拧转,“不过是你们俩先死,他先死!”

霍一飞逼道,“其实你根本就不在乎H市,你在乎的不过是扈中和宠扈璨不宠你。他已经要回T市了,你就偏偏留在H市,你这辈子都不可能跟他和解!”

扈宇大怒,一脚踹在他腿弯,“我的事要你来管!说!说出周进这些年的犯罪证据!杀人,贩毒,走私,他不知道做过多少!我不要多,两三件就够了,他的账目在什么地方?!”

正在僵持,铁门忽然嘎吱嘎吱的推开,只见扈宇一个手下慌慌张张跑进来,凑到他耳边低声几句什么。扈宇神色忽然大变,跟他退到门口。手下道,“和记应七还是找到路子,周进的律师已经在和绍敏堂那边谈保释手续,如果谈得成,至少他人很快就能脱身。刘督察来了,在外面。”

事情又发生了意料不到的转变,周进早晚都能从警局脱身,这是意料中事,只是时间早晚问题。扈宇没想到会这么快。一旦周进脱身出来眼下的形势立时会有转变,他绝对不能让这事发生,但也不敢保证万一,手上所有筹划必须立刻重新部署。

扈宇匆匆出门,他手下忙不迭紧跟,出门后把沉重的铁门“咣当”一声关死。仓库里一下安静下来。霍一飞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但从扈宇神色大变的反应看,一定有重大的事情发生。只是猜不到是什么,不知道这事对自己有利还是不利。霍一飞暗暗祈祷,希望不是扈中和又有什么消息使扈宇惊动,而是进哥这边有所进展。

但也顾不得多想,立即转头去看张明山。张明山半蜷着侧卧在地,正面对着他,尚在微微抽搐。但似乎比刚才缓了一些,只是额头密密麻麻的汗水。霍一飞心中一阵颤抖,发颤的叫,“你……你……怎么样?……”。

张明山“嗯”了一声,抬起眼睛,片刻又闭上,仿佛连睁开眼睛的力气也没有。霍一飞知道他病情严重,心中更悚,大声喊他,“有没有带药?你身上有没有药?!”。过了好一会儿,张明山想起什么似的,努力的挣扎双手双脚,极力将手往裤兜地方挪够。

霍一飞一看就知道他身上带着药,但他双手双脚绑着,根本够不着。霍一飞只觉浑身痛的一阵阵眩晕,紧咬牙关,双膝忽一用力,凭那小小手铐借力抬腿死命的往上翻,试图勾到头顶吊着自己的铁栏之上。这是几乎无法做到的,何况他大腿中弹,遍身是伤,胳膊被扈宇剜的血肉模糊,这一用力,眼前一阵发黑,几乎痛的昏死过去。手腕的骨头因为用力,被手铐割着,更加险些折断。

那是无法形容的痛楚。但霍一飞喘过一口气,立刻又第二次挣扎,似乎像他们这种人都有一种求存的本能,只要有一线生机,他能摒除任何痛苦去争取。手铐割刮着骨头,手臂略一挣扎,撕破的伤口登时挣烂,霍一飞几乎是半晕阙的挣扎着。打伤的左腿基本难以吃劲,他右脚勉强勾到铁栏之上,眼前全是乌黑,根本看不到自己动作,双腿一寸一寸的缠上铁栏。

但重伤之下,动作毕竟迟缓许多。头顶的铁栏连着四边立柱,是一片栅网,久在仓库环境中未免腐朽,被霍一飞身体重量加上拉扯之下,一面忽然塌折。连带头顶铁栏整个歪斜了,不待霍一飞反应,一阵灰尘四起,已将他砸在栅网之下。

张明山大骇,惊叫,“小飞!”,灰尘簌簌,他拼命瞪眼去看,什么也看不出来。张明山费劲九牛二虎之力跪起来,跪着往前挪几步,霍一飞声音微弱。“你从那边过来……过来,我把药给你拿出来……”

张明山早已顾不得自己,拼命想抬起栅网。沉重的铁栅网倾轧在霍一飞身上,不敢想已经把他砸成什么样子。只见血泊泊的流。然而他束手无策,铁栅之重,就再加几个人来搬也挪不动丝毫,不要说他正病发中,连动都难。霍一飞微微的道,“不……要。你,你过来……”。

张明山用肩膀和膝盖一点一点的往前蹭。斜下来的铁栏半横在霍一飞身上,从肩膀到小腹,将他夹在角落,丝毫动弹不得。铁栏卡在一个角度上,倘若稍稍再向下落一点,便将霍一飞拦腰切断。

张明山颤道,“小飞……”。

霍一飞恐怕他支撑不住,微微摆头。“转……转过去,快点……。你先保住自己,咱俩才能……出去。”

然而张明山根本无力起身,经这一吓,怕是更加不好。尽管几乎求生无望,他还是听了霍一飞话尽力的靠近。隔着栅网,霍一飞摸索着从他兜里够到药片,带出裤兜,落到地上。

霍一飞松了一口气,又几近晕阙。不管怎么样,这也算是一丝希望,张明山试着去拿药。然而腿下忽然一滑,他不由自主的向前倾倒,带倒了前面一片栅网。不容二人任何思考,只听“咣当”一声巨响,和栅网相连立在旁边又高又直的三脚架子咚的倒下,拦在张明山同霍一飞之间。这一下竟把卡着霍一飞的铁栏移开寸许,但却带下其他的铁栏压在张明山身上,那盒药也被压在夹缝里。

头顶白炽灯也被震的来回摇晃,叫人一阵阵晕眩。

张明山惨然望着那灯,灯泡就像他们现在的希望那么不能触及。“咱们这一次……是不是……活不成了?”

霍一飞颤道,“对不起……我把你牵连进来,对不起……”

张明山摇头,铁栏之重压迫,他说话已经气若游丝。“不是的……你听我说,是我对不起你。我……竭尽了全力……弥补我的错,……可我还是帮不到你。”霍一飞只是安慰他,“没有,没有……你帮了我很多。”。说着,就想起张明山曾经帮他从扈宇手下救出小宁。他还错怪他,以为他用小宁向进哥要挟条件,在车上跟他大吵;他帮他套出葛老挥的银行账户,有他的帮助,他顺利铲除了葛老挥。他帮他冒险给小球输血,救小球一命,让他拿去对付扈中和;他苦口婆心劝他抽身,他不听,到现在他又为了他想方设法帮进哥脱困。……不到两年来,原来已经发生了那么多事,之前竟然一点都没有察觉。

霍一飞也望着头顶摇晃的白炽灯,一幕一幕在眼前奔涌难遏。刚刚相逢的时候,他因为吸毒被打进医院,他每天提着水果小心翼翼在床前探望,但自己从未给过他好脸色;

他被打折腿以后,他来到家里陪他疗伤。陪他过节,过年,包饺子,煮汤圆……陪他跑步,给他买巧克力奶昔,两人坐在长椅,他听他讲拙劣的笑话。

美好的时光就在眼前,他并不是从未留意拒之千里。但他知道自己的身份和目的,刻意与张明山保持着距离。也许以后这些都不用想了,今天他们大概都会死在这里。这个名字叫父亲的男人,他早已经原谅他,在再看到他第一眼开始。有一位父亲,有一个完整的家,这奢望已经在心中盼了快二十年,他怎么舍得怨恨。

是不是人之将死,对一生做过的错事会格外悔恨?张明山背过头,断断续续的哽咽:“是我对不起你……我一直对不起你。我对不起你和小宁……也对不起你妈妈、你阿姨。是我糊涂……年轻的时候糊涂……做的荒唐事……”

霍一飞颤道,“爸爸……”。

声音却在空中干涸,他只空洞的张口,连出声的力气也没有。忽然铁门处又“咣当”一声,嘎吱嘎吱的推开,扈宇阴冷着脸直走进来。望到里面狼藉不堪的场面,方才怔了怔,良久迸了一声冷笑。

“想跑?也掂掂自己份量!人没跑出去,可没把自己砸死罢?!”。扈宇的阴郁已极,见到眼前这幅场景,仿佛才寻到一丝一毫开心,居高临下望一眼,慢慢踱了几步到张明山跟前蹲下。

“当叛徒的滋味如何?你也没想到你儿子这么没用罢,怎么没把你救出去,还把你弄到这底下了?是不是……”,他饶有意味的看着张明山,“……恨你从小虐待他,想弄死你。”。看了张明山怒极难言的表情,万分得意哈哈大笑,笑了一阵骤然停止。

“想好了没有?!周进的账目在哪?!”,回身一脚踹飞拦在霍一飞脸前一根铁栏,抓他头发扯起他脸。霍一飞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忽然猛地一摆头撞在扈宇手上,扈宇“啊”一声松开手,怒骂,“X你妈的!你有种就硬到底!”

返到张明山跟前,“嗖”地扬起手,手中那把匕首寒光恻恻。张明山本能要闪避,但人在铁栏下丝毫也动弹不得,扈宇拿刀尖划着他胸前皮肤,问霍一飞,“说不说?”

霍一飞嘶骂,“扈宇,我X你妈!”

扈宇立起刀锋“嗖”地切割过,一条血线登时涌起来。

张明山仿佛知道他活不久了似的,竭尽全力的沙哑着,“小飞……我对不起你……你原谅我罢,原谅爸爸罢……爸爸对不起你,爸爸想弥补给你……只怕没机会了……”

扈宇拿手指在伤口上来回的摩着,幽幽的道,“父子情深,真让人羡慕。我若有个宁愿为我死的父亲,怎么都值了。怎么样,是你交出周进账目,还是我当你的面把他全身的皮剥光?快点说!我没有时间等你!”

霍一飞疯了一般的挣扎,拖动地上铁栏栅网艰难的乱撞,架在头顶那铁栏摇摇欲坠,几乎砸落下来,也顾不得。竟把一些乱七八糟的栅网撞开,拖了成片铁具死命挪动半寸,发狂往扈宇身上扑,但双手被铐在铁栏上终究被拦在方寸之内。扈宇看着他拖着铁栏几近要向自己扑来,毫不畏惧,刀锋一偏,□张明山皮下肉里之间,喝,“说不说?!”

张明山失控的一声惨叫。霍一飞死命拖那铁栅,再也拖不动半分。

扈宇拿刀逼着张明山,“让儿子说!周进的账目在哪里,他交出来我就饶了你!”

张明山痛苦的固执摇头。

扈宇脸色如冰,目光中都是杀人的凌冷,刀锋一寸一寸向前递,血如同一条红线在胸前流畅的迅速延展。张明山和霍一飞的固执倔强令得他恼羞成怒,已经彻底起了杀机,刀锋再一递,真的要了张明山性命!

张明山剧痛之下,本能痛苦的挣扎。就在五六步之外,触手可及之间,霍一飞如此的无能为力。眼睁睁看着他被对手折磨,眼睁睁看着他痛不欲生!莫不是还是眼睁睁看着他送命?!他什么人,他是自己的亲生父亲,是他在这世上除了小宁唯一的亲人,难道今天真的要他为了自己死吗?

霍一飞只是凄惨的重复喊,“住手……!不要……!住手……!不要……!”

他已经很明白,今天他必须要在父亲和进哥之间选择一个,必须。眼下他唯一可以用进哥的底牌换父亲的命,哪怕只是一分钟,也不能眼看着他死而不顾。可是进哥呢?交出底牌等于把进哥送上刑场,进哥一手养他教他,难道自己能狼心狗肺出卖他吗?能吗?

刀子架在脖上却不等人,张明山在扈宇刀下,哪能容他再左右斟酌。扈宇一声高过一声喝问,“说不说?!说不说?!”他冷道,“你不说,可别怪我做的绝了。”

霍一飞却再没有半分力气挣扎,身子仿佛一软,跌靠在铁栏下。他几乎是侧过头,不敢去看眼前,不敢想酷刑要如何进行。眼泪不知什么时候流的满面,自己全无知觉,浑身几近木然。

扈宇见他骤然静下来,缓缓停下手。“我也希望你能好好想想,别因为一时冲动,做错了选择。”

周遭一霎那安静了,好像所有人都在等着霍一飞这个决定。但沉默了很久,终究没有等到想要的那个答案。扈宇失望夹着气愤,怨毒无比,抽出刀摔在地上,手就摸到张明山的伤口……

张明山一瞬间仿佛向着霍一飞伸了伸手,手指粘着血,他的动作像是垂死的求救。

霍一飞迸道,“爸爸!爸爸!”,泪水一下迸出眼眶,视线顿时被阻的模糊不清。他终于绝望的放弃“……对不起……对不起……”。在父亲与周进之间,他终是无法选择前者,他终是无法背叛周进,他只能用父亲的命去换进哥的命,眼睁睁看着他为自己受尽扈宇的酷刑。这是怎样的选择啊?!他蜷跪在地上别了头,浑身颤抖。迸出的每一个声音都随着牙关的格格交颤零碎不堪。“爸……爸……,对……不……起……”

扈宇手指戳在伤口上停留了一会儿,不知是否被霍一飞感染,却也迟迟未撕扯下去。他转过头来,看着霍一飞的神情十分怪异,看了好一会儿,慢慢的站起身,伸手去搬压在张明山身上的铁栏。

扈宇几名手下一直侯在门口,也均上前帮忙。几个人合力才能将铁栏搬开,有两人一左一右,将张明山架起来。

张明山脸如死灰,被两人左右架着,在那呼呼喘了一会儿气。过了好一会儿,扈宇冷冷的道,“看来周进在你儿子眼中比你重太多了,他根本没想管你的死活。”

张明山哑哑的喝了一声“放开我!”,挣开那两人,像是被扈宇这句话刺激了似的,摇摇晃晃到霍一飞跟前。“在你心里,我的命真的不如周进的命?”

霍一飞颤抖的欲伸手拉他,并没有碰着。张明山脸色异常难看,显得无比失望,但还是极力掩饰。“一飞,你不会推我去死的,对不对。”

他等着霍一飞答这句话,但是霍一飞没有回答。张明山的心已经冷了。“你真的推我去死?你真的推我去死?!我是你什么人?我是你亲生爸爸!周进是你什么人啊,他不过是你老板而已。你情愿为了他,连我的命都牺牲?!”

霍一飞颤道,“你……你说什么?”,张明山逼上两步,脸上肌肉不由自主抽抖,“我为你牺牲这么多,为了帮你背叛扈家,被抓到这里严刑拷问。这么久以来我为你做了这么多事,你真的一点也不在意?”。

他逼到霍一飞跟前,情绪忽然冷静了。“到现在你的心里还是只有周进,根本就没有我。”

霍一飞嘴唇发颤了半晌,“不是……”,张明山“呼”地一掌抽下来,“你还装?!”咬牙切齿的,“你还装模作样!真会演戏,连我都被骗了!我真的相信你已经跟我和好,真相信你想要什么合家团圆……”。

扈宇道,“张局长你判断也有失误的时候?还以为自己演技多么出色,原来是一直被人无间道。要不是今天这场戏,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才知道自己被蒙在鼓里。”

这一掌抽的霍一飞几近晕阙,低垂着头,嘴角的鲜血一缕缕淌下来,在地上很快积了一片。张明山许诺了扈宇,自己亲身出马,以己做饵,一定能钓霍一飞上钩。在他家两人里应外合将霍一飞绑到这来,张明山假装被扈宇逼供,吃小小苦头,骗霍一飞的亲情,因为只有这样他为了换老父生存,才能无奈供出周进。但是张明山还是失算了,在最后关头霍一飞终究还是选择保周进而牺牲他,尽管这份选择他做的不堪想象的痛苦。

拿不到周进底牌就意味着要眼睁睁看着他大摇大摆走出警局,意味着之前两人全部的筹划都付之东水。周进脱困之后,情势势必要有所改变,扈宇的处境一下子危机起来。他本来把赌注都放在张明山身上,想不到他办事这么不利。

张明山更懊恼,许诺不成跟扈宇没法交代,自己白吃了诸多苦头,更怕周进出来后知道霍一飞是被他抓走,不会放过自己,这事怎么能不叫他恼火万分。他又抽了霍一飞几个巴掌,抓着他头发喝问,“你说!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你是不是故意在这装,故意让我多吃苦头?!你说!”

霍一飞只是咬着嘴角望着他,一句话也说不出。

张明山厉喝的咆哮“说!你是不是故意装相,你真有手段!”,那张扭曲的面孔在他的面前狰狞着,如魔术变化一般,伪装面具一层层剥去,终于本来的面目暴露无疑。他几时悔悟过了?几时想重新要回这个儿子了?如果不是那天在学校偶遇,他早就忘记了自己还有霍一飞、霍一宁两个孩子。那次在扈家见过面后,扈宇知道他跟霍一飞的关系,要他利用父子关系拉拢霍一飞,顺便靠近他探取周进跟和记机密,张明山这才主动靠近他,假意关怀。若不是有这个关系,那次扈宇怎么肯轻易放了小宁?霍一飞聪明机警,根本就不好骗,但父子关心这份感情毕竟不同。“虎毒不食子”,就连周进、应七,包括所有人都想不到,扈宇自己都曾怀疑,张明山为了钱财权势把亲生的儿子当作垫脚石,连一丝一毫的犹豫都没有。

霍一飞默默闭上眼睛,别过头去,眼前和心底一片漆黑。也许是因为太疼痛,伤口太重,他遏制不住的浑身颤抖。

他想不到,真的想不到。千算万算,什么都筹算了,但张明山的谎言真的完全超过他的预料,将他骗的彻彻底底。是他疏忽了,在同父亲朝夕相处的时候,终于忘了他的身份,终于忘了他曾经怎么对待过他们。不知不觉中会忘记防范,也早忘了他们那个家并不是家,只是外面江湖的一部分。他无比愧疚的哭着对他说“爸爸对不起”的时候,张明山终于翻脸了,霍一飞对他没有丝毫利用价值,他连装都懒得再装下去。

那一刻霍一飞希望过,自己在这之前死掉,永远都不知道真相。

张明山厌恶透顶,根本不愿多看他一眼,转身就想走。扈宇拦住他,“你干嘛去?”

张明山道,“你把我打的不轻,我得去医院。”

扈宇蔑视的看看他。“你去什么医院?这边的事搞不定,咱俩就可以等死了,还顾得上去医院?你真以为你有心脏病,警方能豁免你啊?”

张明山的心脏病自然也是假装的,也是为了骗霍一飞同情。但张明山被扈宇这么一说,也不知道如何是好,沮丧的坐倒在长椅上。

扈宇冷笑,“这都拜你张局长所赐,教出个这么好的儿子来。忠孝节义,你怎么没教会他还有一个‘孝’字?”。

张明山哑口无言,扈宇不屑瞧他,吩咐手下把四周清了清,拉一条铁链子,将霍一飞双手双脚都牢牢困实。铁链有手腕那么粗,拉过去就磨掉一层油皮,霍一飞也毫无反抗,任由他们随意折磨。

扈宇挥手让他们退下,自己上前,“怎么了一飞哥,怎么不骂我,也不打我了?一脸心灰意冷的表情。别这样,我现在惨过你,我都没有心灰意冷。”

他见霍一飞并无反应,踢脚踢了踢他下颌。“被人欺骗的滋味很难受罢?没人教你忠孝节义怎么讲么?对帮会讲“忠”,对朋友要讲‘义’!我一直当你是兄弟,是朋友,你一直欺骗我!你做人没义气,有报应不奇怪啊。”

扈宇忽然探手去抽霍一飞腰带,霍一飞才猛地挣扎了一下,挣开他。扈宇笑道,“干什么,怕羞啊?”他要怎么折磨霍一飞,霍一飞都是板上鱼肉任由宰割,不过扈宇没有当酷吏的兴致。但是霍一飞数次折他的面子,折辱他,这个仇恨他一定报复。

扈宇在一堆刑具里抽了根藤条,手上掂了掂,“你放心,你毕竟是张局长儿子,我怎么都不会要你命。不过你这么没教养,是不是没爹没妈,所以缺管少教?不要紧,哥哥免费教你。哎你知不知道,我从见到你,到现在,有个最大的愿望?”

霍一飞虚弱抬起头。“你想打我还不容易,随便打。”

扈宇猛地一拉铁索,铁链缠拌,霍一飞遏制不住的跌倒在地上。他的衣衫早已破烂不堪,全身上下血污沾染,合着尘土,污秽破烂。但他削瘦的身材,挺而直的肩臂,一线延展仍然难掩英挺逼人。霍一飞伏在地上不住轻颤,剧烈的疼痛很难让他再有任何力气挣扎,但扈宇的手下还是多拿了两条铁链将他死死困在地上。扈宇居高临下,很得意将这个劲敌牢牢掌握在手中,拿那藤条在他背上腿上挑衅的轻划。

张明山皱眉,“你想干嘛?”

扈宇说,我帮你教儿子嘛。怎么,你还心疼了?

张明山摆手,“随便随便,你随便。但你什么时候才让我走?”

扈宇没搭理,藤条在霍一飞身上继续划着,忽然扬起了“嗖嗖嗖”连续三声抽在臀峰上。跟钢鞭和生生剥皮的苦痛相比,这藤条实在太微不足道了,扈宇这般不是要打他,是折辱他。伏在地上毫无反抗给人打屁股,意味低微臣服;伏在对手脚下毫无反抗的认打,在他手里彻底一败涂地,即使来日翻身报复,也是一生里难以磨灭的耻辱,对这些江湖男人是比死,比任何折磨都更不堪的□。

霍一飞已经半晕阙了,扈宇抽打甚慢,特意留时间让他细细品位,每抽一下便拿那藤条在霍一飞眼前摇晃。

“别用那种眼神看我,我知道你不服气,不过没有用,谁让你现在落在我手里,你认命好了。打两下屁股也没什么,你又不是没挨过,抖什么?不过我还是第一次亲眼见到。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这几声,扈宇几乎是仰天大笑,他得意,也无奈。不管他怎么折磨霍一飞,但他的目的还是没法达到了。他能想到周进脱困后,自己这条路将更加难走。前路茫茫,扈宇对霍一飞极尽□的折磨,也可以说是发泄心中的怒火和愁郁。

霍一飞咬牙,“瞧我是不是就好像在瞧你自己?我劝你最好要了我命,不然将来你多条死路,我在下面等你。你肯搭上辛苦培养的内线,也知道是没退路了才孤注一掷。没有扈家背景支撑,你能孤军奋战?不过为什么扈公子这么能干,偏偏不受待见呢,被撵出家门做一条丧家之犬,到处咬人乱吠!”

扈宇大怒不已,扈家的事是他最碰不得的伤疤,张明山见霍一飞口舌阴毒,怕他激怒了扈宇,扈宇会朝自己发泄,连忙上去踢了一脚打断他。

扈宇冷笑。“听见你儿子说什么?你还不好好教训教训他?!”

张明山心中不满早已蓄存多时了,接过藤条上前扯掉霍一飞裤子,抡着藤条便狠狠的抽。扈宇怒道,“张明山我告诉你,你最好把你儿子管教好!你套底套不出,连儿子都不会教!”

张明山被扈宇训斥,没法还击,满腹的怒火,抓着霍一飞头发提起来扬手几掌抡下去。口鼻中稠浓的血失控般喷涌,污的眼睛睁不开。霍一飞未待睁眼,又被张明山按在地上,便觉一脚又一脚皮鞋的鞋尖鞋跟锤子般砸在头上,脸上。张明山嘴里骂着什么,但他脑子嗡嗡直响,一句也听不到。

张明山踢打一阵,拿了藤条抽打,让扈宇手下拿了一截枕木来,垫在霍一飞小腹下。血污斑染的臀腿倾抬起来,张明山一边狠抽,一边喝骂。“小兔崽子,我好歹也是你爹,你几时把我当回事?我跟你说话还要看你眼色,你反教了?!”

扈宇看张明山那截枕木将霍一飞垫的姿势甚是屈辱,不由得道,“呵呵,还是张局长你有本事,打人也有一手。”

张明山脸上竟仿佛有几分自得,好像很中意扈宇这种称赞,踢着霍一飞腿迫使他停在那块木头上,这种□折磨,就算是扈宇都没有做。

对这毒打霍一飞没有徒劳挣扎,大概是不想配合他们,把场面演到更加难看。藤条声声破空,抡下割进臀上腿上肌肉,但那种痛苦,好像也变得有些麻木。他用力的把脸贴在地上,彻骨的冰冷从肢体逼进心脏,从心脏都身体都像冻透了一样僵冷。

张明山愤恼不已的骂声不绝。“眼看着我死,你就眼睁睁看着!我是你亲爹!你不用管我?你他妈没有爹,你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藤条劈头盖脑的抽,带起血肉不断飞溅,打了好久,霍一飞一丝声息也没有。扈宇瞧着不对劲,才一把拉开他,俯身看看,早已经昏死过去了。他摆手叫手下提上一桶冷水,当头淋下去,霍一飞也没有反应,清水冲开满身的血污顺着粗糙的水泥地流淌开来,露出一些惨白的伤口,狰狞惨不忍睹。

扈宇吩咐又提了一桶水浇下,霍一飞依然纹丝不动,他踢了踢他面颊,只见他双目紧闭,不是像在是装相。扈宇心里不由得咯噔一声,恐怕霍一飞经不起折磨死了。张明山说,“你买点盐倒进去,盐水一刺激,就能醒。”

扈宇看看他。张明山道,我去买吧。

扈宇说不用,吩咐一个手下出去了。两人对视,都知道彼此各怀心思。张明山以为扈宇让手下去买盐,原来不是,他拽出一包食用盐末,扯散了倒在水桶里,朝霍一飞一把泼下去。顿了一会儿,霍一飞才条件反射般猛的弹起来,像一只虾米一样弓着剧烈的抽搐。

晶莹的盐水仿佛还夹着盐粒,黏在伤口里,反射水晶般的光泽。霍一飞极力的蜷缩,贴在一个角落,浑身格格抽抖,带动地上铁链哗啦哗啦不停的响,足足响了有十分钟。扈宇又拿盐水泼他手臂被剥皮的伤,他终于迸出时断时续痛苦难抑的呻吟,但很快又压低下去。

那个手下带了一个人回来,背着药箱。

是扈家的私人医生,姓林,张明山见过,打了个寒暄,那个医生也不多发一言,拿着药箱直奔霍一飞跟前,探了探他鼻息,便在药箱里翻出一些药剂迅速调对起来。

张明山拉开扈宇,低声问,“你什么意思?”。扈宇之前百般的折磨霍一飞,现在又叫医生来给他看伤,难道忽然又想放过他了?这个扈公子从来不按章法出牌,他怎么也不奇怪。虽然说毕竟霍一飞是自己的亲生儿子,没有理由盼他死。但经过今天的事,他怕霍一飞脱身后就不会再放过自己,就算他会,周进也不会,这事还得从长计议。

不过扈宇只是推开他,也没答应。

林医生用清水给霍一飞周身冲了几遍,冲掉血污和之前淋的盐粒。他浑身都是伤,伤的根本无法医治,林医生只把他大腿上子弹取出来,其他严重一些伤口做了简单处理。霍一飞被扈宇用盐水泼,只激醒了片刻,很快又陷入晕阙。不论取子弹,还是处理其他伤口,他都没有太大的反应。苍白的面孔直挺挺摆在地上,显得安静,好像死了一样。医生让扈宇手下拿了件衬衫,随便给他裹上,算是把严重的伤势遮掩起来。他马上又给张明山处理了伤处。张明山的伤势一点也不重,既然是演戏,扈宇也不敢真伤了他,但是他还是很担心,生怕感染,要求医生多给他打了一针破伤风,挂了一小瓶血清。

扈宇问他的医生,“霍一飞不会死罢?”,医生说暂时不会死,之后就不好说了。

张明山紧皱眉头。“你到底想要干什么呀?”

“我想干什么?”,扈宇忽然提高声,“因为你允诺的没做到,现在逼得我不得不改变策略!他要是死了,对我一文钱不值。我不能让他死,我要留他一条命去换周进。”

诱供不得,扈宇之前也有过准备,眼下没有别的路选择了,他决定孤注一掷。凭着对周进的了解,他将霍一飞当人质扣在手里,要挟周进来救人,他应该会来。不管他有什么准备,做多么周密的部署,自己有人质在手,这个对台上都站高他一筹。这是扈宇最后的机会,也是胜算最大的一次决战,只要小心谨慎,这一仗他还是有胜无败的。

张明山说,你说换就换了?难道周进他傻,不知道来了就是送命。

扈宇冷笑。“这我自然有办法。”。他转身打了个响指,招呼手下。“去,把我那几个宝贝给我带过来。”。也不知他又要耍什么把戏。没一会儿外面忽然可怖的嘶吼,顿时此起彼伏,扈宇手下竟然鱼贯牵进七八只极凶恶的狼犬,体型硕大,一眼辨不出是狼还是狗,张明山吓了一跳。狼犬见到生人登时狂吠大作,齐刷刷向上扑,森白獠牙露出,垂涎直流。张明山吓得两腿发软,颤叫扈宇“你……你要干什么?!”

扈宇手指夹在嘴角打个唿哨。狼犬方才停下进攻,仍然凶恶的瞥着张明山跃跃欲试。

扈宇又招呼了一声,前面的一只慢慢踱上前来,扈宇揉着他脖子上的毛,接过手下递上一截香肠递到嘴边。“goodboy,想我了没有?真乖~。”

狼犬一口叼过香肠,嚼都没嚼便整根吞没。张明山看的一阵发寒。

手下将这些狼犬,一只一只都牵进墙角那架硕大的铁笼子当中。此时霍一飞在药物刺激下,已经悠悠转醒,手下不由分说拽着链子将他也拖进铁笼,关死了笼门,才把他身上的铁链抽开。霍一飞仍然伏在地上一动不动,脸色苍白,浑身是被药逼出的虚汗,狼犬见忽然送到嘴里这么大一只猎物,一时仿佛不敢相信似的,围着他慢慢的走来走去。

扈宇笑问张明山。“张局长看没看过人犬表演?我这几只狗是纯种狼犬,养了好几年了,绝对不比地下极乐斯的狗差,在这给你表演一个?我好久没看人犬大战了,看看你儿子厉害呢,还是我boys厉害。”

霍一飞伏在地上,对周围危险也有警觉。但他几乎连动喘气的力气都没有,手指只是微微在地上划动。狼犬仍然立刻停住,耳朵一耸,纷纷转过目光凝视在他身上,眼中的凶光毕露。

扈宇掏出电话拨了一个按钮,没有打通。他又换了一个拨,这次通了,没听到那边说什么,只听扈宇道,“干嘛发急呢七哥,我想请你看点表演。”

说着就用一个摄像头照着铁笼,拾起根铁棍,猛地朝铁笼抡过去。“咣”的一声令人磨牙的声音,震得笼子里人和狗都一颤。七八只狼犬怔了一怔,齐声发出嘶吼奔号,一齐向霍一飞扑上。

在生死关头霍一飞疾速的挣扎着退到铁笼角落,踢开领头的一只,但转眼又有第二只、第三只扑上。狼犬见了猎物岂能不疯狂撕扑,转眼之间已将他团团围在其中。霍一飞手上只有一条烤着双手的铐镣,拼尽全力抵挡,踢开几只,狼犬就地滚开,翻起来扑咬的更加凶狠,一瞬间霍一飞肩上、背上、腿上、已经被咬的鲜血淋漓。

扈宇笑道,“果然是好戏。”对着电话说。“不知道一飞哥能撑多久,如果周老板不能在他死之前赶到,恐怕连收尸的机会也没有。”

他提起铁棍又抽了铁笼一下,喝,“咬!给我狠狠的咬!”狼犬在扈宇指挥下嚎叫着往霍一飞身上扑,鲜血不断的喷出来。扈宇道,“一飞哥干嘛闷头苦战,惨叫两声给你进哥听听。”

,但这种情况下,霍一飞就算被狼狗活活咬死也不会配合他叫出声音。

扈宇提起手指打唿哨,恨道,“咬死他!我就不信他能扛得住,一直不出声!”

话音未落,一只狼犬敏捷穿过空隙,直咬在霍一飞大腿弹伤上,霍一飞登时满头冷汗虚涌,双手狠切在它脖颈上,狼犬吼了一声翻滚开,口中咬下一大块皮肉。血腥气息更加激发了狼犬的野性,一只狼犬忽然从背后跃起,抓着铁笼栏杆以一种反跃的姿势直扑霍一飞脖颈。扈宇也吃了一惊,生怕狼犬这么快就把霍一飞咬死,连打几声唿哨,但此时狼犬已经不大控制的住了。只见锋利的犬齿直向霍一飞脖颈切去,千钧一发之际,霍一飞飞起双腿,脚踝夹了狼犬脖颈狠命的一拧,就势踢飞,那狼犬向身后飞撞开几米,趴在地上半天没动。

霍一飞死里逃生,也是浑身冷汗,格格发颤。

扈宇吐了一口气,才顾上应付还在电话里痛骂的应七。那几只狼犬经这一下,也都停滞不前,在原地细细观察着他。直到觉得对手并没有太强大的攻击力,才又嘶吼着蜂拥而上。其实霍一飞重伤之下,早已经强弩之末,都不知道怎么再和这七只凶猛健硕的狼犬撕斗,几度被扑倒地上,挣扎着翻起,又被扑倒在地。

不到三米见方的铁笼里,碎絮的肉末和血肉不断飞溅而出,血染得铁笼中一片殷红,其状惨不堪睹。

整个过程中张明山始终冷静的看着,没有流露出过一丝一毫不忍。人与狗这般惨烈无比的撕斗也许的确精彩,即便放到地下极乐斯也是最叫座的演出。张明山看的相当专注,反倒是扈宇先转头了。他让张明山看这场面,也有点气他的意思,想不到他竟然冷血至此。扈宇不禁也联想到自己,倘若在铁笼子里的是自己,换父亲扈中和在外面看着,虽然他待自己不好,怕不会这般冷漠罢。想着又不由得有些同情霍一飞,觉得他怎么会有这么生冷的一个父亲。

霍一飞的顽强挣扎也超乎扈宇意料,想不到他同自己七只狼犬撕斗,还能支撑这么久。两只狼犬将他扑倒在地上,一只跃起来直奔他后脑时,扈宇以为他死定了,但霍一飞挣扎着翻起来,反手用双腕间铁链死死缠着那狼犬脖颈,猛一横甩,摔到栏杆上。摇摇晃晃跌倒,但那狼犬的脖颈也清脆的一声断裂了,其余六犬均斗的力疲,低伏下头,呼呼喘气。

扈宇正要招呼,张明山拿他那根铁棍往笼子一抡,狼犬受刺激,骤然又向还未喘过一口气的霍一飞扑去。六只狼犬一齐扑倒,整个人已经被掩住看不到了,只见满笼子里血肉飞溅。

张明山侧目瞧了一会儿,转头问扈宇,“你不给周进打电话?他怎么还没到,会不会不肯来啊?”

到此刻张明山仍然满心只想着扈宇如何对付周进,周进会不会报复自己,他连想都不想一想一下笼子被狼犬撕咬的儿子。扈宇瞥了他半晌,没说出话来。张明山又谄媚的向他贡献了几个计策。扈宇摆摆手让他停住,鄙夷斥道,“张明山,你真他妈不是人”。

张明山洋洋自得的神情僵在半空。扈宇翻了他一眼没有理会,转身走开,心里已经有了打算。张明山这个人连至亲都不要,牲口的无法想象,没有什么能养得住他,与其养虎为患,还不如趁早铲除掉。眉头一皱,铲除张明山的计策已经在心中了画清晰。忽然手中的电话一震,扈宇心下暗喜,心说周进比你这王八蛋有情义,他果然肯来救霍一飞。接起来却是家里司机阿义的声音。

阿义那边气喘匆匆,在电话旁说了些什么,这几句话让扈宇神色登时变了。司机阿义是扈中和跟前的人,但一直被扈宇收买。倘若是扈中和那边有什么变故,就难怪扈宇如此惊心了。

不早不晚,偏偏是在这个关头!若是周进真来送死,虽然早做足准备,要十拿十稳取他的命仍然不敢掉以轻心。扈宇原地迅速寻思了七八秒,便当机立断,关掉摄象头,打了唿哨勒令狼犬停住。手下将狼犬一只只牵出来,经了这番撕咬缠斗,七八只狼犬浑身尽是血污,踩了一地血。都到酣处,被强制牵出十分不甘愿,狼犬不断转头嘶吼。铁笼里的霍一飞匍匐在地,浑身血肉模糊,看不出是生是死。

扈宇拉过张明山道,“你在这里看着他。记住,千万别让他死了!”。他吩咐了几个手下跟张明山一起看着霍一飞,自己只带了一人先出去了。张明山守在这里,心中不禁紧张,砰砰直跳,也抬起手表计算着时间。扈宇给应七打的那个电话,已经过去十五分钟。从街区到这里计算路程,如果他们得知讯息就拼命赶的话,快则还有半个小时。这一次自己掀了底牌,等于摆上台面了,这一回对付不了周进的话,扈宇绝不可能维护自己,恐怕只有逃出国这最后一条路。

赢呢?若是真的扳倒周进,不仅帮扈宇立了大功,自己也赚足筹码。拥有铲除H市第一黑帮老大的功勋,在政府中地位坐稳,再不必瞧着姓扈的脸色行事。甚至扈家日后要以他马首

是瞻。扈宇虽然精明,终究还是江湖尚浅,恐怕不曾想到张明山肯点头帮他,这背后的含义。

他远远看了看霍一飞,见他伏在笼子的角落,那几个手下又提了一桶水,从头灌下,霍一飞略微动了动,冰水冲刷的血在地上蜿蜒流淌。想到自己对付他歹毒的手段张明山多少也有些愧疚。但也只是愧疚。也许是分别了太多年,他对霍一飞真的一点亲情的感觉也没有,不过是同对任何一个普通人一样,对从头到尾利用对方,用亲情去骗他的信任而有些过意不去。

这种做法的确狠辣,但是为了自己的事业和前途,也只好让他做这样一个牺牲品。他踱上几步,蹲在霍一飞身边望着他。心里说,“在生死关头的时候,你也没有选择护我的命,可见你心里也没把我当父亲。那么我们的关系还是普通人,我也不算对不起你。”。这样想着,就觉得自己现在的做为也没有什么过份了。

霍一飞被他拨的翻了个身,微微睁开眼。他的气息甚弱,身上除了被狼犬撕咬的伤口外,腹部有一处深伤,大约是被爪子掏到内脏,他用手紧紧捂着,那个洞深的看不到尽头。张明山不禁吃了一惊,心想他还能挺到周进赶到吗?想到霍一飞可能真的会死,心里毕竟还是不舒服,他和扈宇一样,担心霍一飞死了就威胁不了周进了,另外张明山自己更不愿扯上命案。何况真枪实弹面临死人的时候,哪里能像他纸上谈兵时那么坦然。

他心情烦躁,不时抬腕盯着时间。指针指在五点一刻,只过了十几分钟,时间像停顿了一样。几只狼犬不停的吠叫,仔细的竖耳去听,听不到外面一点动静。

应七当晚接不到霍一飞电话,就知道他一定出事了,他带人赶去张明山家中,只见大门紧闭,家里人去楼空,连张明山的老婆和孩子都不知去向。应七悔的直跺脚,就想自己怎么这么粗心大意,没有跟他一起来?不过当时他并不是没有考虑,但应七自问凭霍一飞的本事如果应付不了的话,自己在场也是一样,因此没有去多插手。

何况区区一个张明山,即便他有什么花招,对霍一飞也不在话下。就算真的被他扣下了,想他们亲生父子,再怎么说也不至于痛下杀手,若是这样应七反倒不是很担心。

他担心的是霍一飞落在扈宇手上了,若是霍一飞落在扈宇手上,一定扈宇绑架了张明山一家来要挟。不过应七有些纳闷,霍一飞不是做事没有交代的人,假如扈宇真的绑架张明山要挟他,明知有去无回霍一飞怎么会连交代都没有一声就去送死。更救不了张明山。他不会亲人关心,脑子都没了,做这种没有用的蠢事罢?

但是无论如何,此事不敢声张,刚刚不久前是霍一飞出面组织和记各堂堂主达成联盟的,这个联盟还没稳,他就出事的话,那些人会怎么样还不好说。应七暗中派人四处打探消息,探不到张明山和扈宇行踪。张明山患病这一个月一直在家修养没有上班,他的部门同事也知道具体消息。无可疑问,张明山一定是被扈宇带走了。

另外应七还打听到一个吃惊的消息,跟亲生儿子扈宇闹翻的扈中和,这两天不断召集他集团上下的人开会,不仅将扈宇叛走后空缺公司总裁的位置扶上一个多年老部下,而且重组股份,在律师出的协议书中,扈中和将自己和扈宇共占的大部分股拆装,百分之十外放,除了自己亲手掌握超过五成大股份以外,剩余的近十五分的股权竟然交与扈璨和他母亲、扈中和二夫人掌管继承。分量直超过当初扈宇在公司的股份。显然即便扈璨已经无力继承这些事业,但这份事业仍然落在他们母子手中。

如此扈中和已经断了扈宇的退路,看来他们父子俩真的闹的不轻。扈宇倘若知道这情况,更加会孤注一掷在和记这边,应七心想这个家伙疯起来,真不知道会做什么事,他把霍一飞砍了煮熟送回来都不奇怪。当天下午经过各方面持续半个月的极力运作,警局一方终于抵不住压力,同意周进的律师保释书签署。应七得知这消息,总算吐了一口气,暂时也顾不上霍一飞,和胡安威两人匆匆赶到警局。

经过近半个月的困禁,周进并没有显得太过憔悴,当时在警局里,什么也没说,周进和应七拉过手臂紧紧拥了一下,应七攥了攥他虎口。不管怎么样,有惊无险。这半月里应七真怕周进会被警局里的暗枪干掉,甚至已经□掉,直到今日活生生的看着他站在眼前,一颗心总算找到踏实地落。此时方觉得,哪怕再多灾难,哪怕落到一无所有,只要彼此还都好好的在就什么都够了。

应七跟着胡安威一起签好保释书,保释是以他的名义签的,将手续简单处理下,程序上就没问题了。三人离开的很低调,应七没让任何人陪同来接,更没有对外宣布,但是接人的车子他安排了三辆。三人上其中一辆后,三辆车一起开。虽然周进得到保释,警方的人拿他无可奈何,但不乏有人咽不下这口气。脱身远不代表危机就此解除,这一路上可能布满枪口,应七不得不格外小心。

下午时分,满街是来来往往的行人,周进在来往的人群中亦看到应七事先安排下的保镖不时穿行。从出事到现在,不知道他煞费了多少苦心。兄弟情义,周进心中感激,但是这话永远说不出口。

路上周进没有问过霍一飞,但是应七知道他心中一定要问。这件事该怎么办,他足足想了一路。周进刚刚脱身出来,外面情况未稳,就算霍一飞真的在扈宇手上,也不绝能让他知道。

应七远远眺望前路,尽量轻松的说:“一飞到上面跑你的事,一时半会估计赶不回来。”应七看看周进,“这次你真要好好谢谢他了,如果不是他上面下面,使尽浑身解数的活动,恐怕这保释书还没那么容易签。现在和记里里外外可都是一飞在撑着,你该得意啦,□的弟子总算担得起班。”

周进微微笑笑,嘴角掩不住的赞赏与得意。应七不禁愈发的心虚,头一回撒谎撒的这么心虚,实际上他知道霍一飞现在还生死未卜。倘若他真有个三长两短,不知道周进会不会掐着自己脖子跟自己拼命。

从警局出来,周进也不及回家休整。胡安威半路下车,应七跟周进直接回到祠堂。应七立刻安排各堂堂主赶到祠堂集聚。

周进倚在座椅,呷了半杯茶,靠着椅背微微闭目了半刻。即便被困在警局,龙游浅水时,周进也未有丝毫畏惧和惊惶;现在坐在祠堂,他也没有感觉宽心,吐一口气。外面情势严峻不减,保释不过是个暂时的脱身,各方各面的压力从四面八方往下涌,稍有不慎,他仍是死无葬身之地。

但自己毕竟坐在这里,在这一回合拼争上,到底是自己胜了一筹。面对关帝爷硕大的金铜铸像,身前这十二个座位上,各拥实力的堂主仍在和记下共奉效力。十万性命仍凭他翻云覆雨,内里的场势,外面的局面,还在他的牢牢把握之中。

在各堂主未赶到之前,周进让应七先把这半个月公司和各堂口所有账目统一规整,尽快交他过目。不管多少损失也好,都明列清晰。这半个月和记被逼到了谷底,损失可想而知,但无论如何这件事他要首先心中有数。另外帮他买新的手机回来。他随身的一些东西保释的时候一起取出来,周进只拿出证件,其余都冲进马桶。应七刚走了两步,手机忽然响起来,他一见那个号码不认识,已经料到是扈宇了。

扈宇先放了视频直播,就是放狼犬撕咬霍一飞的那一段,应七大怒,“扈宇我X你妈!”,每一句都被应七“x你妈”骂回去,勉强听他说了时间地点,三步并两步,出了走廊,手机狠狠砸破玻璃摔出窗户。

应七也料到了霍一飞定是落在扈宇手上,也料到了扈宇不会轻易放过他,但这一幕穿过眼球还是激的他心脏不由自主抽搐。堂堂七堂主什么时候吃过瘪,扈宇竟然把他逼到这个份上!让他进退两难。应七没敢叫任何人,一个人开车驰上高速,他自是不可能白白去送死,但也不能置霍一飞性命于不顾。

车轮和脑子一样飞转,疾速飞驰的高速路上,耳边只剩呼啸的风声,把这一幕戏紧张的推向□。

偌大的仓库里气压仿佛一寸一寸在下降,压得人越来越喘不过气来。张明山愈等愈心焦,脑子里开始乱:他不时在想周进到底会不会来?说实话扈宇用霍一飞来胁迫周进的法子他是有保留的。用扈宇的话说,让周进看到霍一飞被狼犬撕咬,情急万分下他来不及考虑其他,若多给他时间圈转恐怕他就不会来了。但是张明山还是觉得周进凭什么为了一个无亲无故的手下不顾一切?就连自己这亲生父亲,在利益关头也舍弃他不顾。

他愈想愈觉得这事还有很多的漏洞,还需要再填补,这事若是弄不妥,扈宇一定会牵连自己。连忙招呼那几个手下吩咐他们,“在这里好生看着霍一飞!”,他要立刻出门找扈宇再作商量。

不想其中一个抢上一步,拦住他。“张局长,您先别走,扈公子让我们跟你一起看人,有什么事还是等扈公子回来再说。”

张明山正要喝斥“我找扈宇是有要紧事!”,话到嘴边,顶住没说。那几人有些讪讪的笑着。“扈公子的脾气您知道,他吩咐了我们就得做,一点不敢差。麻烦您再等一会儿,等会儿人来了,一起出去也不迟。”张明山觉出几分异样。回头想想,刚才他要走的时候扈宇就不让他走,现在扈宇的手下仍然不让他出门。他们为什么非不让自己离开呢?仅仅是因为扈宇的吩咐?这些人留在这是看守霍一飞的吗?还是在看守自己?扈宇说,让自己留下看着霍一飞,现在是自己和霍一飞都被关在这铁门后,不管他要做什么,谁会知道?

张明山机灵灵打了寒蝉。

有些事看起来完全是顺理成章的:

张明山只身一人在仓库里,身边都是扈宇的杀手;而他来到这里是配合扈宇的安排,没有跟任何人提起过,根本没有人知道此时此刻他在什么地方。最重要的是,扈宇约了周进来谈判。

他可以用霍一飞胁迫周进就范,束手就擒;他也可以在周进束手就擒后,拿一把张明山拿过的刀扎进他心脏;他更可以拿一把张明山拿过的刀扎进他心脏后,再扎死自己,加上霍一飞,三具尸首撇在一处,等警察来清理现场,会怎么猜测这三人互殴而亡?

张明山眉头紧蹙。扈宇是何等精明的人,他真的一点也没想到自己打算利用他的企图么,还是早就看出来了,却将计就计,反过来利用自己?

张明山宦海锤炼,在这种勾心斗角的事反应向来机敏,想到这没有立即发作,先摸了摸自己手机,已经不知跌到哪里去了。他不动声色问那几人要了一个手机,拨扈宇的号码。电话通了,但是扈宇没接,很快被按下,紧跟着再拨就关机了。

张明山默默的捏着手机。此时心里已经翻山倒海,扈宇为什么连电话都不接,他是出了事,还是真被自己料中了?这件事上他还不好说。但张明山不敢再信任扈宇,这已肯定了,他的心思立时转了,之前他全心全意等着周进来自投罗网,但眼下他满脑袋想的是怎样才能脱身。

正想的入神,这时肩膀后面忽然给拍了一下,张明山吓了一跳,猛地转过头。拍他那人指外面道,“遭了,外面有动静,好像出事了。”,他努下巴指了指门外,远远的隐约传来枪击和打斗声。张明山也听到了,不禁打了个激灵,还未来得及想是怎么回事,门撞开,一个人跑进来,到一个兄弟耳边低声几句什么,几人脸色都变了,一起摸起枪,那人就向张明山道,“张局长,外面出事了,我们得出去看看。”

张明山脑子顿时就嗡的一声,一时间,他不能分辨是真的出事了,还是这些人要骗他出去宰了。枪声打斗明显临近,显然并不是假装的,张明山越发的头大,心想难道周进不管霍一飞死活,让他手下的人杀来了?那几人不由得他多想,便推窜着他出去,经过霍一飞身边,张明山灵机一动,立刻蹲下用身子挡着对方视线,抓起霍一飞使尽晃了两下,转身抓着前面人衣角。

“等等,你看看他,恐怕不行了。”

霍一飞被张明山用力一晃,血失控的顺着嘴角往下涌,眼神立刻涣散下去。

几个人纷纷转过头来,蹲下探他鼻息,霍一飞哪还有什么声息,拿手按他脖颈上大动脉,几乎摸不到脉搏。这几人也是大惊,毕竟扈宇临走前吩咐过,千万不能让霍一飞死了。几人中领头模样的立刻起身喊他身边兄弟,“赶快去找林医生来!”。

医生还未赶到,又有几人相继撞门进来,他们已经顾不得顾忌张明山,“外面好像有条子,X他妈,难道姓周的报警了?”

应七岂是肯吃亏的人,左右一死,索性鱼死网破。他不仅召了手下兄弟带枪械来劫人,还把消息报给警察。要救下霍一飞多半是没戏了,但是扈宇,也绝不能让他出这个门口。应七忍着扈家和扈宇这口气已经忍了足足半年,早已郁郁成结,被今天的事一碰,决提溃泛般一并发作。这一次打的是同归于尽的牌,拼了自己和兄弟的命去赌对方的命,那扈宇也不要想着活命了,到九泉之下去给霍一飞一同陪葬罢。

今天的事,算起来扈宇是捡回一条命,他在这个当口奔回家去处理急事,否则如果他在,明天新闻记者在现场找到的应该是扈宇和和记应七、兄弟的双双尸体。但因为扈宇缺阵,一场生死之战并没能打起来,

但在当时情况下,扈宇留下的人数虽众,因为群龙无首,又各有想法,面对突然变故一时都很慌乱。张明山瞅准这个时机,抓过其中一个,回手指着霍一飞,“还找什么医生?来不及了!赶快拿他出去换周进啊!”

扈宇手下怒道,“哪里去找周进?这人玩的真绝,他根本不会来换人,是让这家伙跟咱们同归于尽!”

张明山强自镇定,心想扈宇这次千算万算,棋差一着了,周进果然不来给你送死,我绝对不能跟你们这帮王八蛋同归于尽。他迅速寻思,眼下要从这里出去,唯有把霍一飞挟持在手,出去再和周进谈判。扈宇手下中那领头的忽然拔出枪,抢上几步逼到霍一飞跟前,“形势有变,这人不能留了,万一再落回他们手里,就是放虎归山……”

张明山不禁侧目细瞧,此人其貌不扬,之前从未留意过。但在这关节他能当机立断,与其冒险不如果决的除掉腹患,这个人做事十分厉害。扈宇手下果然人才济济。张明山更加紧张,

倒也说不清是不是眼看着别人要杀自己儿子本能的回护,但略略沉吟,他心里想的还是:绝对不能让霍一飞,自己还要靠他做筹码脱身。

不让这人动手的还有他自己兄弟。“洛子你他妈疯了你!扈公子交代要我们一定要看住他,出了事,谁来负这个责?!”

这会儿那林医生已经赶来,连忙蹲下上下检查一番,神色却很奇怪,仿佛有什么不妥的地方。扈宇手下追问他,“怎么样?!”,医生想着说,“……先拿两针镇定剂来。”

这些人都未细心琢磨医生为什么要拿镇定剂,当时那个情势下,谁都顾不上去想那么多。一人转身要去取药,刚才掏枪的洛子忽地一把拉住他,“啪啪”两下把枪推上膛,抵到霍一飞头顶上。“什么时候了还要什么药!出了事,我负责!”说着就要扣枪栓,身边的两兄弟抢上来一把推他。有人要杀,有人要留,扈宇的人立刻分了两派争执。

张明山眼瞅着那枪在他们手里推来推去,心就在嗓子眼忽上忽下。他有心把霍一飞带出去做自己逃命的筹码,但在众目睽睽之下显然没有办法。

电话忽然“哇”的一声响起来,张明山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愣了下才想起刚才的手机还捏在他手里。那些人还在吵,只有一半人松开手看张明山,张明山有些忐忑不安的接起来。

电话是扈宇打回来的。张明山正要说话,扈宇打断他。“我知道了!我在淮塘(扈中和住处)回不去,你找两个可靠的人把霍一飞带到淮塘西口的码头去,我已经约了周进。小心点,张明山,让他留在仓库应付应七那些人罢!”

张明山的手十足一个哆嗦,尽可能把声音放到最含糊,“嗯!”,立即挂断电话。伸手招呼了众人,“你们扈公子吩咐,他在淮塘回不来,已经约了周进在那边,让我们把人带到淮塘西口的停车场。”

扈宇手下都知道他急匆匆的走是回扈中和那边去了。刚才电话也确实听到扈宇声音,张明山转述说让把人带去淮塘,一时没有人怀疑。他们甚至七手八脚的帮张明山把浑身血肉模糊的霍一飞抬出门口。这几分钟时间,张明山咬的牙根直颤,胆颤心惊,只怕对方回过神来,想起那个电话其实不是打给他的。

尽管已经奄奄一息,吃过霍一飞苦头的那些人还是找来手铐铁链,把霍一飞团团捆起来,难道他还能有飞天的本事不成。张明山眼见车开过来,心中一敞,只盼能抓住一个机会,只要能让他摸上车,就算没有霍一飞,他八成也能硬闯出去。脑中乱动,脚下刚迈出一步,忽然刚才要开枪的洛子抢上一步,整个挡在他面前。

“张局长,刚才你是借的我电话,你又没打通过,扈公子怎么知道是你接?”

张明山脸色煞白,“你这什么意思?难道我撒谎扈宇的话来骗你们?”

洛子一声冷笑,“我听到扈公子后来还有两句话,你就把电话捂紧了。是什么话?该不是对你不利罢。你以为别人不知道你心思?你想把他带出去自己跟周进交易!”

张明山恼羞成怒,然而不及他发作,人家的枪口已经朝着他的脑袋瞄准。张明山下意识抱住脖子连连倒退数步,洛子举枪到半空,胳膊忽地一沉,那些人看都没有看清楚,就见他一下被拉倒下去,他脚下刚才还蜷缩一团的霍一飞忽然之间“腾”地跃起来,整个人扑到他身上,不容所有人有任何反应,霍一飞抓着他手里的手枪就地滚出七八米远,只听洛子“啊”的一声惨叫,火光电石间,根本看不清发生什么事,七八只枪已经齐刷刷嘣响,霍一飞抓着洛子挡掉三四发子弹,自己顺势滚在那辆白色面包车边,夹着一个死角,把洛子整个人挡在身前。

余人追上去,都怔了,万万没人想到已经快要死了一样的霍一飞会突然反起。霍一飞腿上还缠着他们绑的铁链子,但还没有锁死,被他奋力的挣脱开来。霍一飞虎口紧紧掐着洛子脖颈上大动脉,手指冰凉,不住的颤抖,他身上的那些伤绝对不能是装的,但扣着洛子命门的力道也让对方完全不能挣脱。到这时候是真正你死我活,拼的是命,霍一飞手中枪口死命抵着洛子太阳穴,嘶吼,“钥匙扔过来!”果然那些人顾忌这洛子的性命,不敢妄动,倘若这一把抓的是张明山,恐怕早就被乱枪扫射了。霍一飞紧咬牙关,只有他自己最清楚自己的状况,内伤外伤,早已濒近晕阙,这一下不知是哪里咬的一口气翻起来。许是人到绝处,多年的江湖经验本能使得人愈是凶险,愈抵死相博。这倒戈一击,霍一飞知道是他最后的生机,倘若不成今天怕就要死在这里了。在生死关头,经历过大风大浪的霍一飞越发显出惊人的镇定。

反是扈宇的人开始乱了,霍一飞喊了第一声没有要到钥匙,枪口一低,擦着手上人质脸颊从左到右子弹横贯嘣出,鲜血“哇”的一下喷泉般狂涌。

对方大骇,瞬时之间,摸不准应该一拥而上挟制霍一飞,还是救兄弟的命,一时之间都没有想到其实霍一飞才是弱势。只要这样对峙下去,浑身重伤的霍一飞能坚持多久?他自己也筹划好,若是头这一下唬不住对方,剩下几发子弹只有于他们同归于尽。但扈宇这些人中,有人害怕失了霍一飞承担责任,这却是事实,至于兄弟的命能多大放在心上?缓过片刻,已经有人不顾洛子的性命在步步逼上了。

洛子倒是条汉子,一直向他们含糊嘶喊,“你们……别管我……”,霍一飞死死勒着他脖子,迫使他止住声音。

这一招并不奏效,三三两两的人已经在四周逼上,要杀霍一飞的人多,要救兄弟洛子的人少。忽然一人挤过人群,抓住逼在最前面的人大骂,“他妈的,那是我们兄弟!”,那人也嘶骂,“x你妈!跑了人怎么跟扈公子交代,你让我们一起死啊?!”,看上去他整个人已经歇斯底里,嘶骂得到前面大半边人的附和,这句话无疑是他们不顾义气的台阶和理由。夺上来的那人不理,趁着混乱,一把抓住他纠缠在一起,夺过他手中的钥匙朝车撇过去。

然而霍一飞连抓着这钥匙翻上车的力气也没有,被他挟持的洛子却猛地一挺身,险些夺回霍一飞手里的枪。霍一飞扳过他的头,在脸下又是一枪,就势将满身是血的人质推向人围,翻上车。但另一边的车门也被同时拉开,霍一飞将油门踩到最底,车子猛飙出去,还是未能阻止对方扒拉着车门涌进车厢。莫说三四个人都手中拿持枪,就是一对一的单打,在这车上霍一飞也难以招架。

眼瞧几只枪口枪瞄到头颅,霍一飞左右猛打方向盘,不大的金杯面包车几乎要整个翻倒,当即一人甩出车去。所有人自顾难暇,眼看着几杆枪都撂在霍一飞跟前了,硬生生是没法定住身开这一枪,竟是这样被霍一飞抢着开出百来米。他才看到这个仓库外面连的是已经荒废停车场,大半边都塌陷了,前面有一条通道还能走,开出去斜着上山坡,再往前走几百米就是高速路,扈宇是把他囚禁在这里。、

然而扈宇分派的手下,在仓库里看守的六、七个,加上外面二、三十人,二、三十把手枪、冲锋,刀剑棍棒;十几条凶狠的狼狗;若是这样给重伤下的霍一飞强夺出去,那岂不是真是天方夜谭。下面的人虽然追不上车,十几人围着车乱枪扫射,金杯面包四个轮子连续爆掉,只见车身千疮百孔,愈行愈缓,终于是闯不出去。更多的人抓着刀棍扑上车来,霍一飞敢于在这样多人的看守下试图逃走,叫他们脸上无光,恼羞成怒。

幸亏是外面也在争执,从这个仓库到外面一片都是混乱,分散了扈宇这边一部分精力,否则只怕霍一飞早已被砍成肉泥。

趁着混战,张明山偷偷溜到墙角,混乱中没人顾上防备他,张明山大气也不敢透,生怕有人想起找他来,摸着墙根三步并两步往外奔。他想霍一飞脑子真是坏了,在这种情况下,竟然想硬闯出去,幸亏了他惹起混乱,自己才有办法脱身。眼前几乎所有人都跟他围着那辆金杯面包车上,所有人都堵在一起,他能跑脱吗?肯定不能了。张明山不禁摇摇头叹了一声,从那条通道向上,只见外面的人更多,情势更乱,张明山连忙找到地上一件破棉衣披在身上,把脑袋捂得严实,旁边有很多零碎的杂物,只要无人留意,他要溜混出去也不难。

霍一飞最后一下拼尽全力的一甩,失控的车子左边一沉,整个掀翻在地。当下一声轰响,天旋地转一般,所有人震得头晕眼花,一时不得挣扎。霍一飞勉强别开车门,一点点艰难的爬出去。后面的人打不开车门,纷纷砸破玻璃追出来,霍一飞边跑乱边抓道路两边堆积的货物一路往身后撇,顿时只见纸盒箱,废弃的铁架子,垃圾桶满地翻滚。扈宇的人早就顾不上抓活的,枪如弹雨四下狂扫,只怕真的给霍一飞逃了。

霍一飞也运气,如此密集的追围中竟没有子弹打中,跌跌撞撞又跑出一段,追在前面一人跳开几步,躲开他抛过的液化气桶,几下奔上,一脚飞踹在霍一飞腿弯,两人一齐滚出数米,那人先翻起身,转手就是一枪,霍一飞侧头躲过,挺身跃起,右手扣他左手手臂,向上急推,一带一扭,将人扭翻在地。两人上下位置立换,霍一飞却绝无失手,夺过手枪就势一抡,那人登时满脸血污,横到地上。看霍一飞身手灵活的程度,全不似受了那样重的伤,看来他之前只是半真半假,在迷惑他们的视线。这也就怪不得林医生要拿镇定剂,他一定是检查出霍一飞心脉还十分活跃,和他萎靡不堪的外伤不符。这是霍一飞第二次从他们手里夺下枪,毙了两条人命,众人惊骇失色,一时之间,竟犹豫着不敢追上去。

一怔的片刻,外面的人已经冲进来,人登时冲散了。这些混战的人中有警察,有扈宇的手下,也有应七带来的人。场面失控到这个程度,谁也想不到,里面的人已经红了眼,有人把狼犬的链子解开,大喝,“追!追!咬死他!”

十几只狼犬松了束缚,发出惨烈的夲嚎。方才在铁笼中的屠虐意犹未尽,但这些狼犬嗜血的本性已经被吊到极点,铁链一解开,便如饥饿的狼脱笼,一下就把所有的人冲散。这些狼犬嚎叫着狂奔,空气中弥满它刚刚品尝过血腥的气息,将狼犬的神经刺激到极度的兴奋,它们不仅仅追逐霍一飞,所有血肉之处都是疯狂屠虐的目标。直到这时外面的人才回过味来,转身跟猛兽缠斗,显然出笼的狼犬已经不受控制,连扈宇自己的人也有不少被纷纷咬伤。大多数人开始且战且退,转身逃跑。荒草密密的山上,只见成群结队的狼犬夲嚎着在草丛中掠过,任谁被这样四五只发狂的狼犬追着,只怕都要腿软,不断有人从山坡滚落下去,也有冲在前面的狼犬被子弹扫飞,但更多同类立刻踩着尸体扑上。

这般情形下,扈宇的人要抓霍一飞固然不易,但霍一飞也根本无法跑脱。他遍体鳞伤,早已经跌跌撞撞,只怕是连抬腿的气力都没有了。狼犬毕竟还是认主,等稍待冷静,扈宇这边已经理出眉目,这一回他们齐齐围上,霍一飞就算有天大本事只怕也再无能为力了。

七八只狼犬疯狂般从山顶直奔下来,眼看着向身边扑过,后面扈宇的人拿着枪就已经追上来。霍一飞翻身倒在草坪里,奋近全力的扑上抓住一只狼犬脖子上留的一截铁链。狼犬间刻不停,拖着他立时奔出十几米去,草皮荆棘一下把手臂割的稀烂。霍一飞不敢稍迟,立刻把那铁链在手臂上缠了一扣,铁链卡着骨头,仿佛能听见要拧碎的“嘎嘎”声。霍一飞闭眼咬着牙,任由狼犬拖着自己在地上狂奔,不断撞上各种石头,翻过高高低低的土丘,两耳边被草刮的嗡嗡直响。此刻意识只在时无时有间,剩下的几乎全是生命本能的挣扎求存。

扈宇的手下在后面紧追不舍,奈何这一群狼犬已经失了控,发疯追赶前面逃兵,他们一时竟撵不上。那只狼犬感到脖子上被人拖着,更癫狂了一般狂奔,仿佛极度讨厌脖子上这个东西,拼命要甩掉。事实上那段链子最后缠在了好几只狼犬身上,纠缠难清,否则单一只倒无力拖住人久奔。后面人眼见狼犬拖着人越跑越远,只得一咬牙,举起枪啪啪撂倒奔在最前面的两只狼犬,这狼犬是扈宇的心爱,但紧急时刻也顾不了那么多了。

与此同时,追在前面的人也接连中枪,踉跄跌倒。前方混乱的战场多出辆宝蓝色保时捷,扈宇这边都愈来愈感觉不好,应七终于亲自带人到了。他敢来闯这个场面,冒的是极大的险,这山上山下全是警察,和扈宇的人。但对扈宇这边来说也更感忐忑,毕竟七堂主的厉害他们耳闻目睹,甚至亲身领教过。

应七显然是来直奔救人,并不恋战,只在四下焦急寻找。相隔说远不远,只要霍一飞能抬起头,挥一挥手,或者应七再向前几步,但可惜都不能够。霍一飞仿佛感到什么,试图努力去撑起身,然而被狼犬疾速拖着前行,完全无能为力。应七的现身立刻引起警方更多目光,这场混战中尚且没有头目露面,扈宇亦不知所踪,此时若是应七一旦出事,外面情势立时又是一个巨变。扈宇这边的人显然更清楚这点。

更多警察和扈宇的打手团团围过,当下应七不敢恋战,掉头准备从后身绕过,车没转过一个弯,只听“咣”一声巨响,保时捷被拦腰重撞,在半山坡上生生拖出大半个圈,几乎跌下山去。车里应七被这一下撞在车梁,顿时头晕眼花,几乎晕阙过去。扫了一眼窗外,没得看清那车的黑影,但应七闻那味几乎就闻到车里是扈宇。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扈宇一下撞的应七险些没丧掉性命,狠狠紧跟追击。应七转过车头,拿车尾甩碎了他车大灯,同时也被扈宇狠狠又撞了几下。应七掏出枪回头就是几枪,挡风玻璃稀里哗啦碎满地,扈宇两手抡起冲锋,连方向盘也不顾了,直追应七横扫。他对应七这般恨只怕还是从那次五仙醉海楼来的,扈宇屡次挑衅,应七更加水火难容,找不到霍一飞,盛火之下已全不顾就在警察眼皮底下,

一边霍一飞已经被狼犬拖出数百米,狼犬终于渐渐停住,他也奄奄一息。狼犬追上了人缠在一处撕咬,打斗之中,扈宇的人看到躺在泥中的霍一飞,不禁狞笑。举了刀三步并作两步,就要抢上凌空一刀,夺了这个头功。霍一飞也依稀看着他向身前一步步走过,然而他再也没有气力,哪怕是翻一个身。刀光在日光下狰狞的耀眼,忽然,那人凌空向后飞起,重重摔在地上,一辆车在身边停下,车上探下手抓住霍一飞胳膊,将他整个拖上车,车门关合,车子疾速开远了。

霍一飞被拖上车,眼前只是一阵阵黑,全无力去分辨来人是敌是友。那人半抱着他把他放在后座,脱下衣服,裹住他的身体。

他用身体尽量温暖着他的体温,一边道,“没事了……没事。”

霍一飞努力睁开眼,周进安慰他,“没事了,没事了。”

霍一飞没有气力说出一句话,只微微侧头,脸庞贴着腿上,不知道是不是死里逃生的喜悦和恐惧迭升,眼泪慢慢顺着脸颊流下来。周进也焦急担心应七,但还是尽量微笑的安抚着他,“没事,没事了,都过去了。”轻而有力的话告诉他,“没事,没事了,都过去了。”,霍一飞浑身瘫软,松出一口气,顿时天旋地转,眼前一下黑下去。不知道过了又恍恍惚惚转醒,仍然行驶在车上,他被周进揽抱在怀中。车显然还在山道上没开出去,跌撞的厉害,周进紧紧揽着他,饶是如此,车每一次晃动,霍一飞仍然痛的几近晕阙过去。

他勉力抬眼望着眼前的车窗,脑子里嗡嗡乱响。只要再迟一刻,哪怕只有一刻,他今天就要死在这些人的手里了。那些人是什么人?是他亲生的父亲。亲生父亲伙同外人设骗局,将他诱骗到这里,百般折磨,毒打诱供,甚至置之死地。张明山一幕幕伪装的慈善的笑脸,一声声关切和和言细语在脑子里零碎的乱掠。而这千层万层剥落后,留下的都是一张又一张狰狞可怖的脸。

霍一飞怔怔望着窗外,树木不断从两边掠过。他以为会不断有眼泪涌出,后来却发现眼睛只是越发的空洞和干涩。欲哭无泪,就是这样的罢,原来他为自己流一把眼泪都不能够。仓库里张明山穷尽折磨他,剥他的裤子抽打给扈宇看,用枕木垫起他羞辱的样子,拿盐水浇他的伤口,放狼狗撕咬他,他饶有兴致的观赏。这些触目惊心的场面再怎么想仿佛也不会让他伤心和难过了。只觉得从心里到外面都那么冰冷。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霍一飞上下牙不断的打颤,接着浑身发抖,过重的外伤使他终于发烧不止,再次沉沉晕阙过去。

后周进赶回市区将霍一飞送到德仁医院,经willon检查,霍一飞全身上下不下一百处伤口,尤其是被狼狗抓咬的那些,每一条都深至肌里。可见那些狼犬凶狠异常,几乎与野狼无异。

幸亏霍一飞富于经验,将自己保护的还算好,没有太多要害受伤。但腹部一处伤口深到内脏,十分的严重。加上细菌感染,已经有些溃烂了,倘若救人稍迟,就算扈宇不下杀手,霍一飞也活不出三日。

应七跟着回到医院。眼见周进带霍一飞脱身后应七并没有恋战,也很快甩掉扈宇。他不敢恋战也是因为扈宇当时近乎疯狂,完全不要命,就是要把应七拉下陪葬。应七虽然也是个好斗的主,但他有事要顾,跟扈宇一命换一命似乎还觉得有点吃亏。那天两人冲撞,其实是应七吃了亏,他被扈宇撞中两下,左手小臂骨折。扈宇疯起来应七也拿他没辙,他完全像野狼一般。

一路应七阴沉着脸。以往willon一定会取笑他几句:“怎么咱们神勇的七堂主也有挨人揍的时候?”,今天见他这样子,也就没敢搭这个腔。对应七和扈宇这样性格,在对方手上伤了,这口气绝咽不下,如果说从前是结下梁子,现在已经激化到不共戴天的生死仇敌。

Willon给应七打了石膏,手上要打针,一时三人都留在了医院。应七倚在病床上,这股气还没消。好在还有另外一件事让他心里忐忑。他瞒着周进没说霍一飞落在扈宇手里,不知周进最后是怎么知道风声的。这一次差点让霍一飞没命,周进心中多半已经不高兴了。

但不知道周进是看他近来心情不爽,还是顾着霍一飞没得空搭理他,反正始终没提这个茬。后来还是应七先忍不住了,他找到周进,先道。

“进哥,打小在庙塘,我跟进哥是一块儿长大的。从小学那会儿打架,到后来到社会上混,再到和记,这一晃也二三十年了。和记在公事上,进哥是佬大,于私,我把进哥当亲哥哥,兄弟的感情也和亲兄弟一样。”

周进平静道,“你想说什么?”

应七吐口烟对着他,把烟嘴使劲掐了掐。“我就这么说吧,老七要有什么事做的进哥不高兴了,打我,骂我,但别生我气。有时候我从帮会利益着想,不能不这样。我不敢说是为了进哥好,但是,我没有别的想法。”

周进夺过他手里的烟,“还抽呢,这儿是病房!”。应七讪讪的笑笑,“唉,这事,我他妈都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了,是不是说的肉麻了点?”,周进没搭腔,冷冷的把他顶回去,“真要有这个心就回你刑堂自己去打,门钥匙不都在你手里么,跟我说什么?”

应七笑道,“行!怎么都行,只要您别怪罪。”

周进也知道应七这都是为了自己筹划,要跟他生个这个气,没有由头。但他的确是不高兴,其一自然是因为在意霍一飞,尤其是在让他含冤受屈,在刑堂当众领那一百刑杖,打的几近残废,周进口上不说,心里是既愧疚又难受,总觉这件事上亏欠了他,更不愿他有任何意外。这第二,应七也一向知道周进独霸的厉害,霍一飞是他的人,只能凭他处置,就算自己动一下,他也不高兴。应七何等精明,一得机会便立刻把这事提出来,早早说清,这是他聪明的地方,与周进这样的人相处,同旁人究竟不同。

周进唬了脸喝了他两句,这事便算揭过了,说到底,周进知道应七是为他好。但不想这一次应七回去刑堂,摆手换了两个掌刑的兄弟到跟前,“去,把缸里那条藤杖拎来。”

手下返身去取,那一个笑道,“七哥,您这胳膊还没好,还打的动人么?”。两人见他自己一个人来,也没大当回事,应七伤病初愈,脸色倒不错,就跟他胡乱开玩笑。

应七黑脸摆摆手,“拿来拿来。”

手下提了滴着水的藤杖过来。应七瞧着藤杖上不时落下星星点点水滴,知道那是缸里常年浸泡的陈海水,表情奇怪令人难以琢磨。两人瞧着不对,正在面面相觑,就看应七甩掉外套,慢悠悠把他的衬衫解开。

“挂那儿”,应七递给手下,“挂好了,别给我弄皱了。”。这兄弟接过来瞄了一眼Armani那商标,暗自吐了吐舌头。应七无论走到哪里,西装革履从来一丝不苟,因为自持是风流潇洒,就算一枚纽扣也要衬着衣着品味。

应七恐怕他衣服会遭受连累似的,又把外套给他,让他一并挂到最远的角落去。站起来赤膊踱了两步,走到木头钉的刑架子前拂了两下,按着晃了晃。

这木头刑架在这儿摆多久了?没人知道,梨木打造十分结实,每一条木头纹理的细处,饱浸着殷黑的血迹,远远嗅去有一股陈旧的腐朽味,近了去看,难掩让人不禁阴森寒瑟的血腥气息。有多少人在这上面付出过痛苦,血肉,只怕也没人记得了,单是应七执掌刑堂以后,在这刑架上他手下被打残打死的,他自己都已经记不得数,但他自己,却是从来没有受教过。

连周进都在这儿挨过打,而且不止一次,应七却是从未挨过一回。自踏上江湖之日开始,上有周进这样的大哥关照,下有无数兄弟相拥。加上聪敏精明,机警百变,应七在这条道路上行走几乎没吃过什么苦,没吃过一点亏,就更别说受罚挨板子了。

他挠了好一阵头,才一咬牙解开腰带,两人看着他在这里走来走去,心里也已经猜到七八分,但眼见他解了腰带还是吃了一惊,想叫一声“七哥”,生生忍着嘴边,一个还是嚅嚅道,“七哥……这是做什么?”

应七咬牙道,“着实打,不用客气,先打三十棍子再说。”

两人一听这话心里都暗自叫苦,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他二人一直在刑堂,也没听说外面又起了什么风声啊?不知七堂主这是所为何来。应七心高气傲,什么事能让俯身受责?他俩人今天也真够倒霉的,偏偏撞上这个场面,把堂主的尴尬事看到眼里,以后让堂主的脸面往哪里放。这下两人的前途恐怕是走到头了,日后应七就算不把他二人踢出去,也不会愿意他俩多在面前出现。

想到这儿,两人垂头丧气,比要挨打的应七沮丧几分。一个几乎是哭丧着脸说,“七堂主,七哥,您这吩咐,可叫兄弟怎么做事啊?”

应七摆摆头让他别废话,便转过身,俯身在刑架上。肌肤粘到冰冷的刑架不由自主一阵颤栗,应七自然不愿显出有丝毫的畏惧,就当身下是自家大床,把浑身放的轻松。

“快打快打。”应七道。

手下兄弟只能试探着问他,“七哥,到底出什么事了?您说说,咱们兄弟也能出去主意。”

应七没什么精神,“没出什么事,我自个儿的事,你们不用担心。老七我七尺男子汉,几棍子我还挨不过去?你们只管打,我不会来跟你们算账的。”

他两人也没法再多说什么,打也不是,不打也不是,拖着让应七赤身趴在这里,更显得难堪。只好一人拖起一条藤杖,搁在身上比划了比划。藤杖一挨肌肤,肌肉不自觉的紧了一紧,仿佛它知道这黝黑东西能够带给它的痛苦。应七连忙放松神经,棍子还没有打在身上,自己就紧张起来,七堂主怎么能不济到这个份上。

那兄弟道,“七哥,那我得罪了。”,扬起胳膊抡下一棍子,使得力五成还不到,藤杖在身上拖出一条深红凛子,就算是五成力不到,这藤杖的厉害仍然不可小视。

两人一左一右,打了十来杖,落杖之处红凛已然转了发黑,一条一条高高肿起。应七抬起头转过手来挥了下,“停停!你俩没吃饭,啊?用不用我起来先陪你们到楼下吃一顿?”

两人敛声闭气,知道应七这会儿心中恐怕是很难爽了,更不敢再给他火上浇油。他俩也知道他俩手上没下力气,但要一上来就真的狠打,那更不可能。应七转头的功夫,额角也甩了些许雾气,这十来下打的并不轻,应七咬牙切齿的,“着实了打,不打出点伤疤来,我这棍子就白挨了。”

他既然要打,自然要打出点样子来。藤杖不再容情,甩到身上如刀砍一般,抽出的伤痕很快带出血来。饶是再紧实有力的肌肉,也经不住这两根手腕粗细黝黑的藤杖肆虐。应七狠狠抓了一把刑架下面的栏杆,十根手指攥得生疼,混不觉冷汗什么时候顺了鬓角,一滴滴砸在地面,只是咬牙切齿的想,怎么他妈的这么疼?痛的两条手臂也不由自主抽搐,越是努力不去想,那感觉再脑子里越是深刻。一杖抽下来,仿佛横割在肋条骨上,他仿佛能听见藤杖抽破空的声音,不由倒吸一口冷气,赶忙咬紧牙关。

应七心里早在咬牙恨骂,“是哪个王八蛋想出用这玩意当刑杖的,亏他妈想的出来。”,,藤杖一条条自肩膀到大腿抽下来,整个后身痛彻心扉。应七不是骨头软的人,以往打仗受伤,被宽背砍刀也不知砍了多少回,比这重的多了。但是打斗中他火气冲天,绝对觉不出疼痛,每挨了一下非要把对方十倍还击,就算遍体鳞伤,只怕也顾不上。可是现在乖乖的趴在这里,动也不能动,一下一下数着棍子,方觉得时间难熬。

应七微微甩头,心里胡乱的想,他平时打的人多了,刑杖之下,什么样的都有。那些人捱得狼哭鬼嚎,应七难免嗤之以鼻,照理说多年江湖都滚打过来了,何至于这棍子就熬不了。但这会儿想想,似乎也觉得可以原谅;回想他以前替周进教训霍一飞,也是一般的打,也没有见霍一飞熬的多么艰难。他在他杖下一声都没有吭过。这会儿算是切身领教藤杖的毒辣,原来不打在身上,真的不知道辛苦。

大致数了不到三十下,应七翻过手抬了抬,还没等他吩咐,两人立刻停了手。他俩人一停下,伤口反而更加疼痛,整个后身像火烧着一样。应七只觉嗓子干涩,一张口声音哑止,连忙摆了摆手。手下递上茶水,他咕咚咚喝了大半缸子。

“行了……等会儿,先歇会儿。”

大半杯水吞下去,浑身一下乏力起来。应七有气无力趴在刑架上,这阵子早就折腾的天昏地暗,再挨上几十藤杖,人难免虚弱。应七伏在刑架上,琢磨他痛的满头是汗,后身的伤口应该已经是皮开肉绽,血肉模糊。不想找来镜子一瞧,比他想的还要轻些。只是一条一条血口子一尺来来,裂的十分深,露出里面肌肉,看起来面目狰狞。

应七大骂道,“x他妈的,打的这么疼,一条骨头还没看到!我怎么他妈的感觉比刀砍的还疼呢。”

手下无奈道,“七哥,藤杖是陈海水泡的,它撕皮肤,这个玩意做出来就是为了让人疼的。”,他想说你要那个伤的效果,还不如我拿刀给你砍几条,亏得这话忍在嘴边没说出来。

应七呲牙咧嘴的抱怨了一阵,末了还是趴回到刑架子上,咬咬牙吩咐两人继续。既然打都打了,就不如打狠些,以应七的精明自然是要这么做。不过事到临头他也是咬着呀吩咐这句话。两个兄弟既然不能劝阻,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得抱着自己那条藤杖认真去完成本分。如此两人一交一替,着实又打了十几棍子,伤口已经被拖蹭的将近血肉模糊。后来这十来下,说实话使的力道已经弱了不少,两人心领神会应七的意思,藤杖抽下来不使力道,落在皮肤上后再往横里拖蹭一下,把伤口表面割大出数倍。只是这样一样,看上去便显得有些惨不忍睹。

打完了应七扶着刑架起身,手臂一阵酸软,不由靠着桩子喘了几口气,才慢慢抬起身来。两个兄弟连忙扶他一把,应七摆摆手说没事,没事。

“七哥,您这也手太黑了。这一回,公司上下的兄弟皮子可都要紧上一阵子,七哥对自己都下这手,该不是要大开杀戒了罢?”

应七轻呵,“说什么呢,听着,这五十棍子是你们周老大罚的。一下没少都打了,你俩是见证。”

那兄弟吐了吐舌头,心想原来是这样,难怪应七会如此听话。那天周进在病房里说的话,似乎是随口那么一说,当得真也当得假,但应七还是煞有其事的认真奉行了。他这么做有自己的想法,一是不愿因为霍一飞这件事跟周进间有什么嫌隙,打这五十藤杖,也算是个交代。这件事在外人看来似乎算不得什么,但实际上,应七当时等于是用霍一飞的命当赌注,去要扈宇的命,若是有心人算起来,实在是可小可大。

另一层来说,正如他那手下的兄弟所言,应七确有清账的意思。和记乱到今天,赵森两兄弟已经索性扯明旗帜,拉出自己的势力与周进公然对抗。这些势力中有他们多年来的交情,其实也有很多堂主在中间左右摇摆。周进出事的这一段时间,应七和霍一飞两个为了全权之计,明里暗里,纵容了很多事,如果认真算起来和记十个堂主恐怕要有九个在这短时间不清不楚,应七明明知道,也佯作不知。

但从今天开始情势已经截然不同。扈家内乱互斗,而周进终究大树难撼;赵氏兄弟叛帮作乱,事涉社团根本上绝不能含糊不清。应七就是要这时候给上下的人明白,前事既往则不咎,从此刻就要把阵线划分明了。

但是这会儿恐怕是谁都不好动,要动,只能先动自己。应七打这五十藤杖并不亏,既捧了周进,也捧霍一飞,其实到最后也捧了自己。

七堂主是何等的精明,周进一听到这信儿,就料到他肚里是怎么想的。但看看他那身皮开肉绽的刑伤还是不禁气恼,应七到底是为了自己绸缪。

应七因为霍一飞的事被周进罚了五十棍子,这话很快在外面传开,自然也很快传到霍一飞这里。从扈宇那里出来,霍一飞一直在willon的医院养伤。仍然是一身伤病,仍然是这间病房,不同的是此时门庭若市。从早到晚前来探病问候的络绎不绝,赶都赶不断,撵也撵不走,而一年前霍一飞在这里断腿几乎奄奄死掉的时候,门前冷落寂寞,和记上下没有一个人来看过一眼。

经过这一番事端,水落石出,真实内情早揭,霍一飞背负的叛徒罪名已算基本洗清;在周进出事的前前后后,霍一飞一身挑危梁,主持帮中大局,力挽和记于最低谷中,直到事态稳定,周进脱身困笼。在这其中霍一飞建立的身份与威信,早已是和记上下所有主事人支持和信服的结果,他在帮中地位可谓顺理成章,这些人也早已经看明。虽然名义霍一飞还是和记驱逐出去的人,但所有的人早就争先恐后唯恐不及的来献好攀附了。只是,愈热闹繁华,愈显得昔日冷落,愈显出人情的事故与无奈。

日日不绝的人直到一个月后才逐渐断续起来。早上打发了头一拨人,霍一飞就挣扎着爬起床。应七为了自己的事遭进哥责罚,叫他如何能安。就算这件事不全是为了他,也不知应七伤势如何,事情始终是因为他身上起的,霍一飞既愧疚,也担心,他本来一身伤还没好到一半,硬是披起衣服强爬起床。

未开门,门先拉开,周进风衣立领凛然的站在门口。

霍一飞一时哑住,怔了半晌,一声“进哥”竟未叫出口。即便是在医院这一个月里,周进也没有得空同他说几句话。和记惊动未定,江湖仍然一片混乱,周进刚刚脱身,还有无数的事情要去应对。难得有时间在医院的时候,霍一飞也要配合willon疗伤换药,或有外人在场。如果从去年阿彤出事那时算起,他已经快有将近一年没有见过进哥的面了。但忽然面对面时,周进音容面貌没有丝毫改变,缠在他面前讨巧打闹,也仿佛就在昨天。

周进淡淡走了几步,倚在床边坐下,霍一飞轻声道,“进哥。”,叫了这一声,才猛然记得这一离一逢中间,发生了多少事,经历多少劫数,简直有些恍如隔世。

周进依然是那似笑非笑的神情,“干什么去?”。霍一飞走上两步,低声道,“进哥,我实在是大意了,才着了扈宇的道。七哥是没办法中的办法,他也全是为了救我一命,如果让七哥因为这跟进哥有什么误会,一飞实在是担受不起。七哥他没事罢?”

周进一字一顿道,“为了你,应七跟我能有什么误会?你在这儿还没有这么高的分量罢。你跪了~”

霍一飞依言跪在地前。对于七哥辛苦救自己性命,霍一飞实在感觉愧疚。倘若他一早就听周进的安排,在除了葛老挥那时就领名立功,早已名正言顺重返和记,也根本不会有后来这些事发生。他不会跟张明山有什么交集,又怎会失陷扈宇手中?应七也不必大费周章拼命去捞他了。

周进仿佛还不解气似的抄起个枕头狠砸了他一把,“霍一飞你有种啊,有本事啊!让你回来的时候你不回,你愿意在外面飘着,你一辈子别回来!”

周进亦是气恼他时机近在眼前的时候,却把清白拱手让与他人;心疼他在后来这大半年又多受的那些苦。心痛他被亲生父亲欺骗坑害,身上和心里双双被折磨的惨不忍睹的伤害。愈是心痛怜惜,愈不知该从何说起,话到嘴边吐出来的每个字都是磨着牙咬牙切齿的。

霍一飞还有何话说?只有双膝挨了地面,规规矩矩的挺直着身子。不管一年来历经了怎样的汹涛骇浪,劫数无穷,这一世还有机会跪在这里,说明过去的这一切,都可以再重头。

初秋天气毕竟已经清冷,霍一飞浑身的伤,康复却还不足一半。膝下很快泛起丝丝缕缕的冰冷,顺了那骨头的缝隙直钻进骨髓。许久不在周进身边,也许久没有被这样罚过了,一时竟是那样的难以抵受。霍一飞咬下唇角,心里也诘问自己,几时已经变的这样不中用了?难道连跪这一会儿都跪不得了。可身子却不听他使唤,跪到一个多小时的时间,两条腿竟一刻重过一刻的胀痛难熬。

周进倚了床头,许久也是一言不发,只是直望了他。霍一飞轮廓清晰的额角依然英挺分明,几缕碎发轻轻的垂过,面色是严重失血后的苍白。见他紧紧抿着嘴角,便知道跪的难挨,每每遭受惩罚挨熬痛苦的时候总是这样神情,多少年来周进已不知瞧过几回了。

从他打小跟着自己到现在,一幕一幕周进心里都记得清晰。从出事到今天,那一桩桩一件件的事情,也倒带般的在两人眼前翻过。平常的不能再平常的夜晚,阿彤满身是血的倒在自己怀里。阿彤当街被人捅死,丧妻的痛苦锥心刺肺,这意外便如同一根刺刺在周进心里,从那时开始,周进巨大悲伤下,对一切都变的有些异常偏激和狠毒。这气未尝没有撒在霍一飞身上,因此在医院外拿荆棘将他抽的死去活来。

阿彤的死,只怕是对霍一飞打击更大,直到今时今日他都不能释怀。他撇下机票赶回刑堂,甘心情愿受刑送死,内心也是怀着对阿彤嫂子的赎罪吧。因为他同葛老挥大动干戈,引起江湖混乱,才会有后来街头厮杀,连累阿彤不幸意外。阿彤是霍一飞心里过不去坎儿,他数次放弃近在咫尺的机会,孤独在外飘荡。是因为无颜,不敢,不想,也不愿面对心里这道伤疤,也不知怎样面对周进。

如果不是因为后来周进被困囹圄,霍一飞救人心切,再顾不上这些事情,恐怕直到现在他仍不知该如何见面。但这一波又一波风雨从不由人心意停走,阿秋杀了吴诚后,整个江湖很快天翻地覆。很多人和事都在这一次劫难中改变了,葛老挥和他纠缠的残余势力早已被周进肃清,但昔日俯首听命的赵家兄弟继续扮演公然反叛。背叛,仇怨,厮杀,江湖上永远不会有了断。

武楠死了;和记的主事人们在危难关头左右摇摆了一圈之后,权衡利弊得失,重又站回帮会队伍。这一次洗牌的结果基本稳固,若非大事不会再轻易改变。虽然此时说雨过天晴还嫌太早,但基本眉目已经理清出来,对走到低谷的和记来说应该是渐渐起色的时候了。

周进其实应该感到欣慰,至少他可以明确,来日若是也走不掉武楠的命运,哪一日被刺在街头的时候,他辛苦打造一生的事业,有人能帮他挺起。纵是霍一飞乖乖巧巧跪在这里,带着三分委屈小猫似的,眉宇间却是掩不住的,那青春逼人的傲然轩扬,简直让他也觉得有些懔然。

他不曾辜负自己的苦心□,曾经没有,将来更不会。

不知道什么时候突然鼓起风来,吹着窗户连续扇了几个来回,窗帘一下被吹的鼓动起来。几片叶子被风卷起来,零落在地面。霍一飞瑟缩了一下,但强自忍住,倒是周进拿手抵着嘴边,轻咳了几下。

霍一飞抬头道,“进哥。”

周进眼中也有血丝,数日操心劳顿,只怕也没有铺上床睡过一个夜晚。霍一飞轻声道,“进哥还在为那事着恼我么?一飞知错了,以后,再不会那样了。”

周进道,“你还有下一回?”。霍一飞连忙改口,“没有,没有,再没有了。”,他连改了两声,继而认真的说,“没有,再没有了。就算想有也不会有,一年里物是人非,很多都改变了。我以为这辈子都没机会再回进哥身边。”

说到一年里的改变,触及到两人心头,都微微一酸。周进轻笑道,“回我这里有什么好,我见你面还不要打你罚你,哪有自己逍遥自在没管没束,不是惬意的很么?”

霍一飞也不禁微笑,抬起头来望着周进,目光中全是暖意,“进哥,一飞认打也认罚,什么都认,只要进哥别把我踢走,我就算打死也认了。”

周进笑骂,“倒是打的如意算盘哈~别忘了你还是和记帮规家法打出去的叛徒,社团里面谁点头了?让你进和记的门了么。我还用踢你出去?”

若是认真算起来,霍一飞确还是帮规家法打出帮会的叛徒,帮会责出的叛徒轻易绝不会容他再进家门,他若要重回社团,就要同当初被打出去时一样,开香堂,立刑典,所有帮中堂主和主事人一概在祖宗祠堂前面点了头了,才许他进这个门的资格。但凡有一个人有异议,说出质疑的话来,他都有资格罚他长跪不起,罚他受刑堂任何责打,更别说一个“不”字,不许他进这个门口。周进所说虽然是刁难的话,但也是实情。霍一飞默然不语,略略偏过视线,他自己自然也知道这其中的艰难。

周进道,“我当初也料到赵家这两兄弟胸怀远谋,不会甘心做受人挟制的堂主。不过我低估赵森了,想不到这人心机这么深!”。赵森拉起一票子人叛出和记去,但他打的却不是造反和记的旗号。赵森声称周进之所以能在警方那边这么快脱身,是因为他关键当头为了自保,将和记内情出卖与警方,才得到对方承诺的保释。这时兵荒马乱,正是流言四起,而赵森言之凿凿,指天发誓,发誓他力拥和记,只反和记真正的叛徒——周进一人。他自称永远是和记的人,蒙不白之冤,只是为了肃清和记真正净地。

“赵森喊明口号:‘只反主,不反国’,他只要全心全意对付我周进一人。外面只要稍有动荡,人心涣散,免不了一股脑的向着他去。以一敌多,他这一着棋,走的很好哇!”

霍一飞道,“可惜赵森棋差一着,迟了最关键的一步。他一心抢在进哥之前动手,暗杀武堂主同七哥,想来个快刀斩乱麻。但想不到进哥仍然在他预料之前就离开警局,赵森并没有来得及一一铺垫好他的计划,现在他只能挣个鱼死网破。”

“楚堂主,欧阳老鬼那边又怎么说?”

霍一飞思索道,“那次我跟楚堂主,欧阳堂主这些堂主谈过,他们的心思动向不敢妄说,但有一点可以明的,有心的人未必有胆,有胆的人未必有心。赵森是有心又有胆,他敢打出去,但其余各堂主考虑厉害弊端,他们未必那么容易被拉拢。”

顿顿道,“何况进哥这些年积下的人脉不浅,说实话,各堂主还是很承进哥的情。否则进哥不在的时候,他们也不必就一定给一飞的面子,要反,那会儿早反了。”

周进缓缓摇头,“那倒不尽然,但他们权衡厉害弊端,不会轻易倒戈,这是有的。现在毕竟还在乱着,上面政府还在往下打,可没有说就这么放松过去了。只要上面打一天,江湖就要乱一天。”

话虽这么说,但两人心中都能想到,政府的打击虽然难以应对,但上面往下打,所有的社团都遭殃,此消彼消,这反倒不是最足虑的。这事在他二人心里,也曾反复思量,霍一飞很肯定的断言,“上面打不了多久,早晚要止住。他们不能把这个社会连根拔除,只有越扰越乱。现在外面已经乱成这样,再乱下去他们自己也要吃不消。”

他更担心的反而是赵森同扈宇相互勾结,狼狈为奸,赵森心机深沉手段阴险,兼之有兄弟相助,拉拢着江湖上不少势力,本来就很难对付。扈宇同扈家更加无法小视。且不说扈家同政府高层的关系,在H市这一两年正是叱咤风云的时候,就单单扈宇一人,已经足够叫人头痛。霍一飞数次同他交手,都没占过什么便宜,这一次更险些死在他手里。扈宇初到H时候,每人真的把这个纨绔子弟放在眼里,但周进那时已经看到他不是泛泛之辈,从扈宇到H市第一天,就嘱咐了霍一飞极力的监视,之后几次,周进都寻机会试图将这个未成型的后患扼杀在摇篮,但可惜时机使然,都未能够。

事实证明周进眼光是极准的。近半年来,扈中和在H市这边下的力气已经渐渐少了。因为扈璨的缘故,扈中和在H市与T市左右摇摆,不能不说萌生退意。扈家各部人马除了随扈中和退回T市,其余所有人都以大公子扈宇为瞻。扈宇有狼子野心,亦有将帅之才,他组织的这些英雄豪杰横行无忌,如果再加上熟知和记内情的赵森兄弟,才是眼下最难应付的对头。

周进知霍一飞同扈宇久来纠葛,经过这次这件事,恩怨更是一辈子也难清了。霍一飞对扈宇和他身边的势力也了解切实。

“扈公子志向远大,他也确实有这个才能。现在他手下一票人从中新港西城,包括新葵和武楠下面几十个堂口,都踩的很平。可惜的是扈中和不支持他,自家内讧,扈中和手下的人也很乱,来回摇摆,扈宇现在的处境也不轻松。凭你对他了解,你觉他下一步棋会怎样走?”

霍一飞叹口气,道,“进哥说的不错,扈宇有软肋,软肋就是扈中和。扈宇同扈中和已经不是不和,他们已经闹得势不两立。扈宇既然拉人干出来,他早豁出去一切了,没什么顾忌。但是扈中和老谋深算……恐怕紧要关头扈宇还不是他老子的对手。”

“只不过”,他略略顿道,“扈中和会这样做么?”

周进想起那天事发的前后过程,“老七说,那天扈宇本来约了他山坡见你,后来又打电话改了。缳塘是他家住的地方,那么说他是临时有事不得不赶回家了。那一定是扈中和的事情。”

霍一飞扬眉望了周进,“可惜直到现在,还没有听到扈家传出什么动静。”,他隐隐猜到周进心中的想法,不由微微寒蝉了一下。想跟他说,“毕竟是虎毒不食子,就算扈中和跟儿子再有什么恩怨,他会要到假借外人之手的份上吗?应该不会那样绝情罢。”。但话到嘴边,便想起张明山是如何对待自己,他也是自己的亲生父亲,可是欺诈蒙骗,□折磨,做这些的时候他怎么顾忌过半点血肉之情。真的是虎毒不食子吗?他也不敢说了。

周进神色淡淡,看不出他心中的想法。“咱们说这些,也是往多了想。眼下我们和扈宇都一样,还都要应付上面。帮里这些兄弟已经饿了这么久,再不喂点食,我看他们要先乱了。”

霍一飞道,“这个进哥交我做罢,不出意外的话,封禁应该很快就能解开。”张明山真是命大。那天在半山,扈宇、应七、加上数十的警察,还有几十条狼犬那么混战一团下,竟给张明山寻到缝隙,没命的跑了出来。张明山一逃出半山,家也没敢回,直接到太太高捷长住的医院。那时高捷已经不在德仁住院了,否则只怕在医院又会和周进等人撞到一起去。张明山在高捷的医院简单处理了几处伤口,打上吊瓶,便委顿在病房,过了一夜。

整晚他翻来覆去,哪里能睡的着,脑子里一团乱麻,嗡嗡的响。如今扈宇是摆明了要跟他翻脸了,在半山下手不成,张明山恐怕扈宇会一直追着他。白天晚上,趁他在外时候,总有他下手的机会。他这次伙同扈宇骗霍一飞到仓库严刑逼供,如此一番,也彻底了断了父子亲情,此刻想来,多少有些后悔。假如霍一飞真的死了,他是亲自害死了自己的亲生儿子,周进也不会放过他,这一次大概真是有些过了,事情已经做到了绝处。

但这时他就是想后悔,也没法了。当晚张明山气恼已极,但对扈宇仍不敢疏忽大意,直捱到凌晨十分,他才搭出租车趁了晨雾悄悄回自己家中。好在家中无事。他把儿子张大鹏安置到他妈妈高捷的医院,学校里请了假,嘱咐两人:不要轻易出门。自己格外的小心,终日提高警惕。

他倒不是害怕,年轻时厮混社会的张明山骨子里有着一股无赖的狠劲,不管是谁,当真找上门来,他也能拎起菜刀,跟对方拼命。不过对于扈宇,张明山真的不愿多惹,扈宇是狼子野心,如豺狼阴骛,张明山自觉性命是非常的矜贵,还真不想在他身上徒劳伤命。

本来张明山也可以继续请假休息,以求安全,但他更担心的是政府那边的反应。他恐怕扈宇做事不留余地,翻脸之后,将他同扈家之间的勾结也索性张扬出来,才急了早早回去。他之前佯称抱病,清早一到,同僚下属一个接一个围上来,都是纷纷问候病情。自然,没人知道张明山勾结黑社会的行当,也没人知道他险些被挟持在山中。

到晚上时他接到了扈宇的电话。

扈宇笑嘻嘻的,称道,“张局长。”。张明山没有答应。

扈宇道,“张局长,那天怎么不辞而别?我回头再找你就找不到了。那天我急了,有什么地方得罪的话,张局长别跟晚辈计较。”

扈宇这话是笑着说的,说的也十分客气,但不知怎的在张明山听来,话里总掩有几分阴骛。

张明山一手旋转着钢笔,这话在他心里已经反复掂量了无数遍,是顺应,还是回敬,怎么思量都觉得不妥当,也不甘心。

“那天场面乱到那样,我要不早点走的话,恐怕再晚就走不了。是不是,扈公子?”他一面掂量着道,“那天的场面到后来你也控制不了了。”

扈宇是聪明人,听的明白,张明山是在说,那天你是想杀了我,因为“场面失控已经控制不了了”,于是混乱中,张局长不幸惨遭“意外”。也许扈宇被戳穿动机,正在满面冷笑,也许他腹里对张明山冷语讽刺已经杀心大起。但电话中的扈宇只是笑笑,并不着任何痕迹。“是,让张局长受惊了。那天的确是险。亏得张局长反应也快,早走掉了,不然后果真不堪设想。”

张明山咬了咬牙,回道,“没关系。”

若说那天张明山是料对了,扈宇打来电话,言语亲切,关心问候,似乎两人之间完全没有过任何冲突。若说他是料错了,扈宇只打了这个电话来,人始终没有露面,也没有派手下前来问候过。张明山在电话里约他出来吃饭,扈宇都推称事忙,没有时间。他不肯与张明山见面,明显是不给两人任何接触的口实,不管是为了提防,还是为了暗下杀手避疑,总之不是全没事情那么简单。

在张明山这里,自然不肯善罢干休,那时政府的扫查仍在继续,扫查范围中就查到扈宇手下几个场子,张明山利用职权,私自扣下。这几个场子对扈宇都十分要紧,张明山派人传出话,要他亲自到这里来解释。

扈宇仍然没有到场。这一次派了一个手下前来谈判。自然也谈不成,张明山便将场子在手中扣着,不说放,也不说不放。如果是换了其他任何人,就算只是误会,凭张明山酸性的性格也定要一辈子仇怨到底。只是在扈宇身上,他实在不愿意多招惹,而且这件事不光明正大,张明山恐怕会拖累到他现有的生活,心里反而是希望早早过去。

因为这个原因,兼上配合警方工作,事情繁忙,他一时顾及不上这边。在前一阵的扫查中大量扣下的场子交到张明山这里排查,场子大部分来自和记同扈家,其余各帮派均占一些,收受不同关系的内部人也都开始各显神通,在其中做着各种各样的手脚,喧闹非凡。一时间,所有目光似乎又转在江湖势力的重组和明争暗斗中,那事的阴霾仿佛已经烟消雾散。

这日手上带过来的场子尽是和记名下,张明山着实没有客气,一一狠狠的掐掉。直忙到下午近两点了还没吃午饭,张明山订了附近酒楼,其他人都先去了。他回来取钥匙,拿了钥匙正要转身走的时候,门推开。一个意想不到的人站在门外。

张明山几乎惊的后退了一步。霍一飞缓缓踱进来,反手带了房门。

张明山不由紧紧看着他。相隔不过一月,霍一面脸色仍还显得苍白,眉宇眼间,英俊又掩着丝丝憔悴。天气阴凉,他披了深黑外衣,衣领立起遮了半边面颊,坚毅的嘴角抿着,面上没有太多的神情。

张明山连续退了两步,哑结道,“你……怎么会到这里来?”,霍一飞道,“放心,没有人听到我跟你说话。”拉过软椅,慢慢的坐下了去。

张明山立了半晌,也颓然坐在椅上。两人面面相对,许久都无声,张明山真不知能说出什么话来。他也隐隐料到,霍一飞这一次再回来找他,接下来的恐怕不会再那么简单。他心中有愧,愈发的忐忑不安,几次去看霍一飞的脸,又转过头来。饶是张明山脸皮再厚,再心肠再冷,亲手将自己的儿子害至那般地步,再见面时,如何能够坦然面对孩子的目光。

霍一飞抿衣倚了椅背,张明山这间偌大的办公室,装修豪华,沿墙壁深紫色的天鹅绒窗帘直垂地面,遮挡着外面阴沉的秋风。水晶宝石,装点华丽,这便是张明山日常的生活,富贵奢侈,安逸享受。要他为了欺骗自己在地库里吃了一夜苦头,还真是太难为了。霍一飞只在心里自嘲的般的笑笑,他竟会幻想过张明山脱下朝袍,与他们共过平民生活,孰不知他们根本是两个世界的人。他是惯于骄奢的上层名流,哪有闲暇去回顾过去辛酸。

张明山点起一支烟,籍着烟尘掩饰着自己发青的脸。乍见到霍一飞惊诧异常,一时心里虚愧,脑子嗡了一声,乱作一团。片刻后逐渐镇定下来,雄雄滔辩的口辞也早撂在嘴边。纵使他对霍一飞千般不是,毕竟他是他亲生父亲,天下只有不是的子女,便不信他当真找上门来拉住他报复打骂,或者一刀插下要他性命。

拿过一只水晶烟灰缸,敲着燃灭的烟灰。“你现在也回到周进身边了,正如你的愿。过去的事情,你对也好,我错也罢,就当从来没发生过罢。你身体怎么样?如果不适就留在医院多休息休息,阴天下雨的,不要总往外跑。”

霍一飞轻笑一声,似乎微微点头,从上衣里拿出一件事物,在桌上缓缓展开手。“我是来还张局长落下的东西。”

张明山瞟了一眼,只见是那天在仓库里他不见的那只手机,顿时如通电般从全身掠过,身子不由得直向后倾斜,半晌才稳住。他一见到这只手机,就知道事情要坏了,当时千算万算,还是漏了这一桩,丢了手机,他竟没留意落在谁手里,当时也是没有想到后来会给霍一飞逃出去。事后也把这件事忘记了。现在看到从霍一飞手里拿出来,张明山知道已成祸根。

他下意识就想伸手夺过那手机,霍一飞岂会让他抢到,已经翻开机盖转过屏幕对着他的脸。屏幕显出恍惚的影子,只听张明山的声音:“小畜生不知道被姓周的灌了什么迷幻汤,他连谁是他爹都不知道,今天我就是打死他,也不亏他……我为了帮你连心脏病都装了,我也是尽心尽力。谁知道这小畜生这么冷血无情,他眼睁睁的看我死,也不说一句……!”。

这话说罢,又是一阵惨烈的毒打声,张明山手脚并用,踢打霍一飞满地翻滚。

“扈公子,咱俩多少年交情了,我怎么会出卖你?我出卖你对我自己又有什么好处。……咱俩有这么多交易在一起,我帮你也是帮我自己。……总之你放心,我使尽全力帮你拿到周进的账本就是了,还不信从他嘴里扳不出来!”。屏幕里,他暴躁大发的咬牙切齿,几个字从牙根里挤出,恨意如此浓烈。镜头正落在他一张脸上,带着残留的血迹,是那样狰狞和扭曲。

张明山哆嗦着抬头道,“你……你……”,霍一飞又播放了一分钟,合起手机盖子,把手机撂在桌上。

这回张明山倒没有立刻抢过来了,有些呆呆瞧着桌上这个物件。多么不起眼的一点东西,现在俨然是能够夺他性命的断头台。

张明山依稀记得了,他佯装心脏病发的时候,霍一飞曾让他靠过跟前去,他在铁栏外面帮他把药够出来。那时候这个手机还是在他身上的,霍一飞是在那时候偷偷牵了过去。那时他还没有跟他翻脸揭穿真相,从此可以知道霍一飞对他并不是完全放下了戒心,即使在信赖的情况下,他也留有一手。张明山忽略了他的儿子在江湖上已经滚打了很多年,熟练的江湖经验使他下意识留有保护自己的手段,何时何处都会如此。因此霍一飞才会拿到这个手机,录下当时张明山同扈宇对话的全部。

这些东西如果流传到市面上,张明山丢官弃职,身败名裂;如果被廉政调查的警员摆到法庭做为呈堂证供,等待他的必将是后半生囹圄生涯。张明山沙哑道,“你想怎么样?”,事到如今,他已然万念俱灰。之前如次对待霍一飞,这一次,他定不会放过自己了。他跟周进串通一气,手里有铁证如山,定要一路追打得自己落花流水一败涂地,否则又怎么能出了胸中那口恶气?

霍一飞静静望着张明山一张布满狡猾多疑,又颓废丧气的脸。他的脸色青灰,眼珠在不断翻转,但饶是他想尽各种狡诈手段,也无法夺回这段落于人手的证据,他自己心里也明白。霍一飞道,“我不会把你怎么样,只要和记没事,你也不会有事。这手机还给你。”,把手机放在张明山面前。

张明山怒道,“你威胁我?”,也没有拿起来。这手机要不要还有何用?张明山咬了牙恨恨瞅着,好久点了几次头。“你威胁我。有几段破录像就想让我听你们驱使?有种你就弄死我,我死了,看看你们和记会怎么样,你们一辈子都是匪徒罪犯,永远都别想翻身!”

霍一飞道,“如果张局长觉得自己性命不如和记矜贵,随便你怎么做,我也管不着。”。张明山大怒不已,狠狠一把将桌上手机,茶杯几盏,连着水晶的烟灰缸挥到地上摔得粉粹,掀开桌子猛起身来,“霍一飞,别以为现在有周进挺你就本事了。我能整死你一次,就能整死你第二次,你这辈子都别想能动得了我!”

霍一飞只是直望着他眼皮都没有一闪。张明山竭尽威武为自己撑气壮胆,就算他叫嚣的再大声,表现的再不畏,也无法掩饰他已经是一头技穷的黔驴。他再怎么耍横,也不得不受霍一飞威胁,不得不从此听从他们任何的安排。他若真有胆子,倒可以拿得起放的下,随周进他们怎么处置,最多不过是一条命。但张明山多年来早已习惯安逸又受追捧的官僚日子,他绝对舍不得现在的身份地位,重新回到过去那一无所有的时候。

霍一飞对他这秉性更是太清楚了。他要狠了心对付一个张明山,真的是易如反掌。当天张明山一派宁死不屈的模样,但到第二天,霍一飞便打来电话,让他想办法,保证和记名下场子在排查中一个不差顺利过关。

张明山竟没敢不接这个电话。霍一飞只告诉他:“和记的场子已经送到你们那边查,有你在,希望可以没事。”,说完便即挂断,没有多一句话。张明山对着电话默然无语。当日晚上,被警方扣住的五十四间夜场其中十处率先解封,酒牌一一送还。

随后一周里,剩余的四十四间夜场均陆续和解,这虽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但是由于夜场数目多,程序繁琐,处理起来也异常麻烦。现在轻易解禁,可以说是一个好的开端。沾了周进的光,同时被查的其余帮派的夜场也在同一时候放开。夜场对整个环境的影响很大,灯继续红,酒继续绿,夜晚很快重新恢复糜烂。晚归的□和皮条客肆无忌惮在街角招揽着生意,间或有刺着纹身的小混混无聊的晃来晃去,江湖的气味很快就在这夹缝里恢复生机。

一个月后,原本严禁的反毒线开始有松解迹象。水暖鸭先知,各地拆家接踵浮出水面。很快开始有K粉和摇头丸等软性毒品在市场上流传,有一定关系的瘾君子通过关系,可以在相熟的拆家处买到。

从这开始,霍一飞陆续要张明山做了不少事情。每一次张明山均沉默以对,如今他弥足深陷,已经无法回头了。张明山虽然做官是个昏聩又贪婪的十足贪官,但在官场的人情走势上,他到底处了这么多年,还是很有资本可用。霍一飞正是为了这个威胁逼他就范,走通关系,获得信任,解除封锁。事实上,这时风波刚过,周进在上面原来的势力都还很难动作,张明山虽然身家也不清白,但他是扈家的人,扈家被特殊照顾,也就没有去注意张明山,他活动还相对自如。这对周进等人来说很重要,在江湖实力迅速分化重组的当下,分秒必争,稍有迟疑和记就会被洗下去。若不是霍一飞及时而有力的抓住了张明山这张牌,结果会怎么当真难料,这一点,大概张明山自己也没想到。

政府严查期间,和记在各个行业生意均有不同程度的封禁,不仅是酒店和娱乐场所,连同房地产,走私,毒品等等都包括在内。后在张明山协助下,仅在警局里私下抽出去的卷宗就有一百多本。

和记整个形势明显日渐明朗。但霍一飞既然出手,要的就不止这些。一次霍一飞跟张明山说,他希望相识一些更高层的人物,尤其是从前没有接触过的,不妨安排个时间坐下喝杯酒。

他不用多说,张明山自然明白。以张明山的能力就算要给周进两人卖命,也嫌他实力不够。霍一飞以他坐桥,他要跟更上层的势力交易。这一次张明山断然拒绝,说他做不到。这倒不是张明山存心推诿,的确以他的身份,实在联系不上霍一飞想要结识的人,也接触不到高层的势力。霍一飞跟他提出了两次,这回,张明山豁出了,就算他们真把那些事情张扬出去,他也只好坐着等死。

但张明山总是命好,天无绝人之路。就在他是尽浑身解数,上窜下动也没有办法的时候,一个偶然的宴会上他结识了几个B都下来的朋友。张明山感到这是一个机会,便找到霍一飞出来牵连他们认识。约在一间高级会馆,为了避讳,霍一飞只身一个人来,同那位姓何的先生在楼上房间密谈。张明山没有跟过去,独个儿在下面游泳池旁的躺椅上歇着,瞧着水面有些发怔。

高级会馆没有什么人,偶尔有几个身材高挑的女人披着浴巾走过。只有一个两下了泳池游泳,四周显得非常静谧。流畅的钢琴乐在广阔的空间里平静的流淌,侍应立在墙边,为客人低声服务,但从这里完全听不到声音。这是真正贵族的,上流社会的享受,他还能看到多久呢?张明山有不好的预感,他可能真的要面临后半生监狱生涯。就算他肯一直帮霍一飞做事,满足他们所有的要求,他真的就能保住现在的身份吗?

一边是扈家扈宇,一边是周进和霍一飞,他们两虎相争势不两立,自己被夹在中间,难道能有什么好的结果?在这个风雨动荡将停未止的时候,胜利者踩着血肉攀登,失败的自顾难暇,他已感到自己这十年富贵的日子,怕是走到头了。

倘若今天霍一飞同何先生几位相谈融洽,有一个好的开始,那么从此以后,霍一飞大概也不再需要他做什么事。张明山不禁屡屡抬头望向楼上,尽管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到,但他心里难宁。他既盼望摆脱霍一飞,摆脱这让他提来羞耻的胁迫,又害怕摆脱他们。他想霍一飞就算再恨他,应该还不会来要他的命,但是周进就难说了,等自己连利用价值也没有的时候,这个屡次阴谋对付他的人,他还留来做什么?

想来可悲,自以为聪明算尽,最后竟是折在这个儿子的手上。张明山若是知悔,他该后悔自己曾经那样对待自己的孩子罢。不过他还有这个脸后悔吗?是他亲手把霍一飞推到仇怨对立的他步,逼他如此对待自己。

不知多久后霍一飞同那何先生几人谈笑风生的下楼。张明山迎上去,只见眼前的几人中,霍一飞长衣轩扬,漂亮的太阳眼镜下的脸上信得自若,俨然已将一切拿捏在手。

这是自然,被拿捏的也不包括他张明山么。张明山不愿多想,上前打个招呼。几人寒暄一番,一边同去下面餐厅吃饭。张明山谨慎的客气,“想不到何部长这样给面子,今天能到……”,何先生道,“好说好说,张局长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小霍先生爽朗直率,咱们很投机。”

,回头笑了看看霍一飞。

霍一飞还以微笑。张明山别过头去,只佯作不见,又走出几步,闲谈中那何先生问了句,“小霍先生跟张局长是怎么识得的?我看你们长相倒有几分相像,人家若不说,我还以为是亲戚呢。”

霍一飞笑道,“说不定我跟张局长前世是父子。”

张明山一愣,脚下滞步,怔怔呆在当场。

那日霍一飞初与这位何部长见面,谈的很好。后来两人又相晤几次,都是在H市。所谈什么内容,外人无从知晓。张明山也很纳闷,何以两人初次见面,霍一飞就能使何先生欣然应许合作?他自然有重要的利益能吸引何先生趋之若鹜,至于是什么,就猜不到了,只能肯定那肯定不是金钱。总之霍一飞有这样的本事,一旦给他打开缺口,剩下便游刃有余。霍一飞在这位何先生的牵引下,很快联系到不同高层,其中有几个人非常重要,正是他们主持了这一次同国际刑警合作的反毒行动,进而牵连出后来一系列作为。

事情至此,终于峰回路转。霍一飞的种种动作很快牵动了上层声音的变化。正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他们原本在政府的人得这缝隙又纷纷重起,转眼之间整个势力关系已完全不同。不管是主观使然,还是客观推动,这一场历时半年之久,规模浩大,声势强劲,涉及范围之广,力度之重前所未有的政府整顿行为到这里,渐入尾声。如果从去年秋天扈中和杀进H市算起,已经有整整一年的时间。也许是政府真的折腾不起了,这一年里整个H市飘摇动荡,人人自危,原本已经形成的社会秩序一旦动乱,所有的一切都失去控制。街道上抢劫,杀人,没有一天不在发生,寻常人谁也不敢晚上到街上走动,出门必要三一群俩一伙。

如今看来倒像是一场两败俱伤的战争。这样劳民伤财的所谓‘“整顿”真的有意义吗?还是某些人为了履历上好看的成绩,甚至只是一派系为挺扈中和之类的江湖团伙,与另一派间的内斗。帮派大势确定以后,剩下的,只有霍一飞在和记的身份关系如何重提。九月十九对寻常人来说只是个平常的日子,但在和记这一天从清早起,上面下面的人都开始各有忙碌。和记曾经在这一日开山立派,那时不过是几个兄弟插三根香,三跪九个头叩在关二爷面前,立誓这一世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到如今的叱咤风云,再到波折坎坷,起起落落,中间已经经过许多年头了。

老一辈的人到这一天,会重到祠堂拜祭,面对香火神位不免一番唏嘘感慨,感叹光阴如梭,为他们年轻时或风光或悔恨的过去叹一口气。对年轻人来说这天只是难得的繁忙,他们忙着帮忙摆设台位,肃整祠堂。偌大的祠堂前面要插满三十三根足有四根手指粗细,一人多高的重香。三为众,俗语三三不尽,三十三的意图是帮派势众人广,香火昌盛不息。从门口到堂前地面要光洁,一尘不染,否则就有不干不净的东西踏进来。

这之后还包括拜祭之后的筵席,也是他们要忙的项目。筵席前会摆上最肥大的乳猪,吃饱喝足微醉醺醺的兄弟们就会肆无忌惮开始拍买彩头,免不了嬉笑吵骂。外面有成群的舞狮队助兴。愈是有权威势力的帮会,越要搞的热闹尽兴,但如果没有这个实力的帮派大张旗鼓,转眼就会招来其他帮派砸场。

老规矩这一天开香堂要在正午十二点进行,不得早一分,不得晚一分。不过到现在时代不同了,也没有人再守这些陈年旧规,往年开香堂都随多数人时间,挪在下午或傍晚。今年却又还回正午。对于今天的日子来说,格外有些不同。

在近来发生的一系列事情,特别是周进被陷困在警局脱身之后,他还没有正式同和记各堂的堂主见过面。这一段时间江湖上并不安静,暗下有传言流行,而传言的目标正是指向周进。这段传言称周进在被困警局期间,为求自保,将和记一部分内情卖与警方交易。警方凭借这些切实的内部消息,拿掉和记不少生意。所以周进才能这么快脱身。江湖谣言风言风语,原也没有凭据,但当时的情景,和记十二位堂主中或被害身亡,或离帮叛逃,原来的席位确实已经不能齐全了。可以说从堂主这一层来讲就是正在争夺易动中。

因此周进选择这个日子与众人见面,目的是不言而喻的。开香堂重日,龙头亲率各堂堂主叩拜祖师爷,一帮之主的位置名正言顺,不容别人质疑。也给每个人提个醒,记得自己是什么身份,拜的是哪家的堂,不要听了一点流言蜚语便胡思乱想。

直到中午近十一点,各堂主和主事人早已各坐其位等会多时,周进方才到场。尽管之前带着各种声音的低低窃语不断,但随周进清矍和带着不怒自威的深灰衣影立在祠堂,所有窃语霎时停住。人人屏着几分呼吸看周进带着几个人,慢慢踱步进来。周进较从前似乎略显清瘦,但举手间盛气和执掌乾坤的霸道反而更觉凌厉。众人七嘴八舌齐叫声:“进哥”,所有堂主和主事人一个接一个上前招呼,同周进问长问短,满怀关切之情。说到动情处,甚至捶胸痛哭。

这也并非全是惺惺作态,虽然不过一两月间,但是每一个人都目睹大起大落,在生死的线上挣扎一回,不由感慨万千。这一刻仿佛私下那些解不开的恩恩怨怨也都抛开了,只叹这些人还能坐在一起,未尝不是一种缘分。

众堂主中以欧阳白年纪最大,当下道,“老大,欧阳白没什么本事,和记最紧张的时候我也没使上什么力气。好在和记有老大在,手下兄弟一飞少年人才,能力本事叫人青睐,众位兄弟也鼎力相助,共保和记万无一失。社团也有几十年了,蒙祖宗的庇护,一直到今天,在H市也是数一数二的。从前那些跟咱们作对的,有的倒了,有的散了,就是自家的兄弟,有的人也已经不在了。咱们今天还聚在这里,跟老大喝喝茶、聊聊天,我好高兴。”

抬起双臂,上前一步,紧紧搂了周进一把。周进也伸开手紧搂了搂他,拍拍他肩头,心下毕竟也是几分感慨。道,“欧阳大哥的话太客气了,周进这次险些自身也难保。和记如果没有各位堂主,就不会有今天。兄弟们待我的好处,周进永远记得。”

欧阳白后退几步,仍在自己的位置站立,周进缓缓迈出两步,望了眼前所有人。“和记从开山立派那天,所有兄弟就是立誓同生共死,到现在这么多年,从未有改变。虽然偶尔有肖小徒辈,受利益金钱诱惑做出背叛帮会,出卖兄弟的下作事。但帮中兄弟共讨声乏,容不得他立足之处,这种人也算不得什么。周进承蒙祖师爷不弃,领三山五岳兄弟打江山,只要能力所及,敢不尽心尽力,受五雷轰顶的惩罚。虽说一人能力能做到多少?但周进只要在一天,就希望兄弟们好一天。富贵时,跟帮中所有的兄弟同享荣华富贵;患难时,上下齐心齐力同生共死。”

他侧头问应七道,“七堂主,请你把碗碰上来。”。应七双手端着一只瓷盘,上面铺有红绸布,端正的摆放一只半新不旧的搪瓷碗,旁边并着一把刀光寒寒凛的短匕。

这只瓷盘端到周进面前,周进握起匕首,同时左手扬起,刀刃在四根手指齐齐一划,抿在一起微黑的血登时直涌流下,滴在碗里,与水融作一团。瓷碗自周进向下一位一位传下去,到每个人的面前,都划破手指将血挤在碗中。瓷碗弥漫着极腥的血腥气,每一年这日的开香堂,众人都要将血滴在碗里,立过毒誓,供在祠台前直到下一年再请出来。这一轮走过来碗中已经尽是鲜血,凡是碗中滴了血的人,均接过瓷碗仰脖饮下。

歃过血,立为盟,方才到应七亲自燃火持香,一一分与每个人。三十三支香火,除了周进,十一名堂主,剩余的二十一支则由其余主事人领受,依身份、地位、资历辈份从前向后排开。早有人准备好三十三只黑色软垫,所有人面对祠台跪地,手持香火,齐声背诵帮规。

“自入洪门之后,尔父母即是我父母,尔兄弟姊妹即是我兄弟姊妹,尔妻是我嫂,尔子侄即是我子侄;洪家兄弟,不得私做眼线,捉拿自己人,即有旧仇宿恨,当传齐众兄弟,判断曲直,决不得记恨在心,万一误会捉拿,应立即放走,如有违背,五雷诛灭。”

……

言毕,方才将半个手腕粗的香火插在香坛中。各人纷纷起身,暗中不由吐一口气。繁琐而老套的规矩总算行完,余下的,才是大家真正需要和能说话的时间。

重新坐定下来,周进抬眼望了望正立在长桌对面的霍一飞,收回目光道,“没论正事前先跟大家提个事,也算我个人的私事。当日葛堂主谋权叛帮,搅和帮中不宁,这都是周进维护不善,也连累了很多兄弟,因为这件事吃不少苦。一飞是跟着我长大的,同我感情好的很,他见我有事免不了焦虑急躁,小孩子没什么江湖经验,做出过份的事来。”

众人知道他定今天是要提这件事,但还不等开口,周进已经先提出来。“帮有帮规,家有家法,既然是犯了规矩,没人包容他。不过如果别有内情,我也不能因为哪个跟我亲近,反而让他受委屈。”。望霍一飞道,“霍一飞,你的事情自己说罢,有什么话尽可以同在坐各位叔伯兄弟讲。”

霍一飞站出两步,当着众人面前,面对祠堂方向跪地。在与周进见面之前,霍一飞主持帮会的事,早已跟这些堂主见过数面了,这番话在各人的腹中早已预备的清清楚楚。因此不待他开口,众人已七嘴八舌的来替他辩解。道,“这事咱们本来也早该提了,不过从那往后和记一直乱着,始终没功夫顾得上。当初说一飞连结扈宇暗杀过葛老挥的事,后来葛老挥在祠堂上亲口承认,是他无中生有的诬陷。他的腿倒是扈宇撞断的,不过是因为他们两人自个儿的恩怨,也与别人无关。这件事一飞老弟受了这么久的委屈,早该还个清白。”

提起当初葛老挥那事,各人仿佛仍显得愤慨。“葛老挥野心勃勃,一心想要做和记的主。现在想想,如果真给他得逞,和记这么多人岂不要毁在他手里?”

堂主鸿琨笑道,“说起来我们反而要多亏一飞早些压制了他,否则让他得隙起来,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应七笑了接口,说,“是。出来混最重要的就是权宜事异。到什么时候,就得说什么时候的话。如果每一件都按部就班那事早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解决。各位都是老江湖,也都通晓这一点。”。应七前一阵受了五十藤杖,仍然改不了他这口舌刻薄,拿话来损这些人见风使舵。当真觉得霍一飞这么冤枉,做的这么对,当初在刑堂打他的时候怎么不说?落难的时候,怎么不来替他分辨?何况霍一飞被葛老挥陷害是真,但他也的确勾结了扈宇来对付自己人,当初处置他也是基于此,现在这些人却绝口不提了。

众人被他损了一顿,脸上尴尬,一下说不下去。周进心中好笑,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程历是子承父业,老父程向南是帮中老人,仗着身份来头大,向来说话也很硬气。此时站出道,“当初的事我知情不多,不敢多说。不过这回我知道为了帮会的事,一飞跟扈家那大公子纠斗,险些赔上性命。我相信他们之间,不会有什么勾结。这次为了帮会,一飞出来主持大局,既有这个胆量,又有气魄能力,老实说,从前我对进哥手下接触不多,不过这一回,我很佩服进哥识人的眼光。一飞毕竟还小,前途长远,希望进哥能再给他机会。”

周进正是要他们说出这些话来,才问霍一飞道,“你怎么说?”

霍一飞平静的低头,“一飞知错。”周进道,“虽然说当初的事是葛老挥存心算计,但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你既然出了我们和记的门,再进来,就要依和记的规矩。叔伯们怜恤你,没有一点为难,但进门的规矩也免不了;你还没不是帮中的人,人在外,就以在家兄弟身份和各位堂主维事,依着规矩也要受三十藤杖的罚。明白么?”

霍一飞点头称是。当下,四个人上来走到祠堂两边,卷起从进门到祠台前这一条长地毯抬走,换上的是同样长度的麻面长布。在长布上面,一卷看来极沉极重,卷帘一般事物抬上来,沿着长布缓缓的铺展开。一米宽、约三十米余长,每隔寸许是一条长条铁条。只是细细看去,才能看到原来每一条铁条上倒着密密麻麻的铁刺,每一根便如同一把小小匕首,在祠堂缭绕的烟火下闪烁令人颤栗的寒光。

霍一飞要在这一条铁链上一步步跪过去,直到祠台前,叩头上香,重新歃血立誓,才能名正言顺的重进帮会。这当中倘若有任何一个人存心刁难,他都不得再进一步,否则便是硬闯。

现在刁难恐怕不会有了,但即便是一路畅行,也是一步一步在刀上爬过,利刃割皮刺骨,鲜血染满这条长长的麻布。霍一飞解下外衣,笔直的跪在路的起始,便一步一步向前挪去。

一时寂然无声,祠堂里数十人都默默望着霍一飞在这条布满荆棘的路上跪行。血沿着前进的方向,迅速的浸染透了白色长麻布。霍一飞行的很艰难,隔几步便停住,双手扶了大腿身子前倾的样子,不用想也知道是何样的痛苦。弥漫的香火似乎格外的浓,魔鬼一样将地上命中被选中的人紧紧笼罩。即使屋里屋外阴冷如晦,冷汗仍然从额角滴滴涌出,额前的碎发很快被打湿的一缕一缕。

步步刀割,寸寸剜心,膝下的铁条有如烈火炙烤的火炭。霍一飞侧头咬着衣角,僵硬的挪动双腿,一时间,仿佛能听到倒刺勾在肉和骨头上的声音,听的人不觉心惊。再看地上,他已经一步一步爬出十几米远,身子一倾,手不由得撑在前面铁条上,倒刺立刻刺进手里。霍一飞扶了扶地又直起身来,继续向前跪行,手上的血很快沾满衣衫。

当下心中也无他念,只是想早早结束。三十米虽然不短,也不至于爬不过去。不过他到底重伤初愈,身体还虚,剧痛刺激下明显显得吃不消。跪出超过一半的距离后,脸色更苍白,浑身仿佛都在颤抖。膝下一个趔趄,顿时钻心的剧痛一下直涌到脑子里,竟然痛的一阵眩晕。着实的撑着地上喘了好几口气,才缓过神。

旁人以为他要晕倒,正欲上前搀扶,但霍一飞低头紧咬牙关,拖着腿又向前狠狠划出几步。走上前的人只好又退回去。也许在别人眼里,这样一个过场残酷苛刻,的确有些不尽人情,但对霍一飞来说千难万险,这实在是最末的一关。回家的一路多少艰难和阻碍,自己甚至一度不敢去想。如今万般难处都过去了,难道还差这最后的一步?

不知怎的,脑中忽然映起戒毒那时候进哥逼自己跑步时说过的话。他说“我可以抱你回家,但前面的路一定要你自己走过去,如果走不过爬也要爬过去。”

眼前一阵天旋地转,几乎整个人跌倒在地上,连忙双手撑着地面才稳住身子。抬头望去,那祠台已经近在眼前,松了一口气,眼前又是一阵阵发黑。刑堂的人上来将铁条重新卷起来抬走,扯起地上的白麻布,整条布已经血浸的黑红。果然是“血出”,“血进”。这残酷毫无人道黑道刑罚如果被willon看到,恐怕又要惊诧莫名了罢。外人永远无法理解这些黑道生存者们自定,和所奉行的法则。

这才有人上前扶了霍一飞,递上香火。霍一飞满手是汗,勉强拿在手里,对着祠台三叩首,这人将他的香火接过,上前插到香炉中。应七堂中的人仍将那盛着瓷碗和匕首的碟子捧上来,霍一飞拿起匕首划破手指,将血流在碗里,当下起誓,“自入洪门之后,尔父母即是我父母,尔兄弟姊妹即是我兄弟姊妹,尔妻是我嫂,尔子侄即是我子侄……”,熟悉无比的帮规誓言,不假思索的自口中背出。

余下的三十藤杖,周进暂时饶了,令他改日到刑堂领打。霍一飞背完帮规,旁边几个人立刻上前来扶他起身,拉过椅子小心翼翼搀扶他倚坐下来。霍一飞也没有推脱,由着他们将自己安置在软椅上,双腿直露在众人面前,只见自膝盖下,两腿均被尖锐的倒刺割的血肉模糊,割着牛仔裤,那裤子也被割的破烂。如果是换了别人,不痛的晕倒,也要失血晕眩。霍一飞倒是吃多了这种苦,反而更加能捱。

有人连忙拿来干净纱布暂时包裹住伤口。欧阳白笑着拍拍他,道,“老弟,吃了苦了。年轻人吃点苦头不打紧,先苦后甜,日子在后面。过了这个关口有的是你风光无限的时候,到时恐怕比咱们老大还辉煌。”

周进这时方才有笑意,笑道,“白老哥尽拿我消遣。”

欧阳白笑称不敢,周进一直看着应七吩咐几个人搀扶着霍一飞离开,送去医院,才转回头来。拿了茶杯呷口茶水。其余人亦重新坐定。霍一飞重回帮会这事不过是走个过场,事中没人为难,说明这事事前早就已经安排妥当。这不仅仅是瞧在周进的面子。在周进出事期间霍一飞主持局面,也奠定了自己的分量。而且在那段时间霍一飞跟他们在利益已经开始有了一些不小的交往,他们交情就不再简单。

周进放下茶水笑笑,“小孩子不懂事,活该他多吃些苦。以后,还得烦各位操心,帮我看着点他,再有什么不对,定不轻饶!”

楚堂主笑道,“进哥,别再冤枉人家啦!你总欺侮人家孩子,当心以后长大有能耐了,找你来报复!”几个人起哄的笑笑了。周进不在意的笑笑,“只要他有这个本事,报复就报复罢,我养的白眼狼还少么?不在乎多这一个。”

当下不再有人能笑的出来。周进这句话已经说的极重,话指的谁大家都很清楚。周进脸色平平淡淡,但跟他这么多年的人都很清楚,只怕他对赵森已经怒到极点。一时间,鸦雀无声,

人人心中都在暗自盘算。与葛老挥不同,赵森一直以来是奉随周进做事,名义上,也算他的心腹。所以他现在忽然背叛也就让周进格外着恼,他应该觉得这是赵森对他戏耍。赵森如此光明正大的同周进对敌,仿佛是在嘲笑这位帮主龙头无能。

欧阳白长长叹了口气。“一场兄弟,本来有今生没来世。偏偏又利字当头,为了自己的利益做出那些叛乱的事情,弄得兄弟自相残杀。当初葛堂主是这样,现在赵森两兄弟也要走从前的旧路。”

欧阳白在这儿又说了一句葛堂主,他跟葛老挥年纪较相近,当年是一起混起来的,虽然葛老挥后来走向歧途,毕竟还有些老感情在。周进并未表现出在意,旁人却接口打断他。“葛老挥私吞帮会的钱,背叛帮会出卖大家,他怎么配堂主两个字?!当初大家一个头叩在地上,盟誓永生永世是兄弟,他却把我们当猴子耍了。”

欧阳白被人抢白,自觉失言,就不再说什么。上七堂的秦均寿悠悠开口,“葛老挥那事已经过去了。眼下赵家兄弟也没引以为鉴,比葛老挥还闹得更凶。江湖上已经插了两支和记的旗,咱们一支,赵森却有一支。”

应七道,“和记有十三堂堂主,赵森只有一个人。如果十三堂的堂主同力对付这个叛徒,赵森凭什么能插住一支旗?”

这话一撂,满场哗然,但喧嚣了片刻又即刻安静。大家心里都明白,没什么可以反驳。正如应七所忿的,十三堂堂主如果齐心齐力,怎么会有一个赵森起来。不过要十三堂主如所立誓言那样同生共死,只怕是永远也没有可能。自古以来江湖义气就是一个幌子,手握权利的人永远不能真的齐心。

秦均寿道,“七堂主愿意听我说句话么?”

应七抬手,“秦堂主请说。”

和记十三堂主,上七下六,上七堂在帮中说话是很有分量的,因此应七说的客气。秦俊寿道,“赵森立这支旗,帮里帮外都做足了绸缪。外面就不用说了,大家都知道现在他与扈家是一派人。至于帮会里,他也是上涌下动,到处活络关系。”

秦俊寿望向周进,停了停道,“不瞒进哥说,赵森兄弟前一阵还有找过我。他送了我老婆一栋别墅,又送给我一百万。”

这话一出所有人一齐吃惊,秦俊寿竟然如此直白,当众将这种事说出来。余光瞥向周进,见他神色淡淡,对秦俊寿的这句坦白,完全没有任何回应。周进城府之深,他们也无从捉摸,当下心里只是着恼:这姓秦的在搞什么?他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在坐的这些堂主哪一个没有收过赵森“孝敬”的这份好处,又怎么能不心虚。虽说收受好处也不代表就站在了哪一边,这些堂主们要做的始终是观望风向,顺水推船。

秦均寿却视旁人反应若罔闻,毫不客气继道,“赵森除了送我财物之外,和记上下许多兄弟,他都一一拜访,到处收买人心。”。话说到这里已经挑明把所有人点了,但下面的话更加似有所指。“赵森之所以这么有恃无恐,因为他咬实进哥出卖了帮会利益给警方,和记才会被打的损失这么惨重。他鼓动所有兄弟,直反进哥一个人,那不叫背叛,叫选能者居之,义者居之。”

顿了顿,说道,“赵家兄弟还说,当初姚顺姚堂主就是给进哥杀的。虽然进哥人不在国内,但手下有的是人。”忽然提到当年姚顺的死,霎那时,整个祠堂中更加无一人说话。在仿佛没有呼吸的极度安静中,清楚听着周进放下茶杯,碰撞瓷匙的清脆声响。

周进直到这时才扬起头,缓缓靠向椅背。十分玩味的目光在秦俊寿脸上久久停落。秦俊寿亦毫不退缩同样的目光望着他。周进问道:“那么秦堂主怎么说?”

秦均寿摇头道,“我自然是不信。进哥一向待兄弟们恩深义重,大伙受进哥照顾这么多年,心中都感激不尽;何况进哥主持和记大局,实在不必为了一点私人恩怨动手杀人。枉费了家法帮规,岂不是进哥自己无益。”

周进轻轻一笑,但一点笑意转瞬抹去,目光霎时变的冰冷。“不错。周某既然主持了这个局面,做事只要能交代的了自己,无愧对祖师爷,也就够了。话说回来,如果我存心要杀什么人,也绝不会留下半点证据。就算被杀的那个做了鬼回到这里来喊冤,他也是空口无凭,死无对证。”

众人给他的话激的心中一凛。周进目光一片沉冷,仿佛万年的冰渊,根本深不见底。手底久隐的杀机似乎忽然浮在空气中。他们毕竟不能忘他的心狠手辣,手段霸道决绝,

隔了半晌,才有人一拍桌子,“姓赵的简直是胡说八道!平白造谣生事,挑拨兄弟们间的感情,凭这一点,已够他死十个来回了。”

程历道,“我猜,赵森大概自己才是做了条子的线人,他不过是贼喊捉贼。倘若没有背景的支持,凭他的性格,不会贸然这么做的。条子跟赵森也是互相利用,他们打来打去总要打出点成绩交差。赵森在和记这么多年,他什么不知道?”

倘若赵森继续跟警方合作下去,的确是令人堪忧。赵森熟知内部的一切内情,他要卖给警方,说不定下一个就倒霉到谁的头上。再论下去,各人都是在议论怎么处理最为妥当。周进并未细听,抬头望了应七一眼。应七也回他一个眼色,两人心里想的都是一样。看起来,赵森在外面鼓吹的传言不是没有作用,至少在祠堂的这十位堂主中间已经搅起涡旋,而且这个涡旋不小。尽管表面望去仍然一派风平浪静,其实前路处处暗礁陷阱。

老实说,这些人最后在权利关系的当口如何取舍,周进自问也没有把握。就算是平时显得亲如手足的兄弟,又如何能够全然信任?赵森叛变蓄谋已久,直到等到这一次机遇来临,才真正开始着手。从与扈宇合作算计周进,到忽施暗手谋杀武楠;再到勾结自己的势力背叛帮会插出和记另一支旗,他每一个步骤都在精心策划中。如此处心积虑的设计,倒让周进忽然有种棋逢对手的感觉。

海湾缳塘,扈中和家中。

扈中和仰面倚在宽大的真皮沙发中,微微阖眼。旁边扈璨正在玩一堆积木,见他许久不说话,拿起公主玩偶头上插的长长羽毛,蹑手蹑脚爬到沙发上,用羽毛痒扈中和脸。

扈中和没醒,倒是扈璨自己开心的笑起来,仿佛捉弄了爸爸特别开心,笑的前仰后合。扈中和这才被他惊醒,二妈连忙跑上来,拉住扈璨轻声呵斥,“你爸爸睡着呢,别吵你爸爸,自己玩去。”

扈中和摸了摸脸,道,“不要紧”。脸上的神情显得十分疲惫。二妈知道自从扈宇跟他父亲闹翻后,扈中和重又张罗外面所有的事。他年纪毕竟大了,这一阵来屡屡同扈宇生气,身体又不好,不经意中尽显疲态。

二妈端了碗燕窝,小火煨了小半天了,端给扈中和。“我放了香蜜,你最爱喝的,刚下火,趁着热乎喝。”

扈中和仿佛还睡意未醒,只是不好拒绝太太,漫不经心的接了过来。二妈看他把燕窝放在茶几上,也没有说什么,又拿上好几盒摞着的包装精致的大小礼盒,尽是鲍鱼海参等滋养补品,笑着道,“又是你宝贝儿子送来的,我照你的话跟他说了,叫他不要再送。他怎会听我的话。”

扈中和一眼不睬,“那你就拿去扔了,拿到这儿来干什么?”

二妈似笑非笑的看着丈夫,口里却说,“瞧你这话说的,不管怎么样人家送来了,我不让你看到,还当是我故意隐瞒。我这当后妈的有多少难处,我哪一处不得格外小心?……”。扈中和听她念叨这些话不知多少遍了,不由自主皱起眉头,“啪”的将满桌的补品推倒在地上。咬牙道,“他送补品来给我?他巴不得我早点死!这些东西里不知下了什么毒,你小心点别让家里阿猫阿狗吃到!”

二妈侧过头撇撇嘴,指挥佣人把那些东西收拾了,提到门口,扈宇的车仍在门外等待。自从那天的事发生,扈宇匆匆忙忙闯进来,争吵之下把扈中和当场气的喷出一口血,跌倒在地上,从此他一直卧着病。扈宇则不知道又发了什么神经,没有几天后,忽然又回来负荆请罪,给扈中和赔礼道歉。扈中和根本不肯见他,扈宇进不得门,便三天一副补品,两天一副药材,一遍一遍不厌其烦给他送。到今天已经足足两个月了,每一次送来的东西都照样被扈中和退回去。

今天也不例外。二妈亲自拿过东西,扭着腰肢走到跟前,敲了敲扈宇车窗。

车里扈宇架了一副太阳眼睛,和每天一样,白皙的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二妈居高临下看了他好几眼,把东西拿上来,皮笑肉不笑的道,“喏,大少爷,这是老爷非让我给你拿出来,可不关我的事。老爷吃惯了家常菜,不爱吃这些东西,你就别天天破费了。就算家里有钱,也不该浪费么。”

扈宇嘴角抽搐了一下,二妈连忙向后退了两步。虽然是在家门口前,但扈宇的狼性子,保不准他猛站起来抽自己两嘴巴。扈宇仿佛也要冲出来,手攥着方向盘,半晌,转过头看着她。“不爱吃这些,我可以送别的。不知道爸爸现在喜欢吃什么菜,我回去让泳儿做。”

二妈勉强扯出一丝笑,“泳儿从来没给你爸爸做过饭,怎么知道他的口味。”

扈宇斜眼睨视她,风轻云淡吐了句,“天气凉,阿姨也早回去吧,别在外面着了凉。”,挂上车挡,车子卷起几片落叶,已然开远了。侧座上赵森也摘下太阳眼镜,笑笑道,“你这继母挺跋扈的,没少欺负你吧?人家说,有了后娘就有后爹,爹跟后娘都一样。”

他转过头看看扈宇。扈宇只是开车,浅茶色的太阳镜映着阳光,把侧脸勾勒的十分俊逸。赵森对着窗外叹了口气,“你这又何必呢?要吃有吃,要喝有喝,要钱有钱花。豪宅住着,名车开着,就算扈老板不待见你,底下这些人也没人敢不把你当回事。自己瞎折腾什么呀?我们是为钱折腾,你是有钱还折腾。”

扈宇嘴角一牵,仿佛是笑着。“这句话不知道多少人跟我说过,劝我回头,我从来都没听过。”

赵森笑道,“是,你扈大公子自有主张,怎屑去听别人那些主意。那么现在你有什么打算?你那张明山真是窝囊废,他居然能让霍一飞给跑了。否则那一次周进的命就已经交给阎王。”

扈宇道,“那次霍一飞没选张明山的命,我就已经输了。后面那么做都是狗急跳墙。是我失策,我以为张明山已经把霍一飞拿住。”。

以扈宇的精明,他绝对不会有这样的失算。那他为什么会相信霍一飞在生死关头能选择保住张明山性命呢?大概是因为,他与他境遇毕竟不同罢。对扈宇而言,没有哪一个人让他视之重于生命,他无法真正体会霍一飞对周进是怎样的感情。而对于亲人来说,他们却又些许相似,扈宇以己度人,在他内心最深处,总是要千方百计夺回不肯眷顾他的亲情。倘若在那场景换做是他自己,恐怕他会选择亲生父亲罢。

赵森道,“想不到周进手下那些生意会这么快解封。周进上次被警察扣住那么久,他的那些关系应该已经断了。就算不断,现在也启动不了。他怎么还有别的关系?我在和记暗中看了这么久,从来也没听过。”

扈宇冷笑一声,“张明山。他不仅是窝囊废,还是个十足的叛徒!”

赵森惊道,“怎么?难道张明山回心转意了?还是上阵父子兵?”

扈宇唾道,“张明山他会回心转意?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他一定是有什么把柄被周进他们给拿住了。哼哼,难道只有周进有他的把柄?他给我扈家卖命这么多年,连他老婆都是我家的人,他的罪状我随便一抓就是一大把。我倒要看看他这一回选哪边?”

赵森不由嗤笑,“那你不是要把他撕成两半么?张局长这么在乎自己的名望,这一回可真为难的紧了。”

扈宇也干干笑了两声,眼里棱着极狠的毒光。张明山自己窝囊也就罢了,却要被周进利用,使得和记有机会翻身,扈宇如何能不恨他?当时看他那么对待霍一飞,对自己亲生的儿子还不如牲畜,人性全无。就知道这样的人无论多少好处也养不熟,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是祸害。想不到那次没除掉他,果然转头就开始危害自己。

对扈宇跟张明山间的私人恩怨,赵森不再多说。车拐过一个弯,开始走上沿海的道。扈宇望着窗外。“虽然除不掉周进,但把和记拖垮到这个地步,我也不算吃亏了。要不是这样,又怎么会有堂堂和记堂主来跟我做朋友?”

赵森淡道,“扈公子你又何必说这种话来讥讽我?”

扈宇望了他正色,“我决没有这个意思。赵哥也知道,我现在是弃徒浪子,连家里都不要我。我一个在外面能有多大的本事?孤掌难鸣,如果没有赵哥互相扶持,说不定我已经撑不下去。

其实说句实话,我跟和记没有仇怨,跟周进也没有仇怨。我从来H市第一天就说,我是生意人,我只为钱。只是你们周老大不肯跟我合作。”

赵森笑而未语。其实他心中很明白周进为什么不肯同扈宇合作,扈宇志向远大,他所求岂止是钱而已。扈宇道,“倘若和记易主,难道这话就不能重谈么?大家和气生财,动不动就动刀动枪有什么用?送到医院还要医药费,打死了还得给安家费,我可不想打打杀杀。”

赵森仍然不答,扈宇道,“这就要看赵哥的了。现在和记不是已经有两支旗了?江湖都传言周进在警局里的时候,出卖和记利益,换取的脱身。世道乱,人心就乱,周进的江山坐的也不是四平八稳罢。来日若有风吹草动,扈宇以全副身家,自然鼎立支持赵哥谋大事。如果有一天赵哥主持大局,那有什么不好说?”

赵森呵呵一笑,“扈公子,未免太瞧得起我了,将来怎么样还不一定呢。”

扈宇望着大海道,“潮起潮落又有谁能把握?但这大海在这里千万年,有涨就有落,有落就有涨,从来也没变过。江山也在了这么多年,该换换主了。”赵森对和记和周进的攻势并没有停止,而在愈演愈烈。香堂那日之后,各种流言在江湖上反而愈传愈甚,刚刚稍作平静的江湖再一次被搅动起来。其实在当日的祠堂上各堂主的态度就已经可以看分明,和记里根本不是上下一心。可以说自上一次的动乱后余波还未止,很多人仍然在拖着最后的时间选择。

张明山一边也开始出现阻碍。虽然这一阵来同其他的高层都相谈甚好,但与国际刑警合作的禁毒部门却传出变化。霍一飞在何部长等人协跳下,一直在努力与这一方向的高层沟通,试图令对方早日鸣鼓收兵,解除封戒。本来已经谈的七七八八,近日这边高层忽然推掉见面。之后就一直不肯,霍一飞事先已经感到不对。

随即先后警方进行了两次规模庞大的缉毒行动。一次在北环,一次在香阁道,两次都在和记的地面,所捕获的所有拆家,六成货源是从和记出。可以说这一次缉毒一半以上是朝着和记来的。警方下了大气力,端了两家“工厂”,查获涉案毒品百余斤至多,要用麻袋搬着堆上车。换算现钞价值数亿元,累计一年四个月来全部缉毒行动查获金额之最。

但是抓到的人不多。各地拆家们仍然在极度的小心警惕中,拆家与货源间的关系断着,警方不能顺藤摸瓜。没有重要人物落网,对整个H市地下毒品市场影响不算大。尽管如此,仍让所有人紧张了不少,更加不敢轻易动弹,对周进而言,毒品市场是他支撑和记的重要生意之一,如果这条路子阻塞不畅,对他的影响是非常麻烦。

从这件事后,几天来周进都紧锁着眉头,脸色阴沉。左右的人知道他心情不好,各个敛声屏气,小心翼翼,恐怕一不小心触到他的火头。这天应七国外的朋友带来两盒原产上乘的西参,应七煮了花旗参党参茶,找周进来家里喝茶,顺便谈近来的事。

对煮茶品茗应七还颇有一番研究,精细挑的几样名贵茶材,或炒或培,配合西参下料,上等的紫砂壶盛着在文火慢煨了几个小时。煮透了香气,再换清泉水淋,登时满屋飘着略带药味的苦涩茶气。周进拿过来只呷了一口,皱着眉头,“这是什么东西,这么难喝。”

应七忍不住瞪他,“别不知好赖。这是在人家自家小园里摘的。特意起早跑二里山路,才偷出这么一点点。不是市场货,有钱你也买不到。”。看看他道,“你现在喝正好,看你的脸快要掉下渣子了。”

周进仍然眉头蹙着,也没有理会,顺手捡起沙发上的报纸翻了两眼,问应七道,“霍一飞到你那去了么?”。

应七自顾自吹着手里的茶水,犹如不闻。茶叶在透彻如晶的水中上下翻滚,碧绿如玉。在客厅华丽的水晶灯光下泛着丝绸般的光泽。他慢慢呷了好一阵,才淡淡的说,“没有。他不是到B区去跑上面禁毒那事呢么。那个何部长好像有什么路子,小飞急着去见他。怎么,你不过应着场面是说说罢了,还当真?”

周进说,“我当真也是为他好。铁条都跪了,也不差这一点,干干净净的叫人再没有话柄。”

应七摇了摇茶杯,说我看你还是操心操心你自己罢。现在外面的谣言可是传的非常厉害。怎么样,周大帮主什么时候有兴趣再到我刑堂坐坐啊?

周进终于笑了一笑,瞥他一眼,“你倒是想!七堂主,上回我可没叫你打棍子,是你自己要打的,可别把仇记在我头上。想方设法的来报复我。”

应七叹气的摇摇头,“真没良心,我这是为了谁啊?”。周进道,“行了行了,我没事。你当我会为了这点事着急上火?我自问这么多年,这点能处还有。在里面的时候也没有变动起来,现在也不会。就算真的有事,我孤身一人,了无牵挂。和记有你和小飞在,我也能向祖师爷交待了。”

他说的淡淡。然而语气之中透露出些许的苍凉,应七听着心头不由一酸。一时也无语,倚靠沙发远望窗外,夜凉如水,夜风阵阵吹过,卷起名贵的深咖啡色真丝窗帘瑟瑟鼓动。窗外繁华富丽的夜色一如昨天,灯红酒绿,霓光幻彩,车马如龙,城市特有的喧嚣热闹没有丝毫改变。应七道,“这么多年,我从未在你口里听过半个‘输’字。”

周进笑道,“福有祸依,祸有福附。有很多事,也难说的很。不过我现在倒有点信天命,每个人该走哪一步,种什么因得什么果,很多都是注定的。”

应七出神听了他这句话,不知想到什么,沉凝了半晌才收回神笑道,“得了,别说这乱七八糟的事了。中秋眼看就到,定了哪里吃饭没有?要不要我帮你张罗。”

周进淡道,“不过是吃顿饭,没多大的事,有小奇他们在张罗。”。应七也知道他定然这么说。其实每年中秋节饭局并不是无关痛痒的琐事。因为逢开香堂、春节过年,这样连老百姓也要过的重大节日,帮中的堂主和兄弟齐聚是依老规矩,多少年下来的传统了。这样日子也只有自家兄弟才能到场,江湖其他帮会,包括道上和道下的其他朋友是不允参与的。近些年却传起一样新规矩,大小帮会的龙头,同势力较大的堂主,一年里总要选个日子做东,或者年节,或者生寿,随意不定。重要的是借着这个名义择楼摆筵,邀请帮内帮外的兄弟朋友。这完全是看着大哥自己面份,请的也不止是江湖上的人,还有各门各路的交情。反过来,这场面没有规矩制约,来与不来也全随各人的意。

人在道上混,门路越广,朋友越多,自然越是实力雄厚。俗话说叫吃得开面。若某人同做东的大哥不和,或某帮派同做东的帮派为敌,是绝对不会参加,捧对方的场面。这是对东家脸面很重的折损,当年葛老挥一直与周进作对,但对对方这个场,两人还都互相捧一捧。姚顺是鲁莽之辈,心中不爽,常常托故缺席,把周进得罪的很厉害。可见周进也把这看的很重。因此应七特意问他中秋节的事,因为今天的中秋月筵,情势格外不善。

近几日外面传的非常厉害,一说是赵森已经收拢了和记半数以上的堂主跟他一齐造反。包括欧阳白,秦均寿等上七堂实力深厚的堂主在内,其实都已经倒戈于他。可以说赵森插的这支旗已经完全立起来。而一直忠于周进的一派人则誓死维护周进,两边大战一触即发。至于剩下其他人仍在中间左右观望,等待事态发展。有人说,赵森已经在中秋节那天设宴邀请站向他一边的和记堂主,就选这一天,正式同周进扯旗开战。

另一传言则说赵森正在谈判。同和记的堂主就双方各自的利益,努力一一达成协议。赵森答应在自己执掌帮会后,将帮会与各堂口的利益分成由从前的□改到五五。帮会与堂口平分帐,堂口能够拿到的更多,彼此关系也相应更加松散。这只是条件其中之一,其他的还在谈。同他谈判的堂主也在犹豫不定,在两边左右摇摆。这样的僵局定然不能一直维持下去,再过时日,必有分晓。

余下传言更甚,甚至有人说,赵森将动用武力胁迫来客。传言者言之凿凿,声称赵森亲弟赵焰带枪闯进某人家里,将一大只包装的纸盒拎到桌上,打开纸盒里面装的竟是炸弹。赵焰威胁道,哪个在中秋八月十五那天出门,这日就是他的死忌。更有甚者,传说赵森赵焰两兄弟已经动手将两位不愿合作的堂主绑架,强令对方不能出现在周进席筵。

所有的都是传言,无人出来证实。但就因为是没有证实的传言,越被所有人在底下窃窃私议不休。一时流言蜚语,人心惶惶。北城和西二环相继发生几场火拼,其中一方包括周进手下的凡盛。地点在西二环珂士道公交站场,双方因停车进站的小事发生争执。因双方背后的利益集团的巨大冲突,事情迅速扩大到两边势力的械斗。数百人手持砍刀、火棍齐聚在公交站场互殴,打死打伤无数。两条街被堵的水泄不通,砸烂了公交车八十多辆。最后打火机引发爆炸,连同旁边的加油站一齐起火,许多无辜民众受伤。警察出动防暴队才勉强制止。凡盛被扣押在警局足足半个月,后被周进保释出。

秋风日起,秋意渐凉,所有人都在忙于勾心斗角中。在你死我活,如火中烧的争斗中,天气一天天冷起来,中秋圆月终于挟着丝缕寒冷的微雨来到。

小奇跟霍一飞等人一齐张罗的筵席,饭店在周进的地方。从前是陈耀清管理的,陈耀清出事后和其他他管的生意一齐落在凡盛和小奇那里,现在是整个兰坊区最大的满汉全楼。因为社团里今年从国外回来的几位老爷子是满族人。传统的满汉全席共一百零八道菜,包括南菜和北菜,要分三天吃完。到今天早已经简化,多数菜谱秘方失传,即使最正宗的满汉楼师傅也只能上到六十三道,包括象拔,灵芝,猴脑等珍稀菜种。很多都是国家禁猎的牲兽,都是小奇一手张罗,只见他在这事上也足下一番功夫。

从八月十五的头一天,霍一飞已经通宵在忙各种临头琐事,整夜未睡。第二天中午周进跟应七到满汉楼,霍一飞吩咐厨房先做试菜,送在二楼单间,几人坐下来简单吃了一口,其实都几天没有正经吃一顿饭了。房中没有外人,只有周进、应七、霍一飞三个人坐着。霍一飞拿了茶壶给两人斟着茶水,向应七道,“七哥,对不起。上次我大意落在扈宇手里,全靠七哥舍命的救我,我还没谢过七哥,却还连累了七哥。”。说着将斟满的茶水双手递给应七,也算是奉茶道歉。上次应七为了他的事跟周进起了纠葛,还挨了五十藤杖,虽然不全是为了他,霍一飞仍然直到现在还觉过意不去。不过因为应七到底是长辈,又是受罚的事,他也不便多说。今天只有三人在,周进也在坐,他才正面提。

应七接过茶水,笑笑拍拍他,“那是我跟你进哥的事,与你无关,你不必惦着。”,他笑道,“不过你现在知道,他不是只拾掇你自个儿了。从前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他没少打过我。”

周进正在着神割一块儿清烤鹿脯里脯肉,笑骂,“胡说八道。我什么时候打过你?”。料得他又要开始胡诌八扯,将筷子也撂下了,抬头笑着看他,“你倒说说看我什么时候打过你?”

应七大约本来只是随便说的,听他为难自己倒来了兴致,也放下茶盏跟周进一个一个扳起手指头。“……想起来了,有没有那么一次……”,他得意洋洋指着周进,“那回是跟葛老挥打架。从你还没上位起,跟葛老挥就一直较着劲儿。葛老挥那老王八蛋多不是东西啊,一飞你也知道,他一直都不服你进哥坐上这个位置,背地没少下黑手。有一回他妈的下到他哥我头上来了。那会儿我还在管北区和八角港,有一天葛老挥忽然来找我喝酒,当时我就觉的不对劲,就留了个心眼。喝的七七八八,葛老挥神神秘秘跟我说,他手上有批好货,自己吃不下,想跟我一起做。他让手下先拿点散货来给我看看。

我一听就说不行。我的酒吧就在警局旁边。但葛老挥已经叫人把货送进来了。谁知道这边人刚进门,还没等坐下,警察就堵进来了。我X,幸好几个条子是我的朋友,要不在我老七酒吧里查出整整两大包纯净海洛因,我还能说得清吗?这老犊子跟我玩阴的,我能放过他?当时他前脚走,后脚我带上头盔骑摩托车就追出去,把他堵在街角里结结实实一顿暴打。葛老挥是没看到我,可他也知道是我打的他。这可让你进哥知道了,当晚把我叫到家里。我当是什么事?结果进门还没等说话,就给他一鞭子抽下来。这下鞭藤棍棒全都给我招呼上,打的这个惨啊……。说你刚坐进刑堂,规矩还没立,怎么就自己先砸自己的招牌!你说我哪里说理去?”

周进笑骂,“放屁,根本没有那么一回事。”

应七道,“怎么没有?你打我还撞碎了一个水晶茶几。第二天葛老挥还找所有堂主开香堂,揪头儿晚揍他的人。上哪找的到,我揍他怎么可能给他留下凭据。”

他分辨的头头是道。周进想想,可真想不起那件事来,摇头,“那会儿差不多天天都跟葛老挥,我哪一件一件都记得。”

应七不睬他,自顾自给霍一飞说,“还有一次,是我结婚那天。兄弟们都来送我告别单身。人太多,一来二去就喝多了。到晚上这帮王八蛋也不放我走。我那几个朋友是特意从国外赶回来,飞机晚点了,没赶上筵席,你说我怎么也不好意思先走呀。再说我一想,这结了婚了以后晚上就得回家陪老婆,就没功夫跟哥们儿通宵喝酒了,也该好好玩一回。这么着一直喝到天都亮了。我恍惚一睁眼,瞧着眼前一个人怎么不像这几个人啊?我还当是仇家找到我寻仇了呢,吓了我一激灵。后来我再看看,这人怎么这么眼熟啊。”

应七边说边做醉酒眯眼的样子,讲的绘声绘色,霍一飞忍着笑听他编排。应七道,“我定睛一看,原来是你进哥。我心里一沉就想糟了,拔腿想跑,两腿发软。还没醒酒嘛。他抓着我把我拖到盥洗室,开开水龙头按着我脑袋浇。我这鼻子耳朵给灌的嗡嗡直响,血都呛出来了。

我想我赶快讨饶吧,可嘴都张不开……”

这桩事近些,周进记得,可是仍然笑,“没有的事。”

应七咂嘴,“你就死不承认吧。”。霍一飞早笑的不行,忍笑道,“耀清哥不是说只要结了婚,进哥就不再管了么?”。话说出口,才意识到失言,待要掩饰也不及了。

应七笑说,“那要问你进哥了,到现在他还总想管我呢。”。一边起身舀了两勺八宝鸡胗南瓜汤。这道也是御菜,砂锅架在小火上闷着,这会儿火候正好。应七品了两口不错,招呼两人,“尝尝这汤!”

周进没应。这才抬眼看看霍一飞,“你有空在这儿听你七哥扯皮哈?你欠我那三十棍子棍子什么时候有工夫还?”

霍一飞只是装傻,“啊?”

应七拿筷子作势敲敲他头,笑道,“他问你什么时候到我那儿还那三十棍子。嗯?有工夫了没?”。霍一飞索性耍赖到底,“进哥,腿上还伤着没好呢。Willon说了,如果再挨打就要得败血症了。到时候赚再多钱也没有用,还不如早点回家歇着。不过年轻轻的总在家闲着也不是事儿,人要闲久了都会闲出病来。待着待着就变傻了,所以医生建议退休的老人家平时也出去做做临工什么的……”,越扯越远,早不知道扯到哪儿去了。

周进黑脸道,“得瑟的你!再贫嘴,现在就扒了裤子,当场趴这儿打了。”

霍一飞笑着讨饶,“进哥就饶我这一次罢。不是我成心逃罚,实在是伤还没好,真的受不住三十藤杖了。”

周进笑骂,“滚。别跟我说这没用的。如今我管不了你了是不是?”,应七插口笑道,“周老板这您倒是客气了,你什么时候管不了他呀?不过他看你现在心情好,存心跟你耍赖。”。周进瞥他道,“你收声罢!上梁不正下梁歪,他跟你这个上梁混在一起就学不了好。”

说笑这一阵,已经到下午三点半。周进看了看手表,推开椅子起身,“咱们出去罢。”。到这会儿关系要紧的堂主已经到了。霍一飞推开门,在前带路,三人从二楼的凌空楼阁往下走。从这儿看去,整间满汉楼装修富丽堂皇,通体紫檀木铺饰,飞梁雕栋,丹青水墨,珠润玉华,古香气中透着华贵。上下共九层,中间是直达九层的大厅,上面垂着一米余长的羊脂白玉灯。各个层间均以金砖铺地相连。

周进站着,凭栏望了片刻。偌大的酒店豪华奢侈,金色耀目,福红融融,整个酒店尽是一片节日的欢喜之色。但这其乐融融的欢愉之下,掩藏是江湖风波暗涛汹涌。今天会在这里发生些怎样的事,谁都难以预料。方才在包间里闲谈说笑也不过是聊解这连日来的沉闷,缓一缓心神。霍一飞在前引路,心中暗暗祈祷,希望今天一切顺利,但心中仿佛也知道这难以实现。

大厅中人头攒动,不少人已经到了。小奇带人在楼下忙碌,酒店亦有雇佣专业的经理和招待。楚兆天楚堂主、邵雄堂主、袁豪文袁堂主都是同周进早年兄弟,多年来关系极近密的,因此特意早到,帮着维持场面。邵雄送来一尊雕玉翡翠千里马,一米来高,托黄金座,望来金碧辉煌。周进叫人当即摆在楼阁上,衬得整个大厅更加华贵。

周进笑道,“邵堂主真是有心,这尊雕马最近说也是早清的东西。我不太会看古董,可不是你在博物馆里弄出来的罢?”

邵雄道,“是李自成打进明宫掠出来的玩意儿,后来八国联军,流落到国外。一个朋友从英国带了回来。这也算国宝归国,是好事,是好事。政府也该奖励奖励咱啊!哈哈!”。几人哈哈一笑,坐了下来。袁堂主道,“进哥,今年中秋节早了点,天儿还有余温呢。不过早点也有早点的好处,天暖穿的少,是人是鬼看的清楚。”

袁堂主开门见山,便说到这件事,几人一时都静下来。周进微笑不语。楚兆天道,“那天在祠堂大家都说了话。不管怎么样,他们还是不敢轻易反的。大家也得掂量掂量这赵森,到底有多大的本事。而且这个人阴险的很,就算能跟他打江山,未必坐的了江山。”

周进沉道,“我倒盼想反的、能反的,全都早早反。大家明枪明剑,打出你死我活。这么算计心机勾心斗角,真是斗的我心累。”

邵雄笑道,“进哥,这么多年了,斗也斗惯了。人家说有人的地方就有恩怨,有恩怨就有江湖,人就是江湖,江湖就是恩怨啊。等改了朝换了代,咱们都躺成一把黄土,以后的人也还是这样斗。”

周进无奈的点点头,笑道,“是,是。”。邵雄几人道,“进哥你忙你的,都是自己兄弟,不用招呼我们。”。说话的工夫,外面来贺节的人已经纷纷赶到,来人愈来愈多,大厅明显喧嚣起来。周进点点头招呼他们自己坐,叫了手下来招待。这几位堂主早来也是为了帮忙维持场面,象征的坐了一会儿,便各自去帮忙。周进下楼时,楚兆天也随他一起,道,“这两天我在外面也留神停了停,赵森的确给秦堂主送过一百万。这是份礼,每个人都是一样的。不过他又送了一套别墅,是滨海的豪宅,少说有两三千万。赵森也看好了秦堂主是个要紧的筹码,极力想拉拢。听堂口的兄弟们说,秦堂主的堂口这几天倒消停,没听见有什么动静。”

周进停了停,转头望他。“当年唐老爷子在的时候,我跟秦堂主的确有过些矛盾。但是这么多年来,我敬他能力过人,主持堂口财势强盛;他也敬我待兄弟真心。过去那些琐事已经翻过去了。我跟姚堂主颇有不合,很多人都知道,谣传当年是我杀害姚堂主的也不只他一人。既然是谣言,我也没有什么避讳。”

楚兆天道,“同门兄弟,我背后嚼舌头应该进刑堂的。秦堂主这人向来眼高于顶,老实说,他对谁都不大瞧得起。他对进哥也许不太服帖,对赵森,也未必看得上眼。”

周进点头道,“我也这样料。那么现在里面这个人是谁呢?楚堂主,心里有没有数?”

楚兆天摇头。“这可当真难猜了。人心隔肚皮。”两人走到这里止步,楚兆天道,“或许如进哥所愿,今天能看出个七七八八。”,刚说到这儿,程历同秦均寿二人先后到了。程历远远便抱拳笑了贺道,“进哥今天月圆人圆,兄弟们得进哥的招呼,总能聚在一块儿喝酒。咱们和记人旺鼎盛,心齐力共,社团昌盛繁荣,正在如日中天”。周进也握拳回了,程历上前揽了他,两人紧拥了一下,程历一边将礼品送上。周进接过了,拍拍程历的肩头示谢,回头跟楚兆天笑道,“真是说曹操曹操到,我刚跟楚堂主说起秦堂主,你们两人便到了。看来真是背后不能说人。”

秦均寿笑道,“说我什么?”

周进道,“我们在猜秦堂主今天有什么好东西。秦堂主向来擅长丹青水墨,好久没见你作画了。”

秦均寿哈哈大笑,递上一支手腕粗细,古铜质地沉甸甸的事物。约莫有一尺半长,打造并不起眼,甚至有些丑陋。看来里面是空心,还装有东西。楚兆天打开封口,将里面绢质的东西拿出来,果然是一幅画轴。周进撂在桌子上慢慢拉开来,那是一幅两米余长,半米多宽的长卷。桃花树下,灿烂园中,古人刘备、关羽、张飞举酒结义,对天盟誓,勾勒间栩栩如生,画的是《三国演义》里面桃园结义的典故,也是一幅水墨画中的经典。

周进缓缓合上,心中已有分寸。秦均寿画里有话,拿这幅结义图给他,映射数日前众人在祠堂前的盟誓。既已指天发誓,叩头为盟,一生一世的情谊永不会变。但桃园结义是戏文,这些堂主间却是实实在在的钱和利益的关系,□现实,恐怕毕竟和故事不同。

周进撂下这画儿。随即堂主鸿琨也到了。和记十位堂主到筵席前,已有九位到齐,所缺的只是欧阳白一堂而已。随后再来的多是外面的江湖朋友。H市历史久远,经济繁茂,多年流传下来的帮派不下数百余。虽然其中以和帮同外来的扈家势力最大,但其余帮派仍然各自发展。实力都不容小窥。在利益上,尽管同吃一块肥肉,肯定有所冲突,但各个帮派间也奉行联盟攻击。有共同利益的两个帮派便会做成朋友。当然,也可能因为利益的改变随时翻脸成不共戴天的仇敌。

以和记在江湖上的分量,大树好乘凉,自然有众多人来依附。另外也有一半是周进多年来交下的朋友。这些是从小打过架,也玩在一起过的人,少年朋友,感情往往历久。这样场合他们当然不能不到。霍一飞在招呼中还见到一个旧人:城北的谢老三,也带了一票兄弟匆匆忙忙的赶来。谢老三个子高瘦,一张布满青春痘疙瘩的脸在人群中格外扎眼。

霍一飞同他做过几次生意。其中有一回周进在手上一次出了一亿元的货。因为迫于情势急需现钱。葛老挥暗下黑手,派了一队枪手来夺霍一飞带这批货,在街上枪战,打死好些人,险些将货夺去。那次谢老三也挨了一个枪子。不过事后,他还是看好周进的货源纯,品质好,又多次主动去找霍一飞合作。谢老三是个纯粹的“生意人”,眼里只有一个钱字,从那以后他对周进跟霍一飞一直甚是巴结。

霍一飞从背后拍了拍他。纵使人这么多,谢老三仍难改老习惯,下意识就去摸腰里的枪。混久了的老江湖往往都有这个毛病。他一边摸着一边才意识不对劲,回过头来,只见是霍一飞,立时喜上眉梢。“一飞老弟,哈哈,我好久不见你!”

霍一飞笑道,“谢三哥,这边坐。”

谢老三同他到楼上的桌前坐下来。霍一飞替他斟了茶水,谢老三连连客气。霍一飞微笑道,“谢三哥现在怎么样?我从去年出事后,一直都没在外面做事,也好久没去谢三哥的地面溜达了。”

谢老三叹气,“哪有那么好做。政府连番整顿,到处都翻的个乱七八糟。江湖这趟水算是彻底让他们搅和混了。生意做不了,兄弟们吃不上饭,那还不能到处惹事生非?我还想问问老弟什么时候能再有货出,谢老三我豁出命去,也得狠狠干一票。”

霍一飞道,“眼下上面看的紧,就算有货,也不敢轻易出啊。前一阵不是又抓了两批么?谢三哥也该小心一点。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上面也不能整顿一辈子。”

谢老三听他的口气却有松动的意思,心中一喜,道,“这倒也是。整到现在也够呛了,听说上面已经在大换血,好些主持禁毒的警方高层被陆续调离出去,不知道是真是假?”,试探着霍一飞口风。但霍一飞如何能被他试探出来,只是模棱两可的道,“我也盼望是真的。和记更有一堆人要养,再这么禁下去,大家吃不上饭都要造反了。进哥头疼,少不得我就要遭罪。”

谢老三见他不肯吐露口风,只得笑笑道,“周老板哪有头疼的时候,这是玩笑。不管怎么样,我算是预定下了,钱上我一定让你双倍满意。一飞老弟,你若有好的上家,不妨也帮我联系联系。”

霍一飞抬头望了望楼下,心道,眼下我这里就有不少好上家,就是不知道你驾驭不驾驭的住。刚才他同谢老三讲话的时候,已经看到那个叫做Rfgyic的缅甸人同小奇打过招呼,和几个人坐在楼下。Rfgyic和吴诚、基昌等人一样,从前都是OU的手下。现在OU过逝,吴诚被杀,阿秋不知所踪,从前OU手下的各路人物都四下散着。有一些在国内政府配合国际刑警的缉毒行动中被捕坐牢或枪毙,剩下都是比较精明和能干的,逃过这一劫。

起先霍一飞倒没想到这些人也会来,因为OU这帮人都已散,很多请柬也送不到。说起来,OU从前和周进亦是很要的朋友和生意伙伴,现在他人不在了,作为他的手下来出席这个场合也算应该。但霍一飞心里却明白,这些人来这里,都是为了寻找一个合作的机会。警方虽然逼的仍紧,但整个行动毕竟已经渐入尾声。他们显然也感觉的到,开始陆续冒出头来。

霍一飞远远望着他们,不禁想起阿秋。很久没有见过阿秋了,从他惊天动地的杀了吴诚之后,就再也没有了他的动静。霍一飞料想,他多半可能已经死了。在那么混乱的局势下他哪有能力能保护自己。想想还是十分的惋惜,阿秋本来是一个单纯无暇的孩子,只因为生错了家庭,被逼的痛苦不堪。他愈想摆脱,命运偏偏一次又一次把他席卷回来。霍一飞也想不到,原本以为轻轻助他一把就能帮他找回欢乐。不想也和阿秋一样料错了,谁都料不到后来的路竟然越偏越远。

霍一飞看见Rfgyic,但Rfgyic没看见霍一飞。霍一飞在楼上观察了他一行人许久,见他们行为举止,没有异常,应该不是怀恶意。Rfgyic不断四下张望,霍一飞知道他在找自己。他对这些人没什么好感,但是知道缅甸这些人的毒品还是十分重要,或许来日重组市场,不能不需要,因此才过去打了招呼。

Rfgyic指了身边人给霍一飞介绍,“这位是Errdie;这位是商;这一位是JE;都是跟随OU老板的,不过是头一回见面。”

霍一飞道,“是”,挨个握了握手。坐下来,Rfgyic立刻卷着生硬的中国话道,“我们都是缅甸人,今天来凑这个热闹,霍先生不会赶我们走罢?”

这一句话既可看出Rfgyic的精明,他先将这话抬出来,便叫霍一飞很难出口为难他。霍一飞笑了笑,“客气什么,叫我一飞就是了。OU老板跟我们老大是多年的朋友,咱们也都该是兄弟。今天大家来捧场,我先替我们老大谢谢各位。”

Rfgyic见他没有逐客,也十分欢喜,“这是应该的!我们OU老板跟周先生真是多年交情。因为有心人在其中挑拨,才发生一点不快。现在都已经过去了,咱们还都是朋友。我们坐下来喝一杯酒!”说是共同喝一杯,但Rfgyic第一杯却敬了霍一飞。霍一飞推诿未受。论辈分上,Rfgyic等人相当于和记中应七的地位,总算是他的长辈。霍一飞回敬于他,一番客套,才又重新坐下。

霍一飞望了望几人道,“我跟你们阿秋少爷也是很好的朋友。我好久没见他了,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今天他怎么没有和你们一起来?”

Rfgyic几人听他提起阿秋,面露尴尬之色,互相换了换眼色。Rfgyic道,“说实话,我们也很久没见秋少爷了。听说他回到缅甸了。应该和老太太住在一起。老太太晚年丧子,幸好有孙子相依为命。”

霍一飞点点头,“原来是这样。”心想,阿秋多半真的已经死了。不知道最后落在他们谁的手里,也不知为何被弄死掉。可怜这个多愁善感的孩子,始终未来得及绽放他期望中的辉煌,就早早的夭折掉了。

那位叫做商的叹道,“秋少爷说起来也真很可怜。从前OU老板管得严苛,后来又遇人不淑,被吴诚那叛徒利用。这其中也有我们的过错,我们都不知道原来秋少爷是被吴诚挟持,只当秋少爷从小跟他亲近,倚重于他。几次找秋少爷出来吃饭,问起吴诚,秋少爷都说他很好。哪里想到原来是……。假如我们多照顾到秋少爷,后来局面也不会弄到那么混乱。”

霍一飞知道,他们几个人今天来,说到底还是为了出货的那些事。商口里说的是阿秋,话头却往这方向上引。虽然是往这个方向引,始终又没有直说。一时间摸不透他们究竟是什么打算。Rfgyic等人都是精于算计的商人,知道如何吊住对方的胃口。霍一飞熟知他们这种伎俩,虽然心中比他们恐怕是更加急切,却偏偏不接话头。

这回反是Rfgyic耐不住了。其实他们现在的处境比周进还要艰难的多。经过国际刑警和扫毒组织一番合力猛打,原先OU的这些人早已经被打的四下散落,彼此间又互不服气,冲突不止,再也无法回到从前那样同心同力。现在的他们就像是几个、或者十几个饿肚子的猎人,怀里揣着肥硕的兔子,却找不到能够烤成肉吃的那堆火。而旁边还有更加凶猛的野兽在亦步亦趋的虎视眈眈。如果再找不到那堆火的话,就算揣着再多的兔子也无用。他们不捱到饿死,也要被野兽吃掉。

Rfgyic实在坚持不住,先让了第一步,“总之是家门不幸,出了吴诚这样的祸害,不仅把OU老板的家业搅的四分五裂,还连累了整个H市的朋友,难得周老板深明大义,不怪罪。俗话说人在做,天在看,吴诚到底也逃不了报应。他死了,可活着的人还得继续活,是不是?”,他举起杯道,“我借花献佛,再敬一飞哥一杯,我Rfgyic同一飞哥,同周老板,永远都愿意做朋友。”Errdie道,“一飞哥,阿秋少爷也很想念你。如果你有空的时候不妨到缅甸看看他,他总念叨和你一起玩儿的那时候。”。Errdie态度显然更甚,竟已出言邀请霍一飞到缅甸。

霍一飞笑道,“我倒是很想去缅甸逛逛。上次还是跟进哥去的,有两年了。现在警方看我看的紧,难得给我护照。等松松气,我一定去看他。还想去你们的菜园玩几天。”

菜园就是批量鸦片的种植地。霍一飞的回答已经很清楚。Rfgyic跟他的朋友互相望了望。如果霍一飞能够代表周进的决定的话,大家下一步就该开始谈彼此可以给的筹码。当然不是在这个筵席之上,这是一件大事,恐怕要双方坐下认真的谈一谈。Rfgyic全神贯注想这件事,一时竟顾不得再说话。静了几分钟,霍一飞接到一个电话,便欠身请他们慢坐,约回头找时间再聊。Rfgyic连道好说,表示他们自便。霍一飞留下侍应招呼,刚走出几步,迎面见小奇匆忙忙过来。

小奇抢了几步,附着霍一飞耳边低声道,“一飞哥,有点事。”。霍一飞快步跟他走到一边,小奇低声道,“一飞哥,进哥现在在哪屋?”

霍一飞望了望楼上,问他,“什么事?”,小奇道,“我担心有点不对劲,去接龚老爷子的车还没回来。时间也差不多了,万一来不及……你看要不要先通知进哥一声?”

霍一飞低道,“高警长、许部长、李部长他们都在楼上,进哥陪他们在里面说话,先不要去扰他了。多找几个人过去看看怎么回事,是不是老爷子身体不舒服,还是有别的事情。”

正在说话,小奇的兄弟陈刀匆匆进来,叫道,“一飞哥,奇哥,打通善伟的电话了。原来刚才路上发生爆炸。善伟接着龚老头在车上,都没有事。不过好像炸死了人,警察把路封了。现在堵在南呷道,两边都是山,人进不去也出不来。”

小奇急道,“那你还不赶快派人去接!看看都几点了!哪家警局封的路?有没有认识的人?”

陈刀看来想要辩解,但看小奇那般脸色还是没敢说出来。迟疑道,“南呷道在南城,应该是南城的警署。我对那一片也不熟。我叫骏硕和阿烨过去了,不过说路堵得很死,恐怕会过不去。”

小奇眉毛已经竖立起来,看样就要一脚踢过去。霍一飞一把拉住他拽开几步,呵斥陈刀道,“封路也不是戒严,怎么就进不去?怎么时候了还在这儿犟嘴。你马上多派人过去,老爷子身体不好,万一有什么状态。能带出来最好,带不出来,马上给我电话。”

陈刀点头去了。小奇思虑道,“一飞哥,南城警署我倒有几个熟人,就不知道能不能靠的上,我过去问问?但是酒店这边……”。霍一飞心下极快的思忖,遇上封路塞车可以说是意外,也很可能另有内情,不料清事情的真实目的,根本无法迅速解决,很有可能还有后招等着他们。略忖片刻道,“打个电话去问问,先别过去。不过是塞车而已,没什么大事,这会儿人都来的差不多了,别人看不到你,还以为出什么事了。”

小奇点点头,勉强将脸色放轻松。霍一飞看他离的远了,回头招呼身后的Denny,低声吩咐他,“你去查查爆炸炸死的是什么人,什么人干的,看看警方怎么说。”

Denny问道,“一飞哥你怀疑这事有诈?”

霍一飞锁眉,“没有诈最好。”。他紧蹙眉头,缓缓的向前踱步,低头想着整件事的前前后后。假如真有下文,要怎么样才能在最周全下应付下去?发愣了一会儿,才忽然想起来自己是接了电话出来的。连忙找到后厅,从后厅的行车通道才出了酒店,径直到酒店后面的停车场。

一辆黑色宾利早已停在这里。霍一飞加快几步迎上去,车里何部长开门下车,笑道,“找了半天的路,这边车场还真不好找。”

他戴了深色的太阳眼镜,显得宽阔的额角更加宽挺。霍一飞笑道,“想不到何先生今天真能抽出空来,好给我们面子。可多谢您了。”,带路道,“咱们这边走吧。前面都是些江湖朋友,恐怕何先生会麻烦。”。何部长只带了一个随从,大概是秘书之类,他出席这种江湖场合,自然不让多余人知道。何部长笑道,“我也好久就想和周老板见见,难得有今天的机会,周老板做东。”

霍一飞道,“何先生跟进哥惺惺相惜,定然一见如故。”。进了酒店,在后厅与周进迎面。由霍一飞引见,周进也是今天,才与这位B区的何部长见了第一面。但在数年之前,他们早已听过彼此的名字不下几十次。

在那何部长眼里,周进怕该是这H市江湖的枭雄,是称霸一方的黑社会大哥。多年来由他们掌握着H市地下秩序,每年走私毒品数亿计;走私黄金、钻石、汽车及其他贵重国际产品无数。控制着赌博、地产、娱乐等等领域,周进名下的产业被调查出几乎涉及整个东部的各行各业各个角落,势力无处不及。对周进而言,对B区有分量的高官要人,之间的关系,即使没有交识,也有相当程度的了解和掌握。从前没有交情,不代表以后也没有,一切都随着这瞬息万变的利益和局势改变。久闻其名后方见其人,两人都望了对方细细打量了几秒,才一番热情的寒暄。

周进引路,带何部长直到九楼最顶层的贵宾间。整个九楼只有这一房间,闲杂人绝无入内。房间中已经坐了不少人,同是何部长这样的身份,高警长和李广场也在其中。只有霍一飞一人随周进进屋,其余人都在门外止步。霍一飞回手将房门关紧。这些人坐在这个地方,倘若一旦露出去,哪怕是一张照片,结果都可能是顷刻颠覆。

这里坐的所有人,是支撑一个帮会集团背后的庞大关系网络。是在黑与白之间连接的灰色地带。他们依靠如周进这样的江湖势力支持自己,反过来再庇护他们不断繁茂。他们的关系生生相息,同坐一条船,谁不能离弃谁。

显然何部长并不避讳,周进才将他引见与众人。同是政府的人,在坐的多半都识得,有的甚至共过事,算起来应该比周进要熟悉,不过是没有在这个场合见过面。寒暄过后,坐定下来,高警长笑道,“周老板,原来何先生也是你朋友,难怪人家都说你有通天的本事。”

周进引见高警长道,“高警长和我是多年的朋友,待我很义气。这次我出事,他实在为我操心出力,下了极大的功夫。不然恐怕我现在还关在里面。”

何部长微笑,“高警长说你有通天的本事,这恐怕不假,不然我们打来打去,抓了你那么多年,你还是在这儿悠哉的喝酒。”。在桌的人哈哈一笑,这不过是句玩笑。霍一飞陪着听他们说了一会儿闲话,手机在这当口又震动了好几次。传来的没有好消息。陈刀亲自带了人过去,但整个路面被封死掉了,警方要追查放炸弹的疑犯,所有被封在里面的人都要一一排查。外面人确实无法进去。陈刀带了几个人试图从山上爬过去,但是就算进去了,老头子们一把年纪总不能也爬山爬出来,还是一样无用。

小奇也问过警局了,爆炸局面非常混乱,一时找不到接洽的人。倒是能找相熟的朋友,但等到了地方再处理,怎么也要两三个小时之后。

霍一飞撂下电话,当下也焦急,看来事情棘手程度还在意料之上。这事可大可小,老头们迟来或缺席几位,虽不至于算多么严重的事情,却是很不顺利的开始。预兆揣揣。仿佛晴天里忽然压来一片乌云,令人不安。

他焦虑这事,一时走神,只听那边何部长道,“说起来我还要多谢小霍先生,若不是他来找我,我还没有这个机会跟周老板见面。听说小霍先生是周老板一手栽培起来的,果然名师出高徒,有周老板的胆魄。”

霍一飞笑道,“还要何先生给我这个机会。贸然拜访,何先生是性情中人,豪爽交识江湖上的朋友。”

何部长笑道,“我闻名周老板的名气已久。而且说句私心的话,H市的发展管理也在我职责之内。彭部长那一边人搞了这么久的整顿,效果并不太好。反而弄个是乱七八糟。其实,自古以来,有朝廷就有江湖,有江湖也有朝廷。很多事是讲一个秩序的。你们讲的是地上一个白天秩序,地下一个夜晚秩序。不管到什么地方总要有个人主持局面,硬要打破它,并没有什么好处。”

周进微笑道,“我们也不想为你们多添麻烦。不过是有人非要搅起这样的麻烦。如果H市还回到从前的秩序,我可以保证你们马照跑,舞照跳。”

何部长道,“我很想听听周老板的打算。”。闲话至此为止,余下所谈,是双方都极切关心,乃至关乎H市明天如何走向的商谈结果。周进道,“T市扈家的背景深厚,野心也大,希望猛龙过江,将我们H市一并也收在旗下。那是很难的,H市几十个帮派,都是几十年来传下来的,谁也不愿意毁在自己手上。就算是鱼死网破也只好拼到底。”

高警长接道,“有扈家在一天,恐怕H市就很难消停。”

周进道,“虽然猛龙过江,毕竟是强龙不压地头蛇。如果H市江湖上所有人一齐对付扈家,恐怕他也很难能有立足之地。周某倒愿意出来主持这个局面。”

何部长笑道,“看来周老板是心中有数了。”

周进也笑,“我有人,也有多年来靠得住的路子,没的是空间。海关和警方看我就跟看犯人一样,我真是动一动都难。别人也一样。今年的雨水好,各地收成都不错,其实大家都在等着收割往外运,也等的很心急。”

他说的还是十分隐晦,大家都明白周进口中的收成是指柏枌。霍一飞听他们在为这些事情议论,事情关乎和记的命运,自然也非常经心。周进说到雨水收成,霍一飞想起刚才Rfgyic等人主动来提关于合作的事,缅甸的确是有大批的货等着运出,想到这儿略觉安心。毕竟事情发展的进程还很在掌握之中。

又过了十几分钟,陈刀那边还是没有进展。霍一飞又再次接到信息。这回的信息让他脸色十足一变。霍一飞起身到周进身边贴近低语相告,周进听后脸色也微微变化。农历八月十五中秋节夜晚,周进满汉楼酒宴开始的同时,南城大角呷大排档的一间饭馆,店主刚刚关门,正在一家人准备吃饭。忽然轰的一声巨响,一颗土制炸弹砸烂窗户扔进来。当即将一桌子人炸倒在地上。炸弹爆炸的浓烟滚滚,烟灰中,只听孩子啼哭,大人惊叫,还不待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几十人提着砍刀冲开大门涌进来。里面的人被结结实实堵在屋里,所有人堵进屋后逢人便砍,见人便杀,连妇孺老人都不例外。片刻间,惨叫连天,血肉满地。这几十人砍完人还没出屋子,只见外面火光冲天,店主那边相救的人追围过来。两边的人正面相迎,那边人看到里面的房子已经被火烧焦,隐约可见地上躺着的尸体。只有那店老板尚存一口气,嘶哑的喊:x他妈!砍死他们!外边人一声喝骂,抽起砍刀钎棍团团围上。

这边的人更多,概算超过百人。械斗发生在大排档旁,不断有人加入进来,混战的等级迅速攀升。当晚是中秋节,很多人陪同家人出来吃饭,械斗伤及很多无辜的路人和吃饭的人。场面越来越大,附近的警察根本控制不住。很快双方的老大也出面。但一番谈判崩塌,两边再次陷入更大规模的混战。

械斗双方一边是赵森,一边是欧阳白的左右手,叫立韩。

起因不过是一件小事。立韩罩的这条街热兴烧烤店,福氏烧烤店的老板福成经常孝敬立韩,关系相处还好。今天中秋节,吃饭的人多,福成因为自己要回家过节,推了很多客人。到傍晚六、七点要打烊的时候,来了十来个人,坐下要一千串烤串。福成便道今天不做生意了,请改日再来。这十来人分明是找茬,当场骂了几句,掀了福成的桌子。福成也是火爆脾气,在这条街也横惯了,当即抽出根铁钎就一钎抡过去。饭店里伙计都是混过的,身手都不赖,又都抄着菜刀,围上来把这十来个人狠削了一顿。饭店捣乱的人多了,福成就没有太在意,打发了伙计自己锁了门,就回了家。不多时被打的人找来帮手,甚至拿了炸弹,便发生以上述的一幕。

这事无巧不巧发生在中秋节这天,就发生在周进筵席的当晚同时。虽然自赵森叛帮立旗之后,双方围殴不断。但今天这次打到这地步,毕竟不能算小事。倘若这么打下去,帮会这边无论如何不能再喜气洋洋的一边喝酒。筵席只能中止。

周进同霍一飞出门来,霍一飞简略将事情告诉一遍。周进道,“南呷道跟大角呷只隔一个山脚,南呷道的炸弹看来也是赵森放的了。把老头子堵在路里出不来,一边再跟欧阳白打仗,今晚的饭是吃不下去了。”

霍一飞道,“赵森今晚不会轻易过去。他一定会有所动作,料到了。”

周进问道,“欧阳白怎么说?他想怎么处理?”。霍一飞道,“在自己的地盘上打死了人,炸死整整一家子,欧阳堂主面上怎么能放下。他一定不肯善罢干休。赵森的弟弟赵焰出面跟他谈,谈崩了。看样子欧阳堂主一定要讨出一个说法。”

周进的眼色十分阴冷。顿了有一分钟之久,没有再说话。他心下一定在转念筹谋整件事的处理和应对。霍一飞知道他心里的想法,他的怀疑,周进有一定有,不过是谁也没有说出来。为何这场械斗的另一个主角不是别人,正是欧阳白?找茬、反击、追堵、报仇,都排的像演戏一样完整,环环相扣。

周进吩咐道,“你代我去欧阳白那边跑一趟,帮他处理下面的事情。能调解就尽量调解,实在调解不了再说。”

霍一飞心知这是完成不了的任务,欧阳白和赵森有心要把这场仗打下去,就一定能有办法打下去,他根本不可能劝得双方谈和。霍一飞在路上心下已经迅速盘算,如果压不住欧阳白和赵森两边的械斗,说不得,只能把责任揽到自己身上。随便找一句什么话,当是自己处理不当,使得两边矛盾再度激化。事情到这个地步,只能是一个人出来承担责任,方才能把恶劣的影响降到最小,转移大家注意的视线在这个人身上,后面这些事尽可能翻过去。

大角呷街口大排档,械斗第二次暂停下来。十几辆黑色轿车陆续开进这个狭窄拥挤的街道,在大排档前面并停几排。旁边的一家饭店灯明瓦亮,正中一张桌子上,左边的赵森脸上带着宽款的黑色太阳镜,半张脸阴森的挡在眼镜后面;另外一面坐两个人,除了立韩,另一个他的大哥欧阳白,十几分钟前亲自带人赶到现场。

两边的窗户和门前密密麻麻站着近百人,人人怀里都揣凶器。立韩掐断烟头扔在桌上,道,“杀人偿命!福成一家七口,六十多岁的老娘,孩子才十岁,这你他妈的都下得了手?!”

立韩平时对福成本来苛扣多过照顾,但到底也算是他的人。半晌,赵森蔑视的斜他道,“我跟你老大说话,你什么辈分?!有你插嘴的份么!你也在这张桌子上坐下?没规矩的东西!”

立韩倒让他骂的一愣,欧阳白道,“我的人自己会教,用不着你插手。听说赵老板规矩可学的挺好,背叛帮会以下犯上,真不愧是好榜样啊。”。欧阳白第一句话就戳在这里,那也不用再谈下去,根本无话可谈。赵森啪一声打掉桌上的茶具,道,“欧阳堂主,谁是真正出卖帮会的那一个,大家心里都有数。你欧阳堂主却来这质问我,是不是出卖帮会你也是其中一个啊?你做了什么事,被人拿在手里罢?欧阳堂主你对着祖师爷,摸摸自己的良心,明知故犯同流合污,你可对得起祖师爷?”

没待欧阳白回答,立韩已经抽出砍刀一刀砍在桌上,怒道,“姓赵的,少装一副正义凛然的样子,你杀了我的人全家就这么算了?”

赵森亦拍桌道,“我手下出手伤人,我自有家法管教,轮不着你们堂口的人来教训!我的人砍了你的人一家,你那个福成也先打了我手下十几个,差点打死!江湖恩怨就江湖了,你唧唧歪歪什么?混不起就别学人出来混!守你老婆孩子回家过安稳日子去!”

立韩一边人大怒骂道x你妈你说什么?!立韩掀翻饭桌,“赵森!别说你现在早就叛出去,就算你还是和记堂主,我也要跟你算清这笔帐!”。一边抽出砍刀劈头便朝了赵森砍下来。赵森哪里会被他砍中,退后两步,早有手下挡在前面。两边的人怀里全揣着凶器,霎时炸开般一哄而上。饭店外面的人立刻围涌上来。谈判不成,今晚第三场围殴再次迸起。

霍一飞赶到的时候,现场已经一片狼藉,满地横七竖八的桌椅板凳和扔下的刀棍。现场只找到立韩,带了一帮兄弟清理善后。欧阳白据说受了伤送去医院,赵森却不知所踪。

霍一飞心中立刻升起极不祥的预感,赵森恐怕不会这么善罢甘休。他在这个时候离开必有动作。与此同时,兰坊满汉楼里,酒过三巡,那些江湖汉子喝的热闹起来,许多屋里拉起赌桌,坐庄的买闲的,赌的不亦乐乎。这些江湖中人本来不拘小节,喝到面红耳热,说话声儿也抬高,一时间饭店中喧嚣热闹,起先并没有人注意到五楼一个房间发生什么事。

房里有人坐庄开局,谢老三一帮人也在这屋,屋里还有同是城北的大哥魏明,剩下都是外环联帮的人。联帮在H市亦是不小的帮会,不过内部比较松散,四个起家业的大哥排行柏老大、任老二、丁老三、武老四,虽然是义兄弟,但各有各的势力和人脉,经营的势力范围也相对分散,因此削弱了一些实力。但做为H市多年传下来的老社团,仍然不容小窥。联帮老大柏老大和老三丁武跟周进有很多年走私生意上的来往,柏老大手下有车厂,周进私运进来的车曾经一度从他那里改装上道,算颇有私交。今天这样场合,他一帮人也全都到场。

开局的正是这老三丁武。老规矩,宾客自便,坐庄吃饭。这个场合主人家是不会开赌桌的,玩儿全是来客自己开,自己讲规矩,以免算账不清徒惹麻烦。在这儿玩也就是图乐呵,热闹气氛,赌的也不大。丁武开的是双色骰子比大小,起先他连赢七、八把,彩头合计足有三百多万,风头强劲。后来这十几把又有输有赢,输多赢少,大半赌资溜了回去。魏明等人都紧围跟前,眼看翻身在望,后劲越来越足,一个个都处在极度亢奋中。每一把骰子投下去只听这些人爆出一阵一阵惊叫,谢老三近来赌运不佳,没去凑这个热闹,赌了两把都熟了就一直在一旁喝酒。

忽然听赌桌边声音越来越大起来,旁边声音却低了,魏明道,“x!我姓魏的是什么人?赌不起这三俩十万,跑到这儿来作弊?”

人一静,魏明这声显得就很大,丁武显然不想争执,息事宁人,“算了算了,这把不算,再玩再玩。”,说着把骰子收了。谢老三站起来,看没事了,又吐口气坐下。心说这个场合,魏明最好不要惹什么麻烦。然而这句话还没想完,“哗啦”一声开局的饭桌、骰子和桌上现金纷纷跌倒地上。谢老三离得远,没有看清是谁掀了这下桌子,魏明和丁武的表情都有些愕然,但一瞬间,两边人已经撕扯在一起。

谢老三连忙挤进去去拉魏明。魏明脸涨的通红,骂道,“x他妈的!联帮用不着这么猖吧!妈的我看着是别人地方我已经不计较了,他还给我掀桌子?仗你他妈是哪尊庙的菩萨?!”

谢老三还以为是他掀的桌子,听他口气还不是。丁武好像没听到他这句话,只喝,“都他妈别闹了!姓魏的,你当丁武怕了你?有种你他妈找我出去挑!”魏明满脸通红,一听这话拎起个椅子冲上去。谢老三一把没拉住他,魏明抡起椅子砸在丁武背上。一根长钉子迸出来,亏了丁武贴身的兄弟一把扑住给挡了,扎穿了他手臂,否则就扎到丁武脑子里去。丁武吃了一亏,也完全火了,两人滚打在一起。谢老三心道这可坏了,魏明倘若吃亏,毕竟同是城北的人,自己不帮说不过去。帮就要惹下大乱子。联帮人多势众,而且是在和记的中秋酒宴上,分明是拆台。但这两边人本来就不大对付,平时还能勉强坐下,一旦起了冲突打起来,便是谁也难再制住,片刻间整个大包间已经人仰马翻。魏明带的人一半还在外面,这会儿听到动静都冲过来,外面方才听到动静。屋里的人已经打出门,打到外面的凭栏。

这会儿已经没有人听不到了,跟前很多人都围上来。毕竟是在周进的酒宴上,中秋佳节的好日子。是哪个在这里这个时候惹事?难道出了什么大事,竟会打起来。霍一飞不在,小奇听到动静连忙带人上去,但还是晚了一步。周进吩咐霍一飞去找欧阳白,人就在屋外的楼梯,看到对面争执一清二楚。今晚果然一波挨着一波,欧阳白那边还没平下去,在筵席的当场便又围殴起来。

魏明被围在里面吃了亏,被打的不轻。那丁武也不是吃素的。谢老三追出来,只见魏明歪在墙角,满脸污血,连忙上前一把扶起他。丁武骂道,“城北的要想找联帮的事儿是么?!”

谢老三正要说话,旁边却有个矮个子道,“城北的懂规矩,平白都不去惹你们联帮,联帮也别太牛逼了!赌不起就他妈不要赌,骰子落地是二,你硬能说成三,你他妈是踩在城北头上拉屎啊?!”

魏明正在恼火中,没有抬头,谢老三却看了这人一眼,心里画了个魂儿,感觉这个人并不认识,在城北没有见过。丁武恼道,“x你妈的,是谁踩谁头上拉屎?!别说我没冤枉你们,大家公公平平凑个局来赌。就算我有点闪失,你也看是我丁武开的局,给三分面子罢?二话不说就掀我……”。说到这儿,似乎觉得这里讲理也说不明白,这当口也不是讲理的地方。他看到小奇已经过来,心想多半已经惊到周进了。他还是不愿意平白的得罪周进,咬了咬牙横道,“这事儿我就不说了!想找联帮的茬子,到外环叫丁武的名号,姓丁的无不奉陪!要打出去打,别扰了人家的地方!”

丁武手下怒道,“三哥,他们是找死!非得收拾他们!”,方才魏明手下兄弟下的也都死手,他们挨的也不轻。魏明咬牙看看丁武,“x你妈。”牙间有血沫子。知道丁武这话是打算息事宁人了,他虽然咽不下气,但在这里也不想再惹太多事。周遭所有人都已经停下酒饭在看着他们,小奇已经带人赶过来,看到面前这片狼藉,勉强提起嘴角才能做个笑一笑的姿态。“丁三哥,魏哥,谢三哥,这是怎么了?兄弟间打打闹闹,别当回事。”

谢老三圆场,“小奇……”。话未落,“啪”的一声闷响,不知道谁抡棒子抽了出去,丁武和他的人站在凭栏边,一个躲闪不及,他一个兄弟被打中,翻身折下楼去。

那人跌伏地上,血一下涌起来。打架的地方是五楼,五层楼高,人摔下去骨头爆裂。当场已经没命了。

当下整个酒楼一下静了。半晌丁武和魏明都没反应过来。连周进正在楼下也十足吃了一惊,那人的血几乎溅到他身上。更在所有人一愣的时候,酒店门破开,两队负荷的警察迅速跟进来。警察原是早就在的,全市的整顿毕竟还没有完全结束,在这儿期间,但凡黑道大规模的聚会,警方一定会分配警力在旁守候,时时严防发生任何骚动。不管是形式也好,真行使责任也罢,对周进来说倒是等于多一层人来替他把关。因此他虽然明明知道,也没多在意。

但是这会儿却不同了。死了人,事态严重程度急转。毕竟是在警察的眼皮底下,这种事可大可小。今天亲自带队守在外面国高署国忠为,是从B都直接派到H市的几位警界高层之一,正是他与同僚、及B都一些高层领导主持了这次政府整顿,是整个扫荡整顿的始作俑者。周进,包括全部H市黑道各个帮派的堂主、大哥,在这大半年里都在同他打交道,对阵擂台。国高署家世深厚,势力深不可测,但本人亦是十分精明。他在H市半年,同各帮各派大哥在对峙中交往,分寸拿捏适中,周进也几次跟他同桌吃饭,彼此探过底细,但这位国高署表现出的态度仍然不甚明朗。

如果整顿行动结束,他应该调离H市回B都复命,那么在这边的时间就快要结束了。今天周进也有向他发柬邀请,他推辞工作无暇,原来他要做的工作正是今晚筵席。周进看到他出现在这儿,心里不由得一沉。照理说他在临走之前,不该再参与这样的行动了,今天亲自带队来,要么是整顿行动到收尾又有变化,要么就是今天有人存心设局,而且已经牵连到这位国高署参与,所以他们一早就守候在这里等动静。

不管哪个结果都令人担忧。冲进的警察被小奇等人迎上截在门口。里面这等局面,周进又在现场,小奇怎能让警察在这时候冲进来。但他要阻拦,又怎能拦的了。倘若硬生反抗,只怕这中秋佳宴转眼便要成为血肉横飞的兵火现场。国忠为毕竟不是等闲身份,对一班虾兵蟹将违抗执法的猖狂无屑于顾,闲定踱步进厅,道,“怎么了?周老板的筵席不欢迎我们?”

周进道,“对国署长无比欢迎,只怕的是国署长不肯给这个面子。”

在这般情景下面对面,毕竟还是几分尴尬。两人之前已经有过数次见面,虽然是兵匪身份迥异,但在彼此筹码摊牌完前,总算能称一声朋友。这天情景却大不相同。国忠为带人进来,分明是要抓械斗杀人的现场。眼下人证物证俱全,他们今天来就是有备而来,已经进到这儿,想要当没事发生一样圆下来恐怕很难了。

当下,数百人的酒店里鸦雀无声,连杯筹碰撞亦没有半响,五层楼里,来自各方各面的客人都目不转睛望着两人对峙,事态下一步的变向。

霎静中,国忠为淡淡笑笑,道,“改日再来找周老板讨酒喝,今天公务在身,只怕不能得闲。周老板,今天中秋佳节,不是好日子么?怎么弄出人命来?”

周进淡淡望他,并没有接这句话,道,“我以为国署长就要走了,想借今天过节,给国署长饯行。国署长来H市半年,殚精竭力,事事躬身亲为也十分辛苦。不过总算做出一份斐然政绩,现在该有个好结果向上面交差了。”

国忠为笑笑道,“周老板有心,我可多谢了。工作安排调动,还得听上头的指派。不叫我回去,说不得我只得在H市再待上一阵。恐怕大家不待见我,不愿意让我在这儿多待罢。”

周进道,“这话可说远了,我一直盼请国署长过来喝酒。”

国忠为道,“你请我喝酒,确实不敢当。说起来我该请你。我在H市有份答卷交代,也靠你们这些江湖朋友支持。”

纵观整次整顿行动声势虽大,但结果并不能算十分理想。原有的帮会被打压后社会反而更加混乱。国忠为等人这份答卷算不上成绩斐然。但眼下收尾,场面上还能算是卓有成效的,不过如果再继续进行下去,事态发展恐怕就不由他们控制了。

周进笑道,“这些江湖朋友想要不支持国署长,恐怕也不能够。不过此一时彼一时,遇上兵荒马乱的时候,只要还能保着脑袋吃饭,就不会有太多的要求。不过话说回来,要是哪天连吃饭的脑袋都保不住了,那就管不了那么多,只好拼命了。”

国忠为道,“怎么眼下我逼得大家保不住脑袋了么?”

周进笑道,“周进出来混这口饭吃,早把脑袋别裤腰带上,就算丢了也不问国署长去要。”

国忠为哈哈大笑,但谁也不觉得这笑中有多少欢愉在里面。他们说话这时候,丁武也奔下楼来,蹲到那人身边扶起他尸身。那张脸上全是鲜血,面目已经不清了,丁武颤叫,“小四……”

几个人跟下来,把小四抱到一边。门边的警察喝道,“不许动!不许拖他,破坏现场!”,丁武理也未理,仍然紧抱着小四尸体。方才魏明举凳子砸他,小四替他挡了凳子上的钉子,救了他一命。但小四自己这一劫却没有躲过。周进上前扶了他一把,道,“丁三哥,真对不住,本来好好的叫大家来吃顿饭,想不到弄成这样。”

丁武棱眼狠狠望了楼上的魏明,咬牙道,“进哥好心招待,我们在这里惹事,是我们不对。不过这个巴掌,确实不是我们自己拍的。小四还是个孩子,跟我三年,替我挡过四刀,是我救命恩人,今天我却眼睁睁看他死了。”

周进道,“他还有什么父母亲人?”

丁武道,“爷爷八十多岁,两个姑姑带他长大。”

周进道,“那也还有亲人。赔命我是赔不起了,这间酒店还能赚两个钱,给老人家经营罢,权当补贴家用,不要没了孙子连养老送终的人也没有。”

丁武不由不望着周进,这事该怎么处理,当真拿捏不定。倘若当下忍了这口气,一是多年的兄弟,小四待他也确实忠心耿耿,感情上真的过不去。再者当在众位江湖帮派的面前,自己的人给人这么杀了,做大哥的追究都不追究,就这么忍下了,以后他还凭什么出来混?

但若卷周进的面子,他要掂量掂量自己是不是具有这个份量。他们在周进的酒宴上惹事,于理上已经不占道理,周进竟一出口便以这样大一间酒店相赔,可是说客气也客气到家了。他若再不还以体面,可以说就是存心让事情过不去了。丁武不得不顾虑,虽说近来赵森在外面插旗,流言蜚语四起,周进却被上面这一场整的不轻,场面上似乎较从前清减不少。但他实力真的亏损了么?当真到什么人都能叫板的地步了么?倘若不是,自己是否该得罪这多年维持下来的朋友?难得周进仗义厚重,素来待他也是情义深厚的。

丁武是精明的人,瞬间种种思量平衡已经在心中转过数遍。但他还是足足待了两分钟,才慢慢抱着小四尸身,放在地上。咬着牙一字一句,“我替小四谢进哥。我跟魏明的恩怨,出去再算。”

周进点头,低声道,“那进哥也多谢你了。”国忠为也没想到周进三言两语,竟能让丁武让步,于小四的惨死当场不再追究。虽然说刑事杀人的案子,不由他说不追究便不追究下去,但如果丁武一边退步了的话,做为警方再去插手他们江湖恩怨,就显得太多管闲事。这事本来该顺理成章,但这这步却起了变化,谢老三扶着魏明,看着楼下情势发展,心下怦怦乱跳,低声道,“老魏啊老魏,这回可真让你害死了。你惹丁武也就罢了,要是把周进惹的翻了脸,我还能出得了这个门口么?”

魏明口中有血,话语有些不清,“放心,我不会连累你。这事和你没关系。”

谢老三道,“咱们都是城北的,就别说这有关系没关系了。我要没事也得你没事才行。”他在这当口倒显得十分仗义。其实谢老三满腹精明,岂为魏明抗这个灾祸,他只是看准了这时机。因为谢老三想要周进的货,得到机会,便适当拉近关系。

当下搀扶魏明下楼,谢老三上前去道,“警官,不过是一场误会,几个兄弟喝多了,一言不合撕扯两下,也是有的。咱们怎能比国署长广受国家教育,一言一行都严谨谨慎。许是撕扯的时候失了手,许是他自己不小心跌下来,也不知道。这是意外啊。

国忠为未答,身后一个副警长冷笑道,“你倒会狡辩,我看不是不小心失足罢,分明你们把他推下来的。”

谢老三仿佛早知他有这话,不紧不慢道,“这位警官怎么能这么说?刚才那么乱我都没看到他在哪,难道你看到我们把他推下去了?”方才混战的时候这些警察还在门外,他们只听到打斗,当然没有亲眼看到小四跌下来。但是丁武等人和他们打架,他们近在咫尺,看的应该分明。周进问丁武道,“丁三哥看到了么?”

丁武缓缓的摇了摇头,“我没有看到。”

那位副警长看看丁武,又转头看看周进。道,“都说江湖汉子最讲的是义气。果然不假。不过周老板,你这家酒楼是正规营业,有监视器的。只要翻一番录像,谁动的手就很清楚了。”

周进淡道,“那监视器好几天就坏了,一直没开。”

副队长道,“规定必须有监控,你这可是有违要求。”魏明摇摇晃晃走到他跟前,脸上的血还没擦干,面孔显得狰狞,冷不防开口道,“你不用查监视器,是我把他推下去的。谁都不要找了。”

副警长吓了一跳,回过头,魏明嘶哑指着自己,“是我把他推下去的。是我……!别再废话了,把我带回去结案罢。”,虽是认罪,口吻却不屑。魏明方才脑子一热,和丁武冲突起来,但刚才谢老三的话已经令他冷静。在今天这个场合同丁武惹事,令得周进场面难堪,一定要得罪他了。回头仔细想想,这件事只怕是有人暗中安排,从争执到动手都有些莫名其妙。自己怕是踩进了别人设计好的圈子。到这一步,只好让事情尽快平息。魏明虽然一直在楼上,也看出今天惊动警方高层亲到现场,不是那么简单。他出来揽下罪名,一是顺水推船卖解围人情,二是借机早离是非之地。至于杀人什么的,他心里有数,无凭无据警方不能随便凭他几句口供立案。回头把口供一翻了事,倒不会有什么麻烦。

但他这番做着没骗过国忠为眼睛。国忠为也没多说,只淡淡一笑道,“魏明,杀人的罪可不好乱认啊,认不好要枪毙的。你想替哪个兄弟抗啊?”

周进拉过他推到身后,笑道,“他喝多了,胡说八道。”

国忠为没有再追讨下去。丁武和魏明两方都就此退让不再纠缠这件命案,从江湖的方面说周进已经将事情平了下去,自己再追究,就显得死缠烂打,多余了。以国忠为的经验和道行,他知道此时不必再纠缠。今天他来这里,之前自然是收了赵森的风,但国忠为前来也未必就是存心要与周进为难。不过他究竟是何态度旁人还是很难猜测。但不管是什么态度,眼下国忠为似乎是让步了。周进再一次请他道,“国署长,大过节的,让你为我的事操心。也不能回家和家人团聚。你不嫌简陋的话,进屋吃口便饭,我怎么也得敬你一杯酒喝。”

国忠为婉拒道,“这杯酒原是要喝的,改日再来叨扰周老板罢。今晚的案子还是得做完。呵呵,当差当差,比不得周老板这么自由啊。”

这一杯酒国忠为终究没有喝,当在众人面前,场面还是要做的。魏明既然出来抗罪,便把他带回去“协助调查”。魏明也正巴不得快些离开。其他人走了之后,国忠为还是进屋跟周进说了几句话,和包间的同僚们打了个招呼。说来话繁,实际上从魏明斗殴、坠楼摔死人,到周进一一摆平,送走国忠为,不过是几分钟时间。很快尸体抬走,现场迅速清理,各桌的人们又重新觥筹交错,你呼我往,很快一派歌舞升平。但这短短几分钟时间里,周进手握的成与败,其实不过一线之隔。

可以想象如果他压不住这个场面,不是有和国忠为谈判的身价,不能让丁武暂忍兄弟仇怨,不能让魏明自主离开,国忠为定会让警察全冲进来封锁杀人现场,会把在场的许多江湖兄弟一一带走,身为东道主,这筵席无法再维持下去。虽然是件这么小的事,但在这个人心浮动的时候效果堪惊,一旦所有人认为你的势力不够维系周全,崩解就从这里开始。所幸结果相反,可见赵森一番费尽心思的筹谋,至少这一步失败了。周进上位这么多年,每一日都是在这样看似坚固,其实薄冰的悬崖边踩,他不是轻易可以应付的。

等所有人都安退下去,小奇才低头道,“进哥,小奇办事不力,没看住场子。进哥责罚。”

周进摆手道,“回头再说。”

小奇咬了咬唇角,犹豫了下还是附近他低声,“进哥,有件事不太对劲。刚才跟前的兄弟说,魏明因为骰子的点子不对,跟丁武争执起来。可先动手的不是他们。刚才丁武的兄弟给人推下楼,阿J在跟前,他说看到推他那个根本不是魏明的人,那个人生面孔,不认识。”

阿J也是小奇这边的一个小兄弟。小奇说着望着周进。周进并未显出惊讶的神色,只低声问他,这人还找不找得到?小奇遗憾的摇头,阿J告诉他的时候,那人就已经不见了。

周进道,“这事回头再说罢。你再多加些人手,每间房每个桌子都看住了,来来往往的人都给我一个个盯着。当心点,别让人察觉了。”。他眉头蹙的很深,神色似乎还是非常顾虑,抬眼望了望门边。“但愿一飞那边顺利,非得让欧阳白和老头子们都坐下了,恐怕今天才能完。”

南城的大角呷大排档,械斗过后一片狼藉。欧阳白同赵森在谈判桌上打起来,除了欧阳白被砍了一刀,两边手下的人伤的也不少。不过大多数是受伤,真的砍死的倒也不多,只是百十来人在一起,伤口一片血淋淋,看去也显得触目惊心。叫来的120从街头排到街尾,伤势稍轻,还能走动的很多人都自己跳上车,只有倒在地上的那些才有人去抬,人来人往,一片混乱。

发生这么大规模械斗,要不惊动官方已经不可能了。围殴刚刚停止,附近的警方已经赶到,也将整条街团团围了起来,加上救护车简直水泄不通。欧阳白不在,只有立韩留下处理善后,立韩见到警察只叫倒霉,暗骂了一声“操”,硬着头皮上前应付。立韩在这一片混,附近的警察本来多半相熟,但今天却赶上个新面孔。这个负责的人不认识,一上来便毫不客气要把所有人押上车。

在这当口,立韩只能想了法来周旋。但今天的条子也不好应付,也许也是他们动静闹得太大了,不管他怎么说,对方摆出一脸铁面无私相,不肯卖面子。今晚的事不小,如果真走程序去办,恐怕又是一场麻烦。

若在平时立韩也能屈能伸,但是今天心里有火,压了好几压也没压住,几番言语下来几乎要翻起脸来。幸亏霍一飞在这个时候到。立韩手下没有能说的上话的,但霍一飞在官面上的关系非比寻常。抬了几个有力的人出来,那负责的警长原来和西署的曹亮还是朋友,这才握了握手,警察走个过场,录了几份笔录,带走了几个要紧的人了事。随后霍一飞和带来的Denny几人又帮着他们忙了一阵,当时一片混乱,很多人还在往医院送,又有一些被警方带走,等全部忙完下来,发现剩下的只有立韩几个伤的还不严重的手下了。

立韩吩咐他们收拾现场。因为是在他的地头打起来的,遍地是砸破的桌椅,刀棍,还有液化气罐。那几个人随便扯布条裹了伤口,也没话说,就三三两两的低头清理着。

立韩蹲在一边马路牙子上抽烟,望着对面满地狼狈,和一班鼻青脸肿的兄弟忙碌,脸色异常的难看。不知道他脑子里此刻在转着怎样的念头。

霍一飞走过去拍了拍他,道,“赵森不是冲你,他是冲和记。他敢这么嚣张是觉得自己行了。这事也完不了,一定会讨一个说法,绝不可能这么算了。”

立韩掐掉烟望望霍一飞,叹口气道,“谢谢你了一飞。本来今天中秋节该去老大那里,想不到弄出这种事,真是过意不去。我只好回头再跟老大请罪,还得麻烦你帮我多担待。”

霍一飞道,“好说”,问他,“欧阳堂主呢?”

立韩道,“欧阳堂主不小心挨了赵森一刀,赶忙送医院去了。”。霍一飞“嗯”了一声,问道“欧阳堂主不要紧罢?伤势怎么样?砍哪里了?”

立韩说,“伤倒不是致命伤,只是从肋骨上划过去,刀口子不小,恐怕缝针也得缝一阵子。再打消毒针什么的,今晚筵席估计也敢过不去了。”他叹口气道,“真是太背了,都赶在今天。”霍一飞自上向下望着他,立韩又蹲了一会儿,仿佛察觉到什么,很快的站起来。霍一飞望着他的眼神让他很难安稳,似乎从他的话里抓到什么,立韩不由紧张的寻思自己是否说错了什么话。但一时间,也没办法仔细理清。过了一会儿霍一飞却只是平淡的说,“饭什么时候都能吃,只要人没事就好。韩哥,你也要小心,赵森恐怕不会善罢甘休,万一他再派人找回来……”

立韩摇摇头,“我谅他也没这个胆子。我也找了人手,多些人看着,不会有事。”

霍一飞招了招手,一直等在车边的Denny跑上来。霍一飞道,“还是小心点。”,吩咐Denny道,“你多招呼些兄弟过来,在这边街口守几天,看看还有什么动静。记着,来往的人都看住了,耗子也不能让它跑进来一只。如果有事发生,你们帮韩哥接应,假如赵森再敢来一定把他给我按着!只管做了他,我负责。”

立韩脸色不由一变。霍一飞当在他面前,正大光明的把他的人调驻进来,甚至没有与他商量一句!他当下已觉得事情不妙,立刻便出言拒绝。但还没等他开口,霍一飞继续道,“韩哥,赵森现在恐怕正在到处找你。为了安全起见,你就在这儿住几天,先别出去,有什么吩咐你让Dennt去做,Denny不行你找我。”

立韩吃了一惊,不禁抬头看着他,一时说不出话来。霍一飞的话,分明是要把他软禁在这里!立韩惊骇之下,心下也迅速寻思明白,什么敲诈寻事,什么上门寻仇,什么谈判崩裂,赵森同欧阳白的争斗霍一飞是全然不相信的。或许这只是双方合伙演的戏。但他要把自己扣押在手上,欧阳白就不得不听他安排,霍一飞一定要欧阳白今晚出现在周进的筵席现场,帮他把场面做全。

自己竟然这样大意,霍一飞等人来了这么久,竟丝毫没有防范他。此时再四下去找,哪里还能见到自己人的影子,那定然是在他帮自己应付警察的时候,就已经把人不动声色的弄走了。自己孤身寡人,如果不顺从他,他要杀自己易如反掌。

立韩毕竟是久经世面,当下虽惊,脸上神色还显得十分镇定。便混不在意似的道,“那倒不用了。用不着这么麻烦,我这边有人,没事的。今天周老板那边事忙,你们还是过去忙乎罢。我如果撑不住再找你。”

霍一飞没有回答。事到如今,他没有再配合立韩一唱一和把戏演下去。立韩这话没有回应,问在了空气中,显得有些尴尬。他手插着裤兜四下里望了一圈,还是转回头看着霍一飞。霍一飞没理会他,顾自指派Denny调动人手,很快足有百来人迅速的在街口两边下车,从两边把整条街都围起来。立韩仔细的看了,所有人手里都拿着兵器,很多人攥着两厘米厚的宽背砍刀,包着报纸。这东西不可能随手抓来。显然对方早有准备。

立韩见他这样的安排,已经毫无寰转余地,脸色也变了,“一飞,一场兄弟,用不着这样罢?”

他的声音有些颤抖,不知道是因为愤怒,还是惊恐,实在不知到这份上下一步会是什么。但不管立韩作何反应,说什么,霍一飞只是口气平淡的告诉他,“你折腾一天也累了,早点休息罢,别的就不要想了。”

霍一飞扣起立韩后才追去医院。在到医院前,他特意让Denny避开立韩,给他留空间打电话给欧阳白。在接到立韩的电话前,欧阳白早已经转到医院贵宾房。贵宾房在顶楼最高层,位置隐蔽,平时不对外开放,如果病人不愿意的话,外人不得探访,此刻欧阳白住在这里本来任何人前来都不能见到他。得知立韩被霍一飞软禁,他只得咬着牙吩咐护士,放开家属探访。

霍一飞直到门前,听了里面没有动静,才敲了敲门,显了焦急关切的三步并两步进来。进屋只见欧阳白斜斜倚在床头,手上吊着静脉注射的瓶子,额头敷了毛巾,确是一副伤病的样子。见到霍一飞进来微微笑笑,仿佛十分的疲惫。霍一飞上前道,“欧阳堂主,不要紧罢?”

欧阳白摇摇头,“不要紧。都是皮外伤,缝针缝了一阵。只是咽不下这口气!赵森真他妈嚣张,在我的地头说放炸弹就放炸弹!炸死一家七口,他这么造孽早晚要有报应。”

霍一飞道,“进哥吩咐我过来看看,一定要看到欧阳堂主没事才放心。进哥让我传句话:赵森这事不是冲欧阳堂主,是冲整个和记。只要是同门兄弟一个门下,不管找谁的岔子都不能算自个儿的事,是所有兄弟的事。这件事和记一定要出头,不可能让赵森踩上来。欧阳堂主有伤,好好休息,别顾虑太多。一切等你好了,大家一起说。”

欧阳白一时停顿,似乎在用心听周进这句话,顿了片刻才又抬头。“多谢老大这么惦着我。今天中秋节老大做东家,我本来应该早早去帮忙,想不到发生这样的事,真是过意不去。还累得你也折腾了半天。”,说着,便伸手去拔输液的管子。

霍一飞忙按着他,道,“欧阳堂主!……这药得打完,不然效力不够。”,欧阳白摇头道,“不妨事,老大那边我说什么也得赶去,现在还来得及,你送我罢。”,他还是拔掉了针头。针尖上带着点血迹,这倒没有疑问,吊瓶确实是真的。欧阳白捏着那个针头,一边抬起头看着霍一飞,两人对视了半晌,目光里都有话。

霍一飞心下很明白,立韩扣在他手里,欧阳白不能不顾,眼下他非得赴宴不可。不管他和赵森间的争执是真的还是演戏,赵森的目的都达成不了了。自己就算是尽浑身解数,也绝不能让他在今晚的筵席上达到目的。既然欧阳白坚持起身,霍一飞只得上前扶起他,帮他披了外衣。两人都在心照不宣的演着戏。欧阳白被霍一飞扶着,双手冰凉,微微有些颤抖,他心中的恼怒只怕是真的,如果他真的配合赵森演戏,那也是下了血本,成果眼看唾手可得却毁在霍一飞手里,欧阳白真是恼死了他。但在这种情况下,既然霍一飞不拆穿,他也无法,只能装若无其事。

霍一飞也知道,这一来他不仅把欧阳白得罪透了,立韩被他私自扣起来,万一有什么意外,他里里外外都很难交代。但是时间紧迫,也只能兵行险招。

在路上小奇打来电话,说陈刀已经接到龚老头子等人。霍一飞不仅松一口气,几个老头子终于到了,总算是个好兆头。车开的很快,不到二十分钟赶到兰坊满汉楼,欧阳白一到就三车并两步进楼,在大厅当了所有人的面,大声向周进道贺。并且道歉说,自己因为手下闹事耽搁了,索性能赶得及。欧阳白的外衣上犹沾着血迹,脸色还有些苍白,在一班外人看来,的确是匆匆的赶到,事发意外,那也不能怪他。

周进客气的请他进屋就座,在大厅的最上一桌,一张桌子比其他桌子都要大上一倍。周圈十二席座位,是和记所有的老大和堂主,除了武楠已经过逝,其余都已经坐满。

龚老头子们最后才到。但是不要紧,只要他们到场,已经够了。一帮老人家身体总是不好,或者早些或者迟些,谁又能介怀呢。老头子们的席位安排在二楼,靠里间温暖、安静。坐下之后,周进带头,帮中所有的堂主,主事一一过来敬了酒。当然老头子是以茶代酒,象征意思而已,在这个年纪,早已不能像当年那样豪饮畅酣了。

小奇也使尽了办法才把老头子们接出来。正常封路等警察排查怎么也要两个小时,小奇一定赶在酒宴上把老头子接到,几番辗转才好不容易联系上当时负责的警队。警队警长跟他相识,倒是答应帮忙通融让老头子的车顺利出来,但是塞车现场非常严重,爆炸一片混乱,又有很多媒体和记者,就算警方帮忙放行,老头子的车也无法驶出。而被堵住的地方离出口非常远,根本不能步行。

小奇一咬牙还是亲自跑了一趟。一到现场看到整条街看不到尾的长长车队脑门就一疼。堵在两边最多的是采访的媒体记者,小奇叫人制造了一点混乱,引开了一部分人,但仍然开不出车来。他又想堵在后面的车稍少,分派陈刀带人到后面疏通。可惜后面的车虽然少,但两边的山陡,路也很窄,想退也退不出来。好在这时警方加派了人手,速度才快了一些,旁边腾出一条缝隙。小奇灵机一动,连忙找来两辆警用摩托车一路硬闯进去,才挤到老头子的车前。老头子们本来不愿意坐这个摩托车硬往外挤,小奇半是好言半是胁迫,连推带拽把老头子弄上车,也不顾他们高兴不高兴,总算把人带出来。

直看到老头子们进了酒店大门小奇终于松气。毕竟他绝不希望自己在周进大事的时候出任何岔子。月亮已经升的很高了,圆而明亮,自古以来中秋的圆月总是合家团圆的象征。酒楼里人们也早已喝的半醉,周进同欧阳白等堂主们推杯换盏,霍一飞和小奇偎了一边闲谈。华灯之下,酒香之间,其乐融融,欢愉洽洽,真的像是一个热闹开心的家宴。

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没有赵森肆意寻隙,没有赌桌围殴,也没有刚刚死过人。各位堂主作为同门兄弟,酒喝到深处,真情流露,有的搂着哭有的对着笑,根本没有一点嫌隙。就连霍一飞每桌相陪,揽着谢老三低声近谈,也看不出虚与委蛇的应酬罢?平静之下蕴藏的是飓风骇浪的汹涌惊涛,唯有掌舵的人技术勘精化境,才能让船上众人无所感觉。他们要维护的正是这样一个庞大复杂的场面。

这一晚赵森至始至终没有露面,但他千里外的一手运筹谋算,让周进和霍一飞等人整晚应付拆解,不敢片刻懈怠。赵森手段很深,整个局他半点没有现身,只是利用不同的人之间不同的矛盾,编织制造了种种麻烦去扰乱现场。每一桩事故似乎看来都不算大,可是如果一旦应付不得,整个局面就会像罗列的塔诺牌,一个接一个顷刻间倒塌下去。两人过招,这头一招递上来仿佛只是过礼数,其实已经含着杀手锏。

但赵森毕竟还是没能一招毙敌。以他阴沉的手段和多年的储备,这一招递过没能得手,第二招第三招立刻紧跟其上。中秋节当晚赵森知道不得,便立刻着手第二步计划,这一次他不再耐着性子和周进玩场面,长久拖下去与他无利,他更希望速战速决。酒宴直到临近凌晨十二点才散,其余人都拜别后,欧阳白、楚兆天等社团堂主又迟留了一阵,换到楼上包房又聊了很久,直到最后一起离开。

还有很多事悬着未妥,但今晚太晚了,一切只有等明日再谈。周进和应七都喝的不少,应七陪了一晚各路人物尤其喝了好几场,脸都有些白,周进让他赶快回家休息。便在门口分手,周进经过武楠的事后,已经格外小心,吩咐小奇送应七到家。

霍一飞开周进的车。夜已经很深了,深黑的苍穹里仿佛群星也已经悄悄隐退,只剩那硕大的圆月,高高的悬在当头。孤单单的一个似乎格外大,格外圆,像一盏灯塔指引着前方回家的路。霍一飞也很小心,车开的很快,车子不时掠过路两边低垂的柳树,映着天上的月光。街道经过一夜繁华喧嚣,到此时已经渐入安静,只有星星点点的夜店还在营业,不时有人走过。

周进像是醉了,倚在椅背闭目,风吹了他的衬衫微微敞开,霍一飞怕他着凉,越过去将车窗摇起来。

周进却摆了摆手,“不要。”

霍一飞才知道他没有睡,道,“进哥,晚上风凉。”

周进捏了额头,道,“我吹一会儿风,清凉点。”。白酒喝多了都会头疼,喝惯酒的人平时不觉得,只有在一次喝特别多的时候才觉痛更甚。周进倚了靠背仰头,透过车窗,望见皓月当中,亦步亦移的随着车子前行,倒像是在守护着他们似的。他想起小时候听人说月亮里有桂花树,有个叫吴刚的每日每夜都抡斧伐树,仔细看看,似乎真像有个人影绰绰,在不断上下劈着斧头。这人倒很可怜,不知犯了什么过错,被罚到那清冷的地方每日做那做不完的苦活。

周进问霍一飞,“你弟弟在英国怎么样?过节也没接他回来?”

霍一飞笑道,“进哥,英国是不过中秋节的。他也不小了,总得学的自立点。我也不能一辈子照顾他。”

周进道,“英国天挺冷罢?我在德国待的时候就觉那边真冷。也怪,阴天下雨倒还好,天越晴越冷。英国潮湿的很,该多盖几床被子。”

霍一飞道,“走的时候差点没把家搬去。不过我看他非得自己冻着,才能知道找被盖。”。说了笑笑,小宁那副永远长不大的样子仿佛也在眼前显现。一晃眼送他走也快一年了,除了过年回来一次。近来发生这么多事,他其实也很想念小宁。

周进点头道,“男孩儿是该早点出去历练。读书好啊,如果在那边有好发展就不要再回来。”

霍一飞不由转头望他一眼。周进也一度想要移民,退出江湖到德国去和阿彤过田园清淡的日子。但是没有多久阿彤就死了。

周进笑笑,“膝上的伤都好了么?”

霍一飞点点头,道,“早都好了。没事了。”

周进转过头来。“帮会规矩,进哥也没法子。平白让你吃了那么大苦。你想要什么,回头进哥补偿给你。”

霍一飞笑道,“真的?”,他没想到周进心情倒还好。今晚发生那么多事,赵森在千里之晚与他们运筹过招,这一晚应对实在不轻松。加上社团内外纠缠交错的复杂的关系,各种事千头万绪,连他自己心也很沉。

周进道,“那伤好好休养!没事的时候拿热酒多搓一搓。膝上不比别的地方,感觉不疼了就不当回事,其实里面还没好,久了要落病的。”。说着就觉他还是嘴上应承,永远记不得留意自己,微恼的扬手拍了他后颈一巴掌,“听到了没有!记着点,别不当回事!”

霍一飞连道,“啊啊记得了,记得了!”

周进看着他呲牙闪躲的样子还是和从前一般,像个孩子似的。过去一年多经历了太多的事情,在格外磨难的时候,人可以瞬间长大,也会瞬间变的沧桑。但他每每这么看着霍一飞,感觉和从前都没有差别,就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周进缓缓道,“葛老挥虽然冤枉你,你敢拍了心口说自己当真没有勾结扈宇么?就算事后你打他一枪,跟他一刀两断,你跟他的关系也撇不清了。我托尽关系抢在事发前给你办下护照,就为了让你走。你偏不听我安排,非要回祠堂。那天倘若真打死了你,你也认命么?”

一年前祠堂惨烈的家法,从那时之后周进始终没有再提过。对霍一飞是无以复言的伤痛,对周进来说也是一场不堪耻辱,也许谁都不愿意再提起来。直到今天周进才又旧事重提,霍一飞也不禁想,倘若时间再倒退一回,他是否会不顾一切回去抗受那残酷的折磨。毕竟那种伤,那种痛苦,只有亲身经历了才真正领会。才真知道害怕和恐惧。

但霍一飞觉得命运间仿佛有种奇怪的魔咒,有些人有些事,你明明知道结果残酷,还是要义无反顾的向前。事不给你选择,人也一样不给你选择。

他道,“我从出来混江湖那天就知道,任凭你眼前怎么风光无限,不知道哪个晚上就横尸街头。怎么死都是死,如果真的逃不过去,那是我命该如此。”

周进道,“进哥知道你是为了维护进哥。”

霍一飞望了周进道,“进哥,一飞什么都没有,只要进哥让我跟着,我就已经知足。”。

也许从前他和张明山相认,还算有半个家,但张明山不过是拿这段血缘卑劣诈骗。回头再看,果然他一直都是一无所有。唯一亲人也不在身边,就连钱和数年打拼的事业,也在葛老挥这一次上几乎折的七七八八。

周进道,“不管怎么样,进哥许了你的,加上这一次,总是补给你。武堂主过逝之后,留下的有十几间赌场和船,还有一些和金三角的柏枌生意。他这几年专心做地产,在鸿图国业拿着不小的股份。这些钱是他家的,该还给他妻儿孤小,但赌场和道上的生意是社团的。你从明天开始到武堂主的堂口去,暂时接管这些生意。武楠手下留下的人都听你的安排,还有什么信得过的,也一并带去。”

霍一飞心中一凛,没想到周进这么快提起这件事。接掌武楠遗留的所有生意,调遣分派他手下势力,所掌的权势已经与一堂堂主无异。所差的只剩一个称呼和过场而已。武楠意外身亡之后,他堂口下所有生意始终空悬着,没人能出来主持局面。此时赵森的叛乱风声满城,帮会中各派势力交错复杂,周进绝不在这个时候能让武楠留下的势力落在他人手中,他必要即刻推自己的人上位。

在和记这样的庞大的帮派中能上位一步已是极大不易。做到堂主位置,每一个都混了二三十年的时间,和记所有的堂主背景势力都深厚异常。这是无数人梦寐以求的渴望和向往。周进提这件事也不是第一次了,早在葛老挥那事之前他就已经表示过要他接掌姚顺留下的位置,但很快他对付葛老挥出了事,结果反让赵森在堂口势力越做越大。

霍一飞一时心中怦怦的跳,也不知道是兴奋,还是其他什么?但都一并压下去。他转头望周进,“谢谢进哥。”。周进一手捧他到堂主的位置,虽然无名但掌握着实权,这实在是天大的恩宠。霍一飞要谢,恐怕也只有命而已。

周进微微点了点头。过了一会儿才又道,“武堂主死的匆忙,他手下的堂口可以说现在一片混乱,你过去以后很多事并不好处理。倘若出了什么问题,恐怕还得你来扛。这也不是好干的活,自己多留心。”

霍一飞点头,“进哥放心。”。他很清楚周进此时交与他的,是重于千斤的重担。他到武楠堂下后能带这些势力走到哪步,几乎左右到周进自己,乃至整个帮会的命运。任重如斯,绝不敢丝毫大意。

他道,“武堂主身遭不幸,眼下堂口兄弟最大的事,只怕是找出凶手,替武堂主报仇。赵森做的利落,咱们没有确实凭据,但他要想撇清是撇不了了。大家有共同的仇人,同仇敌忾,目前堂口收拢倒不会有太多麻烦。”他停了停才道,“反而是赵森那边。赵森今晚折腾的真不轻,从南城到兰坊,把半个H市都搅和了。他也是做足了功夫。”

周进低沉道,“赵森这人,我从来没敢小窥了他,但他能耐还是比我料到厉害。我没想到他能搬动国忠为那帮人。今天丁武要是不退让,只怕我现在要在警局里坐了。”

霍一飞道,“进哥,丁武和魏明绝对不敢跑到进哥眼前挑衅,否则丁武不会死了兄弟,还忍下这口气。小奇说在酒店架打的奇怪,根本是莫名其妙打起来的。一定是有人在中间挑拨。当时酒店那么多人,也不能保证都有什么人进来。”

周进道,“这不是外面的人,就是今天到场的堂主。”

霍一飞一惊,“进哥已经有把握了?”

周进却没有回答,只是反问他,“你看呢?”

霍一飞略思忖了片刻才道,“和记所有堂主水都很深,无凭无据,很难说究竟哪一个打着什么意图。如果说那天在祠堂的态度,秦堂主一番话很刻薄。但是……”,眼下论的是哪一堂口伙同赵森反叛,事情非同小可,他知道自己每一言都关系重大,因此反复端揣多次,也格外谨慎:“……但是我总觉得,秦堂主不像是这个人。如果他早已经和赵森勾结,就不该说那些话来引人注意了。除非他预谋当场将进哥排挤出局。但如果他真有这个打算,似乎准备又太不充裕,那天他说那些话也没起到任何效果。”

周进道,“刚才在满汉楼我也跟楚堂主讨论这事。他说秦均寿这人向来眼高于顶,也未必瞧的上赵森。到底现在社团里谁是他的人,今晚或能看出八七,果然像他说的。”

霍一飞缓慢道,“进哥,如果说不声不响,今晚鸿琨堂主真很消停。”

周进目光微挑。霍一飞即刻住口,没有再说下去。背后妄论堂主是非家法不容,认真追究恐怕又要挨棍子。但他看周进的眼色,也知道自己所料并没有错,至少和他想在一处。随即沉默。显然周进在没有真凭实据之前,也不愿就这件事多言。毕竟他龙头大哥的身份,也不好无凭无据的去疑心下面的堂主。但也可能周进凝神在想内鬼的事,霍一飞也没有扰他。车又开了一会儿,转过一个弯,周进忽然“嗯”了一声道,“不走这儿,左边拐。”

霍一飞倒是一愣,这条路往周进家去该走右边。这么晚了他不回家,还要去哪里?当下转方向盘拐向左路。周进没说去哪,霍一飞也只是开车,没有问。

路很静。车开出一段后,转下公路,驶上那种没有地标的私道。这地方显然十分偏远,只是靠着海边,路是海边渔民自己开出来的,铺着细细的沙子。远离市区的地方,午夜深更,寂静异常。可以听到海风呼啸的声音,伴着海浪刷刷的冲刷沿岸。但远目眺望,只能看见一片深沉的黑暗。开了很长一段时间,霍一飞加到近二百脉,还驶了一个多小时,才远远的看到些许亮光,靠近跟前,发现是一间一间相离很远的矮房,多数是海边渔民临时住的。偶尔有几间二层的小楼,算是顶好的建筑了。

车在一栋小楼门前停下。小楼四周围着围栏,铁门高大坚固,在这个地方该算很好的人家。但整个楼异常安静,似乎没有一点人气。霍一飞有些诧异的跟着周进走到门前,周进拿出一柄钥匙,打开了大门。

霍一飞没有想到这间房子竟是进哥自己的。可他怎会在这种地方买房子?如果是“工厂”倒有可能,但是周进手下“工厂”他都熟悉,就算是新开的,也不会瞒着他。霎那之间,霍一飞有种莫名的预感,似乎觉得在这个地方会见到什么人。周进很快进屋,客厅里有微弱亮光,但不清晰,周进打开壁灯,才能看清沙发上果然有个人静静坐着。

那人见到有人来吃了一惊,怀抱着枕头站起来。略微弯曲的头发遮了额头,长长弯转的睫毛下,褐色的大眼睛灯光下晶莹如水。霍一飞不由道,“阿秋?”,真是十分意外。万没想到他失踪数月,原来是在这里。也没有想到周进要来见的是这个人。

阿秋大约也没想到他会来,嘴唇微微掀动,但终究没发出声音。

周进笑笑,走到沙发坐下,“今天是中秋节,过来看看你。你们可能不过这个节,在我们中国,这也是要紧的节日。可惜今天太晚了,明天叫一飞给你送点月饼来。”

阿秋眼中一掠而过的闪烁随即平复,有些刻板的重新坐回去,道,“谢谢周老板。”

周进微微笑着看着他,伸过手拍拍他肩膀。“不用客气。我跟OU是多年的兄弟,拿你就当自己子侄一样。你看看这儿还缺什么东西,想吃什么,喝什么,就给我打电话,我的电话你不是知道么?”

阿秋仍然有些显得木讷,道,“是,谢谢周老板。”

霍一飞环视这间屋子,房子并不是很新,垂着厚厚的窗帘。头顶挂了一盏十分华丽的水晶吊灯,与整个房间很不协调,更显出房子是临时拼凑。一边摆了个很大的画架,四周墙上都贴着素描和油彩画。他只知道阿秋的右手折了,不能再画画,不知他什么时候又养好可以画了。

这间房子离市区那么远,房中一点也不像有其他人在的样子,显然进哥是把阿秋独个一人圈在这里。为了不给他有任何逃离的机会,他甚至不派一个人在这里,连阿秋要吃的喝的都是直接找他,不肯假手他人。他这样严加防范,阿秋是半点逃脱的可能也没有。

霍一飞心想,阿秋落在进哥手里,还能活着命已经算不错了。他把H市搅和的天翻地覆,害的进哥千年道行险些毁于一旦,他找着了他,还不掐蚂蚁般一把捏死么?进哥跟前从来不养闲人,找地方关着阿秋,又给他饭吃,只怕还是在他身上有所图。

霍一飞起身到他身边坐下,近处端详着阿秋,白皙的侧脸仿佛更消瘦苍白。嘴角微微颤了下,抬了抬下颌,但是没有转头。两人并肩而坐,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就是阿秋上次在街上远远的偷看着他,也已经是半年之前。阿秋曾经一度渴望霍一飞永远这样坐在他身边,静静的陪着他,但这梦想也早已经被他亲手打破。

霍一飞也猜的到他心里在想什么,打破沉默道,“在这边住的习惯么?你来中国也有一年多了,还差不多吧?”

阿秋点点头,“习惯的。”霍一飞道,“这里景色还不错,临着海,空气也新鲜。你的手已经好了?这么多画都是你画的?”。他指的是四壁墙上的素描。

阿秋有些惨然的笑笑,伸出自己的左手。“我用这只手画的,刚开始练,画得不好。”。他也抬头去看四周自己贴的草画,画笔生涩,看来十分潦草,他不禁有些懊恼把这些画挂起来,很不愿让他看到自己画成这个样子。他也忘了霍一飞其实根本看不懂。

霍一飞笑笑道,“那很好啊,小宁还惦记着你欠他一套连环画,一直追着问呢。等你都好了,我可要讨回来。”

阿秋眼中掠过一丝温馨的神采,微笑道,“好,我一定画给他。小宁好么?”

霍一飞淡道,“去英国了。”

阿秋“哦”了一声,点点头。又沉默下去。

霍一飞望了周进一眼,略想了想,还是提起那件事。他缓缓道,“上次在家俱城见到你,我以为你一直跟着我,是有事要找我。可你最后还是走了。那天之后没多久,你就出事了。那天你找我,是不是有什么话想跟我说?”

阿秋沉默不语。紧紧抿着嘴角带了一丝倔强,从侧面看去倒和OU的样子有几分神似。过了很久他才道,“我想跟你说声对不起。因为我把H市搅和成这样,害你们遭到这么多麻烦。”

霍一飞道,“这你不应该跟我说对不起。这句话你应该跟周老板说。”

阿秋咬了嘴角,只这一句话,已经逼得他泪水涌在眼圈。这其中有多少外人不知晓的辛酸复杂,阿秋对周进的感情既是恐惧,又是愤恨;既有说不出的咒怨,也有说不出的害怕。他的命捏在周进手里,栗栗寒颤;但他也明白周进要杀死他也是理所应当,他害的他天下大乱,这笔帐怎么能不算在他的头上。

阿秋道,“跟周老板是要说对不起。但我也要跟你说声对不起,我从认识你,就给你添了很多麻烦。”

周进微微侧头,听着阿秋说。他忽然这样懂事起来,甚至为这些事说抱歉,霍一飞也只是笑笑。就拍了拍他。“你还小么,照顾你是应该的。而且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要不是我愿意的,你想迫我也迫不了。”

霍一飞知道周进在听,并不愿阿秋多说下去。阿秋连累他的事着实不少,周进十分耿耿于怀。眼下那些事已经淡忘了,他再提起,周进想起来更增添厌恶,说不定最后一恼要了他性命。

但阿秋仿佛完全没有想到这些,也许是他过够了被软禁的痛苦生活,更求一速死,反而一件一件的回溯起来。毕竟不是多么要紧的事,霍一飞多数都淡忘了,但阿秋还记得很清楚。从当时在缅甸认识霍一飞,离家出走,到今天身陷囹圄,经历的每一桩每一件都清晰历历在目。

阿秋惨然道,“阿爸骂的对,是我错了。我真不该不听教训离家出走。是我累的你在饭店三刀六洞。我还累死了阿爸……”

霍一飞避开自己道,“OU老板出事是江湖恩怨,不关你的事。”

阿秋轻轻道,“只有你说不关我的事。我知道你待我很好,我真对不起你。为什么后来会变成这样呢?我还记得你在缅甸的时候,咱们坐在水池边聊天,晚上出去兜风。我多盼一辈子都那样子。跟你出去做事那次是我头一回,真刺激。”

霍一飞说不出心里什么感觉,阿秋说话的样子就像个孩子。神色像是在做梦。但他又黯淡下来。“那回我也累了你。我害的你中枪,后来在冰窖里,又给你吃柏枌。”

霍一飞吃了一惊,要阻拦他已经来不及,万万没想到他忽然说起这件事。也不敢回头,只拿眼角瞥周进的脸色。可也看不到。霍一飞心里直拧,一时都不知道该怎样接话。

这件事早已经过去多时了,当初被进哥打的死去活来,但他权衡多方面的因素,终究是忍了没说。当然也是不愿意为了自己做错的事砌词分辨。但这件事始作俑者确实是阿秋,是阿秋在他全无知觉的情况下给他灌了柏枌。霍一飞为这件事不仅受尽酷刑,也在激流正劲的当口被挡了下来,以至于赵森得机上位,今天的种种祸患,皆埋因于次。阿秋于进哥简直就是个灾星,一次一次给他惹来的麻烦已经够他恼了,阿秋还要把这事抖落出来。进哥知道有这样一件事,真不知道要怎样恼火,少不得还要处置自己故意隐瞒。

只有阿秋似乎全没察觉气氛的异样,道,“那次害的你染上毒瘾,是不是?真是对不起。”

霍一飞一语双关道,“我吸毒是我自己错,不关任何人的事。”。沾上毒品就是错,没有任何理由辩解,是周进当时在祠堂毒打他时喝的话。为这冤打毕竟有三分委屈。

周进这时才淡淡笑笑,道,“原来还有这么一回事儿。”

阿秋低眉道,“是我的错,周老板你怪罪我罢。”。霍一飞看他说的轻易的样子,心想,你还真是不知死活,一句“怪罪我罢”就完了?我这个昏迷不醒下被人灌柏枌的尚且几乎被打死,你这个主动给我吸毒的,要怎么怪罪?恐怕千刀万剐了你都是轻的。

周进着实看了霍一飞一眼,没有再说下去。霍一飞也即刻转开阿秋的话头。阿秋道,“你是不是也觉得我是不吉祥的人?是我害死阿爸,是我。可我最不该是在灵堂上撒谎,说是你们害死阿爸。你救了我,我却恩将仇报。从那以后,我也没脸再找你。而且,你也不信我了。其实那时候我真的没有办法,阿爸死了,我无依无靠,扈宇他答应帮我,我只能相信他。我……我……”霍一飞倒是在他话里听出另一桩事来,“这么说你那时候已经知道害死你阿爸的是吴诚了?”

阿秋目光十分的失神,似乎并没有听他说话。半晌才道,“我知道,又能怎样?我根本对付不了他。阿爸曾经说过,如果你明知道一件事,又做不到的时候,就要忍,要等待机会。因为所有人都有疏忽的时候,机会一定能等到。一定能等到。”

霍一飞不由心头微凛,转头望周进,周进眼中仿佛也有一丝凛然,回给他的眼色是说,“你看到了罢,他毕竟不是个普通的孩子。”

霍一飞心想,阿秋终究是虎狼之后,血管深处流淌的,是OU阴沉野性极富心机的血液。他此时只是个懦弱无能的孩子,也许是后天环境,来自祖母的娇惯,或者OU偶有教育却过于残暴,种种因素致使他今天的怯懦无力。但他刻在骨子深处的东西早晚会迸发出来,就像他懂得一路隐忍吴诚非人的折磨,直到最后那一刻寻到时机毫不犹豫的动手。在杀人的时候,却显出以往从来没有的镇定和冷静。

这大约才是他的本性,不过OU早死,没有时机和空间给他扶植了。周进看出这一点后,更加不会给阿秋任何的机会。他如果不死的话,恐怕也是一生被关在这里,周进除非到死,都不会放他。

从屋里出来,天已经蒙蒙亮了,清晨的微风仿佛更带了一股浸入身体的清冷。霍一飞没有再回头看,很严实的锁好铁门。铁门异常牢固,隔开围墙里外是两个不同的世界。一边上车,周进吩咐,“回头给Rfgyic那些人打个电话,就说我谢谢他们昨晚过来捧场。约个时间,大家出来坐坐。如果上面整顿能停下来的话,金三角缅甸这块市场还是很大。现在没有人统领,底下群龙无首,很多人都想下手。我估计赵森和扈家大公子也在努力。不能让他们抢在前头,否则我们就难做了。”。周进抬头望了望独屋,“好在我们手上还有阿秋,总算有个底牌。”

霍一飞道,“是。”。周进把阿秋扣在手里,持着他的名义,去归拢OU生前的各路下属,这的目的他也早知道。否则的话进哥何必留一个柔弱无用,又给他惹了许多祸害的阿秋。阿秋虽然自己没有半分力量,但他作为OU的儿子的身份却十分要紧,打着他的旗号收拢市场更加名正言顺。整顿一旦结束,在整个毒品交易上缅甸无疑是重要的一个货源,进哥抢断到这一步,便占尽主动。

周进又道,“另外你也找找谢老三,除了魏明这事,你让他问问下面现在有多少拆家,都走哪些货,什么价格进,什么价格出?每一个区都是什么情况。然后你列个清单给我。”

霍一飞点头应着,道,“谢老三也跟我说这事,下面敢冒头的拆家已经不少,没办法,人为财死。”。周进笑道,“那是自然,我要养活手下这班兄弟,也等着开饭。”

政府停整的大势多数已定,周进正在一步步重组着H市的毒品市场。倘若一切顺利,和记强悍的实力随着这步步环节控制到地下毒品,就在这一块儿上,就仍然只手遮天。这一步是进是退,在赵森内争,扈家外乱的眼下尤其重要,难怪周进如此郑重谨慎下血本。此时有阿秋在手,两人都觉得能够喘一口气。

车开出半晌,周进才道,“当初那么打你,你还是隐瞒不说。有什么值得你这样维护?”

他还以为周进已经忘了,他到底还是问起来。霍一飞一时没有回答。究竟有什么值得自己这样维护,恐怕连他自己也弄不清。从当初吸毒的时候就一遍遍问自己,究竟是为了维护什么要千方百计的隐瞒?今天想想,内心深处真正的答案恐怕是怕失去。那时他刚刚重逢张明山,已经遮掩很久的一段心伤又重新翻出来,张明山的存在仿佛时刻在提醒着他曾经往事,潜意识里,他更怕失去再次重演。等到后来他想要说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霍一飞道,“当时是为了不让进哥和OU老板因为我,生了什么嫌隙,谁知道还是人算不如天算。”

周进道,“我看还是打的你轻,你什么都敢瞒,眼里还有进哥?明天去把老七堂里的藤杖取了,把这一条再补回来。”。对他这样解释还是信了,回想那次在刑堂自己的辣手,也痛惜不已。原本他还对阿秋有三分怜惜,此刻倘若不是留着他有用,这样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真死十次也不嫌多。

霍一飞也不知道他是说真还是说假,连忙讨饶,“啊?进哥饶了我罢!早知道今天说什么也不跟进哥来,来也先把阿秋杀了灭口。都过去那么久了,还阴魂不散缠着我。”

周进道,“我还得谢谢阿秋,若不是他我还不知道你还有事瞒着我。”

霍一飞抱怨道,“进哥在缅甸那么多耳目,什么都知道,怎么偏偏这事不知道?”。

周进笑笑,没有回答。实际上,周进就算再耳目通天,他在缅甸异国他乡也不会有那么多耳目,更加不会知道霍一飞和阿秋在地窖里发生的事情。他所知道的不过是霍一飞曾经中过枪而已。只是他也相信,他一手栽培的霍一飞,绝对不会无缘无故去沾染柏枌,那一定是那时受伤的缘故。用柏枌止疼这种江湖土办法,他们在H市也经常见到。他当时那么说,只不过是甩出来诈霍一飞罢了。

海滨别墅,扈宇家中。

泳儿起的很早,先热了牛奶,又煎好两份火腿和鸡蛋,火腿夹沙拉和土司做三明治,食物摆在餐桌上色泽十分诱人。泳儿拉开窗帘,晴朗的阳光照射进来,深秋早晨天色难得这样好,阳光映着她白皙的脸上更显出一分灿烂。

她心情看来很好。从结婚以来,她几乎没有这样微笑过。昨天中秋节,扈宇破天荒没有出去,在家和她过了一个节日。扈宇甚至还下厨做了一顿饭,想不到他这样的人,居然也会做饭,菜烧的有声有色。不过对泳儿来说,就算是一碗焦饭,她吃在嘴里也甘甜。

扈宇做的是黑松露鹅肝、深海的鱼子酱、和一大块和牛牛扒。关掉灯后,烛光摇曳,Kiss

The

Rain的音乐轻轻流转,泳儿直感到轻轻晕眩,不能分辨这是不梦幻。她努力望着近在咫尺,桌对面的那种脸,那张他男人的脸,可是结婚两年来,她几乎从来没有敢正面视过。

扈宇笑了笑,问她,“怎么了?”

泳儿忙收回目光,有些局促的拿着刀叉,摇头说没什么。她很傻的问了句,“你今天怎么有时间了?”。话一出口,又立刻觉得十分不妥。

扈宇也没回答,只是让她尝菜。两人伴着烛光月色,慢慢说着话。扈宇说,“泳儿你其实很漂亮。”。泳儿就浅浅的笑。

扈宇道,“我知道你一定很想问,我为什么不回家,我为什么不肯向每一个老公对待老婆那样待你。你觉得我外面有别的女人吗?还是像我爸那样,以为我喜欢男人?不管我玩过男人也好,女人也好,其实我都不喜欢他们。我很想要一个家,一个属于我的太太,不管晚上再晚,她会在家等我,早上起来她会给我做饭吃。我也给她做饭吃,因为那是我爱的女人。”

泳儿眼泪无声的流下来。扈宇道,“可是我不希望我爱的人是被安排的。人一辈子只爱一回,还要被勉强?泳儿你知道吗,我妈很早就死了。我爸娶了你姑姑,有太太,有孩子,我觉得他们才是一个完整的家。你知道他为什么要我结婚?因为我要到H市来了,我爸要派一个人在身边监视我。”

泳儿哭泣道,我没有监视过你。阿宇,我真的没有。

扈宇揽过她瘦弱的肩膀。揽在怀中,拭了她眼角的泪。不断的点头,“是,是,我知道。”。他凝望着桌上的烛光,有些失神。“昨晚我做了个梦,梦见我爸死了。”。泳儿微微颤动了下。扈宇道,“很多人围着他在哭。我就跪在旁边,满脑袋想的全是从前的事。我在想,他亏欠我的那么多还没补回来,怎么就可以走了。”

泳儿拿开他手臂,慢慢的坐起身来。直望着扈宇,望了一会儿才道,“阿宇,其实你又何必要执拗爸爸。爸爸年纪已经不小了,他现在,身体也不是很好。俗话说,胳膊难拧大腿,我真不愿意看见……。我也不是劝你怎么样,只是想,如果你能迁就他一下……”。

扈宇惨然笑笑,“就凭我是他儿子?”

“其实人和人之间又何必争出个高下,最重要是自己开心,不是么?”。扈宇没答。泳儿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喜欢听自己说这些话,但还是咬了咬嘴角,说下去,“其实小璨已经那样了,爸爸只有你这个儿子,只要你跟迁就他一点,他还是……要靠你的。爸爸虽然把公司给小璨和姑姑,但是,姑姑毕竟是外姓人。爸爸未必真的肯给她的,多半还是气你而已。我知道,你心里也有些后悔,是不是,这些日子你一直送东西过去……”

泳儿说到这儿,才看到扈宇似乎并没有听她说话,只是望着她。她默然止住。“怎么这样看着我?”。扈宇拉过她的手,再次缓缓的将她拦在怀中。很久才幽幽的道,“泳儿,你如果不是你姑姑的侄女,那多好。”

泳儿叹道,“如果我不是她的侄女,你就爱我了?”

扈宇没有回答她这句话,他只是说,“我已经娶了你,我这一辈子,也只有这一个太太而已。”

泳儿是精灵剔透的女子,精灵剔透的女子,听得懂弦外之音。她依偎着扈宇,没有再问下去,在她心里想的是:我知道你这辈子只有一个太太,我也一直在努力,用温情融汇你心中的冰雪。我相信终有一天你会回心转意,也等着那一天。虽然今天我还没有等到,但你心中的冰雪也已经开始融化,不是吗?

在和扈中和闹到决裂这一段日子,扈宇一度很彷徨。泳儿知道他心里其实也很为难。弄到这一地步他终究不愿。但是那天扈中和找来律师正式签署集团交接的法律手续,在那种情况下,难怪扈宇激动争执,最后几乎动手相向。扈中和一气之下病倒,后来,扈宇日日去门口守望,在外人看来,很难说他到底关心的是父亲的病,还是老爷子死后巨额财产的动向。但泳儿和扈宇是夫妻,同床共枕,她总觉得,扈宇对扈中和其实还存有很大的一份温情,他只是太过执拗,嘴上不肯承认。而扈中和也是太过执拗,他明知扈宇忌恨小璨,却偏偏要把全部身家给小璨,难道不是故意斗气吗?

扈宇整个人都陷在沙发中,看起来那样的无力。他说,“泳儿,我好累。”。今天中秋节,他送去扈中和那边祭拜祖宗的礼品,竟被破例留下了。虽然扈中和说是替祖宗留的,可他毕竟有了一丝软退。扈宇每天去门口等会,就是为了今天,可是当父亲真的将东西留下的时候,他却一下子不知道怎么办了。

是争?是和?自己一遍遍折腾究竟是为了什么?当初叛离他,为的只是一口气而已。如果这口气都不在乎了,真不知道执着为何?

泳儿翻过身紧紧抱着扈宇,伸出手,扶着他紧蹙的额头。“别总蹙眉,会老的。我帮你捏捏,就不累了。”,她说着,也真的帮他一点点捏按着。也许是喝多了酒的缘故,她愈发不停在喃喃说着一些零碎的话,好像唯恐过了今晚,就没有机会再说下去。灯光下,她两侧的脸颊微红,手指和身上都呈现出一种迷人的滚烫。酒醇劲烈,扈宇自己也觉得昏昏沉沉,翻起来一把抱住泳儿,两人跌跌撞撞的倒在沙发上。泳儿无力的攥着他,呢喃道,“阿宇,别不理睬我,我没有当过姑姑的眼线,我真的很爱你……”。

扈宇仿佛迟疑了下,但他很快用体温将泳儿盖过。结婚两年,扈宇碰过她的次数屈指可数。昨晚虽然是在酒精的刺激下,但扈宇毕竟给了她第一个两年迟迟未到的,属于丈夫的拥抱。睁开眼时,泳儿还觉得一切像是场梦幻,直看到扈宇紧紧揽着她的臂膀,心才稳稳的落在地面。

泳儿轻轻推开他手臂,悄声起床,做了早饭,洗漱收拾好。扈宇也醒了,合着一身睡衣下楼来,见到桌上早餐一应俱全,奶香腾腾,满是家庭的温馨。他随手叉着煎蛋,才觉得肚里也饿了,三口两口把煎蛋和三明治都吃了,又喝了大半杯牛奶。

泳儿这才收拾完,化了淡妆,头发整齐的挽着,相比下扈宇显得甚是慵懒。扈宇笑道,“干嘛一大早上打扮这么漂亮?”。

泳儿帮他添了牛奶,看着扈宇喝,慢慢道,“阿宇,今天是十六,节也不算完。本来姑姑约我今天逛街,我请她过来坐坐好不好?你和她好好谈一谈。晚上,我们一起回家吃饭。”。她说着几乎不敢抬头去看扈宇的脸。这个主意她在心里拿捏了很久,要让扈宇跟扈中和父子和好,只有让他和二妈之间的关系缓和。扈宇对二妈,她的姑姑充满着戒备,也十分忌恨,本来这样的话她是绝不敢说的。

但是昨晚扈宇酒后多少流露出后悔和父亲闹翻的意思。他醒过酒来,或许不好意思再提。自己帮他提出来,如果他不愿,最多再像从前那样摔门而去;如果愿意的话那就更好了。

扈宇却只是淡淡的道,“这是你家,你要请姑姑来坐,那有什么说的?”

泳儿拿不准他想的是什么,“阿宇,我只是希望你跟爸爸和好。我知道你不喜欢姑姑,但是总这样的话,爸爸身体怎么能好起来呢?男子汉大丈夫不争无谓之气,你在意的是爸爸呀。你看我的面子,迁就她一下吧。”

扈宇笑笑道,“我哪有说过不欢迎。不过冰箱里没什么菜了,你要请人来,得去超市买点东西吧。”

泳儿吐出一口气,开心的微笑着,“好。我跟佣人去买,你在家等我。”。也想不到扈宇会这样轻易的答应,他肯同二妈坐下来聊聊,那还有什么解决不了呢。这些日子他独立在外支撑也确实十分为难,单是一个周进已经让他万分头疼;父亲的病又严重,难怪他这样执拗的人,也终于软下心来。

至于姑姑,这些天里泳儿已经背地里劝说了姑姑无数次,她相信一定能说服她原谅扈宇。其实扈中和已经把整个集团给她了,她拿到实惠,未必不肯做顺水人情。有她做这个中间人,一切就好办了。这些事泳儿早已经安排好,只等扈宇点头,她便打过电话去约姑姑,等她买菜回来,过了一会儿,姑姑果然到了。

尽管心里千盼万盼这一天,待叮当的门铃声响起来时,泳儿还是心里立刻一紧。她约姑姑来这儿,真不知道会不会有个好的结果,想到扈宇和他这个二妈见面,还是觉得十分紧张。强压着心跳过去,到门口咬了咬牙,才拉开门。

二妈围着华丽的豹纹披肩,带金丝框眼镜,浓香随着风扑面而来。她一手摘掉镜子,笑道,“泳儿今天怎么想起找姑姑啦?”。未等泳儿答,另一手还牵过一个人来。

泳儿一见是小璨,心里登时打了个突,连忙拿身子遮挡着,道,“是啊,今天正好阿宇有空,他让我找姑姑一起过来吃顿饭。今天十六也算过节嘛。”。要给她使眼色也来不及了,心里直后悔在电话里没有和她交代清楚。扈宇找姑姑来谈,她却把小璨带过来,扈宇一见到小璨恐怕心里就不顺服,今天的事八成是要遭了。

二妈倒是一副不在意模样,似乎扈宇在家他也无所谓,一面就牵着小璨道,“小璨跟姐姐问好。”。泳儿额头发紧,这会儿扈宇已经过来了,在她身后扶着门口笑笑,道,“阿姨来了怎么不请人家进来坐,站在门口做什么?”

二妈扬了扬头,扈宇道,“阿姨。”。看到依偎在旁边的扈璨,笑了上前揉揉他脑袋,甚至牵过他的手,“怎么了,不认识哥哥了?”

扈璨睁着明亮的大眼睛望着他,眼前的人在他记忆中仿佛似曾相识。扈宇来的客气,满脸笑意,一派迎人模样,二妈纵使再骄傲,毕竟是到了人家家里,倒也不好意思把架子摆到十足。她堆起大半脸笑意,打量打量扈宇,“来扰你们两夫妻倒不好意思了,阿宇,昨天你爸爸还念着你,我当你今天会回去呢。”

扈宇笑了笑也没答,迎两人进屋。坐下来,二妈一层层脱掉她外面的裘皮,解开海图什的围巾。屋中很暖,二妈时常来,完全不拿自己当外人,对这儿倒比扈宇还熟悉。小璨是第一回来,显得十分局促,两手紧紧拽着自己衣角,不时抬眼角四下扫一眼,又连忙收回目光。

二妈拽过他依着自己在沙发上坐下,仍然上下打量着扈宇,道,“我倒常常来你家,不过从来没有遇上过你,今天怎么这样有空了?”

扈宇道,“是,今天有时间。”,于她话中的刺仿佛没有听见,倒是泳儿在一边连忙偷偷拿手肘杵了二妈一下。二妈扭了扭身子,不自然的笑笑,“男人该在外面忙,女人才是在家待的。”

泳儿笑道,“是,女人才该在家烧菜煮饭嘛,我去做饭了,你们慢慢聊。”。她有心避开,让二妈单独和扈宇说话。但泳儿一走开,二妈独自面对面着扈宇,心下毕竟紧张起来。扈宇性子中的狠毒与阴骛她太清楚了,虽然她现在高傲的像一只昂首的公鸡,但看似压人的傲慢到了曾经几度输与的扈宇面前,免不了矮倒下去。她一度落在扈宇手下,即使明知儿子是被他害的,也每日笑脸相迎。纵使今日翻了身,面对着他仍然不免有几分寒颤。

扈宇反而十分客气,倒了杯茶水递给她。二妈有些局促的接过来,呷了两口。

扈宇道,“阿姨,其实我今天找你来,是有话想和你说。”

二妈一听到原来他是有事相求,顿时神气又起来八分,品着那茶水半天才撂下来,慢悠悠笑了笑。“我说呢,大公子这么忙,难得找到我,那一定是有事情了。”

扈宇道,“我是小孩,爸爸总是说我太任性,不过阿姨还不至于挑我这点。”。

二妈道,“那是自然。”,撇着嘴角。

扈宇慢慢道,“说起来,阿姨到我家日子也不短了。你看着我长大,也知道我跟我爸爸之间,一直磕磕碰碰。可能就像泳儿说的,我们俩性格都太倔强了吧,其实我真的不希望这样。一家人本该和和气气、开开心心的,那天我,我自己手上有事,也是心急,我也没想到会弄成那样子。”

二妈听他这样说,更加不必收敛,索性指点着扈宇教训起来,“阿宇,不是我说你,那天的事你可真不对了。钱财再多也比不过亲人啊,虽然说你爸爸把集团给我们娘们儿,可是他就是一分钱不给我,照样还是我丈夫,照样是小璨的父亲。我照样还是那么伺候着他。你可真让他寒心,他还没死呢,就为了财产打起来了?从小你爸爸也没缺了你吃和穿,你这样做难怪他那么生气。”,说着掏出一支烟点起来。

扈宇低道,“现在我就是想给爸爸赔礼,他也不肯见我。”

二妈吐了两口烟圈,一脸无奈似的,“我劝他呢,也没少劝。奈何你爸爸那么个倔强的脾气,这若是小时候,他打过你罚过你,就当教训你了。现在你大喽,他要打你恐怕打不动了。”

扈宇轻叹道,“不管我多大,始终是爸爸的儿子。”

小璨依偎在一边,睁着一双乌亮的大眼睛看着两人说话。他大概完全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但母亲傲慢的模样是他熟悉的。哥哥白皙俊逸的脸庞,仿佛也似曾相识,他总是不错眼的望着他,似乎有什么记忆在往脑子里涌。扈宇伸过手抚了抚扈璨,拉他到一间卧室去玩了,从卧室出来的时候,扈宇手里拿了根粗壮的藤条。

二妈吃了一惊,连忙站起来后退两步,结巴道,“你……你这是……干什么?”。扈宇很平静的将藤条放在沙发前的茶几上,道,“阿姨你坐下。这是结婚的时候,从家里带过来的。”

二妈仔细看了看,果然似曾相识,的确是从前扈中和经常教训扈宇用的。她眼珠转了转,多半已经明白扈宇什么意思了。不管是为了感情,还是为了钱财,但这次扈宇显然十分的后悔,他连续两个月天天到家门口去求饶,今天,终于连藤条也搬出来。

二妈想起扈中和一句话,他说扈宇你要打他不容易,他想要你打的时候,你想不打都不容易。

他要做的事,哪怕只是一顿打,都一定要做到。想到这不由微微一凛。

扈宇续道,“你到我家也这么久了,不管我怎么样,我妈死的早,你都算是我半个妈妈。爸爸是生我的气,他看到我受了教训,或许气就消了。我也不盼他原谅我,只要他保重身体。”

二妈这才低眼望了望摆在茶几上的藤条,“我哪有资格教训你?”

扈宇微微笑笑,“阿姨你教训我,也不是头一回了。”

二妈“哈”了一声,拿起藤条把玩着。藤条通体黝黑,仿佛浸过水,十分的柔韧。拿在手里沉甸甸的,这确实是扈宇结婚的时候被扈中和喝令从家里带过去的,她原先在家也见过。二妈道,“你这是求我打你呀?大公子的骨头什么时候软了?你怎么知道我愿意?”

扈宇似笑非笑,“你不愿,还是不敢啊?”

二妈冷笑,“大公子,你别当我不知道你打的是什么主意,你想诳我打你,回头再拿这一身伤到你爸爸跟前诉苦,说我后妈狠毒心肠。你使这诡计也不是头一次了,以为我还会上当?”

扈宇却笑起来,“阿姨这是说哪去了,其实我也不过是想求你帮个忙,唱个苦肉计罢了。你愿意就愿意,不愿意就算了。你不愿意也平常,我知道你一向恨我,怎么肯帮我呢,对不对?从你进门那天起我就跟你作对,我不认你当妈,三番四次找你的麻烦。”

二妈阴沉脸道,“想不到你还记得清楚,我只当你是小孩子,不跟你一般见识。”,提起从前那些事,她虽然十分恼火,但毕竟知道克制,不希望在这里跟扈宇吵起来。但是扈宇仿佛是存心要撩起她怒火似的紧跟着紧逼,“我还设计算计你,害你差点让爸爸给休掉。怎么,你忘了?你不是这么没记□。”二妈怒道,“你……!”,抬手戳指着扈宇的脸,想到手指不够气力,又立刻扬起藤条,几乎就想狠狠的抽在他脸上,把那张脸抽出一道血沟。偏偏扈宇又迈上两步,靠近她跟前来,佯装神秘的压低几分声音。

“我也不怕老实跟你说,其实你儿子扈璨当年就是我弄走的。是我跟他灌了药,把他弄成现在这样痴痴傻傻。”

二妈惊道,“你说什么?!”。虽然她也早知道小璨的失踪与扈宇有关,一定就是他害的。但是毕竟这么多年来,没有听他亲口承认过。今天他终于承认是他做的,二妈胸口一阵闷痛,过去很久一直压抑在心中的心痛和仇恨霎时统统翻滚出来。那么聪明可爱的儿子最后变成了白痴,任凭哪一位母亲也要万分心痛;而儿子失踪的这些年,她任由扈宇压在头上欺凌也不敢吭声,愤恨尤甚痛惜!片刻间她几乎眼睛也红了,半天才咬牙迸道,“扈宇,你是不是人?!那可是你的弟弟!你真是畜生!畜生!”

她双手扬起那根藤条,发狠的自扈宇头顶猛抽过去,迸出极大的一声,扈宇侧了侧头,藤条落在肩膀下,血流出来。

扈宇冷笑,“对,我就是畜生,那你是什么?小璨不在的时候,你就跟一条狗一样,儿子失踪了你问都不敢问一声,你可是他亲妈!现在小璨回来了你又感觉东山再起了么?我不会给你机会的!”

扈宇的话正是戳在她软处,二妈几乎咆哮着,“你胡说!胡说!小璨是我儿子,我怎么会不管他?!你是畜生,都是你害的!都是你害的!”。

扈宇仍然不肯放过她,“我就是要害死你!知道我今天请你来干什么吗?我请你进鬼门关!你今天进了这个门,你就别想出去!”

二妈吼,“你做梦!你想害我,你休想!”,两手抓着藤条胡乱的乱抽一气。藤条十分坚韧有力,虽然是个女人,发起狠来抽打也打的到处血迹斑斑。二妈被扈宇气的两手发凉,当时已经什么都顾不上了,她原本恨扈宇就恨的牙痒,只是欺软怕硬,忌讳着扈宇,始终不敢把他怎么样。但这当下她已经忘了对方手段是何等的厉害,仿佛她手里抓着藤条,真的能像扈中和那样狠狠的教训这个逆子。

泳儿闻声奔来,见到眼前这般场景登时惊了,只见二妈抡着藤条发疯似的追打着扈宇,扈宇只要随手一推,只怕立刻就能把她推倒。但是他也并没有反抗。泳儿冲上去一把拽住二妈将她推开,隔在二妈和扈宇的中间,转身带了哭腔质问二妈,“姑姑,你这是做什么呀?!”

转过身又问扈宇,“阿宇,干什么呀?怎么啦?!”

扈宇满脸无辜望着泳儿,显得有点气急败坏,“我也不知道哪句话惹到阿姨了,惹她发这么大脾气。”

二妈噎的满脸通红,指他道,“你……你说什么?你刚才都说什么了?你还……你还装模作样!”

泳儿发急的质问她到底怎么回事,无缘无故的,干嘛打扈宇?她想就算谈不成最多也是摔门而去,怎么想到姑姑竟会打扈宇。二妈浑身是嘴,被扈宇这么一弄,一时也解释不清。更加的恼火,从泳儿身后扬着藤条没命的去够扈宇,边打边骂,“你是王八蛋,你是畜生!扈宇你真阴险!……”,急恼之下,口不择言,连扈中和都骂进去了也没有察觉。泳儿急得直跺脚,却没有办法。

这时小璨也被外面争吵声惊到,推门跑出来,见到妈妈在和人打架,顿时吓得哭了,慌张的上前拽住二妈哭喊,“妈妈不要打架!妈妈不要打架!”。却像是二妈打架的样子给过他很大刺激似的。二妈火头上也不理睬,一把将他推开,小璨转身又拽住扈宇,脱口道,“哥哥不要打架,不要打架。”。

扈宇低下眼望了望他,眼中的毒信一闪而过,松开小璨的手。他已经退后两步,二妈的藤条并不能打到他,但是之前伤口仍然十分显眼。屋里虽暖,扈宇穿的衬衫更薄,被藤条抽到一条一条裂开着,粘着点点血迹。扈宇冷冷望着二妈,道,“我有什么做错的,阿姨只管教训,但可别胡乱骂啊。”

二妈推开泳儿,抢上两步,“到这时候你还装模作样,你刚才不是说要害我吗,不是要害死我吗?你来啊,我看你有什么本事。”

泳儿急道,“姑姑你说什么啊?!”扈宇冷笑着看着她,嘴角轻佻,流露着一股轻蔑,道,“阿姨是不是最近照顾爸爸太累了,脑子迷糊了,我看你还是早点回家休息。”

他愈这么说二妈愈是着恼,一面冷笑着逼上去,扈宇就向后退,二妈一面向前一面道,“你没本事了吧!你想我死?做梦!告诉你,我要弄死你就有法子,你想害我你休想!”。

扈宇边退边道,“我看你真是太过虑了,你要这么担心自己,还不如担心小璨。”。这话的意思泳儿在旁并没有听懂,但对二妈却是往她心上扎。扈宇越提小璨,二妈越恼,劈头盖脸又扬起藤条猛抽他。这时两人已经从门口打到窗边,扈宇左右躲闪,凑到她耳边低声道,“你死后你的白痴儿子怎么办呢,不如我好事做到底,送他和你一起归西。”

二妈大怒,“扈宇我非让你死不可!”,扈宇眼看着她向自己扑来,嘴角一滑,露出一丝轻笑。二妈眼看他嘴角的笑容,心里一惊,但这时要收住脚步已经来不及。肩膀被扈宇轻轻的一推,整个人重心不稳,向旁边的窗户扑去。

只听“哗啦”一声,玻璃被撞的粉碎,在泳儿的惊叫声中,二妈伸手拼命想抓住窗帘,但是她年过中年,身体发福,薄薄的窗帘并不能禁住她的重量,撕拉撕拉裂开,被抓住的一半和人一起跌出窗外。泳儿扑上来抓住窗棂的时候,只能望见十几层之下的水泥地面上,二妈已经有些模糊不清的尸体。

“啊……”,泳儿张圆了嘴,颤抖的指着楼下却说不出话来,扈宇忙上前拦腰抱住她,“当心别跌下去!”,连忙将她抱离窗口。

喧嚣的屋子一下极其安静,仿佛连呼吸都听不到了,只见小璨有些懵懂的跌跌撞撞走到窗户跟前,扶着窗口向下望,口中楠楠叫,“妈妈,妈妈~”。

泳儿这时才用力推开扈宇,手指着他颤抖半晌方道,“你杀了姑姑!”。扈宇上前握住她手,道,“我没有,你看到的,我不小心的。”。饶是他再镇静狠辣,此时心里也是怦怦直跳。

泳儿遇这大变已经慌了,只是哭着,“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一面拉开门要奔下楼。扈宇忙抢上一步关上门,把她拽住。小璨久久望着楼下不见妈妈动弹,见到扈宇和泳儿的对话,似懂非懂,但仿佛也懂得一点。好像妈妈死了,她再也不能动了。小璨转回身,脸上已经全是泪水,哭泣着问,“妈妈怎么了?”

泳儿看着小璨,只觉他好可怜,眼泪断了线一般簌簌的往下掉。小璨已经傻了,比起同样的孩子他更需要母亲的照顾。泳儿这样想着,却忽然看到扈宇也在看着小璨,并且向他走过去。

她大惊失色,一把抢上抢到扈璨前面,转身质问他,“你想干什么?”。她毕竟跟扈宇两年夫妻了,知道他手段的阴狠。扈宇道,“泳儿,现在我们杀人了,看到的只有你,我,和小璨。”

泳儿紧紧的护着小璨,道,“不会的,小璨不会说出去的,他是傻的呀!”,说着已经哽咽的断断续续。小璨的确是看着扈宇和二妈纠缠把她推下楼的,扈宇绝不能让人瞧见这种事,如果他真心要杀扈璨灭口,就算自己此时保护着他,难道能保他一辈子吗?扈宇他要做什么事一定得手。就是当下,只怕她也保护不了小璨,扈宇绕过她,到扈璨跟前,泳儿的手不住颤抖,她知道如果扈宇强要杀人她是无力跟他对抗的。

可怜的扈璨,他完全不知道面前的这人正对他起杀心,他摇摇晃晃爬起来,抱着扈宇双腿贴着他,满脸潮湿的眼泪,“哥哥,我怕。”

扈宇当下眼前的一切仿佛微微一颤,那一霎那,无数往事向脑中涌去。他想起七年前他将小璨带出家时,他也曾经这样搂着自己的腿。但那时他问他为什么要缠着自己,小璨回答的是,“我喜欢跟着哥哥。”。他想到这儿,眼泪也不禁涌在眼眶里。小璨是他的弟弟,他这样信任他,依赖他,但这个哥哥却一再将他推进深源。他如今已经十五岁了,本来智力过人聪明罕见,但现在像个五岁的幼童,甚至连五岁的智商都不到。当再次见到他时他有无比的愧疚和心痛,只是都统统被嫉妒的怒火遮蔽了。

小璨伸着两只手孩子一样紧紧抓着扈宇不放,泳儿试图拉他,但是拉不开。扈宇半蹲下身扶起泳儿,“你在胡思乱想什么,我知道他不会说出去,他已经傻了。”。

泳儿转头望他,扈宇道,“小璨不懂说,那你呢?”。

泳儿咬牙道,“那是我姑姑啊!”。

扈宇自己也不住的颤抖,一面是爱人丈夫,一面是血脉亲人,他这一次赌的实在太大,也不知道能否说服泳儿,如果泳儿坚持不肯就范他,只怕所有的努力最后都会付之东流。扈宇两手冰凉,有些发颤的拽住泳儿,“泳儿,我虽然讨厌她,但我无心杀她,就算我有心要杀她,我也会派手下去动手,我不会亲手杀人,更不会在你面前杀你的姑姑!你相信我,我失手了。”

泳儿哭着挣扎,但挣不开扈宇坚硬的虎口。喝道,“扈宇你放开我!”。

扈宇黯然松开手。泳儿也想不到他就肯放手,用力太大,几乎跌倒,手腕被攥的生痛。扈宇退了一步,缓缓的倚靠到墙边,道,“如果你要报警我也没话讲,你去罢。”

泳儿攥着又红又痛的手腕,一时之间,也迈不出这一步,流泪不住的往下流。扈宇又走上去,静静看着泳儿,“结婚这两年,我知道我一直辜负你。如果你要为你姑姑报仇,我求你把我也推下去,我一命赔一命。我就算死也不想受我父亲的家法□!”

泳儿哽咽着要说什么,但扈宇上前紧紧把她抱住。“你知道这些年我父亲是怎样待我的,还有你姑姑。你知不知道你在一个家里,周围全是人,但是所有人心里都没有你存在,你有就等于没有,那种滋味?每当我看着他们一家人其乐融融,我真的好羡慕。”。他自己说的也哽咽。泳儿渐止挣扎,不知什么液体冰凉了她的后颈,她不敢回头去看,只在心里反复说,“她是我姑姑啊,无论如何她是我姑姑啊。”,眼泪更加的汹涌。她也知道自己若把扈宇杀死姑姑张扬出去,扈宇必死无疑。要对得起姑姑,就要辜负丈夫,要对得起丈夫,就要辜负姑姑,这是何其两难的选择,而她心里的天枰只怕早已经倾斜。扈宇见她不再挣扎,知道她到底还是心向了自己,反而一时对利用她的举动内疚,低低道,“其实我不是不爱你,正相反,我很爱你,真的很爱,从我见到你的第一眼。我怕我不能自拔,怕我越陷越深,总有一天我们都左右为难,就像今天这样。”。这一句话,其实已经承认今天的事是他一手设计。

楼下过往的人已经看到尸体,有人报了警,很快周围围起很多的人,远远能听见警车声。倘若要装成意外坠楼的现场,他们该赶快下楼去了。扈宇拉了小璨,正要一起下去,泳儿拉住他,在沙发上坐下。

泳儿道,“我要你答应我一件事,等姑姑下葬后,你和我一起离开这里,我们移民到澳洲去,以后再也不回来。”

移民澳洲,意味着放开H市的一切,甚至连T市的所有财势,那些扈宇一心打造,苦心经营,借之去攀爬够取他追求的权力势力等等成就,一旦去了澳洲,从此山青水静,完全是另一番平淡的生活,他能够忍心舍弃吗?扈宇望着她许久,点头道,“好。”

泳儿道,“你还要答应我,不能再伤害小璨,否则我把两件事一起说出去,除非你杀了我。”

扈宇道,“好,我答应你。”。

泳儿咬了咬牙,终于跟他一起下楼。尽管早有心理准备,但五米外看到姑姑的尸体,泳儿还是哭着晕了过去。其实她和二妈虽然是姑侄,从小来玩也不算多,二妈性格又刁钻,并没有多亲近,但不管怎么样究竟是亲人一场。扈宇也没有让泳儿太过靠前,借着这由头便将她送上车去医院了。余下的事,便是警方的例行盘问,照理扈宇要到警局去录份口供,还可能被暂时扣押,但这都不要紧,统统都在扈宇的计算范围内。律师早早就在警局外等候,刻意过了一会儿才跟进去,交涉之后,签了保单便带扈宇出来。

一阵扑面的清风,将那白皙冷峻的面庞吹的更加冰冷。扈宇杀二妈,自然不是一时冲动,更不是失手,整件事从头到尾,他都精心的策划与算计。而他之所以一定要二妈死在众目睽睽之前,为的是她死后遗产的转承。早在扈中和签署集团转让文件,白纸黑字落实此事的那日,扈宇知道一切已经无可改变,便在预化策谋这件事。他跟律师细谈过,如果二妈死了,她生前没有遗嘱,扈璨没有独立行为能力,财产自然还要归回扈中和。但若是由扈宇暗中派人动手,一桩谋杀案警方势必要调查,一时半刻财产很难分配,夜长梦多,扈宇担心对父亲那边难以控制。

本来扈宇也想不到什么办法堂而皇之干掉二妈。忽然间他想起霍一飞曾经潜进他家里,以泳儿为要挟逼迫过自己。所不同的是,当日霍一飞吃准了扈宇不能眼睁睁看着妻子遭险,实际上他不会当真把泳儿推下楼去。而扈宇却要把这场戏演到底。若论心机,二妈不是他的对手,果然轻易的落入圈套,扈宇在故意用言语刺激二妈,惹她着恼,扑上来乱打乱踢。在那样混乱的当间,扈宇为了自卫一时失手,把一个臃肿的中年妇女推倒,跌出窗外,简直毫不稀奇。

为了把自卫的现场做的更漂亮,扈宇甚至特意提前拿药水泡了藤条,使得藤条往人身上一抽就是一道血凛,直到警方冲上来的时候他还满身鲜血。至于泳儿,虽然他和泳儿的关系不好,那个又是泳儿的亲姑姑,但扈宇自信凭自己的花言巧语,软硬兼施,让她屈服只在掌中。

果然女儿的心终究是向外的,已经嫁作人妇的泳儿在两难面前选择了丈夫。她割不舍这两个月来扈宇日渐亲近的关切。另一方面,也是怕逼急了扈宇没有退路,会连小璨也一起杀掉。二妈出事之后,泳儿日夜照顾小璨,不论何时都待在他身边,寸步不离。她们搬到了外郊住,地方是扈宇找的。二妈一死,扈家天翻地覆,扈宇恐怕会被人找到泳儿和扈璨,要她们暂时到没人找到的地方躲避。虽然地方偏远简陋,泳儿倒盼望着这样,至少小璨在这里能够安全。

扈宇隔两天过来一趟,虽不是时常,总比以前回家的次数多多了。不过泳儿这时一见到他来反而感到紧张,她还是怕他会对扈璨不利。然而他走了,她又望着门口忍不住想念,左右为难,忐忑难为,愈发的辗转反侧。

这些天扈宇每次来这里都已经半夜,第二天早早便离开,他正在外面忙着做些什么,泳儿不知道,她也不想知道。扈宇每次来只是静静的陪着她,他也什么都没有提过。只有一天他告诉她,二妈这案子警方那么已经查完,他们选好了墓地,明天下葬,告诉她说明天回来接她,让她准备一下。泳儿听完眼泪便涌出来,心里无比的内疚,她知道外面的事应该已经尘埃落定,二妈这冤枉,恐怕今生今世再也没有人能替她去翻了。

她只是有一点不明白,何以姑姑死了这么大的事,父亲扈中和那边竟这样平静。难道他也和那些警察一样相信姑姑摔下楼是意外么?就算真的是意外,照扈中和的性子,也会雷霆大发,迁怒扈宇的,他怎么还会让扈宇主持这个葬礼呢?而且扈宇并没有让自己明天一起带小璨去灵堂,他母亲过逝这样的大事,作为儿子的怎可以不在,不管扈宇用什么理由也搪塞不了扈中和啊。对这些她真是百思难解。

转日是阴天,秋雨从早上开始就淅淅沥沥下个不停,异常的阴冷。泳儿翻了翻衣柜,来时匆忙,只带了件黑色毛裙,扈宇来接她的时候,又拿来一件风衣让她披着。

泳儿见他果然没有给小璨带衣服来,还是问了句,“小璨的衣服呢?”。扈宇说,“小璨不去。”

泳儿道,“那爸爸问起怎么办?”。扈宇没有回答,只帮她披上衣服。泳儿也无可奈何,只好随他上车。

车子颠颠簸簸开了很久,她隔着雨雾向外看,才知道原来那晚扈宇送她们来到这么远。这些天她都没出过门,也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车子转出山区后才上了高速公路,到陵园的时候,已经有很多人在了,远远停了无数黑色的车。泳儿见到这个场面,愈是隆重庄肃,心中愈发悲戚难言,才一下车时几乎一阵晕阙,地面湿滑,几乎跌倒,扈宇连忙搀住她,两人挽着一路进去。

没进陵园就有很多人迎上来招呼,里面的人更多,这些人都是扈宇和扈家的下属,外面的朋友,有些泳儿有三分眼熟,有些从来都没有见过,很多还是在她结婚的时候见过一面。她和扈宇这时还没有穿孝服,穿过前厅匆匆的往后堂走,一瞥眼的当隙,她看到扈中和,正扶着姑姑的遗像,也没有穿孝服,面容十分黯淡,没有太多的神情。旁边有个人挨近跟他说着什么。她也来不及细看,扈宇便在前面拽她走了。

到后堂披上厚厚麻衣,又回到前厅灵堂,这时扈中和已经换上了孝服,泳儿跟着扈宇到跟前,扈宇道,“爸爸。”

扈中和没有看他。泳儿也跟着叫了声,“爸爸。”,扈中和也没有答应。

扈宇道,“爸爸,泳儿到了,我带她过去跪了。”就牵了泳儿到灵柩的旁边跪下。硕大的黑棺木周围堆满鲜花,泳儿想起这棺木里躺的是姑姑,眼泪便不止的涌出来,一时也顾不得再想扈中和。她心里毕竟明白姑姑是给他们夫妻俩害死的,对那黑漆漆的棺木又有几分恐惧。法师带着徒弟一圈一圈唱着歌,她脑子里嗡嗡的响,也听不清在唱什么。

过了一会儿她慢慢缓过神来,又看到扈中和在和扈宇说着什么。扈中和断续的问,“为什么……扈璨没有过来?”

扈宇道,“小璨病了,病的厉害,阿姨的事他受了刺激,今天这场面,还是不要给他看见罢,否则恐怕他的病更加厉害了。”

扈中和脸色发青,嘴唇微微的哆嗦,厉喝道,“这是他母亲的丧礼!做儿子的除非死了,否则怎么能不在?!”。

泳儿心下一惊,砰砰的直跳,她也知道自己这个公公的脾气,恐怕他一怒之下发作起来责难扈宇,当在这些人的面上,事情再弄大了,谁的脸面都圆不下来。不想扈中和质问这一声后,倒也没有继续的发作,他身边的人也像没有听见一样。扈宇更显得淡淡道,“小璨不合适这场面,还是别让他来了,有我和泳儿给阿姨捧灵也是一样的。阿姨也不会挑小璨的理。”

扈中和抬起头冷冷的看着他,过了足有半晌才道,“我倒忘了,难得扈璨有个好哥哥,替他料理她母亲的后事。你阿姨能有你送她一程,也算是她前世修来的福了。”

扈宇淡道,“爸爸你言重了。”

泳儿远远看着扈中和,感觉他脸色异常的难看。那是一种从未见过的神情,是愤怒,痛恨,绝望,伤心交杂在一起的颜色。她看着扈宇同扈中和的对话,感到这件事情的发展,可能已经远非自己所知的程度。已经演变成什么样子她真的想都不敢想。

她心里有了疑惑,才发现今天到场的人几乎都是扈宇的亲信,或在公司中与他交好的部属,而公司的老臣忠叔,根叔那些人她都没有看到,这些是扈中的老兄弟,反而没有到场。外来拜祭的也都是扈宇在外的朋友,而H市有头有脸的大哥中没有人来。整个丧礼所有维持的场面的人全部都是扈宇手下,没有一个闲杂的人,感觉倒有几分像秘密发丧,恐怕太多人知道似的。这些一清色黑西装打扮的人都仿佛是一个模样,他们在这里走来走去,就像圈起一个牢笼,要把什么秘密围困在里面。

到正午十二点前,落棺合墓,硕大的棺材缓缓安葬在早已选好的墓穴中。落棺后,墓穴里还有一侧空置,墓碑上刻着二妈的名字:苏铃美。另一侧也是空白,那是为将来扈中和百年之后留的。不管怎么样,扈中和与这个后妻的感情还是十分好的,尽管她是个那样艳俗的女人,但扈中和却希望与她生同裘,死同穴,长埋一世。泳儿不禁唏嘘,姑姑的一辈子也算过的幸福了,衣食无忧,挥霍无度,为丈夫生过儿子,死后,有爱她的人等着与她合墓。自己这一生也未必及她,等自己死的那天,她的丈夫会在墓碑旁留出一侧空白,等着有一日与她合墓吗?自己为他牺牲了一切,连亲人都牺牲了,连良心都不要了,可是到死的那天,他是否还记得自己?

她哭了一阵,拭干眼泪,心里跟自己说,既然已经选了,就不必后悔,是生是死都是自己造孽。事到如今,便是她想后悔也来不及了。平复了一会儿,她又侧头去望扈宇。扈宇也看见这个墓碑,他看着合葬的墓碑心中会做何感想?他的母亲才是父亲的正室,却远远葬在另一个山头,与扈中和生死与同的永远不是她,而是另外的女人。扈宇嘴角紧紧抿着,太阳眼镜遮了他的脸,看不到太多表情。泳儿心中一阵抽痛,为了自己的男人,终究是心疼,但想要上前安慰他几句也不知该说什么。

扈中和被两人搀扶着,从手下手里接过一束百合,屈身放在墓碑前面,伸出手抚了抚墓碑上的照片。他的手明显干裂了一道,像他这样养尊处优的人,竟能在几天内形容憔悴到这般。他默默看了照片一阵,陡然直起身来,就头也不回的转身走。

扈宇抢了几步跟上。扈中和这忽然一走,原本跟在他身边的人忙不迭转头追,直追了好几步抢到他身边,才生硬的左右跟着。那样子竟是十足怕他会跑了一样。

到外面车早就在门口等了,扈中和被左右的人簇拥着,走到中间的一辆车前。扈中和坐上车,扈宇便招呼那辆车的司机下来,叫来小置去开车。小置是扈宇心腹亲信,平时不离左右,泳儿看着又是一怔。她以为扈宇会直接送她回外郊去,但扈宇招了招手,招呼她过去,然后揽着她一起坐到后座。一路上,车上没有一个人说话,刚刚办过丧事,这时只怕也没人有心情聊天。

回到家里,前面几辆车的人已经先到了,大门口和楼下的花园里三三两两站着不少人。泳儿也顾不上细看,紧跟着扈宇和扈中和进屋。别墅里面倒没有什么人,只有两个佣人迎上来,帮扈中和褪下外衣。自从扈宇和扈中和闹翻后,泳儿也很久没有回家过了,但见这件客厅华丽的装饰,真皮沙发和地上铺的毛毯都老样未变。窗口真丝窗帘半遮着,四下里的陈设也还是从前熟悉的样子,那些全是贵重的古董和世界名画,她也不禁感叹扈中和平日都是生活的这样舒适和奢侈。

扈宇道,“爸爸你也累了,要不早点休息?”。扈中和看也没看他,换了外衣便转身上楼。泳儿正觉尴尬,扈宇却拉了拉她道,“你在这儿坐会儿。”,转身,也跟着扈中和上楼去了。

到房门前,扈中和半倚在床头,合着双目,不知是睡了还是在养神。扈宇在门口站了一会儿,也没有立即进去,不知道他看着床上的父亲心里在想什么。扈中和睁开眼道,“你还有什么想说的?”

扈宇走进几步,道,“爸爸,你也别太难过了。人死不能复生,你还是要保重身体。”

扈中和略直了直身子,倚着床头坐起来,望着扈宇微微显出一丝笑。“你翻来覆去,只是说这一句么?我已经知道了。你放心,我会保重身体的。”

扈宇又挨上两步,挨近到扈中和身旁,许久咬了咬嘴角叹口气。“爸爸,我知道你生我的气,儿子不孝,总是不能尽爸爸的意。如果您心里有气,只管打我骂我。我也不是小孩子了,不管什么责罚我都能承受。”。他提起手里一根粗壮的藤条,摆弄了一阵,缓缓的放到床一边。丑陋的藤条躺在柔软的丝柔床单上,像个不协调的侵略者。扈中和也低头望了一眼,他自然也认得这是他从前经常用来训打扈宇的,藤身上仿佛还粘着陈旧不清的血迹。

扈宇道,“但是,不管我怎样大,始终还是你儿子。”

扈中和也缓缓抚弄着藤条,抬头望了扈宇,“事到如今,还说这些话,还有意思么?你拿回去罢,这样碍眼的东西留着做什么?从此以后你也不必再来,有这些人替你看着,还不放心么?”

扈宇当下站起身来,像是要说什么,但话到嘴边又没有出口。越想要说什么,越发觉原来真的无话可说。真的,事情做到这一步,他还想说什么呢?但其实在扈宇心底,有千言万,想质问,想狠狠的发泄。他想问他为什么那么爱那个妖艳的女人,死后也要跟她合葬在一起。他心里到底有没有想过他和他的母亲,他到底记不记得他还有自己这个儿子,还有一个叫阿宇的儿子!这个父亲,在他眼里永远时远时近的父亲,有时他觉得他待自己也亲近,当他拿T市的事业向周进手里换自己性命的时候,他也曾感动莫名。在他身陷险境的时候他会不顾被炸死的危险,冲进火场救他性命。但那统统是在扈璨不在的时候。一旦有了扈璨,一旦有扈璨在身边,扈宇永远要排到第二位。排在扈中和心中的第二位。为什么?难道只因为扈璨傻了吗?还因为他智商五岁还只是个可怜的孩子吗?

扈宇咬牙切齿的转回头,转身欲走。到门口还是忍住,吸了口气回身道,“爸爸,你不要胡思乱想了,还是保重身体,好好休养,这样才能叫人放心!”

扈中和冷道,“给我滚!”

扈宇愣了愣,拉住门把猛地一把拽开,踏出屋,反手狠狠摔上。“嘭”的一声震得他耳朵也

一痛,他恐怕再缓片刻就忍不住要后悔似的,头也不回的下楼。

楼下的佣人和泳儿也听到这一声,泳儿连忙抢上几步上楼,和扈宇迎面撞在楼梯上,泳儿问道,“出了什么事?”,她抬头向楼上去望,但没有看见什么动静。扈宇摇头,一把拽着她手腕,拖着她到下楼。泳儿担心他跟扈中和起了什么争执,但扈宇不给她过问,也没办法。两个佣人连忙站着,战战兢兢道,“大……大少爷。”

扈宇淡淡道,“老爷身体不好,你们好好服侍,别有差池。”

佣人连忙点头应承。泳儿满眼疑问望着扈宇,扈宇望她一眼,仍然不松开她手腕,道,“我们回家罢。”

从花园穿过的时候,泳儿仍然看见许多三三两两的男人散在角落里,低头窃窃私语,目光无时无刻不紧盯着周围。尽管手里没家伙,但泳儿相信他们怀里定然都踹着枪。直到车上扈宇才松了她,泳儿坐到后座,一路从反光镜里望着扈宇的脸。车已开到极快,扈宇仍然不断提速,发泄一般。渐渐的除了那种行驶中“呜呜”的轻微声,周围静的一点声音也没有。

泳儿终于问道,“阿宇,你对爸爸做了什么?你是不是叫人把爸爸关起来了?”。

她声儿也发颤。在安静的车里不禁寒栗,不知是寒扈宇听到后怎样的反应,还是寒这句话本身的内容。泳儿紧紧望着反光镜,等扈宇脸色铁青,她想多半扈宇会恼羞成怒,甚至将这个多嘴的女人一掌摔出车外。他竟能软禁了自己亲生的父亲,泳儿一度以为自己够了解他,此时方觉得,似乎还远远不够。扈宇的阴狠扈宇的手段,仍然让她隐隐感到不寒而栗。

但过了许久,扈宇也没有回答。他甚至面色平静,仿佛没听到这句话一样。泳儿咬了嘴角道,“阿宇……”。

扈宇忽然转过头来。泳儿下意识的一惊,下半句没有问出口,扈宇道,“我饿了。”

泳儿怔了怔,道,“想吃点什么?”

扈宇笑道,“想吃你做手擀面,天真冷,喝点热汤舒服多了。”

泳儿抿住唇角望着他半晌,轻轻的点了点头,“好,那快点回家吧。”。说完,只感到自己浑身再也没有一点力气,疲惫的靠在后背上。过了一会儿,眼泪无声的滚落下来。和姑姑的死亡一样,她再次选择了纵容,放弃哪怕是最低的追究。泳儿知道,也许她这一次沉默,最后的结果很可能是另外又一桩坠楼意外,扈中和最后一丝机会也没有了。姑姑的血冤,也永远没有再翻案的机会。她为自己的软弱和自私无颜相对。

可是她是怕死吗?怕惹到扈宇恼怒杀了她吗?不是。自从嫁了他,备受冷落,表面风光、背地苦楚的两年,她早已无数次想过自杀,早死一日未尝不是解脱。可是,即便如此,她还是这样爱他,他的倔强让她忍不住心疼,扈宇一心要博取父亲的认可和疼爱,最后却弄到这种地步。但他却强做没事的样子,回头问自己要热汤面吃,即使泳儿的心再坚决许久,怕也不忍心伸手打破这份温馨和幸福,虽然可能只是泡沫般触手可碎的幸福。

国忠为没有回B都。按着原本从何部长那里透出的消息,接班的人早就到了,国高署最迟该在中秋前交接工作。但中秋后周进一直等了半个月,上边始终没有动静,显然国忠为已经改了主意。

国忠为和上面改变安排的内情外人无从知晓,一时间,江湖上处处猜测之声。政府停整的大势早已经定了,各帮各派都纷纷着手于动荡过后势力分派的争夺,国忠为迟迟不离H市,让众人心中难安。尽管如此,仍然有很多人寄希望在国忠为因琐事耽搁,但其他见事精明的大哥们已然隐约猜到,事情不会这样简单,这一场波动半国的整顿行动只怕不能够如期结束。

很快种种的猜测随着时间明朗起来,并一致指向同一方向。到一个月后,那几乎已经成为众人皆知的秘密。当初出卖周进给警方的线人再次浮出水面,这回,赵森兄弟打着反周进的旗号,同国忠为之间的合作显得有些堂而皇之。

在中秋节那天国忠为出面为难,周进已经知道他不会无故刁难,其中必有因由。如果说这场失败的整顿到即将收尾处,最后忽然又有了转折契机,这个契机只能是赵森。周进早也在担心这点,为此,他下了重本,主持江湖场面,大张旗鼓,极尽张扬之事,为的是为和记打气壮势,压制赵森愈演愈盛的气焰。赵森也明白他意图,中秋节一晚,他使尽了浑身解数百般阻扰,虽然周进及手下众人见招拆招,步步化解,赵森占不到便宜,但还是给他闹出一场命案,可见他这些年积蓄的实力绝不是泛泛。

当下周进便敏感的跟霍一飞说,倘若当时的场面圆不下来,自己很可能便陷在国忠为手里。事实证明他确实不是杞人忧天。中秋节之后,赵森跟国忠为之间的联系很快得到进一步的发展,无疑也是因为国忠为看到赵森在和周进争斗中可以利用的好处。从这点来看,这头一步较量竟是赵森虽败却胜,周进虽胜却败。

因为在这样时局下,周进已经骑虎难下。一方面,H市毒品市场空荡已久,数万等货的买家早已经饿的饥肠辘辘,再空下去,这些人只怕要到外面去觅货了。这样关口一开,结果势必是引狼入室,像T市扈家这样野心勃勃的江湖帮派比比林立。另一方面,周进要力保毒品市场不失,不得不挟持阿秋,凭阿秋名义拢络缅甸Rfgyic等人为首的各路枭雄,重组局面;一面同泰国的桑尼合作,输入大量的现货抢占市场。他明知道赵森和国忠为紧盯在侧,但若有稍微迟疑,只怕就因畏首畏尾失去先机。然而周进跟桑尼的第一笔货就出了状况。

走这一笔货周进已极尽小心,几乎草木皆兵。货没有寻常规途径从海上进来,当时国忠为召集了全部警力,将整个H市所有的关头看得水泄不通,海上的货已经进不来了。但桑尼有桑尼的办法。这个胖子,他拿出一笔小钱,在中国边境找了许多贫穷的农民,把小包的柏枌装塑料袋里让他们吞进去,用身体来运毒。小部分人塑料袋坏在胃里,毒死了,但大多数人还是勉强把货送了进来。桑尼约了周进几次,但在国忠为全力部署下H市几乎水泄不通,

任何货都难以走动。

直到一周后周进才跟桑尼约了见面。在近黄昏十分,外郊一个偏僻的地下停车场,周进仅跟应七两人,和桑尼在这里秘密碰面。

黄昏已经十分昏暗,在影影绰绰的停车场里,更显得昏黄。仿佛透出一种阴森。桑尼早已在这里等了,两人见面,依泰国人的礼节热情的拥抱。他一谈笑,阴森的气氛才仿佛忽然缓转。

桑尼也不废话,拿出一包样货摆在桌上,老规矩收货验货。两人不是第一次交易了,周进也十分慷概,显得信任,摆手请他收起来。桑尼便回头叫了人吩咐几句,两个人和应七一齐出门。桑尼自然不可能把货带在身上,应七跟他们到另一处去收货,收到货后,周进才交钱。钱跟货永远不能同时出现,除非是小额的验货另算,这是江湖上通常的做法,为了防止交易同时落证,另外一方面,也是卖家与买家之间的互相警惕。

当时桑尼看着两个手下跟着应七离开,才笑起来,“周老板,最近这样紧张,我差点以为这批货出不了了。怎么周老板越来越谨慎了。”,周进笑道,“老话说的好,江湖越老胆子越小,我怕有钱赚没命花啊。”

两人大笑,彼此寒暄。但是在那种情形下,其实没有人真的有心情说笑。收货的地方并不远,只不过要沿着山路开车过去,比较崎岖,但即使如此也不会花费太长时间。应七一拿到货,周进便交钱,如果一切顺利,也不过是半个小时左右的时间。随后大家就应该去喝酒摆庆功宴了。但这半个小时的时间里,桑尼一颗心时刻砰砰直跳,肥硕的身下甚至出汗,不时撩起外套煽里面的衬衫。不用说,所有人都非常紧张。

半小时左右应七果然打回电话来,说货已经收到。周进接到这个电话,一颗心才算落下来。

应七收到的货会直接送到“工厂”,毁炉加工,现收现验,到桑尼离开的时候,这批货基本已经可以“出厂”了。也就是为什么周进不验货,他根本不必担心桑尼的货质问题。

桑尼也收了现钞,咧嘴一笑,此时紧张的气氛方才真的一扫而空。桑尼操着不甚熟练的中国话道,“周老板,晚上有什么好消遣?”

周进笑道,“H市满街是灯红酒绿,随便什么,都够你桑尼玩了。”

桑尼大笑起来,捧着自己肥肥的啤酒肚子,“不错。H市繁华热闹,我喜欢这个地方。”,他笑眯眯的望着周进,意思也十分明显,如果这笔货走的顺,他准备在H市常做下去,这是一个繁华的遍地流金的宝地。对桑尼来说,他自然也寄希望借着周进的势力,在H市打开市场。否则他也不会在这个时候,顶冒着极大的风险风险出货。

周进道,“桑尼老板,不急消遣,我带你看点东西。”。转身带路。桑尼怔了怔,挥手止住跟随的手下,不做声色,跟周进穿过停车场,来到后面的空地。天色已经很昏暗了,宽阔的场地角落有乱七八糟的厂房。周进在前,七拐八绕的穿梭在厂房中间,不知道要走到哪里。两边都是堆积的杂物,光影绰绰,仿佛透出阴森可怖。

若是一般的人恐怕就不敢再往前走了。毕竟是在周进的地方,谁知道他有怎样的安排。若是这后面有什么埋伏,只怕是无处可逃。但桑尼面无惧色,毫不犹豫跟着周进,毒枭的胆识和果断在这一刻方显。一直走到其中一个厂房中,在一堆杂乱的东西后面,露出斑驳的一扇门板。周进伸手推了推,在门上敲三长三短的信号。

桑尼不禁变色,望周进道,“周老板,你这样信任我?”。

周进笑道,“我是个混江湖的,不懂那么多商人的把戏。我做生意求的是个投缘,做就信得过,不信就不做。”。他在墙皮上推一把,推出一个极其隐秘的暗门,门吱吱的推开,里面昏暗幽长,显得森阴可怖。

但直走到甬道尽头,才看到一处开阔的空地,地上堆满了大只的塑料箱,七、八个人在忙忙碌碌。

这个停车场连着后面一片空地被一个投资商买下建厂,现在看自然是幌子,其实这里恐怕就是和记其中一个“工厂”。周进轻易也不下“工厂”,桑尼跟着他前后看了看,“技工”正在忙着熔炼,那正是应七刚刚从他那里提取的货。流程十分专业,不下于一个化学品加工厂。但从表面上看去,除了几个玻璃瓶子你几乎什么都看不到。

两人坐下,桑尼道,“周老板,我看到你的‘工厂’后,更增加跟你合作的决心。”

周进却十分坦白,“老实说,我手上现在能走货的‘工厂’算上这里,只有三、四个。条子死死看着我。我现在的生意并不容易做。”。桑尼又哈哈的笑起来,他说周老板,你自诩是混江湖的,可不知道商人怎么想,商人做买卖最重要的是投资。说白了,就是放长线,钓大鱼,你周老板就是H市最大的一条鱼啊。

周进一笑。两人心照不宣。在这样的时候,双方都在努力寻找契机,上面的打压越狠,下面对抗也就越不断,对持永远不能消除。树立桑尼合作的信心,这对来说周进十分重要,毕竟他生意现在还处处都是荆棘,不给对方看到肥厚的利益,很难保证他坚决的走下去。对桑尼来说也是一样,他目光长远,不惜于一时的利益得失,甚至可以稍微损失。求的日后长久的发展。这就和当初周进帮OU对付Fsk一样,都是在扶植帮助对方的同时得到更大的机会。如果这个交易稳妥,才是最大值得庆功的事。

从“工厂”出来,应七早已联系好饭店,是非之地不宜久留,正要尽快离开,一辆车缓缓开进来。

这里是外郊,车少,停车场也近半荒废。但也不是一辆车都没有停进来的,这辆车开进来的时候,守在门口的人一怔,没待反应,车子已经缓而不容人阻拦的滑进来。桑尼在前,周进在后,正要离开的时候,桑尼一抬头看到这辆车,猛地回头推周进,“快走!”

桑尼不知道来的是什么人,但凭对方开车的速度,他知道这不是自己人。反应也极快。周进却认得开车的是警察,立刻反手去拉车门,但是已经迟了,那车转眼间就已经冲到跟前,忽然“啪啪”几枪扫到车门上,周进不得不缩回手。桑尼在周进前面,抄起一张折椅抡起来猛地向车砸去。哗啦一声挡风玻璃砸的粉碎,里面的人乱躲。凭这档隙,周进拽开车门拉上桑尼,车子“吱嘎”打一个横,横向冲开十几米。

车里的警察缓过神,紧追上来子弹横扫。周进疾速摆开,直向出口方向冲去,但从出口开进来足有数十辆的警车,一下涌进来,将整个停车场围堵的水泄不通。

桑尼喘道,“这些是什么人?”

周进道,“警察!”

桑尼怔了一下,一时没反应过来不对在哪里。因为开进来的虽然是警车,但是全部偃旗息鼓,既没有打警铃,也没有其他任何动静。如果不是挂着警牌这更像是暗杀的杀手。当时桑尼只是喃道,“不会又是警察抓贼寻错路了吧?”

周进一咬牙,“这回就是冲你来的!”。疾速倒了几米车,暂时躲在一根水泥立柱后面,前面黑压压的一片,天色已经彻底昏暗了,看不清有多少车,但听四下“乒乓”的枪声响,炸起的点点火星偶尔照亮黑暗的停车场。

桑尼大骂着,“x!”立刻想到,“我们手上没货呀,条子抓了你我有什么用?难道是你的‘工厂’露了?”

周进不知道他说这话是否在试探自己,自己岂能真的领他进“工厂”?刚才那“工厂”完全是空的,里面根本没有货。这一点,桑尼也应该想的到的。警察这会儿找上门,的确是什么用都没有,可是国忠为带这些条子真的是来抓毒贩吗?在这当下他心里也不由沉凉。他已经千小心、万小心,但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始终是防不胜防。周进不怕国忠为明刀明枪来跟他对抗,怕的只是事情没这么简单。

那不过是火光电石的一霎那,不过一两秒的瞬间,周进猛地搂起油门斜下直冲数米,车一下转出水泥立柱,和前面的车迎面相击。那车躲闪不及,里面人掏出枪连搂了两梭子,微冲的火力像爆炸了一般。那车被周进的车撞的横翻出去,发出极其难听的声音,刹车不住,直向着一边墙壁撞去。半个车头撞进了车身里。周进撞开这辆车,对方已经有些乱,桑尼掏出手枪一枪一个,打中不少人,但自己这车玻璃也已经被打的粉碎。他四下去找自己带来的人,根本找不到。

周进有快十年没这样开过车了,桑尼不知道他在用什么法子甩追兵。只知道他和周进的车穿梭在车群中不断打横,一下接一下的撞击,磨牙的声音听的他牙根发酸。那一瞬间太混乱了,根本什么都看不清,他被晃得哇哇大吐,一边胡乱伸手开着枪,同时也有更多的子弹打过来。

忽然眼前微微一亮,缝隙里见到了月光,周进开车硬从车群里撞到停车场边缘。但桑尼来不及喜,车身紧跟着一歪,右后边轮胎定然被打爆了,车子歪歪斜斜的滑下坡。桑尼直到这时才真正惊起来,这般情景下车子一毁,只怕是必死无疑。他四下里寻找,看到手下的一辆车也在前面,是之前就守在外面的。周进也看到了,勉强打横过车,将桑尼手下和追车挡开。

“走!快走!”

桑尼不禁道,“救我?”

周进望他一眼道,“各自顾各自罢,能走就赶快走!”。来者根本不容时间跟他们多虑,片刻间已经又追上来,一片子弹炸的满车火星。桑尼推开车门就地一个翻滚,被自己人拽上车去,周进也看不清他有没有离开,也顾不上这许多,他这辆车已经被打的千疮百孔,刚刚甩下的追兵又飞快的围追上来。周进并非伟大的舍己救人,只是在这种情况下,要两人同时出去几乎办不到。他要留下桑尼自己走,只怕桑尼手下也不会答应。所以周进让桑尼走,希望能保住这支力量,即便是今天自己真有什么事,桑尼念今天的情分,他会跟霍一飞合作下去。他推出桑尼后立刻倒车。这辆车已经废了,根本不能冲的出去。他反转车头反而向停车场里退,在一片枪林弹雨中直退向停车场最深处。

对方一时未明他的企图,停了片刻,中间的一辆车缓缓的开出来。明晃晃的大灯下,车牌号看的很清楚,周进自然认得这是国忠为的车。他不断退,国忠为也不断缓缓的进,直到退无可退。

他属下的车才纷纷从后面围上来,齐齐的拉起枪栓。国忠为紧攥手,他并没有阻止诸下属的动作。仅安静了片刻的停车场再次枪声此起。忽然后来传来一声喝,“国署长!”

国忠为一惊,回头,身后黑压压的一片车压过来,前面一辆车开门,应七探出身喝他,“国忠为!你敢执法犯法!”

国忠为给他喝得惊了一惊,毕竟是心虚,当下一怔的功夫,应七所带的人已经呼啸着冲进来。国忠为这边不得不分神回头招架。周进听到应七的喝声,心下也是一松,就想这老七,总算还是准时到了。忽然踩油门冲上几米,贴到一辆警车跟前,那警察见他忽然冲过来,竟然惊住了,手脚都没有动弹。周进隔着玻璃一枪毙在脑袋上,拽下尸体,夺下这辆车掉头直向停车场的角落冲去。

但听“咣”的一声巨响,紧跟着劈里啪啦许多的杂物倒了一地。那墙壁看着完全没有任何异样,只是十分破旧,但一堆破油桶和钢丝网撞开后,后面竟是一条通道。周进敢约着桑尼来这里,岂能没有半点后路。不过国忠为这边的警察完全没想到那墙上有这么大的文章,一下都怔住了,眼看着周进的车疾速消失在通道深处,撞开的铁丝网又迅速弹回去遮住入口,才纷纷回过神去追。可是这一下撞过去,撞倒的油桶到处乱滚,加上铁丝网纠缠,着实费了半天劲儿才弄开,等追进去的时候,早已经追不到了。但所有人还是气急败坏的尽力追着。

周进从通道穿过后面的广场,一直绕到山边。但国忠为要追,也不是没有可能。周进不敢有丝毫懈怠,绷紧了十二分的警惕,车子带着特有轻哧声疾速从狭窄的山路掠过。开出不到一千米左右,眼前猛地晃过两束极亮的灯光。

光线太强,完全看不到后面是什么车。周进霎时只冷静的想到,这条通路国忠为不可能知道,他要追也是追在后面。这辆车迎面开来,他知道这条路。

他立刻想到这辆车主了。与此同时左胸一阵剧痛,鲜血迸溅出来。透过大灯光,隐约可以看见对面的车足有数米高,是一辆极大的货车,把狭窄的山路死死封住。周进把牙一咬,猛地倒车后退出数米,忽然车子冲下山坡,以一种U字奇特的形状挂在几乎近45度的山坡。车猛烈的撞翻一路杂乱的小树,迅雷般的速度冲向货车身后,冲回到山道上。周进胸前的血早已经透了,衬衫前一片浓稠。

赵森二话不说,撇下货车换一辆小车紧追不舍。他说什么不能失了这次机会。这一回要国忠为帮忙才能堵住周进,要是杀不了他,恐怕再也没有机会。周进的车跌跌撞撞奔在前面,但是极快,赵森拼近了全力去追,不断再开枪,但都没有刚才那只冷枪能够伤人了。

应七赶到的时候,赵森还在锲而不舍的紧追。周进甩开他一段距离,试图伸手堵着枪口,根本堵不住,车厢里已经全是血。应七顾不上找元凶,抢下周进拼命的赶去医院。

到医院应七给霍一飞只三个字短信,“来医院!”

霍一飞接到应七短信的时候,也正在堂口和人谈一桩买卖。他不知道今天周进和应七同桑尼交易的事,但看到应七这短信,心里就一哆嗦。这时候,草木皆兵。应七忽然叫他去医院,绝对不会有好事。他也顾不上交代这生意,转身就直奔医院。赶到德仁医院二楼的手术室,从楼梯口到走廊,零散站着十来个人,都是刑堂的人。霍一飞只觉他们看向自己的眼中都透着异样,顿时心愈发一步步往下沉。走廊尽头应七独自坐在长椅杵着头,霍一飞看到他在这里,更可以肯定发生了什么事,勉强挨了两步,只觉得腿都软了,恐惧的几乎不敢再往前走。

应七看见他,连忙走过来,看霍一飞脸色煞白,怕他害怕,忙先道,“没事,你进哥没事,受了点小伤。”。

霍一飞咬着嘴角半晌才吐出一口气,连忙伸手在身后撑了一把墙,大惊之后,几乎站立不稳。

应七见他竟吓成这样子,怕他不信,忙又指着手术室,“伤都处理完事了,刚才willon要做个什么透析,一会儿大概就出来。”

霍一飞点头应着,跟着他到长椅坐下。半晌之后,声音还犹自打颤,“七哥,怎么回事,怎么会出事的?”

应七道,“你别害怕,没事了,这是有惊无险。”,他虽这么说,自己也是心有余悸。真是有惊无险,要是有惊有险的话,在那种狭窄的山路上一个差池,恐怕连自己也要连人带车滚进万丈深渊了。他把今天跟桑尼的交易草草转述一遍。应七一直在外面接应,没有跟赵森正面照面,并不知道打伤周进的是赵森。他后来赶的后山时候,只顾了救人,也没有看清楚是谁在开车。但应七心里的估计,今天这事跑不了赵森,一定有他参与。

这也不用猜,赵森同国忠为的合作江湖盛传。已是人尽皆知的秘密。何况国忠为毕竟是警察,他有心毙周进一个拒捕抗警,是有的,但他很难会知道那停车场下面的密道。赵森虽然跟他合作,还是要给自己留一手。

应七道,“昨晚这位国署长,连警铃都没有打过一声。他根本不是抓人,是要杀人,他想诬陷你进哥一个拘捕袭警,干干净净除掉他。”

霍一飞咬牙道,“狗急跳墙,他也是孤注一掷了。”他早一周前就听B都的何部长说过此事。“据说上面早已经决定停止这次整顿,因为涉及面越来越大,再弄下去只会牵扯出更多后面的人。但是国忠为迟迟不肯复命,他担心这次整顿没有效果,影响以后的前程。现在他能拖一天是一天,就要抢在复命之前做掉和记。”

应七阴沉道,“没错,只要拿得出成绩,谁也不会追究他违命的过失。可要是拿不出成绩,我看他也死的惨了。我要是他,也说什么都不会走,左右都是死,宁死也要挣到底。”

霍一飞望了望应七,心道,本来大家都想着尽量拖,最好是拖走国忠为,结束整顿。但现在看来,就像七哥说的,真不知道什么时候他才能走。如果再这样拖下去,和记绝对耗不起。今天只是一批货就闹出这么大的事来,以后就算不出事,这样僵持着,也不是办法。这个僵局总得想办法打破。

霍一飞想到这儿就转过脸,应七眼光是何等的锐利,只怕一扫就猜到他盘算的想法。但这样的事事关重大,霍一飞自己还没有什么明确的打算,他也不想徒惹七哥担心。

应七还是追问,“你怎么想?”。

霍一飞低头道,“我担心进哥有事。”

应七拍拍他点点头,说,“那家伙命硬着呢,不用担心他。外面太乱,国忠为对老大直接下手了,所有人他都有可能对付,自己千万要小心!堂口那边怎么样?”

霍一飞说还可以,都算顺手。武堂主留下的基底在那,堂口各项生意也算稳定,虽然在整顿中比较受影响,但仗着酒店和娱乐场比较多,而这方面霍一飞又挟持着张明山暗中解调,所以基本能够维持开支。不过霍一飞除了代已故堂主主持堂口,还要尽力办毒品的生意,扩展拆家。这就没有那么好办了。他先后谈了很多人,都不是很顺利。这点他也没有和应七说。

应七笑道,“你是上面派下去的,堂口那些人多半得给面子,估计不会太起刺儿。武堂主的堂子也是肥腻地方啊,看看有什么好地段,自己留几个。万一哪天再犯了家法呢,好歹给自己留口饭吃。”

霍一飞强笑,“七哥就损我罢。我要真犯了家法,先得说是七哥教我贪污。”

大约过了十几分钟,willon已经做完透析,推了周进回到病房。其他的人应七都打发回去了,只他和霍一飞陪在医院。周进让应七也先回去歇歇,应七指那病房的床说,“睡觉我在哪儿都能睡,最重要是你消停的,别叫人提心吊胆,睡着了也给你吓醒了。”

周进蹙眉道,“我没事。”

霍一飞拿着软枕头,帮周进倚靠在床上。他的脸色显得有些苍白,睡衣掩住了胸前的伤口,看不到,那种伤痛是在内脏里折磨的。霍一飞心疼的看着周进,又觉得后怕,倘若子弹稍微偏一偏,不过寸许就是心脏。

周进拽过霍一飞拉到身边坐下,说,“进哥没事。”,看他脸到现在都还是白的,恐怕真是吓坏了,心里也不由得发软。生死临头时却不觉得有任何畏惧。

应七叫道,“霍一飞,你过来。”

霍一飞怔了怔,道,“嗯?”,向前探了探。不想应七竟板起脸,“叫你过来!站过来!”

霍一飞不知怎了,也连忙依言起身,站到应七跟前。应七蹙眉望着他,“我叫你你都不答应?你进哥怎么教你规矩的?”。霍一飞偷偷瞥他,虽然不知应七何故忽然讲究起这个,但他葫芦肯定卖着药。

应七教训道,“我看你在外面飘了几天,什么都忘没了罢。问问你进哥,以往这么没规矩怎么罚?”

霍一飞望了周进一眼,道,“自然是七哥教训。”

应七也望了望周进,道,“那还记得不错么。那要是没办好的事儿,出了岔子不说,还挨枪子儿,弄自己一身伤,怎么罚?”应七也望了望周进,道,“那还记得不错么。那要是没办好的事儿,出了岔子不说,还挨枪子儿,弄自己一身伤,怎么罚?”

霍一飞不由笑,抿嘴不答。应七伸手拍了他一巴掌,“哎,我刚讲完规矩,就忘了?我问你话呢!”

周进这儿也才听明白,他绕着弯儿损自己。霍一飞赔笑道,“请家法。”

应七问,“打多少?”

霍一飞道,“三十起吧。”

应七说好,“记着啊,你进哥这就欠我刑堂三十棍子了。”

周进笑骂,“滚!我怎么就欠你三十棍子了?”。应七早有话等着他,“哎?老大不是说,全一视同仁的吗?你打人家霍一飞就许这么打,怎么到自己就破例了?那三十棍子还嫌少呢,我都琢磨了,趁着你昏的时候弄点柏枌儿给你抽进去,回头看你怎么说?”

他问霍一飞,“你说是不是?”。

霍一飞抱着胳膊偷笑,给应七问,连忙低头。周进也笑,骂道,“我他妈几时得罪你了?想方设法来算计我。去去去,赶快滚回家去得了。”一笑不由得咳嗽起来,牵起了伤口,周进捂着蹙眉。应七不敢再逗他,向霍一飞抱怨说真没良心,这就不是我救他的时候了。

霍一飞倒了温水替周进润肺,周进呷了两口,缓缓倚了床头。片刻悠悠的道,“老七也说的不错。凭你怎么筹谋都好,但是结果出了半点闪失,老天爷会给最大的惩罚。”。

混这条路,稍有差池送的都是命。命都没了,凭你有什么理由,能和老天哭去么?霍一飞也知道周进历来近乎苛刻的教训他,不管有什么原因,他都只问结果的惩罚,是因为他每天都在悬崖上踩,就像今天这样。他想进哥不会有疏忽,他必是步步紧密的筹划,只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始终是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

只是想来后怕。到现在还心有余悸。若是周进真有三长两短,刚刚才被张明山彻底伤透过的霍一飞,怎么能承受这样接二连三打击。

应七却认真的向周进道,“进哥,我开个玩笑的。进哥没有错。谁都能错,但是老大永远不会错。”。

应七是话里有话。赵森伙同国忠为对付周进,几乎要他的命,似乎占尽上风。可是他这一来,却也把自己陷进泥沼。因为他刺杀的是龙头大哥,旁人可能不关心周进,关心的却是这个身份和象征。如果龙头的身份可以随意冒犯,以下而论,他们的地位岂不是也要处处质疑?在这种时候,所有人会自觉的起来维护他们的规矩和江湖道义。哪怕周进真是冤害赵森,有错也没有错。

应七吩咐霍一飞,“向帮里的人传赵森暗算进哥这事儿,国忠为那边暂时不用多提。把赵森往台面上抬。”

霍一飞点头应着。

应七站起来拍拍屁股,说,“行了,你进哥刚刚做了手术,让他休息会儿罢。这些事回头再说。”。刚刚手术之后,伤口确实疼痛,周进也没什么精神。霍一飞服侍周进躺下,跟应七出去,但是说什么不肯走,他坚持要在这里待一会儿,就算是隔着门口守着,心里仿佛也能安稳一些。

应七也由着他。霍一飞抽了一支烟倚坐在长椅,对着是病房紧闭的门,只觉得心到此时,还是砰砰的直跳。他摸自己的手指,手指冰凉无比,从手尖往心里僵硬。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发生了阿彤那次意外,从那后才觉得死亡格外的近,随时随地都会发生。

霍一飞静静望着房门,在他记忆里,很少会有进哥受伤或者生病的时候,从来都是他躺在病床上,进哥守在他床前。久而久之,似乎已经忘了每个人的命其实都是一样脆。他咬着牙在心里跟自己发誓,如论如何,今天的事决不可再让它发生一次。不论用任何法子,在进哥卧床养伤的时候,自己说什么也要护他周全。

应七还是很不放心的跟他看了片子,willon指着x光片吁气说老周这也是命大,这颗子弹打在左肺叶,嵌在里面,幸好没有伤到其他地方。但这伤绝不轻,一定要他好好休养,别再去张罗外面乱七八糟的事情。

应七笑道,“这回,你不让他养他也要养了。”。

应七知道周进的打算,反正已经受了伤,他索性将伤势渲染的厉害一些。自己往后面退一步,让帮会上下的兄弟们出来报仇和借机发挥。一来麻痹赵森视线,让他不知道周进伤势到底如何,另外一方面他也可以借着养伤摆脱警方视线,暗中做很多要做的事。

周进伤口拆线后搬回恭海别墅,为了安全起见,只有最心腹的人,应七、霍一飞,手下凡盛、小奇,和他心腹的几个堂主轮流探视。其余的所有人应七通通做主挡到门外。那天事发之后,赵森只知道周进没有死,他如果死了,和记里一定要传出丧讯,这是不可能掩的住的。但他伤的怎样,赵森想尽办法也打听不到。他只知道周进伤的不会太轻,他很肯定自己的枪法,的的确确打着他胸口上。赵森也猜测,周进可能已经卧床不起,他只是在强撑。

不管怎么样,在周进养伤后,帮派上下所有的人都打着讨逆的道义来,纷纷追找赵森下落。一个月下来,几乎整个H市都翻了,两边的场子砸的天翻地覆。

大家都抱怨,找不出赵森来。有几个堂主说,赵森知道这情势,早就躲起来了,他怎么敢再露面。可是他的场子仗着国忠为维持,还能够跟和记相抗。

赵森知道周进没有死,固然是不敢轻易露面。但和记的生意也一点都不好做。因为赵森对和记和整个地下毒品市场实在太熟悉了,他做为国忠为的线人,实在给他提供了太多的信息。国忠为被上面逼着复命,在这当口,穷尽了全部力量死守和记,和记要打破这个局面实在是太难太难。

周进和桑尼那一笔生意付出了如此多的心血,总算是做下来。桑尼倒是颇有几分江湖道义,也许是他也确实承了周进那天帮他一把的情,之后,他又顶风冒险走了几批货,这几批都是霍一飞接的手。但是,因为国忠为死死看紧,即使是这几笔货,也很难下散,下面的拆家都不敢轻易出货。本来之前谢老三等人主动来和霍一飞谈,希望能拿到货,可是现在他们也缩到后面,观望风声。

桑尼的第三批货陆续到手,Denny同谢老三等人在城北谈了大半天,晚上回头丧气的回到赌场。霍一飞看他满脸灰色的样子,倒了两杯酒,递给他一杯,就问谢老三怎么说。

Denny道,“我们过去以后,谢老三马上安排了手下吃饭,弄了一堆生猛海鲜,摆好大个场面。从头到尾一直陪着我们。吃完饭又去唱k啊,桑拿啊,还给我叫了两个美女。我就问他这笔货到底打算怎么出,谁知道他到这儿开始支支吾吾,跟着就假装喝醉了,还他妈吐了一地!”

霍一飞转了转酒杯,也没说什么。Denny就虚起来,连忙放下酒杯站起来,有点拘束的走过去。“一飞哥……是我疏忽了,谢老三忒狡猾。不管怎么说这点小事我都没办好,一飞哥你罚我吧。”

霍一飞蹙眉想着什么,转头看着他。“怎么罚?”

Denny轻声“啊”,只得道,“这个办事不力,怎么处罚都是应当的。不过一飞哥,我一定想办法让谢老三散掉这批货。就算不行,也让他吐出一句明白话出来。当初他来我们堂口是怎么谈的?!”

霍一飞沉吟问他,“那谢老三除了和你打太极,其他的呢?你觉得他是个什么态度?”

Denny道,“谢老三态度恭维的很,应该也不是完全打太极。我觉得他还是很想做我们的拆家。可是条子死盯着我们,他如果跟我们合作,就一定受到牵连。恐怕他这会儿也是左右为难。”

霍一飞放下酒杯笑笑看了Denny。“不管怎么说,这事你没给我办成,我该罚你到赌场门口站岗去。”

Denny看他心烦的样子,知道他有一堆事要烦,自己帮不上忙,也不由得愧疚起来。低头说,“对不起啊一飞哥,我这点小事都不能替一飞哥分担。唉,如果能把谢老三这事摆平,哪怕是进刑堂挨藤杖,我也情愿了。”

霍一飞说算了,这不关你的事,也不是你能摆平的。

两人在吧台前待了一会儿。Denny拿着瓶子替霍一飞把面前的酒杯斟满,把自己那杯也仰脖喝了。问霍一飞周进的伤怎么样?好些了没有?霍一飞点头说没什么事,不用担心。

Denny道,“一飞哥,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国忠为他盯得这么紧,赵森连老大都暗算到。弄得外面人心惶惶。这样僵持着,始终不是办法。那些堂的堂主整天在喊打喊杀,可是我看真正的事,一件也还没有做。”

霍一飞拍了他一巴掌,“别在这儿没大没小的胡说,真想进刑堂了?!真是惯的你!”。Denny知道这帮规里规矩森严,犯上的话决不允许讲,被人听到必受严惩。也暗自吐了吐舌头,自己嘲解,“我错了一飞哥,我就去门口罚站。”

霍一飞笑了叫他,“行了,回来!就罚罚站这么便宜?现在另外一件事交给你做。这件事要是再弄不好,我可二罪并罚,怎么也让你回家躺几个月。”

Denny忙不迭点头,问他有什么事要代价?霍一飞道,“帮我去查国忠为。查查他家里都有什么人?家住什么地方?太太在什么地方工作,孩子在哪所学校念书?他们现在两地分居,平时都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会见面?找人牢牢看着他太太孩子,哪怕是打一个喷嚏,也不能错过。”

Denny点头应是。有点警觉的看着霍一飞。他不知道霍一飞想要干什么,但从他严肃的神情里总觉得,绝不会是简单的事。尤其是他这种神情的时候,每每都有大事发生。

Denny很快查清了国忠为一家人底细。那本子打印了一指多厚,调查的真详细。国忠为从B都下到H市来工作,只是短期任务,家人并没有随调过来。Denny一边调查,一边也觉得吃惊,原以为像这样的高官和张明山一流都一样,贪污受贿,平日里骄奢淫逸。想不到国忠为堂堂高署长,生活却是一片平淡。太太在一家学校教书,儿子还小,在念书,都是普普通通。甚至没有一辆私家车,太太儿子每天早上晚上都坐学校里的通勤车。Denny想如果要对她们下手,简直相当的容易。他心里不由动了几分恻隐,虽然说混黑社会的心狠手辣,杀人不眨眼。和警方也是天生对头。可是对了正直清廉的人任何人还是怀有三分尊敬的。国忠为或许不能说正直,但至少不是个鱼肉百姓的家伙,同时也算个好丈夫和好爸爸。Denny打听了很久,始终也没打听到国忠为在外面还有其他什么女人。他在H市几乎吃住在警局,全力忙于整顿的工作。再就只有每周末才回B都一次,陪家人待一个晚上,第二天再赶回H市。

霍一飞拿到Denny查的资料,认真的一页一页翻看。那些资料非常详尽,不少拍着他和太太、儿子在一起的照片,一家人乐融融,平淡温和。

霍一飞目光在孩子名字下停住。xxxx年12月25号。

Denny凑上来看。“圣诞节,正好是生日。”。霍一飞抬手表看了看,这一天还是周六。

“听说B都圣诞节的冰雪很好看,看过么?”霍一飞笑问Denny。Denny摇头,“我长这么大连H市的大门都还没出过,别说B都了。”

“去买两张到B都的机票。另外,你上网去订B都最大的游乐园的门票,要25号整天的全场。”

和H市这样滨海温暖的城市截然不同,B都寒冷而干燥,大街小巷的风里仿佛也带着这个古老城市的雄伟和霸道。但寒冷和霸道的风都阻碍不了人们热情洋溢的热闹和喧嚣,平安夜,所有繁华的街道立满了硕大的圣诞树,满街打着Merry

Christmas的霓虹灯,乍看上去和美国纽约的都市无异。兴奋和狂欢喧嚣了整晚,直到第二天清晨才安静下来。转天是周末,上班族都躲在家里睡懒觉。

街上仍然热闹,风似乎比昨天晚上小了,太阳暖洋洋的。情侣少了很多,多的是一家人一家人,子女扶着老人,夫妻带着孩子。B都最大的游乐场门口,霍一飞和Denny拿早就订好的票,随着人流涌入。

在跟到游乐场门口的时候,Denny已经看到国忠为的车停在门口。一辆不太新的奥迪A4,但最重要是车牌上挂着9字警局的标识。

当时Denny就想,国忠为这次太大意了。他本来没有这么大意的,在H市霍一飞无数次寻找机会,无奈都不得下手。但是或许国忠为根本没有想到在B都,自己的地盘上,这些黑社会猖狂到来到他的家门口行刺。

在游乐园下手也许并不是合适的选择,因为这个地方对霍一飞来说,十分的陌生。为此霍一飞特意早一天来摸熟环境,逛了一天才知道,原来游乐场是这样的。

H市的游乐场是亚洲闻名的,许多各地的孩子慕名而来。但从小长在H市的霍一飞没有进去过一回。小时候没有,长大后也没有。现在游乐场的设施奢华和乐趣比他想象的还有趣多了,各种名堂叫人眼花缭乱。霍一飞忽然想起小时候听邻居家的孩子描述一种游乐场里的游戏,先是有一条半圆形从高到低的铁轨,然后有一辆小车子,人坐在里面飞快的滑下去,在半空中就像飞起来了一样,爽极了。那孩子说的眉飞色舞,听的羡煞旁人。

霍一飞四下寻找,都找不到这样一种游戏。他叫住一个导游小姐问,那位小姐温和的笑道,“先生,这种老式的游戏我们已经拆除了。现在游乐场的游戏都是最新款的。您在B都,就可以体现到和亚洲最著名的H市游乐场一模一样的游戏。”

霍一飞顺着导游小姐手指的方向看,对面一座巨大的摩天轮,高的要仰脖去看,大概至少要几十米吧,简直像个巨人的轮盘。转到最高处的孩子抛出围巾来挥舞示意,发出欢乐无暇的笑声。在这样高,笑声都可以传到天上去罢?霍一飞扶着栏杆,饶有兴致看着游戏里,大人孩子享乐其中。

游乐场里到处飘着震荡的音乐,打扮成迪士尼模样的玩偶随处摇摇摆摆,和游玩的人摆出造型和拍照。天虽然冷,但完全被喧嚣的气氛掩盖,

过了一会儿,Denny过来低声道,“四周都看过了,没有警察,国忠为没带人。”

霍一飞点头。Denny仰头望摩天轮,“他们一家人玩这个?这个一时半会儿下不来,一飞哥,喝杯东西暖暖吧。”

Denny跑去买了两杯热饮,在对面长椅坐下,一人一杯喝着。霍一飞笑道,“你平时总来这地方玩啊?这么熟。”

Denny不经意的想想,“啊,有时候吧。哄女朋友嘛。这种摩天轮没什么意思,就是转的高。那边有个玩射击还不错,一飞哥,陪你过去玩啊。”

霍一飞笑着摇摇头。也许普通人玩够了寻常游戏,射击的刺激感实在令人向往。但对整日在刀枪中度日的霍一飞来说实在没什么新鲜感,简直熟悉的厌烦。这枪却是今天他花几百块门票唯一来玩的游戏,他想自己第一次进游乐场,却是为了杀人。

霍一飞真以为这个摩天轮会转很久,但是没有多久,国忠为一家人已经说笑着下来。不知道为什么,他倒好像希望他们能在摩天轮里多待一阵儿。国忠为身材很挺,带着几分当过兵的挺拔。他那种脸型,端正标准的国字脸,方正而倔强。霍一飞远远盯着他的脸,不久前国忠为曾指挥手下围捕周进,在那个地下停车场里几乎害他性命。他不肯接受任何方面的劝说和收买,执意要将对和记的整治进行到底,死仇公恨,霍一飞都非得要他性命不可。

如果国忠为能感觉到远处有人用那样狠毒的目光注视他,应该感到一阵寒蝉。

但他此时只是一个普通的丈夫,一个温和的父亲。那些让他烦恼不已的工作,永远查不完的犯罪案子,永远抓不完的黑社会,都暂时抛在了H市罢。只见他柔声和妻子说着什么,一边亲昵揉着儿子短短的头发。儿子不满的拿开父亲的手,嘟囔着难受什么的,国忠为也不在意。过一会儿又没记性的放上去,立刻又被儿子拿开。

他太太轻斥,“楠楠,别总和你爸倔,你爸好久不见你。”

儿子立刻回嘴,“我才没有!摩天轮不好玩,我要玩开枪。”

母亲板脸制止说不许。那多危险,不许玩那个。做父亲的国忠为却纵容起来,“偶尔玩一次也不怕。”,他跟妻子解释,“男孩儿都爱玩枪玩炮的,我看着他,没事。”

儿子这才高兴起来,赏给爸爸一个拥抱,喊,“爸爸真好!”。拖着国忠为往Denny说的那个射击场跑。

霍一飞连忙立了立大衣领子,遮住脸庞,让他们从面前走过。Denny上前低声问他怎么做?霍一飞吩咐Denny跟着国忠为。自己则抄小路,抢先他们一步先到了那个射击场。

孩子不懂事。他拽着父亲去射击场,是在为霍一飞制造杀人天时地利人和的良机。整个游乐场里都有下手的地方,但多数距离游乐场出口遥远,要离开并不容易。射击场地处游乐场一端,距离出口不过十几米的距离。周围人多而吵杂,就算是对着一个人打上几枪,只怕拥挤的玩的兴高采烈的人们一时也顾不上去发现。这至少是不安全的地方,国忠为多年经验,岂会不察觉,不过大概是不愿意扫儿子的兴致。

他陪着儿子打了几枪,虽然是游戏的气枪,那几枪打的还是十分有准头。霍一飞在远地方看着,也暗赞,到底是警长出身。

玩一会儿后,孩子兴致不减,国忠为到底有些累了,和妻子坐到旁边喝热茶。霍一飞看到他走远,才付了钱,拿过一支枪,试了试手感,轻松的打穿几个目标。他又换了几发铅弹,专心致志的玩这个游乐场里唯一熟悉的游戏。

两边的人不时发出着欢呼声,又欢愉又暴躁,每每那些假作的玩偶倒下,流出红燃料做的血浆时,开枪的人带着见血的兴奋尖叫。这些在现实生活中从来没有摸过枪,甚至除了下厨房做菜,其他连刀也没有摸过一把的人们,在这个游戏里近似癫狂的发泄着他性子里压抑的暴虐。让真正杀人的人,都很难理解为什么血腥和死亡能给人带来这样快乐的感觉。

霍一飞一连铅弹打完,回头看国忠为那儿子正一脸羡慕看着自己。

“哥哥你枪好准啊!”

霍一飞笑,“试试?”

那孩子挠着头,犹豫,“不了。我……想打那个五角星相框,就是打不下来。”

霍一飞知道,他来找自己帮忙了。其实他爸爸就在不远,爸爸绝对打的掉那个相框的。可是这么大的男孩子就这样,有时候宁可找陌生朋友帮忙,也不愿意找自己的父亲。不知道是为了什么样奇怪的自尊。霍一飞一下就想起扈宇那桀骜不驯的倔强样。

他接过孩子的气枪,瞄了瞄,“啪”的一声轻响,五角星应声而落。老板颇不情愿的捡起来递给孩子手上,孩子高兴的笑起来。

“谢谢你啊!”

霍一飞摇摇头,有一搭无一搭跟他搭讪,“你自己来玩?”

孩子犹豫了一下才无奈的道,“不是啦,我和……嗯,我和爸妈来的啦。”。看样子他十分的不情愿说自己是和爸妈来的。这么大的人了还黏着爸妈,感觉是多么的丢脸。

霍一飞不由得笑了下。孩子见他笑,以为他嘲笑自己,连忙解释。“不是,我爸他在外地工作,今天圣诞节嘛,他请假回来的。非要和我们一起出来。真是的。”

霍一飞看着他略带不满的埋怨着父亲,虽然抱怨,也是带着幸福和温馨。他不由得抬头望远处坐的国忠为,还在和他妻子喝着那杯热茶,也许也在谈论他们的儿子。学业,成长,未来。霍一飞默默的咬了咬嘴角。和那些快乐的玩着嗜血游戏的人不同,他很难从杀人中得到什么快乐,那只是必须完成的任务。其实这个世界总有很多孤独的人和零落的家庭,就像他,或者像进哥。他们都是被报应的。也有很多幸福和温馨的家,一家三口,齐齐全全,叫人羡慕也不得。

说实话,他并不想拆散这样幸福的家庭,也不想让这个孩子年幼就丧失父亲,从此也就像自己一样失去童年。可是他不伤人,人会伤他。国忠为不会放过和记,也不会放过周进、应七、霍一飞,这些在他名册上榜上有名的罪犯。江湖上,警匪间,恩仇永远要用血和命是解决罢。霍一飞望了望孩子,“你爸在外地工作?做什么的?”

孩子自豪道,“警察!”

霍一飞点头,“警察啊,那一定很会开枪了,叫他过来大家切磋切磋吧?”

孩子只犹豫了一下,立刻答应,“好!”,便走上几步远远呼唤国忠为。国忠为看到儿子手舞足蹈的叫他,难得儿子主动召唤,他立刻放下茶杯连忙过去。孩子跑了几步迎着他,霍一飞在身后,放下气枪,手在袖口里无声的抽出那把锋利无比的三凌刺刀,亦步亦趋跟上去。

国忠为走到不到五米的时候,才忽然发觉霍一飞跟在儿子身后。他自然认识霍一飞,只是霍一飞穿着很厚的外衣,领子高竖遮了半边脸,再加上他根本没有想到他会出现在这里,一时没有认清。但出于职业的本能他还是立刻上前一把拉住儿子,一边就去摸怀里的佩枪。

孩子轻松的道,“爸爸,你遇到知音了,这个哥哥想找你切磋……”。话没说完,霍一飞已经疾步走到跟前,国忠为猛地将儿子往身后推去。同时心口上一凉。霍一飞攥住了他拿枪的手腕,一刀毫无声息□心脏。

孩子被父亲推怔了,惊呆的望着霍一飞手中的刀柄,没在父亲胸口。鲜血狂涌。他惊愕的失声惊叫,扑上去去抓父亲的身体,被一直跟在旁边的Denny一把拖住。Denny狠狠死死的捂着他嘴,迅速将他拖开。霍一飞飞快的抽出刀再插没,再抽刀,再没入,连续五刀捅在国忠为心口,心脏在瞬间几乎已经被捅烂。

霍一飞最后一刀抽出,整个过程不过是两三秒的时间,国忠为身子还立着未倒。他推开周围的人,给Denny一个眼色,拢起衣领,迅速淹没进人群中。直到这时,国忠为尸体方才倒下,如泉涌的血当即把身下一片染红。发现死了人的人们大惊不已,尖叫着四下逃散。Denny放开那孩子,一闪身,也飞快的跑离现场。

周进在滨海别墅养伤有一段日子了。滨海本就是休闲修养的地方,近海远郊,十分的清静。

如果无人叨扰,远近似乎就只能听到海浪冲刷沙滩的“沙沙”声。数日来只有周进心腹的几个堂主偶尔出出进进,来商量一些帮会里的事情。都是悄进悄出。这天却骤然热闹起来。和记的十几个堂主不约而同的碰到一起,籍着元旦拜年的借口,一早已经在客厅三三两两闲聊,大肆说笑。

周进披着绸缎的睡衣,半靠在一张沙发。至少从现在的样子看,是全然什么事了。这一众堂主暗地里都想过,谁知道周进是真的受了那么重的伤,还是借伤暗中在做什么。他的伤多半也是装腔作势。程历还是老套的问,“怎么样进哥,好些没有?医生怎么说,会不会有什么要紧?”

周进清淡的笑笑说没事,“不死无大事。”

程历笑道,“进哥可许多年没吃过这苦头了吧?得,这回就当体会下民间疾苦罢。”

周进笑骂,“我他妈为了帮会出生入死,你倒在这儿消遣我。就凭这一点,你给我找老七去挨几棍子去。”

程历回头看了看,应七陪着其他几个堂主,正在认真的打一桌麻将。连忙陪笑道,“进哥,进哥,大过年的,别这么狠。我说错话了,我认罚,大不了一会儿多喝几杯。”

楚兆天在一旁插言说,“进哥,你饶了程堂主罢,今年开门红,事事如意,一年大吉。打了这个老混蛋,到时候恐怕坏了风水就不好了。”。程历作势跳起来拿烟灰敲他,笑了回骂几句。

他们之间也许久不曾这样开过玩笑了,这大半年里平时见了面,都是各自阴着脸。国忠为一死果然一切立刻不同起来。国忠为的死,对H市,对帮会,真值得普天同庆。尽管高层周进早已经疏通清楚,上面在整顿上也宣布了结束。可是这个倔强又难啃的骨头横在这里,始终是卡的大家不能动弹。各堂主包括程历、楚兆天等人都早已经动杀机。

但是国忠为绝不好对付。在H市国忠为是高署的署长,他的个人公寓在警局内部,要下手是难上加难。另一方面国忠为毕竟是高署,堂主们担心一旦出纰漏,自己陷入麻烦。现在霍一飞干净利落的除掉国忠为,没有留半点证据,实在是干的太漂亮了。姓国的一死,他所带领的队伍立刻全线崩塌,让这些堂主怎么能够不眉开眼笑。

堂主邵雄拍着几分马屁的跟周进说,“咱们这回都得谢一飞老弟啊。进哥,您这是青出于蓝。一飞刚刚接手堂口的事,就解决这么大的麻烦,以后的前途更加无量了。”。

周进淡淡笑笑,回头看了看霍一飞。霍一飞始终站了一边陪着这些堂主谈笑,被邵雄当面夸赞,只推谦,“大家都是为了帮会,这段时间,每个人都辛苦了。”

周进又笑了笑,没有说话。霍一飞给他看了一眼,心里莫名的跳了下,愈发的规矩的一丝不苟。从早上起他已经知道周进情绪不对劲儿,虽然这一天他都是笑意盈然,但霍一飞总觉得他这笑容里,插着一把刀。

邵雄看看他,笑着说,“进哥你看你这是什么规矩,如果照帮会的论法,一飞现在主持堂口的事,不算一个堂主也算半个了吧?何况今天是过节,咱们来拜年吃饭,你这规矩也忒大了点。”。说着拉了霍一飞过去坐。楚兆天见周进并没有回答,也伸手去拉霍一飞,拽到身边坐了,搂着他肩膀,一边笑着问周进,“进哥,这回帮帮会立下这么大功,进哥给我们点什么奖赏?”

程历有点试探的笑,“进哥大方点,别拿点车又房子的糊弄人家。我看择个黄道吉日开祠堂,一飞正式接手堂口算了。”

霍一飞以为周进一定会说,“别乱说,惯坏小孩子了”之类,想不到周进态度很认真的点头,“那么程堂主你看看,哪天的日子好,给我们选一个。”。

程历等人听周进终于撂出这句准话,心里也有了谱。程历拍腿道,“有进哥这句话,就妥了。这事包在我身上。这种大事不能马虎,我回去好好翻翻黄历。”

楚兆天笑程历说,程堂主什么时候学会了选黄道吉日,以后我们可以改口叫程半仙了。程历骂,“我他妈少年修道,学多少年了。以后混不下去,我就到街头摆摊去。”,几个人听闻哈哈大笑。

程历笑着看霍一飞。霍一飞半低头道,“我不给进哥添乱已经算好了,哪里敢讨赏。”

周进这才摆摆手说行了,“就算拜过祖宗上过位,各位叔父面前,也是小孩子。你们别都惯着他,惯的不像样。”。

霍一飞听他总算把这段翻过去,不知道怎么竟有如释重负的感觉。那几个堂主却纷纷替他抱屈,说不公平,太不公平了。就这个话题又互相扯淡了一会儿。麻将局儿已经散了,应七抽了一根烟晃悠悠的过来,问你们聊什么呢?聊的这么高兴?程历说,“问进哥讨赏。今年开门红,大家都借着一飞的光,吉利吉利。”

应七笑着替周进帮腔。“得了,进哥养他这么大,帮进哥做点事还不是应该的么。他还小呢,急什么,你们不用捧他,大不了平时对他好点就行了。”

应七这嘴永远是这么损,不声不响的把几个堂主损了一顿,弄得几人只得略带尴尬笑笑,还不好说什么。楚兆天便转开话题,说,“国忠为这一死,H市他们这派势力也就算散了。很多指靠着国忠为撑腰的,还有那些趁火打劫的,也走到头了。赵森一伙人也是靠着国忠为给他撑腰,跟进哥硬抗,他要知道惹出这么大乱子,不知道怎么后悔那天暗算进哥。”

如果不是国忠为伙同赵森暗算周进得手,也不会低估了周进的能力,从而轻易大意,以至于在家门口被人刺杀。

应七冷笑,“赵森和国忠为是一根绳绑的蚂蚱,国忠为死了,赵森如果聪明,他就趁着所有人都找不到他,销声匿迹算了。不过我怎么看他都不像是聪明人。他要真聪明,就该在和记眯一辈子!”

程历笑,“老赵的场面到现在已经撑不住了。不用找,他很快就会自己出来。”

这晚吃完晚饭九点多,大家才各自驾车散去。还是因为周进在养伤间,willon嘱咐不能太过喧嚣,因此大家意犹未尽,也只得约改天回祠堂的时候再聚。饭桌上大家灌不了周进,都纷纷转投目标灌应七,纵使有霍一飞和好几个人挡驾,应七还是被灌的七荤八素。等所有人走后,他扶着头倒在沙发里歇着。霍一飞将旧茶水倒了,吩咐Sllopi倒新的来。应七捧着杯子一边喝,一边跟周进说。

“毕竟是B都下来的高署,这么死了,上面就算已经默许,样子还是要做做的。高署长跟我通过电话,说上面派了个专案小组下来查。你反正还在养伤,也不用露面了。我应付着就行了。”

周进道,“一飞要做他,还不至于留下什么漏洞。”

应七淡道,“应付个场面罢。”笑了笑,“赵森这回是一失足成千古恨了。机遇啊,可遇不可求,错失良机,要遭报应啊。”

周进沉吟了片刻,道,“先别乐的这么早,怎么样还不一定呢,你费心吧,各个堂口都照顾着。把外面的场子压着点。就算是应付个过场,也给足他们面子。让他们也好回去交差。”

应七想问他,你究竟还有什么怀疑?不过看周进样子并不想说,想了想还是没有问。他想周进多半是觉得,国忠为死后,变数还很大。自然国忠为这一死,H市的压力就彻底解除,所有堂口的生意也重新回到轨道。但也有可能因为国忠为忽然毙命,导致上层的重新洗牌,因为毕竟外面江湖还是一片大乱。单单赵森一个已经十分麻烦。还有那T市来的扈中和跟扈宇。

对付赵森应七也想尽了办法,奈何这狡猾狐狸就是不现身。应七汲望这回国忠为的死,能把他逼迫出来。

他看周进无心跟他讨论这个,呷掉一口茶水说,“不早了,改天再说。你早点歇着吧,年纪大了比不了小孩子了,别不把伤当回事。回头我有事再过来。”。说着就叫霍一飞送自己回去。

周进拦住,“我找他还有事,让小奇送你罢。”

应七撇着嘴转过头望了他一眼。他一猜,也知道周进留霍一飞有什么事。霍一飞估计也知道,愈发的规矩的替应七拿衣开门。应七有心要把霍一飞拽走,但想想周进可能确实有事要跟他商量。再说周进执意要怎么样,他也是管得今天管不了明天,把心一横就说随你们爷俩怎么样罢,老子喝的晕头转向,管不了你们。出了门风一吹,愈发的头痛欲裂。霍一飞送两人的车送到路口,返回来,周进合了件睡衣倚在沙发里闭目。他悄声吩咐Sllopi烧洗澡水,一边把房里凌乱的东西简单收拾下。过了一会儿Sllopi来说水已经烧好了,又端来一碗燕窝。这一阵儿周进每晚在吃。霍一飞端着燕窝有点忐忑。想想还是回头叫他,不想一转身,见周进已经睁开眼来。

霍一飞端着燕窝递给他,坐在周进身边,问他,“进哥,这些天好些了没有?你今天折腾也累了,洗个澡早点休息吧。”

周进摆摆手吩咐Sllopi,“你先去睡罢。”。拿燕窝轻轻的搅着,抿了两口。霍一飞闻到燕窝里散着中草药味,知道一定是willon下的配方,用中药配合燕窝,滋身养肺。补倒是补,但这碗粥想必是怎么煮,也好喝不了。果然周进只喝了两口,蹙着眉头放下。

霍一飞问,“进哥,伤恢复的不好么?”,他是指这粥里的药。

周进摇头,“没事。Willon就是麻烦,不知哪弄的这些药来熬粥,真难喝。”。说着却又咳嗽了起来,伸手去按左胸的伤口,不由得皱眉。霍一飞看他的样子就知道那伤还是疼的不轻。枪伤伤了内脏,纵使外伤已经痊愈,里面却没有那么容易好。尤其是在每天劳心劳力的情况下。

周进按了一会儿,抬头看霍一飞目不转睛的望着他伤处。“里面疼~?”。

周进放下手来,说,“不疼。”

霍一飞望着心疼,笑了辩,“怎么会不疼?我在缅甸被打了两枪在肺子上,疼足了大半年,连喘气说话都疼。”。

周进想起那次他在缅甸被打伤的时候,也想起那时候因为枪伤而染上毒瘾,被自己逼迫着戒毒。每次跑步跑下来霍一飞都按着胸口说肺子要炸了。伤在肺子上,的确是疼吧。

他笑笑,骂道,“你当你进哥是没吃过苦的人么?我挨刀挨枪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喝奶呢?”摆摆手说,“不要紧了。没什么要紧的伤。你也没事,我就有事了?别大惊小怪的。”

对他们这些混江湖,刀口舔血的人来说,挨了一枪两枪,只要没送命,确实不当什么大事。霍一飞笑道,“那怎么同?进哥不为自己着想,也为社团的兄弟想。进哥在家歇这一阵,各堂主们都忙的晕头转向,平时哪这么捱过。”

周进笑斥,“少在这儿胡乱的编排。”

霍一飞端了小瓷碗的燕窝劝周进,“还是喝了罢,辛苦Sllopi煮一回。Willon哥既然开这方子,补补还是有好处。”

周进推开燕窝道,“给你留着挨完打补罢。怎么,我不说当你没有事了?”。

霍一飞听的心抖了一下,干脆装傻充愣,佯装听不到的打岔,“进哥,Sllopi烧的水要凉了,喝了粥赶快去洗澡吧。你今天也累了,早点休息,操心的事的明天再说。”一边说着一边就去搀扶周进,半拉半拽他上楼。周进抽出手来,一掌抡在他背后,指了客厅的门口,“给我到那边跪着!”

霍一飞只得走到门口跪下,抬头委屈道,“进哥,怎么了~?”

周进道,“你问我?”

霍一飞心想,自己擅自行动前没跟进哥打过招呼,论规矩自然是不合的。不过这件事总算顺当,没什么纰漏,进哥要教训,无非是怪他不守规矩。帮会社团自有帮会社团的行规,霍一飞跟着周进,在做这样重大决定的时候,至少应该跟周进报告一声。周进有时候讲规矩讲的厉害,但是大多数时候其实还十分纵容,所以霍一飞也没有太当一回事。可是他今天突然发难起来,霍一飞猜想他可能是枪伤弄得烦躁,一时心情不好,找自己来发脾气。反正他也习惯了他这进哥忽然间就不讲理。

霍一飞蹭上几步,便乖巧的认错道,“进哥,我错了。我怕进哥受伤需要静养,怕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扰进哥休息。”

周进不应,后退两步又倚坐回沙发。

霍一飞续道,“不想反而惹进哥生气。一飞错了,进哥教训,但别为我不懂事的事生气。不然进哥不打我,willon都要扒了我的皮。”

他偷眼看周进的反应。周进道,“少抬willon来压我。以为国忠为这事做好了,做出功劳,就七七八八掩过去了?当你进哥这么好糊弄?”

霍一飞低头道,“我不敢。”。跪着挺了一会儿,周进冷冷没有下文。霍一飞心想说不得只好上楼去取藤条。他一整天就看着进哥脸色不对劲,虽然没什么大过,但是,既然进哥揪住了追究起来,这当口上也只好乖点,让他撒了这股邪火。

他已经俯身准备去取藤条了,门外忽然又传来车辆开回的声音。大灯晃了一会儿,在门口停下。不一会儿小奇敲门,在吩咐下进来。他一进屋看到霍一飞正跪着地上,还是略微吃了一惊,下意识退后了两步,低头叫道,“进哥。”

霍一飞才看到他手里拎着藤杖,水淋淋的,一看便是刚从那陈海水钢里拎出来。小奇双手递给周进,低声道,“进哥,带过来了。”

霍一飞一看周记竟然让小奇去了刑堂取藤杖,才知道他今天真是动怒了。他做事前没有跟进哥请示过,就擅自私下行动,认真追究的确不合规矩。周进为了立规矩而大动肝火,叫人回刑堂取藤杖来打,那也不止一次。不过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霍一飞确也没想到这件事会惹火了他,当下也凛然起来。

他不敢多说什么,挺直的跪撑着地上。周进接下藤杖撂在茶几上,挥手让小奇回去。这情形小奇不敢多耽,就算想要劝解,也知道自己没有份量。又怕霍一飞多心他背后跟周进说闲话,低头一声不响的退出去,一边关了门。

霍一飞看小奇出去,略带了颤声叫,“进哥……”。

周进打断他,“霍一飞,出了和记多长时间?”。

霍一飞低头迅速的寻思,一面回答,“不到一年。”

“一年?”,周进冷笑,“一年还不到,我教了七、八年的规矩就都忘了?你记不记得之前还欠我多少板子?纵你一次两次,你还蹬鼻子上脸了?上B都做事你跟谁打过招呼!谁定的规矩?!”

霍一飞低道,“没有这样的规矩。一飞做事应该先问过进哥。一飞仗着进哥宠爱纵容,越了规矩做事。一飞知错了,进哥教训。一飞保证以后一定记得规矩,不敢再逾越。”

周进道,“知道进哥是宠着你就好。你知道进哥最恨什么,就是再宠你,也把你那尾巴给我夹起来点!”。望他道,“让你到下面的堂口主事,你也给我做个榜样出来,自己身子都不正你怎么带人?要不要下面兄弟各个都学你?!”。他说到这儿,停了一停,口气愈发显得阴冷。“刚到堂口才几天?不用那么急着建功立业,以后有的是机会给你。”

霍一飞听的心里一惊。或许是他敏感了。周进斥他急着建功立业,还是怪他太急功冒进。但霍一飞立刻想到,自己现在在下面主持堂口,身份不比往常。周进同他亦师亦父,也是帮会龙头,这种忌讳自己怎么能忽视?连上次落到扈宇手里那回,应七情急之下的权宜,后来也补了五十藤杖来平进哥的心。七哥同进哥的关系,他还是这样谨慎,自己怎敢如此的大意?便是进哥绝对的信任他,要叫别的分堂说出他一到堂口,就急着栽培自己势力,话传出来也会进哥难堪。自己更讨不到好去。

霍一飞不知道是不是有堂口已经传出这种话了。本来他还想方设法,哄周进开心,平息他这莫名其妙来的燥火。眼下周进抬出这句话来,却叫他连说也不敢再说下去。

他也不敢多辩解自己绝没有那个意思,只是低头轻轻的道,“一飞知错了,愿领刑堂的责罚。”

他没说领受进哥责罚,把责罚直抬到刑堂,把本来不大的一件事,以要领受刑堂家法的严重程度来向周进认错,示意自己明白了,原则根本触犯不得,以后绝不会再有丝毫的碰犯。

周进手里拎了藤杖,在身后缓缓踱过两圈。霍一飞双手撑在地上,只觉头皮发紧,脊背和腿都不由得紧紧绷着,绷的都有些僵。毕竟很久没挨过这藤杖的滋味,足有将近一年了,那藤杖落身的痛楚还是依然刻骨铭心。

他只能用眼角扫到周进从身边踱过,在他面前站住。“知错了?还有呢?”

霍一飞咬了咬嘴角抬起头。周进道,“藤杖我也差人取来,早晚归你,不用急!想不明白?跪着这儿好好的想,想想为什么要罚你。”。他顺手将藤杖递过来,霍一飞忙双手接了,挺直的过顶举着。周进撂下那藤杖,罚他在这里跪着,转身上了楼。不知道是就这睡了,还是赶Sllopi烧的水洗澡。那水多半也应该凉了。

霍一飞想叫周进也没敢叫,想来进哥多半就是要他在这儿罚跪,偌大的房中只剩他一个,很快极静下来。霍一飞努力听周进踩地毯的脚步声,但是,完全听不到。

他笔直的挺着丝毫不敢放松。虽然远近没有一点声音,只听着海浪冲刷海岸的“刷刷”声单调反复,房中灯光明亮,反而衬得外面黑夜更加深沉。不过片刻,大理石又坚又硬的冰冷便从膝盖缝里透出来,他浑身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冷颤。

周进这样罚他早已不是一次两次,在记忆里也习惯了。但这样举着藤杖笔直罚跪的时候,多半都所犯不轻。霍一飞下意识迅速的在脑子里搜索,很快记起昔日的熬刑经验。这种大理石地面,越跪越冷,越跪越硬。20、30分钟膝盖就是青的。但这还不是难熬的,最难熬应该是跪过2、3个小时,从膝盖到大腿根儿都跪的僵冷僵冷之后,稍一挪动,又像千万的钢针一起扎进骨头,连着脑髓都针扎般疼。再到后来,就麻的那一双腿都感觉不到,好像已经不是自己的了。

但眼下不过半个小时还没到,霍一飞就觉得双腿犹如千万钢针的扎,痛的连手臂也愈发的往下沉。也许是太久没吃过这苦了,人也变得娇气起来;也许是进祠堂时跪行的伤到现在还未彻底好,那腿一刻胜一刻钻心的疼痛。想想那时说只要能回到进哥身边,哪怕再打再罚,都心甘情愿。说是说的真切,但到打罚真到跟前的时候,依然是痛楚难当,也依然本能的逃避抗拒。手也难举。那藤杖也不知道是不是饱浸了盐水的缘故,愈举愈沉得坠手。霍一飞两手捧着轻轻的颤,为了分散心神,四面八方胡乱的想。

他抬头望着手里的这根藤杖,仔细的瞧了一会儿。进和记七、八年,挨这根藤杖也不下十几次。挨打时不敢多看,多看更熬不下去。藤杖有手腕那么粗,表面布满了一道道细而密集的裂痕。霍一飞透过裂隙,看到这根藤杖原来该是深绿色,不过久被血浸,才变得这样深褐。不知道这要饱浸多少人的血肉,但霍一飞委屈的想,这根藤杖上浸的血大半都该是自己的。

纵是努力的胡思乱想,脑里的神经还是不可遏止落回到膝盖。那个脆弱的地方已经痛的好像要裂了一样,也许真是裂了,膝盖下湿漉漉的像是血在淌。他低头看,看不出异样,心里知道其实是汗。微微一颤身子几乎扑倒,咬着牙根提酸软的手臂,看一眼墙上的时钟,才不过一个多小时。

周进洗澡大概也完了,也不知道他洗完后会下来打人,还是直接睡觉,晾他在这里跪上一宿。

霍一飞猜多半是后者。过了好久,屋子里愈发的安静,他“嘶嘶”的喘气声在安静里显得格外清晰,一声比一声更沉重。汗已经从膝下出到后背,衣服湿湿的贴在身子,更觉得冰凉冰凉。

霍一飞甩了甩贴在额头的碎发,颤抖的抬起头,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天轻轻的飘起雪来。清雪在地上积了薄薄的一层,泛着月光,仿佛透着淡青色。黑暗的夜似乎被雪映亮了几分。他忽然打了个寒蝉,心想怎么这时候下雪,进哥不会罚他到雪地里去跪罢。

这样又熬了将近两个小时,他已经跪得有些晕晕沉沉,腿麻的将近没有知觉了,手臂只是不断的颤抖,也像不是自己的似的,却像触了电一般筛糠一样,冷汗一颗一颗的往下落。他简直想放弃的放下手来,可双手连放下都不能够。连脑子里的念头也紊乱成一团,眼着窗外不断飘落的雪粒,在地上越积越厚,胡乱的想,是该盼进哥饶他在这屋里罚跪好些?还是他下来揪自己出去雪地里跪好?

屋里的大理石再冷再硬,总也比雪地强,自然是屋里比外面好捱。可整整一夜难熬的让人崩溃,还不如索性盼进哥下来,说不定他还早点接过藤杖来打;就算打过再跪,也能喘口气。

恍惚了一会儿,又想自己是不是跪迷糊了,那万一进哥不打,只是让他出去到外面跪呢。跪在冰冷的雪地,那滋味难道没受过?想那唯一的好处就是可以快点昏阙,失去知觉罢。

他身子猛地一晃,藤杖压得两手再也支撑不住,一下子坠在地上,几乎跌倒。藤杖落地迅速被人从身后捞起,“唰”的一声,不轻不重扫在他腿上。

“起来!跪直了!”。周进只是平常音量,在静的渗人的屋里却显得震耳。

霍一飞颤抖了一阵,扶着地面慢慢的跪起来。

周进问,“想明白了么?”,不等他回答,就拿藤杖的一头剥解他的腰带。“解开!给我褪下去!”

霍一飞咬着嘴角,纵使万分委屈,也只得颤抖的手指解开自己腰带。手指都发僵了,不听使唤,摸索好一阵才解开。

斑驳纵横的伤痕一下子没有遮拦的露在视线中。有些深,有些浅,还有很多手术留下的伤疤。手术自然是一年前刑堂那一次。周进望了一眼就转开了头,但那种交叠遍布的伤口叫人过目也难忘。

霍一飞不知道是不是也想到,这些丑陋的伤疤一览无余落在进哥眼中,忽然身子轻轻颤抖。周进提起藤杖不由说话就“嗖嗖”连着五杖抽下去,五杖迅速在伤痕累累的麦色的皮肤上落出五道渗着血的浮痕。霍一飞紧紧咬着嘴角捱着,疲惫不堪之上再忽然捱到刻骨剜心的剧痛,眼前一阵发黑。

他一阵晃,就势几乎往前跌倒,连忙挪了挪手臂撑住。周进蹙着眉头低喝,“给我数着!”。扬起藤杖一下一下向他臀腿间抡抽。倒也不是打的很急,杖间留着2、3秒去给他回味疼痛,周进没在火头上,但□毫不手软。房中更没有它响,藤杖抡起又抽落在肉上的声音声声震人。

霍一飞紧咬牙关勉强数,“一,二,三……”,才数了不过十来下,就觉痛的坚持不住,也顾不得有没有规矩,跌撞着俯下身抽出一只手,死死堵在口中。呜咽还是直在喉间往嘴边冲。

周进见他堵嘴,知道疼的狠了,停了一分钟。允他半伏着地上嘶嘶剌剌的喘过几口粗气,杖头又毫不留情将他挑起来。

“一辈子飘着外面,一辈子不用受这苦。既然要回来,在我跟前一天,就得守我的规矩!给我跪稳当了,数数!数差了,别怪我不作数。”

霍一飞咬着拳头跪直,疼的浑身打颤。说实话,这藤杖上周进最多使了七八分气力,比从前厉害时还打的轻。怕也是看到了他那一身伤痕,就是要打,先看到也心软了。但霍一飞丝毫也不觉得力道轻弱,藤杖每一扫过,都像滚油似的往身上泼,像是把肉生生撕裂。十几杖过后骨头缝里也觉得像刀子往里砍,撕心撕肺,二十个数,他几次数不下去。

受刑处,藤杖杖痕紧密的排布在一起,渗出的血珠渐渐流成一片,伤已经渐紫了。周进罢了手,问,“多少了?”,霍一飞颤着喘着答,“二十……”。

“说!想明白了没有?!”周进喝,几杖又叠着伤抽下来,霍一飞喘气颤道,“进哥……”。

周进停手,看他,“怎么?想明白了没有?”

霍一飞手撑着地,额头的汗滴垂落在地上,恐怕周进再不容他说话,一边喘气一边道,

“进哥……进哥……,何部长和上面的人开过几次会,……他们已经决定了要收手。只是国忠为将在外,……他不听话。国忠为父亲曾经是他们老资辈,……他……家底深厚。他坚持不回B都,何部长他们一时也不方便……怎么样。我们虽然出手,他们也乐意促成。”

周进不应。霍一飞疼得头晕眼花,手臂酸软勉强撑着地,胆颤心惊的等着。过了一会儿,“啪”一声,周进将藤杖甩在地上。

“没有上面支持,国忠为他能挺多久?我不惜把自己也放出去做诱饵,就是想稳住他,你心急什么?!上次葛老挥的事,不长记性啊!好了伤疤忘了疼,疤还没好,还想再把自己折进去一回?!”

霍一飞心想,我就是不要你拿自己的性命承担危险,才非得做掉国忠为不可。其实不只霍一飞心急,难道周进自己就不急?和记上上下下全都急疯了。外面的情势天天变化,每一日都风起云涌,H市黑道品流无比复杂,数百支帮会社团日夜争夺上位;扈家实力雄厚,虎视眈眈,还有叛变的赵森兄弟,多耽搁一日,就等于等着他多壮大一分。在内外的压力下和记没办法不当机立断。他知道进哥也明白眼下的形势,只是这当口,怎么敢去辩?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周进喝,“有什么话,说!”

霍一飞咬咬牙,索性直言道,“国忠为死死看着,兄弟都动不了。……后来这几批货,堂口几乎吃不下去。桑尼跟我说,他很承进哥的情,如果能帮我们渡过难关,他降价四成都可以。

……但是如果我们始终不能出货,他没办法,也只能辜负进哥。……他允诺了一个月时间,到现在,已经月尾了……。”

周进听的蹙眉。桑尼的话也算说的坦荡,他是个毒枭,他要靠出货养活手下一批人,假如和记一直接不了货,也不能怨他另投他人。周进顿了片刻,喝骂,“吃不下去,那是你的问题!你连堂口的事都摆不平,还主什么事?!”

霍一飞低头听凭斥责。过了一会儿,周进问,“桑尼说的其他的买家是谁?”

霍一飞道,“桑尼不肯说……。”。缓了这一会儿,先前打那二十多杖的伤口愈发疼痛的叫嚣,他拿手指抵着嘴边咬了一阵,才发颤的说,“不过……现在H市有实力的,不是扈家,就是赵森。……扈家刚刚遭乱,扈宇接过家族的事业还没安稳。多半……该是赵森。赵森有实力,也有本事……接这个线。”

他一边说,看周进也没有太大的反应,便试探着辩解,“如果让赵森和桑尼合作起来,很快就能壮大他实力……到时恐怕就更难控制了……。”

周进果然也没有着恼,似乎心里也认可霍一飞的话。他望着霍一飞,叹气般的口气道,“赵森是麻烦,国忠为更是麻烦。你这么肯定那姓何的能罩得住?他要有什么差池,维持不住,到时候上面就要拿高署被杀这事做文章,霍一飞,你能承担的了么?”

霍一飞伏地悚然。他自然不敢保证国忠为这件事一定顺利过去,也不能保证何部长那些人一定能罩得住。这样的事没法保证,他所能做只是尽力而为。若真的因为自己这个决定而牵扯出什么事来,甚至于连累到公司帮会,凭他一己之力如何能够承担。

这里的关系他当然不是没考虑过。可是事态所逼,做也得做,不做也得做。赢和输都是一张赌桌上的两副牌,赢面各占50%。霍一飞,他的确是在赌,赌的是凭他对何部长等人的把握,以及B都高层对此态度的洞察,还有他对国忠为背景身份状况前前后后仔细无误的调查,和他的确不会有任何漏洞的出手。他相信把握有九成。但九成毕竟是九成,九成赢也有一成输,面对周进质问,他也不禁轻颤,真怕被他一语成谶。

周进望他道,“今天打你,也知道你挨的委屈。咱们慢慢看罢。老实说,我也不敢把话说死,今天我打这一半,剩下的25棍子,撂在这儿。假如是我料错了,今天进哥就冤枉了你,哪怕我还你25棍子,我也盼是我料错了。可是如果被我料对,剩下的25棍,你去刑堂领!你连招呼都不给我打,就敢去做这样的大事!”国忠为一死,他所带领的那一组班底本来就各有利益,到后来更加矛盾重重,此时已经基本四散。早已蠢蠢欲动多时了的H市黑道在不到几天的时间里便迅速卷土重来,重新瓜分市场,势头尤甚过从前,也从一个反面说明国忠为等人付出了整整一年时间,最后连性命都搭上的整顿,并没有取得任何成效。H市动荡了一阵子,各派势力因为争夺地盘和实力重组四下角斗,战火连天。但只经过了很短的一段时间,抢地盘不需要太久,几场大战之后,局面重新划分后很快稳定下来。表面看去,甚至一片歌舞升平,繁荣安定。

在平静的背后,蠢蠢暗流涌动。城北的谢老三突然间失手出事,方才提醒这些江湖大哥,真正危机还尚未渡过。

谢老三事儿出的很意外。国忠为死后,原本封锁和记毒品出货的警戒线都撤除了,霍一飞继续接了桑尼几笔货,并散给包括谢老三在内的几个拆家。谢老三是城北最大的拆家,他的市场也一直很稳定,在之前,他和周进合作上亿的买卖也有过的。不过在这个时候,尽管外面看上去一片平静,霍一飞领了周进教训后,也不敢大意,坚持小批散,小批出,宁可多跑辛苦几趟。

事后想,幸亏他时时谨慎,同谢老三走的那批货量少,涉及利益小,以至于警方不容易查下去。否则他们绝不会轻易善罢甘休,这事牵连的面一定会更广。

谢老三久经此道了,区区百万的货,说实话他没大当回事。他从霍一飞这边接到柏枌,100%高纯的海洛因一百万不过就是一纸包,已经是最后一道程序,原来他安排的人忽然闹肚子,谢老三骂了他一顿,一时找不到人,便自己带着这包货,和一个司机从货仓送到工厂。

一路都很顺利。一直到工厂的楼下,谢老三怀揣纸包下车。这楼下人多路窄,本来也比较拥挤,一群踩滑板的孩子不知道从哪忽然窜出来,迎面重重撞过。无巧不巧,和谢老三撞了个满怀。怀里那纸包一下子掉到地上。

本来这也不要紧,凭谢老三的经验还不至于惊慌失措。一个路人掉了东西,不至于警察就来查。但那孩子跌倒后,后面追上的孩子滑板正从纸包上碾过去。纸包毕竟不太结实,拦腰从中间散开。司机还想俯身收拾,谢老三反应极机敏,看这情况已经来不及了,拽住司机就转身上车。

一转头,两个巡警追这些孩子跑过来。

谢老三毕竟是做贼心虚,看到警察后他没有停住,而是立刻往后退。他也没想到,这两个警察并不是普通巡警,而是扫毒组的警察。这几个孩子也不是瞎冲乱撞,他们怀里都揣着摇头丸和K粉,一路被追到这里。扫毒组的警察一眼就看出地上散的不是什么洗衣服,他大喝,“手举起来!放头上!”。

但谢老三拽开车门,飞快的往车上跳。那司机已经慌了,不等他上了车,扑住方向盘猛转将近90度的弯儿,向右路逃逸。谢老三把持不住,半身给他甩出车外,追上的警察举手就开了枪。

那个警察之前都没开过枪,但这一枪就打中了谢老三脑袋。不知道是有准头,还是失了准头。司机吓蒙了,撇下了谢老三尸体奔逃出去,直到几条街外才被追捕住。两个警察打死人之后,才赫然发现这个人是北城的大拆家谢老三,他掉在地上那一包货足有百万元!

两个参与了这件意外的警察很快被调走了。本来,大家也只是感叹谢老三倒霉,命中注定逃不过这一劫。但很快大家发现事情并不是那么简单。B都的缉毒总署就这个案子派出了一支调查分队,这案子虽然不小,可是也很难说大,要到上面亲派人员调查,显然是借题发挥。有些见识的江湖大哥都看出来,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周进那晚所说的猜测初见端倪。霍一飞也感到,自己跟进哥赌那五十棍子,余下的二十五,恐怕真要输了。他顾不上害怕刑堂的家法;甚至顾不上担心国忠为的事一旦出了问题,将牵连社团多大范围,什么程度,他必须抢第一时间处理谢老三方面的善后。

这两年谢老三跟和记的毒品来往不少,他出事后,警方一定要详细调查他的账目。现在上面的人所来目的不明,假如在这些账目中找到丝毫线索,随时可能会顺藤摸瓜。霍一飞不能让这件事有丝毫纰漏。当天,他连夜分派Denny带着堂口几个可信的兄弟,赶到城北谢老三地面。随着自己也匆匆赶去。

Denny先到一步,赶在霍一飞之前联系了谢老三一个手下亲信。在他的帮助下,进到谢老三老巢的帐房。

谢老三意外暴死,城北这边已经全乱了,有些人忙着携家带口的私逃,有些人则在趁乱打劫,瓜分谢老三遗下的财产。其中有两派实力相当,又都比较强大,几日来你争我夺,毫不相让,打的不可开交。Denny趁着乱,拿出了谢老三一些账目。他把账目给霍一飞过目,基本上都有跟和记、及霍一飞之间的转账。

通通都是黑账,霍一飞查妥后,堆在一个铁桶里点火烧了。直烧到灰烬,才冲进大海。处理了表面的账目之后,霍一飞让Denny约两边的头目出来见面,跟他们谈。

“谢三哥走的意外。家里这边还有什么事要处理,一飞能帮得上,兄弟只管吩咐。”

两人都客气的拱手,“多谢一飞哥。三哥意外出了事,不瞒你说城北现在的确是乱得很。真要有什么事,还得请一飞哥跟周老板那边多担待。”。他俩顿了顿,一个道,“说不得到时候,真得请一飞哥来帮忙。”

霍一飞看他俩个心思也不一致,各怀鬼胎。也不绕弯子,开诚布公,“一飞过来城北的意思,想来两位兄弟也明白。三哥匆匆走了,可是丢下的事还没完。在条子那边三哥的案底也不是一天两天,这回搜到一百万的纯货,他们能不在城北翻个天翻地覆?这会儿大家要是乱哄哄一片,条子随便一脚踩进来,一抓就是一大把。到时候谁也跑不了。”,他顿道,“咱们都是吃这口饭的,别说柏枌,就是酒吧夜总会,恐怕也不是清静地罢?”

两人对视一眼,对霍一飞插手管城北的事,并不甘愿。但是摄于他跟和记的势力,也是敢怒不敢言。仔细想一想眼下局面,知道他说的也的确是道理。

一个道,“说实话,三哥事出的这么突然,现在大家都乱套。这边牵扯的事多,大家也都知道。我跟吹哥……”,他指同座的那个头目,“也商量了好几次,希望想个办法好好处理眼下这局面。”

他的口气缓和。意思是他们俩希望和解解决,谁也不被殃及到这场祸患中去。霍一飞打开天窗说亮话,“谢三哥跟我们和记合作这么久,双方的东西都不少,不怕老实说,我也怕这次引火烧身。因此我赶到城北,无论如何,我不能让这火烧到和记来。”

霍一飞口吻坚决,亮出的态度,也是清清楚楚。他俩人各自寻思了很长时间,知道和记的招牌,那是无论如何得罪不起的。不管情愿也好,不情愿也罢,说不得也只好顺他的台阶下。就当卖了和记一个面子,日后也得一份好处。

那个被叫吹哥的就道,“三哥在的时候,待咱们兄弟都尽心尽力,现在他出了事,兄弟们也想尽把力,至少能让三哥放心的走。现在千头万绪,兄弟俩能力也有限,一飞哥能过来帮忙,那就太好了。”

一句话,他们两人买了霍一飞的面子,暂停和解。至于以后怎么样分解是他们的事,但眼下这段时间,大家以处理善后为当务之急,先把能让警方摸瓜的藤蔓截断。

他们两人是谢老三曾经的左膀右臂,对谢老三这边私帐和各种内情等等颇多了解,有了他们两个的主持,混乱的局面暂时安稳了一些。容出空隙让霍一飞处理。单只清理谢老三残余的账目,残账就堆了两大纸箱,Denny带着人和这个吹个的手下一边整理,一边烧毁,足足烧了一个下午时间。

所幸动手的早,这边的清理才刚刚结束,事发后第四天,大量的警方人员已经追查下来。警力将整个城北区团团围住,挨家挨户的搜索调查,无分巨细。在谢老三死后这几天曾经起刺儿,惹过事的,哪怕只是参与了一个小小打架,都一概都抓去警局问话。霎时间,整个城北戒严,水泄不通。Denny还想要找人再活动活动,几乎已经做不到了。

但霍一飞毕竟抢先了一步处理自己在城北关系的善后,这时候警方再想通过谢老三查和记什么,那是绝对查不到了。警方在城北忙乎了几天,不得进展。霍一飞和Denny在头一天晚上从城北撤离,再晚一步,想出城也难。车进市区之后,霍一飞吩咐Denny回家收拾一下,马上赶去堂口。Denny在半路就下了车,霍一飞独自开车,一直到蔻档,西京街的一条巷下,有一间名“膳廷”的滋养粥铺。

霍一飞进去后直到二楼,碧绿的竹帘隔开数个单间。一大清早,都没有人。他在其中一个单间坐了十来分钟,服侍生递上一道绿茶,随后何部长撩帘进来。

霍一飞起身招呼,“何先生。”,请他在对面就坐。

何部长笑着说,“这间粥铺我来喝过一回,还不错。大清早上,应该吃点滋养的。”

说着挥挥手,让身后侍立的侍从退出。

远近无人,隔墙无耳。何部长笑了笑道,“从城北匆匆忙忙赶回来,忙坏了吧。”

霍一飞一笑不置可否。提了茶壶,缓缓替他斟茶。也没有承认自己是从城北赶回来。但这位何部长心照不宣,这件事虽然棘手,但霍一飞的能耐,想来已经抢在警方前处理完毕。

何部长呷着他的茶水,道,“国忠为圣诞节那天在B都叫人杀了。”

霍一飞心中一动,平静的点头,“我听说了。”何部长也不动声色,缓缓的摇着碗里汤匙。过一会儿道,“国忠为这根老骨头,可以说是又臭又硬,很难啃。但他清高,也有清高的资本,他老父亲跟我的父兄都是扛过枪,打过仗的战友,资辈老,上面这些人看着老父的份上,都卖他三分面子。说实话,国高署为人很正直,他在位这些年,宁折不屈,这点上咱们也很佩服他。”

霍一飞笑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国高署也是尽责而已。大家在位不同,各有各的责任,何先生难道为大家操心少了?”

何部长笑斥道,“你们这是幸灾乐祸啊,还冷嘲热讽!”

霍一飞道怎敢?何部长叹口气,说,“老国干这十几年,没存下二两银子。入丧的时候才看到,真是一贫如洗。他这一死,撇下孤儿寡母,可难过了。”

霍一飞想起那天那孩子,一时失神,竟失语问道,“那孩子怎么样?没吓坏了罢?”。何部长望着他摇了摇头,说,“亲眼看着自己爸爸给人捅死,还能不吓坏?送到医院发烧了几场,烧的浑浑噩噩的,连人都不认得了,谁一叫就哭。”

霍一飞知道自己这一问,也就等于承认那天是他干的。这个其实何部长他们心里也清亮,眼下跟国忠为结仇,又有这样的手段,敢到B都捅死国高署的,除了和记霍一飞,还能是谁?这话当面自然也不挑明。但是何部长告诉他那个孩子的情况,惊吓过度以至于患了自闭,是告诉霍一飞那孩子没什么问题,叫他尽可放心。

其实霍一飞对这个自然心里有数。一个十来岁的孩子眼看着父亲被杀,就算不吓的呆滞,也会像何部长说的那样,变的浑浑噩噩,见到人都会哭闹不止。别说他说不明白什么,就算能说明白,也没有人会相信,也不能作为证供。他问起那孩子不是因为这个,而是想到他这样的下场,心里不禁内疚难掩。因为他当着他的面捅死了他父亲,受惊过度使得那孩子几乎疯掉。

一个十岁的孩子,就这么没了父亲,如果家境又如何部长所说那样清贫的话,今后的日子怎么样过?起先还能捱,时间久了,母亲改嫁,撇下他自己,为了生计,只好去混黑社会,磨练出来后再去摧毁下一个幸福的家庭。他想如果可以,他希望能给那孩子一些帮助,一些钱,至少让他不要走进这无休止的循环的怪圈。虽然来自杀父仇人的钱,看来太过讽刺。

何部长望着霍一飞失神的样子,半冷不热的笑一声,“怎么,同情他了?”

霍一飞收回心神,淡淡的道,“国高署在H市整顿一年,结下不少恩怨。有恩怨就有血流,各人都有各人的命。我哪有精力去同情别人,我能顾好自己就阿弥陀佛了。”

何部长道,“这你就说的真不错了。这件事虽然没什么证据追查,可是也不代表就这么过去了。我也跟你说,国高署还是有背景的,谁知道什么时候有谁不甘心。上面的调查组你别大意了。把跟泰国的生意停一停,谢老三死了,他们肯定要咬住这个查。”

霍一飞皱眉,“那我要停到什么时候?”

何部长摇头,“不好说,也许三两天,也许半年一年。看情势吧,我有消息再给你回话。”

霍一飞蹙着眉头听着。何部长严正其事的告诉他,“总之在我没给你消息之前,千万不要有任何动作。把你的生意放一放。如果这时候出了事,我可罩不住。不要说我没提醒你们。”

何部长今天找他来,就是要他停止和桑尼交易。他千叮万嘱,霍一飞不敢大意冒险。虽然霍一飞刺杀国忠为,一定程度也是为了跟桑尼的合作铺路,事情虽然做成,结果却不能成功。难道真是人算不如天算?还是他杀人害人的报应?

尽管如此,霍一飞还是背着何部长等人暗中维持了很久,想尽办法千方百计维护局面。但不能出货,一切都是白谈。一个月后,和记跟桑尼之间的合作终于被中止了下来。不久后扈宇听到江湖传闻,说赵森接替了周进取得了桑尼的货。

不管怎么说,这是可喜可贺的事,扈宇在兰坊最奢侈的酒店包了一夜场,摆酒席替赵森庆贺。他弟弟赵焰,手下的一班兄弟,连欧阳白和立韩一些人都一并请到。赵焰从被霍一飞一刀砍了右手四根手指,几乎整天带着一个黑皮手套,吃饭睡觉也不摘下。他暴戾的性子变的更加暴虐,平时也很少出席应酬场合。今天因为是扈宇请客,才算是卖面子,客气的到了。

欧阳白当日和赵森为扰周进做东,合伙演戏,彼此折损的不轻。欧阳白叫立韩把手下罩的一个兄弟全家性命都赔上,牺牲不小。欧阳白为以示重视,从那后事事都拉上立韩,给他许些好处。遇上今天这场合自然也不例外。周进当日疑心他串通赵森背叛帮会,果然料的不错,不过欧阳白的心机之深,为人之谨慎,要不是看到今天他和扈宇,赵森坐在一起,也很难咬定心中的判断。

赵焰举着带黑皮手套的手倒酒,斟给扈宇。那只手显得甚是扎眼,扈宇不禁多望了一眼。赵焰见他望自己的手,举杯道,“扈公子,这两年你对我们兄弟照顾不少,赵焰很敬重你,你不是纨绔子弟,是能干大事的。我们兄弟跟周进和霍一飞的仇,你也知道,我这只手也是拜他所赐。总之你有计划,吩咐一声,我能做到一定在所不辞。”

赵焰仰脖喝了这一满缸白酒。他极少对谁有这样的客气,扈宇也不敢怠慢,自己那杯也一饮见底。火辣的白酒下肚,烧的胃一阵疼。

赵森伸手欲拦,酒已经喝下了。他呵斥弟弟,“你乱敬什么酒。当人人像你似的,整天抱着酒瓶子喝,你那胃都被酒精洗透了。”。他笑了布菜,“扈公子,吃菜,吃菜,空肚子可不能这么喝。”

扈宇笑道,“今天是请赵哥吃饭,没陪好赵哥前,我可不敢醉了。”

赵森笑说,都是自家兄弟,你太客气了。扈宇压了两口菜,又把自己面前的酒杯慢慢倒满,道,“还没说正题。今天难得大家空闲,坐下吃顿饭,也是为了给赵哥贺喜。祝赵哥生意兴隆,财源滚滚。”

赵森淡笑,“多谢扈公子了!不过这是小事,还不值得贺喜。而且我也是在趟水。等找到了路,在坐的兄弟人人都有份。咱们都是坐一条船。”

扈宇望了望他,笑道,“赵哥你多心了。我绝对没有那个意思。我在江湖上碰了几年壁,也明白了一个道理,出来混,混的是人面,是朋友。我交赵哥这个朋友,真心盼望你发达。说句实在话,赵哥发达了,没有扈宇什么坏处,是不是?”

赵森听出他话里有话,但在酒桌上,扈宇也没有说什么。酒过三巡之后,大家都喝的迷迷糊糊,扈宇走到赵森身边坐下,跟他碰了一杯,幽幽的笑道,“赵哥,扈宇看的好佩服,以后我得跟你好好学学。”

赵森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但他向来不形于色,只淡淡的抿了一下嘴角。举了杯,也干了。扈宇把玩着手中的酒杯,眼角瞥着他神色。“周进这回是千算万算,差了一算。不过也不能怪他。除了国忠为自己,第二个人都不知道他只是利用你而已。你想利用你铲除周进,可没有许诺帮你。他要是不死,你和桑尼的买卖还不知道哪天才做得成。”

赵森纵使城府深沉,对自己这一箭双雕的绝计,还是不免有几分得意流露。扈宇望着他得意非凡的神情,下半句咽在口里,没有说下去。他想说“其实你想过没有,周进是只老狐狸,记住,他是一只老狐狸。”

赵森醉眼带了几分惺忪,拉过扈宇,状似神秘的压低声音,“你放心,有赵哥的饭吃,自然少不了你的。你帮赵哥这些事,赵哥都知道。我接过桑尼这批货,奠了基础,以后你……你使劲吃,我就怕你吃撑了。哈哈……!”

扈宇附和的点着头。望着赵森这副嚣张得意的模样,心想他终于露出本相,这会儿怎么不再装那冷酷了?扈宇欲言又止,他没有赵森那么乐观,总觉得这件事来的太过顺利。若说有什么不妥,他也说不上,只是这种顺利让人感觉不安。

其实他今天约赵森出来,本想劝他小心些,谨防有诈,但眼看着赵森喜悦难掩的样子,不得不斟酌这句话是不是应该说出来。类似这样的话他之前也不止一次提醒过赵森,赵森跟周进比他熟,更应该知道他手段,应该谨慎小心。但现在他正在风生水起,春风得意,类似这样的话恐怕更不便提及。

扈宇倒不是为他担心,他担心的是他自己。他犹豫了再三,还是道,“也许我是太多心了。赵哥,现在条子查的也不轻。你跟桑尼初次合作,到底不是太了解,小心驶得万年船。”

赵森睨眼看他,“你担心周进算计我?”

扈宇不置可否。

赵森笑道,“年轻人,谨慎是对的。周进这人我跟他很多年,我很了解他。他很精明,也非常的厉害。不过太本事的人也有一个问题,就是太自负。他不是想不到算计我,而是想不到我在这时候还摆他一道。现在他全部精力都要放在和记,怎么有闲暇来跟我争?桑尼那你也放心,我会小心的。”

赵森虽然说他会小心,但扈宇知道他对自己的话还是没听进去。只得拿杯子跟他碰了碰,一杯干干的啤酒下肚,扈宇觉得苦涩无比。尽管是在内外交迫的压力下,霍一飞还是在暗中将自己手上的货放了出,不知道桑尼是否也听到了消息。霍一飞先后约了他几次。开始桑尼始终委婉推脱,但是最近这一周,桑尼的口风有了松动。这天他打电话来,说在北环找到一家川菜,做的特别地道,香辣无比,请霍一飞一道过去尝尝。

他主动做东请吃饭,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打算。但不管怎么样,既然他开口了,霍一飞也一定要过去看看。但车走到市中心的时候,因为在下班时分,塞起车来。霍一飞正在街口等绿灯,忽然一辆车插过来停在他前面。车上下来一男一女,径直向他过来。

霍一飞看这一男一女的打扮,西装挺直,已经多半料定他俩的身份。女的敲了敲车窗,示意他拉下窗户,男的举起一份证件,道,“B都驻H市警署特别调查组。霍先生,有没有时间?请你到警局喝一杯咖啡。”

警署的证件该是真实无误的,霍一飞还是刻意多看了一眼,“特别调查组”的字样十分清晰,下面印着照片和警员编号。他转过头看身后,黑压压一片被塞住的各样汽车几十辆,外人很难出那几辆是来自警署。四、五辆车都不动声色跟在他身后。那位警员虽然口吻客气,态度却俨然强硬。

霍一飞也知道,他们早晚要找自己来。调查组从B都过来也有十几天了,声势浩荡的查了一阵子,也没有结果。霍一飞潜到B都杀人,根本没有实质的证据,不可能查到什么。照理说,没什么线索的情况下,他们不应该来找霍一飞去问话。不过这些人显然不按常理出牌。忽然间倾巢围上来,他要硬不配合也不可能。

两个警员将他带到附近警署二楼的一个单间坐下,房中空空如也。霍一飞笑问说,不是请我来喝咖啡吗?那个警员竟也十分客气,道,“我的同事在煮了,请稍等。”。不一会儿,真的端了一杯热腾腾的咖啡放到桌子上,几个人放下咖啡出去,反手将门锁死。

咖啡浓郁的香气一下在狭窄的单间里蒸腾开来,一下让霍一飞觉得似乎也饥饿了。他从早上忙到现在,还没顾上吃几口东西。但他没动这咖啡。不是怕有毒,他预料是这咖啡应该还有更大的用途,在接下来的两天里,自己恐怕还要靠这杯咖啡度过。他望了望四壁,四个摄像头上都蒙着厚厚的灰尘,应该已经停用多时了。这单间十分狭窄,一眼望尽,右侧有两扇窗户,但窗口死死的关着。外面盖上了铁皮,一丝光线也透不进来。边缘嵌着电网,只是极细,不仔细看几乎看不出来。

这些调查组的人的确不是省油的灯。显然精于此道,没有见面说话,便禁闭48小时。在这独立的小房间里无尹无食的关上两天两宿,使人心理下意识感到恐惧和退缩,未过招前已经先受一伤。

霍一飞知道他该如何应对。首先起码不能乱了方寸。心神稳定,才不会在团团包围中露出破绽。但他惦记着桑尼那边,很难心静。来之前他电话里拨了Denny的号,Denny接到电话,会代他应付桑尼,如果搞不定他会找七哥跟进哥。但是霍一飞还是很难放心。今天的事,他也不能保证是不是桑尼有心给他下的圈套,不论是还是不是,这件事都十分的棘手。

那天扈宇给赵森摆酒庆贺的事,他也听到风声。如果赵森真的成为桑尼下一个买家,如果今天真是桑尼给他下的圈套,那么在他被拘禁这几天里,一定会有事发生。只是会是什么事情,他难以预料,想来想去头也隐隐作痛。霍一飞甩甩头不让自己想下去,他知道自己这会儿应该尽量放松休息。

时间在这个狭窄的空间里仿佛是凝结的。单间密不透风,看不到外面光线,也无从推断是什么时候。手表在进屋时就已经被收缴上去了。只是渐渐的干渴和困倦提醒他,时间在一点一点过去。不知道过了多久,嘴唇也仿佛干的要裂开了一样。那杯咖啡早已经凉了,霍一飞只呷了两口,滋润干燥的喉咙。他约莫着,大概还不到30个小时,但是因为这屋里干燥闷热,生理上已经很缺水了。

他踢开椅子,自己沿墙壁靠着,倚坐在地上。用粗糙冰凉的地面尽量降低身体温度。但也只清凉片刻,早已经在抽疼的胃却好像被这一下冰凉刺激到,愈发抽搐起来。胃病一贯是这样,饮食不周全一定会疼。后来这十多个小时简直分分如煎。不到巴掌大的一小点咖啡根本不能维持四十多个小时的饮水,室内空调被调到30多度那么高,加上高瓦度的白炽灯炙烤,就算是一瓶水倒在地上也会很快干涸。

但霍一飞毕竟不是新手,在刚刚出来走江湖的时候,这样的刑讯,他见识多了。经验告诉他首先要保存体力,什么也别说,什么也别做。他静静靠着墙壁阖着眼睛,其实难得有这样的闲暇休息,如果不是嘴唇裂痛,胃部抽搐着疼痛。虽然已经极力的控制自己一动不动,嘴唇还是干的裂开,血顺着裂口流下了。

直到霍一飞昏昏沉沉近乎昏阙的时候,门忽然间被推开,几个人依次进来。在对面坐下。见霍一飞依偎在地上,摆正被他踢开的椅子,做了个请坐的手势。

霍一飞摇晃着坐回椅子上。中间那人将托盘上咖啡的其中一杯递给他,其余的各人分了。道,“不好意思,霍先生,让你久等了。我说请你喝咖啡的,你尝尝。”

霍一飞笑了一笑,“不要紧。你们的事忙。不过如果下回你想找我喝咖啡,可以提前说一声,大家都方便。”

他接过那杯咖啡,慢慢的一点一点的喝了,一直喝尽了,放下杯子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恐怕帮不了你们什么。”

那个人托了托鼻梁上的眼镜,很有礼貌的笑着说那不要紧。我们坐坐,就当聊聊家常。

霍一飞只是笑笑。这几人开始,也很有耐心的跟他聊,家长里短,仿佛悠闲,但很快即住口。

,他们语音已经极富技巧,但这种引诱没有半点用处,霍一飞几乎不搭茬,也不说任何话。

他们和霍一飞彼此心里都在冷笑。没有可能那么便当就打的开嘴,他们也明白。这三个人敢公然把霍一飞囚禁在这里,不依照法律程序,不让他见律师,足见他们有来头,也做足了功夫。但换句话说就算再有来头,如果做不出效果,后果也是不堪设想。实际上这些人是国忠为生前的心腹和亲信一派,一是为了个人感情,二是为了利益归属,他们在上下极大的压力下,甚至冒了性命的危险孤注一博,争取到这次调查的参与。这也是他们最后的机会,毕竟霍一飞肉在砧上,只要能切出只言片语,就算赢了。

右边第三个人看来最耐不住性子。“啪”一声踢开椅子站起来,径直到霍一飞身边,扯住他的衣领一脚就很阴险的踢在小腹上。这人的身手显然也是练过的,并非泛泛,但即使如此霍一飞如果还手回击,他也不会是对手。不过霍一飞明白,他要在这个地方跟他们动手,只能是给对方顺理成章击毙自己的机会。当下也毫无反抗,任由那人将自己一脚踹倒。他扯着霍一飞头发和衣领拽到房间一角,那有两根已经作废了的通水的管子,那人掏出手铐将他拷在上面。

尽管霍一飞根本没还手,他的两个同事还是怕他吃亏,帮忙狠狠的按着。霍一飞由着他铐住,

管子很低,站不起来,只能委倚在墙角。那人铐住他,踢打了几脚,回头拽过一条胶皮带,两手扬着狠命的往他身上抽。

这个人衬衫洁白,戴着眼镜,看来一派白领的斯文,但打起人的手段却绝不下黑社会那样狠毒。胶皮带手腕子那么粗,比寻常的棍子还厉害,七、八下抽下来尽砸在胸口上,霍一飞顿时痛苦的蜷缩起来,只觉得胸口像炸开了一样。胸前的肋骨很脆,绝对经不住这种胶皮带猛抽。那人见他躲闪,一脚踢在肩头。霍一飞本能的向后撞,但是双手都被手铐拷着,又给硬生的拉回来。坚硬的手铐把手腕磨出血。

对方踏上两步,踩在霍一飞肩头,狠命的剁了几脚。看他的样子真像想把霍一飞剁碎似的。剁了几脚后扯着他背过身,拿那胶皮带劈头盖脑的猛抽。但他也知道轻重。毕竟不敢直接打他的脸。抽了三十多鞭,霍一飞伏在地上重重的喘气,几乎抬不起身来。他又补上几脚,恨骂,“黑社会!为非作歹!嚣张的连政府官员都敢杀,你们眼里还有王法吗?!”

他同事上前拦他,“王Sir,你冷静点!刑讯逼供,上面会追究的!别这样,别这样。”。拉着他退开两步,把他手里的胶皮带拿了过去。那王Sir也知道,虽然他们今天找了这么个连摄像头都没有的办公室,就是准备要刑讯逼供,但是如果严重的外伤追究起来还是很麻烦的。他很恨的怒。“打死他都便宜他。这种王八蛋,老天爷怎么不收拾他们!连国署长都死在他们手里,他们有什么坏事不做!”

同事劝他说。“你怎么知道老天爷不收拾他们。老天爷有眼,早晚有一天。”。霍一飞委倚在墙角,对他们这诅咒的话,不知道听了没有,他轻轻咬着嘴角也不作声。

同事阴狠的笑了一声,说,“要问供也不一定要带伤的。我们就算再难过,我们是执法人员。不能学黑社会那样。”

他凑过去蹲下看着霍一飞。“霍先生,你不要紧吧?打几下,应该不会影响到你的记忆罢。我相信你能帮得了我,你一定能帮得了我!”

他拉过个椅子在他对面坐下来,看了霍一飞一会儿。“你说国忠为不是你杀的,那么圣诞节那天,你在哪?我们已经在H市所有的饭店,酒吧,还有所有的娱乐场所调查过,那天你都不在。圣诞节那天你根本就不在H市,你在B都!”

霍一飞虚弱的笑笑。“你叫狗仔队查的啊?”

这同事也不着恼,继续道,“不用找狗仔队。你以为换个中间转几趟兜个圈子进B都,警方就找不到你了?现在机场有联网记录的,警方只要花点时间查,就可以看的清清楚楚。”霍一飞微微笑,不再回答。另一个同事从一堆文件里抽出几张照片,也走上来蹲下拿照片抽着霍一飞额头。“好好看看!”,把几张照片扔到他脸上。又滑到地上。照片向上翻着,坐着的同事也和霍一飞一起看这几张照片。“虽然不是很清楚,还是能够看到。霍大帅哥到哪不抢镜呢。”他弯身收起照片,说当然,你的律师可以说,到机场能证明什么?不过霍一飞,这儿可是B都的机场。

霍一飞静静的听着,对这句话,似乎也没什么反应。那王Sir上前又踹了一脚,揣在心口上,喝骂,“说话!装什么哑巴?还是他妈的吓傻了?!”。

他同事冷静的多,应该是他们三人的头目。继续道,“但是坐飞机是带不了枪的。刀子到处都有的卖,警方很难查到什么线索。真不愧是老江湖啊。霍一飞,你们公然在游乐园里杀人,真以为什么凭据都没有?!国署长儿子还不到十岁,圣诞节那天是他生日!你还有人性吗?”

他说到这儿也不由得身子轻轻颤抖,似乎想到国忠为一生正直不阿,最后这样悲惨收局,格外义愤填膺。忍了片刻才恢复平静。

“国楠楠在警局很清楚的拼出你的样子,你休想懒得掉!你是有计划,有预谋的杀人。去年12月20号,从H市班机离开,经过日本和韩国转站,23号由北方国道进B都,在西门町酒店落脚。12月24号和12月25号两天你先后以游客名义进入游乐场,借圣诞节人多的时机,为谋杀铺垫。25号你跟踪国署长的车到游乐场,再次以游客名义进入。在游乐场里几次试图动手,但都不得近身,一直到射击场才寻到机会。”

“射击场老板也证明,你在射击场玩枪,借机接近楠楠,利用楠楠招呼国署长出来,整个过程他亲眼目睹。看来是若想人不知道,除非己莫为,现在证据确凿,容不得你不承认。”

他凌厉的目光逼视着霍一飞,等他神情中流露出一丝一毫的慌乱。但霍一飞始终微低着头,即使目光接触,他们三人也没有从他眼中解读出任何信息。

这番话说话的技巧很强,如果不是极富经验的人,在俨然的证据确凿前早必定露出异样。但霍一飞很清楚,这些所谓的证据是对方的审讯心理和手段,内容真真假假,尤其在游乐园射击场的证供十分连贯,但如果他们真的掌握了射击场老板的证供,应该知道,当天霍一飞根本没有正面接触过那个老板。他的子弹是Denny去买的,包括帮国忠为儿子打掉的相框,也是国楠楠自己去拿的。当天射击场生意火爆,老板始终忙碌,他根本没有见过霍一飞,就算看到他杀人,又怎能说出他曾经在射击场玩枪?

他们三人当然也知道自己这段证据并不真实。虽然面对霍一飞居高临下,心中其实更加揣揣。因为手上能掌握的线索实在太少了,国高署的儿子又吓的神经兮兮。只能从只言片语中去推断。不得不说这三人的逻辑推理的能力确实很强,敢大胆试用,手段尤其过人。这个推理原本也顺理成章,只是他们没想到整个过程中曾经换过人。时间如果充裕一些,应该可以查到,但现在时间太紧了。

对峙了半晌,三人渐感不利,他们当然不是指望霍一飞因此而认罪。抛出这些来,其实是想要引霍一飞驳斥,甚至是嘲笑谩骂。只要引他开了口,就有可能在话语里抓到漏洞,顺藤摸瓜。

但是霍一飞显然深知诀窍,开口即错,他甚至不说一句“既然证据确凿,何必还来问我?”。

三人哪肯就此罢休?倘若给他脑子稍微的休息,更加难有机会。三个人紧逼不舍,每人一套路数,一招紧接一招,让人眼花缭乱,应接不暇,根本无法在各种应付中切换。这种办法显然比扈宇那种抽人几鞭子,剥一块皮,或者放几条狼狗来咬人厉害的多了。可见扈宇这样的黑社会要跟他们比阴险,还是远远不够。

在整个审讯一个星期的时间里,三个人重复不断的做这件事:一个循善诱导,软语关切,看似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谈聊天,但是每句都扣进人心思;另一个头目则紧紧逼迫。他期间又不断甩出其他的证据,真真假假,叫人几乎不能辨析。就在霍一飞分辨的当隙,那个叫王Sir的始终扮黑脸,只要一个问题抛出后他就抡起胶皮带,狠狠抽上一气,他不让霍一飞有丝毫思考应付的机会。几天下来,三个人也累的够呛。而霍一飞已经多日没有进水,进食,疲惫的几乎恍惚。鞭伤的剧痛和胃里痛苦的抽搐都在时时作怂。他时刻在警惕紧绷的脑子已经不可避免昏沉,对方紧布的陷阱随时可能将其敲开。

三个人交替出去休息过,不过成功的诱惑似乎使他们也格外兴奋。他们抬进审讯室一个超亮度的白炽灯,和原来的白炽灯一齐灯头照着霍一飞,迫使他大睁眼睛。

明亮的灯光晃的眼睛生疼。霍一飞下意识的闭眼,对方粗壮的胶皮带立刻又劈头盖脑的抽来。他半蜷缩的倚在那个角落,这倒不是装相,极度的干渴加上伤痛,已经疲惫不堪。

三人中那头目诱他道,“赵森做了国署长的线人,是你们最害怕的。他在和记这么多年什么都知道。如果他再说下去,你们就死定了。其实你更想杀的是赵森,那天是赵森差点打死周老板。

霍一飞仍然不答。只要他说“我没有想杀赵森”,或者“我确实想杀赵森,那怎么样?”,他们都可以顺势追上去。但霍一飞只是不答。

“国署长死,和记所有堂主都叫好。连T市的扈宇都摆酒庆贺。不过周老板好像并不领你这个情啊。担心你和当初的赵森一样,着急培养自己的势力……?”

只见霍一飞神色黯淡的低垂眼睑,定定望着前方。他们心中冷笑。虽然言语看来平平,实际处处都是阴毒无比。霍一飞也知道他们在观察自己的反应,低着眼睛一动不动。心里在推算,从他被扣押在这里,已经有至少四天的时间了。对方也不怕辛苦,下定了决心陪着他熬审。

他十三、四岁刚出来混的时候也曾经不止一次领教过这种手段。身边的朋友也跟他说,这是条子被规范不得动手伤人后的新创造,狠毒绝不下于刀枪棍棒。人要是持续三天以上被强迫神经高度紧张,无休息,不能睡眠,必定会神志恍惚,出现幻觉,甚至死亡。霍一飞也曾被逼审过,几乎死在警局里。后来很久很久他都不能睡觉,甚至要精神科的医生来调理。

他以为是自己那时候年幼,经不起折腾。但实际上人神经对休息的需求,是不会因为年纪而改变的。几天的熬审下来,霍一飞已经满脑昏沉,对对方说的些什么,问的些什么,也听不甚清晰。他的反应不仅是因为困倦,还有严重的生理缺水的饥渴。因为被打伤流血,缺水更加严重。三个人见他昏沉的样子,为了不让他睡,把管子的上的手铐解开,扯直他手臂换到这墙上面的空调上。

霍一飞忽然被扯起来,眼前一阵发黑,片刻没有知觉。紧跟着感到手腕剧痛,才知道自己两边手都被向上拷着,身子悬空,血顿时沿着手臂流下来。想到血他简直想转过头喝几口。

那头目拿胶皮带抵着他下巴。“谢老三一死,所有人都把你们死死看住。你想活动太难了。反而赵森现在抢了桑尼的货去。他们这几天就要出货了,你倒死心赖着我们警局?”

霍一飞听着他说,可又好像没有听到。脑子里一片嗡鸣,好像有个破坏的乐器在耳边不断大声吹,吹的他头痛欲裂。这声音其实自然是三个人接连不断的训问。他这样想着就要昏睡过去,但刺目的白炽灯好像把脑子里都照亮了,即使闭上眼,眼中也全是对方的身影。而他们不等他合上眼睛,扬了胶皮带冷不防的几下子抽在锁骨上。霍一飞被沉闷的剧痛强行疼的清静。而他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被打的越来越重。到后来对方连踢带打好半天,他也只能挺上十来分钟。

他们也不敢肯定,霍一飞是真的经不住折腾,还是在装模作样。过了不知道多久后,他昏昏沉沉感到有人端来一杯咖啡,跟他说,“这又是何苦呢。其实我们也是为了交差。你哪怕随便答两句呢,我们也不想这样为难你啊。”

咖啡的香气诱人的在空气中荡漾。霍一飞忽然想起自己十三岁刚跟进哥没多久的时候,那时还轮不到他给进哥做事,只是做陈耀清的左右手,在一次做事中为了掩护陈耀清离开被警察抓去。警察一看他不过十来岁的小屁孩子,心里先乐了,略施了些手段,不想这孩子却硬气的很,竟是一句也不肯说。几个大人恼羞起来,将他五花大绑后吊在棚顶,一边打,一边问。

毒打他都能咬牙承受,可是长时间熬审却让一个孩子无法承受的了。他被在警局里打了几天,自己也不记得了。但是可以肯定是中间眼睛一下都没有闭过。警察拿高亮度的白炽灯照他的眼睛,只要他一闭眼就不断抽打。看那几人的年纪应该也有子女,但他们折磨同样大的孩子时,就像折磨一只猫、狗一样,没看出一丝一毫恻隐之心。后来霍一飞已经完全神志不清,被周进保释走的时候,浑身就像是从水里捞出来。

讽刺的是没多久后进哥摆平了那案子。他们请的那一桌饭豪华的霍一飞13年来没有吃过。这几个警察在饭桌上对他大加赞赏,谄媚阿谀。他听着只觉得好荒唐。

那人掰开他嘴,把咖啡顺嘴角灌进了一些。当液体刚刚碰触到几近干裂的喉咙时,他适时的及时拿开。霍一飞微微张着嘴,呵出的气仿佛都是干燥的。那头目道,“我说了请你来喝咖啡聊天么。你这么沉默,这咖啡怎么喝?”

“说!说话!你只要说一句话,我就请你喝一杯咖啡。怎么样?很公平罢?”。这个一直沉稳的头目到这时也终于露出急躁来。按时间算,他们扣押霍一飞到今天早上已经第六天了。六天时间该到了能打开缺口的时候,但也有可能随时功亏一篑。霍一飞的脸色蜡黄蜡黄的,满身都是虚汗。他们担心他再不肯开口,持续下去在没招供前就支撑不住。因此中间还是给他灌了少量的水。但到后来,霍一飞已经喝不下去。他整个人都很恍惚。

他们心里都明白,霍一飞已经有四、五天的时间没有一丝一毫休息。而他之前还喝过咖啡。咖啡调动人神经兴奋,之后会更加疲惫。人到了这时候,神经会因为长时间的紧绷和疲惫陷入混乱,出现错识和幻觉,这绝非人的意志力所能控制。再继续下去他甚至可能发疯或者死,但他们期翼的是他会在这段神志不清的时候无意说出真相。

他们千方百计的诱他开口,用尽方法的诱,软硬兼施的诱。一面用胶皮带毒打,拳脚相加连踢带踹,踩他的脖颈让他窒息,喘不过气,强迫他睁眼对着灯光,不许睡觉;另外一面,又温和的,诱导的规劝。他们打一阵,就将他放下来,安抚一阵,在他神志不清的时候,用招魂一样的口吻跟他说。

“如果你不想谈案子,我们来说点别的。你对周老板感情这么深,应该跟了他很久了吧。为什么那么小混黑社会?你的家人呢?我没听你说过你家人。就快过年了,你不想他们吗?”

“你要不要听听我的故事。我呢,有爸有妈,有爷爷。我爷爷很老了。我还有个妹妹,他和你差不多年纪……正在读大学……”

他两个同事都瞪眼听他信口胡说。霍一飞好像被触动了,眼睛里动了一下,但很快又散乱下来。那人的声音听来忽远忽近,滔滔不绝的讲着,真像是一个跌宕起伏的故事。

霍一飞半昏沉半清醒,恍恍然觉得似乎躺在家里的床上。当然是不在高级小区的公寓,那是破败的简直随时可能会倒塌的土屋。床冰凉冰凉,但他们还是最喜欢每晚上床的时候,紧紧缩着躲在被子里,听阿姨讲着似乎永远也不穷不尽的故事,低低喃语哄着他们睡觉。

他很快感到自己又饿又冷,辗转难受,想来阿姨也是一样。1月的天气一年里最寒冷,他们的屋子四面透风,灌进来的风夹着冰雪。阿姨花了大半年积蓄四处求人,低价帮忙修补这个洞,但是不过几天它又裂开了。他想阿姨睡在最外面一定更冷,就想拉她睡下,不要再讲了。但是转头看到小宁晶晶亮的眼睛望着妈妈,似乎也能听懂她的故事一样,他瑟缩了一阵,想想还是没有说。

阿姨口中的童话永远也不重复。她本来就是个读过书,受过教育的女子。她曾经还为杂志做过签约的作者,每一个故事都精彩纯美,而不是像现在这样陷阱重重。

霍一飞索性做昏死。任凭他们讲故事聊天一样循循善诱也好,任凭一步紧一步狠狠逼迫也好,任凭棍棒相加拳打脚踢也好,他就像死了一般没有反应。那头目用尽了办法,费尽了口舌,还是撬不开他一言半语,气的也近乎失态,抓着霍一飞脖颈抽了一掌,喝骂,“说话!你他妈说话!”

他还要再打,传来两声敲门声。他的同事连忙示意他松手。霍一飞松开一下瘫软下去,倒在地上无声无息。进来的人对三个人的头目低语几句,道,“市署的人过来了。现在满H市都在找霍一飞下落,丁Sir恐怕摆不平,找你过去商量下。”。说话间又有两个便衣打扮的警员过来催促,看来情势也十分严重。

那头目答应,其余两个同事都跟他一起出去。后来的两个警察,其中一个跟进屋来,反手把门锁上。

霍一飞挣扎着起身,倚靠着墙壁,招呼,“曹组长。”

曹亮蹙眉望着他,“我操,这帮王八犊子也太狠了。上面老早有文件,不许刑讯逼供,这几个人来头不小,真猖狂!”。他跟霍一飞一兵一匪,多年下来却是很好的朋友。当下连忙蹲下来搀他。霍一飞摆摆手。曹亮又连忙倒了杯水给他,却不敢给他多喝,极度饥渴下忽然大量饮水,肾脏承受不了负荷,会死人的。霍一飞慢慢咬着一口一口往下咽,流水刚经过干裂的嗓子感觉是钻心的疼。

曹亮压声道,“我才知道消息。我外调之后,档案还在这里,才能进来,要不哪不知道你在这里?我已经通知周老板和胡律师了,现在上面的人也下来了。”

霍一飞沙哑道,“我得出去,想办法让我出去。”

曹亮摇头说这我帮不了你。我只是个组长,没这个权利呀。他问,“你又急什么?看你这样子就算出去也是回家躺着,就委屈下先在这儿躺两天罢,我在这儿看着保你没事。等胡律师活动好了,你离开可以直接上法庭作证,这三个王八蛋没得翻身了。”

不想霍一飞道,“算了,他们这样做也很正常。只要案子没事,我不想跟他们纠缠。我有急事,必须出去。曹组长,你帮我一个忙。你打我几拳,记得朝胃打,我胃不好,打几下一定吐血。然后你叫急救,我到了医院就有办法脱身。”

曹亮咬了半天牙才道,“我还以为那三个疯,原来你才最疯!……这是你说的,你确定我打完你不会死?”

霍一飞的胃早就在疼得抽搐,浑身都是冷汗。他咬着牙说没事,你就使点劲儿,几下就完了,我也少遭罪。曹亮只得咬咬牙,跺跺脚,按着霍一飞肩膀朝他胸窝一拳狠狠捣下来。他到底还是没使十足力气,但霍一飞已经痛的半个身子蜷起来,这拳果然是不偏不倚的打在胃上。曹亮按平他推到桌子上,一闭眼,也不顾那么多,抡了拳头一拳一拳捣下去。打了有十几下,霍一飞坚持不住的从桌子上倒下来,蜷缩着捂着胃,血从口中不断翻涌出来。

曹亮拉开门叫,“来人!快来人!出事了!”,在门口看守的几个警察匆匆跑进来,只见霍一飞蜷缩在地上,吐血不止。曹亮指着霍一飞喝道,“你们也太胆大了,怎么把他打成这样?万一有事谁能担待的起?赶紧送他去医院!”

这几个警察也没想到会弄成这样,他们配合调查组扣人,本是勉强,眼看霍一飞被打成这样,

真要出了事,不管白道黑道都难以解决,当下七手八脚把他抬去医院。找来医生一检查,说病人因为几天没有进食饮食,原来的胃功能就很虚弱,现在完全紊乱。他不仅胃病发作,而且受到外伤殴打,胃出血不止。这样不行,比如马上做手术,如果耽搁的话可能诱发更多的并发症。

警方的人商量了一下,谁也不愿意承担嫌疑人生命危险的责任。一致决定把霍一飞留下来手术。院方查了下时间表,手术最早也得排到今天下午。护士把霍一飞推到休息室,不少等着手术的病人都在这里排着,床与床间只隔着布帘,四周嘈杂,负责看守的几个警察嫌吵,就在门口的椅子倚靠着。

已经是中午了。曹亮出去给大家买了午饭,也捎了霍一飞一份燕麦粥。医院里人多嘴杂,他也没多说话,撂下粥就出去了。霍一飞胃痛的抽搐,满头都是冷汗,伏床昏沉的睡了一会儿,此刻稍微清醒。他实在没有一点胃口,胃里好像搅进了一炉火炭,在炙烤着燃烧,曹亮这一顿拳头着实不轻,要不然,也不能把他打的吐血不止,让医生诊断必须立刻手术。

他知道自己现在病得不轻,如果不吃点东西补充几天的体力,恐怕连下床都难。咬着牙勉强把一碗粥喝下去,撑了一会儿,身体有了食物供给毕竟好一些。霍一飞随便找到一个病床前,踢倒吊瓶杆,趁玻璃破碎吸引众人视线的时候,窜到窗边推开窗子扫了一眼,窗外没有任何可以抓手的东西。霍一飞抖开一张床单,一端拴在靠近窗口的床头,自己抓了另一端顺窗溜下。

只见楼下五楼也是病房,如果踹窗进去,就会引起警察警觉。霍一飞索性蹬了一脚水泥台面,横向里越过好几个窗户,在床单撕破的一瞬间,抓住一扇半敞的窗子,从窗口窜进来。

这儿是四楼的卫生间。他又顺道在一个大夫的房间摸了两把剪子和一个开封的手术刀,找到楼下停车场,Denny一早按着吩咐把车停在这里。霍一飞从车场离开,等手术时间要到,护士找不到人的时候,几个警察才发现他已经不知所踪,那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两点半。霍一飞一路飙驰,穿过几个人流熙攘的市区赶到西町口海港。这一带是新近开发区,到处高楼耸立,人却稀疏。加上临近海港,似乎显得十分的安静。霍一飞把车熄火,在远处停下。到刚竣工的帝国大厦,Denny和徐伟迎在门口,同在的还有刑堂堂口应七的左右手江辉。

Denny连忙招呼他,“一飞哥,你没事罢?”,料想他在调查组那边这些天,一定受尽折磨,心里紧张。但也顾不上这个。低声道,“一飞哥,刑堂的人过来做事。”

霍一飞点头。江辉拱手,“七哥吩咐过来做事。兄弟们都在上面,听你指派。”,上前拉霍一飞道,“怎么样?在警局这几天,没事吧?”。

江辉是应七堂口的亲信,跟霍一飞一向很熟,因为是自己人,霍一飞也不避忌,咬了咬牙微笑,“没事。几天还挨得过去,别耽误了今天的事就好。”,江辉道,“七哥一早已经吩咐我跟着。赵森跟桑尼这单买卖是一早就谈好的,看来他没打算有什么变动。刑堂和你们堂口的人已经围了整个街,赵森只要踏进来,他就别想出去。”

江辉脸上带着他们刑堂人特有的冰冷,语调也没有什么感情。霍一飞四下望了一眼,自然看不到人,但他也知道Denny依着他的吩咐,早在几天前就已经在几个可能的地点熟轻地形,巧妙布置,他们的兄弟重重掩藏在各个角落,伺机而动。为了今天这个机会,他们已经煞费苦心布置了几个月的时间,因为赵森实在不是省油的灯。霍一飞料定他不会轻而易举认输,他带Denny、徐伟等,由刑堂的人配合,分佈在西町口港各处和帝国大厦楼顶,紧紧盯着每一刻风吹草动。

楼顶的风很硬,吹的天上一丝云也没有。安静中,但听不远处的海浪“刷刷”拍打着海岸,偶尔传来海鸥的叫声,悠远而空。三点钟左右的时候,一辆奔驰b200在帝国大厦东侧出现。下车的却不是赵森,而是赵焰。赵焰同行共有三个人,加上一个司机,每人手里拎了一只黑色密码箱,只一闪身,匆匆掩进大厦的侧门。

赵森行事老奸巨猾。他虽然自信自己步步为营,无论陷害周进还是抢夺桑尼的毒品,都做的谨慎而无漏洞,但他还是更加小心。那天扈宇喝酒时候劝他的话,他事后想来,还是上了心。今天这一笔买卖他是跟桑尼许久前就谈好的,而且第一次交易,本来应该亲自到场。但事到临头,带钱下车的却是赵焰。不知道他是躲在附近的某个角落,还是根本没有来。

赵焰也很镇静,和平时暴躁没有耐性的样子全然不同。他愈静,面孔愈显得可怖,脸上一道长疤尤其狰狞。几人从帝国大厦里穿过,绕到后面的广场,又从广场的甬道向下走。这一带楼群的停车场未建设完还没有开放,否则刚才赵焰该把车停在楼下。他们从一条偏道走,没有停留,穿过通道后一直走过整个D座,到帝国后面的TB双子楼。

原来他们真正约的地点是TB。却从帝国大厦下车,一路观察环境,警惕跟踪。这样老辣的路数全不像是赵焰是莽勇匹夫能够做到的。到TB后赵焰直奔六楼,这是一间大厅,刚竣工,空空如也,一览无余。赵焰四下检查一番,确定无异样。

虽然是胸有成竹,但他第一次合作大买卖,事关重要,还是难掩紧张。他飞快的抽掉一支烟,桑尼已经来了。

他也只带了三、四个人,提着银灰色的箱子。赵焰望着那箱子暗自吞了一口口水,上前招呼。“桑尼老板。”

桑尼笑着,“我这几个月来已经是第二次下海带货,上次是跟周老板,这次却是跟你。阿焰哥,你大哥好本事。”。桑尼的中国话不流利,他翘了下大拇指,表达自己的意思。桑尼这个大毒枭看人也很有意思,若是他觉得是个人物的,不管是朋友还是对手,他都十分尊敬。若是他看不起,自然也不会多说一言。

当下赵焰也觉得心里高兴,毕竟这单买卖,他跟大哥两人谈了很久。他出门前,大哥千叮万嘱,因为也十分小心,照足规矩,验货验钱。若是江湖上谨慎的做法,交货交钱应该分开两地,赵森为了向桑尼表示诚意,特意决定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桑尼呵呵笑着,望也不望那钱一眼。聊家常般的跟赵焰说,“你大哥跟周老板闹得那么厉害,现在连他货源都抢,只怕不易回头了吧?周老板不是个简单的人物啊。”

赵焰不禁冷笑一声,随即笑道,“我大哥说,周老板的生意虽然多,但他的命根子始终是柏枌。要不然,他也不会让霍一飞把国忠为做了。现在他命根子断掉,还有什么用?现在控制局面的是我大哥,和你。”

Denny伏在墙根听到这句,不禁咬牙低声骂,“我操!赵焰这兔崽子是从他爹屁()眼里挤出来的?嘴这么臭!”。霍一飞抡他后脑一掌,低喝,“闭嘴!”,道,“等会儿东西到手,别让刑堂的人上手,等他死了再让刑堂收尸。”

Denny一怔,随即明白,赵焰口出污言秽语侮辱周进,绝不能让他活命离开,就算刑堂也不行。他不敢多话,给徐伟一个招呼,两人敛声屏气疾步下楼。江辉那边的人早已经赵焰楼下接应的车和司机扣下,为了谨慎,Denny两人还是先一步探路。

赵焰和桑尼两边很快验完货,桑尼接了钱,不再说笑,做正色同赵焰握了握手,道,“代我向赵老板问好。赵老板为人直爽,我很欣赏他,我相信他也一定很欣赏我。”。言下之意,以后颇有机会合作。

赵焰心中高兴,强自不做颜色。整个同桑尼的交易,比意料更加顺利,没有意外,没有曲折。赵焰笑道,“桑尼老板,多谢你,我大哥今日出门不便,改日他再找桑尼老板喝茶。”。这是赵森事先的吩咐,赵焰依他嘱咐,让桑尼先走。眼看着桑尼头也不回的走出门口,赵焰忽然一转身,直奔内墙这道后楼梯来。

霍一飞也没想到他会忽然奔向自己,但他毕竟防备紧密,急退三步,一个翻身跃到天棚上的隔板,赵焰已经推门进来。连着他随行的三个人,每人手里都提了一只银灰色皮箱!而桑尼交给他的只有一只,四个皮箱里只有一只有货,赵焰果然是有备而来,他竟懂得使这障眼法。

四个人一到走廊,立刻两个人向上,两个人向下,分头离散,一旦让他们分开,箱子的真假就更难辨了,当下霍一飞当机立断,立刻一枪射向赵焰手里的皮箱。他这一枪本可以直接打赵焰,但若此时打死了赵焰,跟他争货的就不是一帮人,而是三个人。赵焰一死,难保他手下不为财而乱。

子弹“砰”的一声击穿了箱子,流出一些白色的粉末来,但霍一飞来不及辨析是不是柏枌。赵焰回手顺势回击,他的枪早就捏在手里。三个随从都从怀里甩出微冲,瞧这架势,今天不像是来交易,倒更像是来打架的。三人两步抢到赵焰身前,微冲朝了棚顶铺天盖地的开火。

霍一飞从棚顶飞跃而下,在空中踢中最前面那人持枪的手腕,枪口偏了一偏,霍一飞翻身落地的同时,连着几枪击穿皮箱,撕开一个不小的口子。粉末倾洒出一小摊,霍一飞被冲力带倒在地上,侧头正挨着粉末,看的非常清楚,这东西很像,但是是赝品。

他立刻撑着地滚开数米,赵焰等人的枪火将他团团围着,一连串的子弹就在脑袋和身边炸起。霍一飞疾迅的滚开到一边墙根下,翻起身自下而上,击穿了逼在最前那人的咽喉,一手推开他尸体欲抢后面那人手里的皮箱。那人和另外一个在混乱之中撤退,转身一上一下跑远了,霍一飞拼了被赵焰两人乱射的子弹穿烂,抢出几步一枪追上往楼上跑的人,子弹擦着皮箱一侧划出一道又深又利的长痕,粉末洒出来,仍然是赝品。

霍一飞就势倒地,从楼梯直滚到下一个平台,坚硬的楼梯阶摔得他浑身都紫青。三支枪口里追下的子弹崩的水泥四起,激起烟尘漫天,他奔下几步向下找,人已经看不到了。赵焰见拿着货的兄弟跑远,心里也是一松,不想霍一飞翻身踩上楼梯扶手,竟然一层一层的跳下去,赵焰看着吐了口舌头,他虽然鲁莽,也不敢就这么往下跳,无奈只得一边朝扶手间隔里开枪,一层一层紧追下去。霍一飞追到的时候,那人已经到了一楼,怀抱着箱子夺出门口,赵焰追霍一飞也追到门口。

他一路追下来之后,才意识到不对,他不应该追霍一飞,急乱之中,这决定可错了。想要回头,已经来不及,Denny和徐伟带的人,已经被后楼梯堵死,十几只枪从门口□来。

赵焰迅速的环视一眼,一楼的大厅十分宽敞,他心里明白,方才在后楼梯里空间狭窄,伏兵难以施展,所以霍一飞要一路引他们下来。赵焰闭了闭眼睛,倚靠在墙边没动,他今天来这里,自然也不只带三个人这个大意,但外面伏着的人都没有接应,多半已经被霍一飞的暗算,或者控制住了。

他手下跑出去没多久,Denny抢到了那只皮箱子抱回来。赵焰骂道,“x他妈!桑尼出卖我们!有种就开枪,别指望从我嘴里得到我大哥消息。”

霍一飞也知道撬不开他的嘴,根本没想留他。而且他口出污言秽语辱骂周进,霍一飞连刑堂也不想让他进,索性直接做掉。“啪”一声拉上枪栓,赵焰临死毕竟心里恐惧,两腮哆嗦,咬牙切齿,“我已经报警了!货在你手里,看警察来了你怎么收场!”

霍一飞隐约似乎也听到警车呜咽的声音。更不废话,枪口抵住赵焰的眉心扣了扳机。就在子弹脱膛而出的一霎那,眼前一颗黑色的东西从窗口飞入,轰然炸响。霎时满屋烟尘滚滚,所有人都被强烈的气流冲的撞出好几米,摔倒在地。霍一飞被冲的撞在后面一根柱子上,赵焰摔在他相反的地方,不知道死活。他的脑中和眼前都是一片金星,顾不得其他,翻起身几乎是栽倒到柱子后面,一排微冲的子弹在身后接连炸起。

就在霍一飞要起身还未能的时候,外面黑色的路虎越野撞破了玻璃冲进来,车上全是弹痕,车门开着,探出一只手,Denny也被气流掀翻,还没爬起来,被那只手一把勒住脖子。霍一飞二话不说也横扑出来,把赵焰按在身下。

所幸赵焰脖子被打穿了半侧,但是未伤要害,没有死,否则Denny必死无疑。赵森嘶声厉喝,“放下他!否则我杀了他!”,狠推Denny一把,没等他反应,一把手铐铐了他双手腕,将链子挂在车门的一个什么横栏上,一踩油门发动了车子。他若开下去,Denny立刻就被碾死在车轮下,赵森用Denny的命博自己亲弟弟的命,这样的果断坚决,不愧是个做得起事的悍匪。

霍一飞也毫不迟疑的一把拖起赵焰,枪抵着他脑袋镇定的走向车前。赵森枪也抵在手铐链子上,意思很简单,一命换一命。霍一飞押着赵焰走到车门跟前,赵森忽然抬手打断了手铐链,Denny反应也极快,翻身几步躲到车后,赵森打不到的地方。霍一飞一把将赵焰推向赵森,趁他措不及防之际连开数枪,赵森和一车的手下也同时开枪,但是谁都没打到谁。Denny是救出来了,但是霍一飞寡难敌众,还是被赵森拉进车去。路虎从大厅直冲了过去,从另外一面冲出。

赵森摘去鼻梁上的太阳镜,脸半掩在耸立的衣领里,数日不见了,脸上那种青色更甚。微张的瞳孔里凶恶毕露,被他冷冷望上一眼,不寒而栗。

“我知道一飞哥的本事,怎么敢大意。不过想不到调查组那些人也困不住你,还是给你跑出来。我知道,你布置今天的目的就是要引我出来。不过我也是一样。”

赵焰拿手巾捂着脖子的血,大骂,“桑尼这王八蛋卖了我们!”。赵森按住他,阴恻恻的拿过那只银色皮箱打开,“你为了枪这箱货,差点打死我弟弟。X你妈的!你知不知道,这箱货是假的!四箱货全都是假的!”

赵森狠狠合上箱子盖。“我让我弟弟在TB跟桑尼交易,只是做戏给你们看,引你们去对付。枉费你花了那么大功夫去布置,可惜,放错了地方,全都没有用,让我三下两下摆平。”

霍一飞望着那皮箱,“原来你早有安排。调虎离山,一箭双雕。难怪进哥总是教训我,说帮会十二个堂口,就数赵堂主心思最缜密,手段最厉害,你跟他过招千万要小心,再小心。”

赵森哈哈大笑,从后来拎出一只几乎同样颜色,大小,一模一样的银色皮箱。“啪”的一声,用力推开,道,“这才是桑尼交给我的货!”,话音未落,连他自己也嘎然了,那只箱子中空空如也。赵森足足愣了又半分钟之久。不仅是他呆住,所有人都惊呆了,霎时车里没有一个人说话,只有赵焰低声的喃喃,“大哥,原来桑尼那个王八蛋真的出卖了我们,原来他真的出卖了我们……”。

还是赵森最先反应过来,喝令前面的司机,“快开车!快点!离开这儿!”,兼司机的手下急忙踩油门,一踩之下,整个路虎离铉的箭一般飞出去,直掠出几条街,完全不是寻常的速度。他要打方向盘,无论左打,右打,车子一点反应也没有,司机急了又踩刹车,根本没有反应,他再踩油门也是没有一点改变。路虎的车一般是用来越野的,质量好的在沙漠里开也不会坏,哪有那么容易会出问题。他急了喊,“大哥!这车被人做了手脚!”

说话间,路虎横冲着已经穿过楼群,只冲向海边的悬崖。车里帮着赵森押霍一飞的那个人傻了,也顾不上霍一飞了,不知道是该跳车还是不跳,手按着车门犹豫不决,霍一飞一脚踹着他跌出车门,顺势滚下来,赵森见事不妥,也一手揽了弟弟赵焰摔出车去。三人还在地上打滚未起来,路虎已经飞出悬崖跌向海底了。

赵森和赵焰在跳车途中摔开,赵焰失足,打滚向山底滑去。赵森也不知道他是死是活,但想不管死活,自己此时都管不了他,搞不好还连累他死,一咬牙索性向相反的方向跑。

他欲用自己引霍一飞,他知道霍一飞的目标始终是自己。这样其实等于自投罗网,因为整个建筑区都是霍一飞这边的人。但建筑区里毕竟楼群密集,还能有一线生机,海域旁四面宽广,却是连半点遮掩也找不到。赵森也当真是临危不乱,在遭暗算的情况下还能冷静分析,他知道现场也有自己安排的大量兄弟,只是一时接应不上,当下狂奔出百米,踩了几片废弃工棚的棚顶,欲跃上最近的一栋高楼。

跃上棚顶的一霎间,右脚猛地给人拽住,整个身子跌下来。赵森不用看清,也知道是霍一飞。他被霍一飞拖着根本抬不起头,胡乱抓起一根大腿粗的棍子,横抡过去,霍一飞才被迫稍一松手,赵森立刻紧追几脚,凭腿功又把霍一飞逼开一步,翻身爬起,三步并两步翻上那棚顶。霍一飞毫不放松,也紧跟着翻上工棚。

赵森脚下极快,高高低低的棚顶毫不成障碍,反而是他夺路的帮凶。他边跑边抓身边的东西向后狠砸,转眼之间两人奔到工棚尽头,从工棚到未完工的大楼间搭着十来条铁板,供工人使用。赵森一脚一个,将前面九条铁板尽数踢下,自己奔上最后一条,脚尖点地,如飞燕点水一般踩铁板而掠。

在他奔到一半的时候,霍一飞已经追上来,铁板经受两人的重量,登时如同煮软的面条一般,夸张的向下弯去,跟着又狠狠弹起。两人都像在弹簧床上一样被弹向半空,砸将下来,赵森怀抱住铁板转了一圈,方才摇晃着站起,霍一飞追上来一脚踢在他下颌,赵森口中流血,身子向后跌进房间中。

他还未站稳,一拳向追来的霍一飞抡去,两人落地即交手,谁都顾不得喊上一句招呼自己人,也顾不上弯腰在满地的装修废材里拾一件家什,一进一退之快的连他们自己也眼花缭乱,谁都想抢占先机,谁也轻易难占对方便宜。霍一飞从小跟着周进练功夫,自然是久经江湖;赵森亦是练家,既学武术,也练西洋拳,身手功夫都是拳馆师父级别的。他功夫全是为了打仗而学,力道很辣,经验老道,霍一飞同他手脚上见胜负,输赢参半。

但是赵森知道自己不能恋战,霍一飞的帮手,像江辉那些人一旦赶到,他就算有四拳也难敌八脚。他边打边退,瞅准时机,还是踢开铁门夺门而出。

赵森需要看到自己的接应,哪怕只有一个人。他也知道自己的兄弟们一定都在,因为整个楼群嘈杂的打斗和时断时续的枪声不止,如果事态已呈对方四面埋伏的趋势,不会打的这样激烈。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视线里从始至终都没能看到接应自己的人。

铁门外面的走廊很长,尽头连着一个大厅,赵森穿过这个大厅,又从窗户跃出,向下跳下平台。霍一飞在他往下跳的时候狠狠抓住了他衣领,只是落地时又摔开。赵森几脚猛踹在他肩胛,顾不得纠缠,转身奔跑。霍一飞却是存心与他纠缠,紧跟他穷追不舍。两人从平台跳下,踩着狭窄的围墙狂跑数百米,数次两人都几乎从窄而滑的围墙上摔下去,但都拼命的坚持,一个坚持跑,一个坚持追。

围墙的尽头是死路,相隔了近十米宽又另外一座矮几米的楼顶。赵森看着正自咬牙,霍一飞追上来,一脚扫在赵森脚踝。赵森只觉得这一脚几乎没把他的踝骨踹碎,发狠的回头猛抡。霍一飞躲开几拳,也有几拳没躲开,但他手脚凌厉的赵森也自觉没有把握取胜。一咬牙,甩开他朝十米外的楼顶跳下。

落地的时候赵森足足滚出十几米,饶是在楼顶宽阔,直滚到边缘。脊背被摔的如同炸裂了一般疼。于此同时霍一飞竟然也不要命的跳下来,摔到这楼边来。赵森咬起牙狠狠一脚踹过,想把霍一飞从楼顶顺势踹下去,但霍一飞半身悬空,双手紧抓了赵森手臂,两人控制不住一同从楼顶滚落,所幸下面有施工的网拦着,同又摔到临近的矮了尽十米的另一楼的平台。

赵森翻起身,脸色煞白。死里逃生,彻底被激怒,盛怒之下也不再顾现实的情况,也不再奔逃,转身一步一步向霍一飞走来。

霍一飞根本不容他近身,在三步之外已经“嗖”地一腿扬起劈下,闪电般。他记得周进所教的赵森的身手,不敢有丝毫懈怠。赵森侧身让过这一击,顺势一带,拳脚如雨点从四面八方雷霆而来,在迅雷不及掩耳的疾速中,每一相格都硬生生击的霍一飞手臂剧痛,一口气尽百招几乎是一直向后退的,赵森打的霍一飞间不容隙,脚下横扫,逼他的下盘。霍一飞别着他腿,但身体也被带倒,在千钧一刻勒住了赵森脖颈狠命一磕,赵森噎了口气,软手松开。

霍一飞跳开去,但赵森也立刻起身扑上。两人硬功夫直生生拼了有百十来招,赵森自知自己命在悬崖,仿佛什么也不理了,只顾一泄郁愤,每一招都狠辣阴毒已极,但霍一飞也丝毫不让,更加凌厉,两人或拳或掌,或指或抓,忽进忽退,忽攻忽守,在这平台上直纠缠了几百回合,尽管拼尽浑身解数,疲力已极,但也不敢有一丝一毫的疏忽。平台的范围并不大,平台外面是连着通向楼顶的外楼梯。赵森知道,只有下了楼,他才有机会脱身,但霍一飞虽然在两人对招中不占上风,只有在方向上,他逼着赵森只能上,不能下。

两人从平台一直打到楼顶。赵森使他毕生得意的一招,连攻下盘数十招之后,忽然翻越而起,踢人倒地,以双腿之力绞杀脖颈。当年他使这一招行走江湖,无人能敌。霍一飞奄奄一息,果然无力反抗,几乎就要被绞死的时候,忽然翻起腿也绞住赵森的脖颈。他这一下只是现学,其实没有威力,但赵森是被自己的招式吓着了,下意识的一反击,霍一飞就势脱离出来,反身就是一脚。

赵森也给踹的退了几步,翻身起来,霍一飞一手捏着脖颈倚在身后的墙上喘气。赵森本该一攻再攻,但是他翻起身,摇摇晃晃慢慢的向后退去。

后面是天台的边缘。赵森双手扶着腿,远远的望了一眼,在几十米高的楼顶,远近一览无余。海浪仍在万年不变的冲刷着海岸,海鸥仍然成群结队在天空徘徊。夕阳落在大海极目可望的尽头,大半个圆儿已经沉在海底,小半的弧线散出异样华美绚丽的光彩,把海面和半边的天空渲染的一片艳紫,一片媚红。要不了多久,这样绚丽的颜色也要归于平静。

虽然看不见,但楼里四周左右“刷刷”的脚步声,还是清晰可辨。他没有再还击,因为他明白,不需要再这样徒劳的打下去。

“周进要杀我,起码也应该让应七来。他让你这个后辈小孩儿来对付我,是有心侮辱我。我就是死在你手里,也是丢人现眼。”

霍一飞也没有回答,外衣早就在撕斗中扯的破烂,被风和衬衫一起吹开,身上几天来的刑伤伤痕累累。赵森望了一眼,“这几天让你在警局,受了不少苦头。”

霍一飞淡道,“不碍事。”

赵森饶有意味的轻轻的笑了笑,没有再说话。过了一会儿问,“桑尼肯跟你们串通好来害我,你们给了他多大的好处?”

霍一飞说,“这你不需要知道。”

半晌,赵森点了点头,“之前桑尼那些货是真是假我不知道,但是今天这笔货,从头到尾是一个局。你们花空心思布置这么大的场面,就是想引我现身,如果我没猜错,其实桑尼手里根本就没有这么一笔货吧。”

霍一飞没有回答。他不回答也就等于默认,赵森也知道,自己猜的不会错,只是迟了一点。他不禁低头笑起来,笑声是荒凉,“如果你们许给桑尼的是让国忠为死,桑尼应该知道,这对你们来说,实在太轻而易举,上面的人根本就不想让他活了。现在想想,就连这一段时间上面声势浩荡的调查,恐怕也是虚张声势,那谢老三横死,也是进哥下的一个棋子?

”霍一飞一样没有回答。

赵森幽幽道,“就连当初小四,怕也是他叫人推下楼的罢。进哥高明,步步以退为进,我败给他,也服气。”

霍一飞反问赵森,“赵堂主,你从背叛帮会违背誓言的那天起,就知道该有报应。你凭良心问问自己,这些年进哥怎样待你?你勾结国忠为暗算进哥,置他于死地,一场兄弟歃过血,磕过头,你不觉得自己太绝了么?”

赵森回过头望着他,“是,进哥把我扶上和记堂主的位置,我应该感激他。可是在这个圈子里混,光有一个老大的恩宠是不够的,和记十二个堂主每一个都不简单!”

他说的也是实实在在的道理,何况周进心里还并不是真的宠信他。霍一飞想起周进从前对他的利用,赵森明明知道,但是城府之深,始终是装的不露一丝痕迹。忽然变乱,手段迅捷很辣几乎将他们全部置之死地,心里对他也佩服。道,“不错,和记十二个堂主里,森哥也一直都是我很敬佩的。森哥为人的城府,处置堂口的本事,见识立场的眼光,果断处事的手段,都值得我这个晚辈学习。”

赵森自嘲的笑了笑,他说,“你能说这句话,我心里很安慰。进哥这么看得起你,倒不是瞎眼。今天我死在你手里,你把我尸首带回去立功罢,以后你在堂口的位置就牢固不动,谁也不敢看你不起。”

霍一飞道,“赵堂主,帮会有刑堂处置叛徒,今天来的也有刑堂的人。”

赵森嗓子里略带一些嘶哑。“我宁可从这儿摔下去粉身碎骨,也不像葛老挥那样,回去刑堂受□折磨。”。忽然向前几步走到楼边,向下望一眼,楼顶高耸,下面停满了车辆,很多人正在找楼梯往楼上追来。他惨然笑了一声,闭眼踏步,忽然脚底悬空,从这高楼坠落下去。

当时霍一飞要拦他,还拦得住,但他只作势追了两步,没有当真去阻拦。除了之前接有周进的密令,这样顶帮会名义为权势争夺的事情不便宣之于众,最好让赵森死在混战里的安排之外,霍一飞也不愿把赵森带到刑堂去。他对赵森还是有几分敬佩,不想他到那地方受那种折磨和□,死也死的不干不净。

赵森坠楼前又回头望霍一飞,嘴角喃动,似乎有话想说,但没有说出来又咽下了。他多半是想问弟弟赵焰的情况,还是随即想到,问也没用。如果赵焰落在周进手中,任他苦苦哀求,周进也不会放过他们赵家兄弟,如果没有落到他们手里,那霍一飞也不知道。他到死唯一的憾事,大概就是拖累了自己的弟弟。

三年前姚顺同周进争斗不过,把他不明不白的杀死,赵森才得到机会坐上了堂主的位置。大概他自己也想不到,三年后自己依样重走了前任的老路。在不到一小时前他还运筹帷幄,志得意满,一小时后却走投无路跳楼身亡,踏上了黄泉。不仅是赵森料不到,连霍一飞、江辉他们自己,也没有把握必胜这个阴险很辣的悍匪。

赵森尸首伏在冰凉的水泥地上,血在身下缓缓瘫出一片,江辉带人围上来,恐怕他死不透,又补上两枪。Denny和刑堂其余的人把赵焰尸体也拎了过来,兄弟俩扔在一起。警察已经追围过来,Denny拽了霍一飞,江辉带他自己的人,分别窜上车疾速离开。霍一飞挨到车上,倚着靠背,松过这口气,方才觉到遍身的伤口火烧一般,汗水几乎一下就把浑身湿透了。

他咬牙强行忍着,过了一会儿,咽喉愈发的腥咸,霍一飞只想坚持到医院,可是胃里疼的越来越厉害,抽搐的像要从腔腹里抽出来一样。这口血还没有涌出来,眼前却黑暗下去,终于歪歪的倚靠着昏了。

他在警局被扣押整整一个星期,百般折磨,不仅被强制熬审数日不得合眼,连水饭也没有进过一两口,撑着到这里来布署对付赵森,完全是撑着一口气。他的胃被曹亮一顿毒打,已经完全溃烂掉了,当时在医院医生就说必须要立刻手术,他却又撑了那么久,现在崩血不止,若不是Denny送医院送的快,恐怕要在路上就送了性命。

到了医院Willon和护士匆匆忙忙推进手术室,内科手术不是willon的强项,但他医院里人才济济,有高手专长。胃病虽然重,幸好不是心脏、肝肾这样要紧的地方,否则耽搁这么久就算有回天之术也无能为力。虽然如此,四五个医生还是围在手术室里几个小时,Denny和徐伟那些人守在门口焦急的等待。

江辉找到应七复命,应七和周进随即也赶来医院。霍一飞被调查组扣押这七天,外面完全没有任何动静,调查组这几人敢动手动霍一飞,他们也做足了功夫。以周进的能耐和人脉,直到第五天才打探到霍一飞落身之处,又花了两天的时间,才打通关系。可是调查组一边也不是等闲之辈,他们也使尽办法,坚决扣人不放,两边僵持。

亏了这时曹亮借机混进来,给霍一飞提供了一丝缝隙,霍一飞便紧紧抓住了脱身。他跟周进、应七共行部署对付赵森的计谋,早在赵森叛变之初就已经在行动了,这一步套着一步下来,花了无数的心血和代价,到最后关头绝对不能有任何闪失。调查组却选在这时候动手,真不知道他们是不是也听有风闻,若是有所听闻,只怕也早有准备。周进当下先下手为强,堵在警署牵制。果然调查组也部署了人力赶去盯防赵森的交易,这一组人被应七带人在半路劫持,赶到时已经晚了一步。

直到此时,方才尘埃稍落。调查组没能从霍一飞这里打破缺口,赵森一伙却已经死无对证,对他们来说,再没有办法了。赵森自负手段高明,骤然叛变也真打的周进措手不及、七零八落,可惜随着时间延长却逐渐露出破绽,他打伤周进争到的桑尼的货源,利用霍一飞铲除国忠为的同时,自己也步入了被人利用的圈套。终于成王败寇,兄弟双双惨死街头。

大事之后,还有许多许多的善后要处理,但对周进他更担心霍一飞安危。他太知道那些警察披着人皮的狼的手段,霍一飞落在他们手里整整一周,早就不知道给折腾成什么模样,他不亲眼看到绝不能安心。

赶到医院的时候还是没看到,霍一飞已经给Willon推进手术室了。外面大家等了一会儿,应七就把人一一都打发回去,兄弟们忙了一天也都累了。他俩坐在门口的椅子上,应七递给周进一支烟,自己也掏出火机点燃,自己倚了窗口的墙壁,狠狠的抽掉一根。同赵森绞尽心机斗了这许久,此时他跟周进都是又轻松,又担心。

应七抽掉一支烟,道,“最后被逼到没路,自己跳楼了。他弟弟也死了,江辉把他俩扔在一起,让警察去拾掇罢。”

周进点头,吩咐应七,“赵森手下除了那几个挑事儿的,其他的你去招呼招呼。大哥的事,他们听命而已,过去就算了。不管是愿意重回社团也好,还是想出去自谋生路也好,我都给他们饭吃。这些多数也都是孩子,没什么出路,不回社团能去哪?”

应七应着,笑,“是。”。赵家兄弟死了,一众手下都走投无路,周进却不计前嫌收留,他们怎能不感恩戴德,以后也再不会有乱心。一来这些人势力不小,不容轻视;二来帮会很多堂主都想借讨逆的机会捞些好处,这个便宜绝不可能让别人占去。

应七笑,“赵森这么厉害都让你捏下去了,国忠为也死了,现在谁还敢和你争?”

周进却道,“如果不是国署长往死的整我,赵森也不会想抓住这次机会取而代之,他还安安稳稳的做他的和记堂主。世上的事啊到底是福是祸,难说。”

应七道,“国忠为和赵森的恩怨死活,他们到阎王爷前打去罢,至于咱俩,那也得等到了地府再说。现在把国忠为那官司栽到赵森哥俩儿头上,是死无对证,就算上面弄个包青天,他也只能落为悬案。我看我一时半刻还是下不去的。”

周进笑道,“国忠为是霍一飞做的,跟你有什么关系?”

应七道,“我叨叨光么。”

周进瞧了他两眼,笑骂道,“他妈的倒会打算盘,人家受罪的时候怎么不去叨光。”

说话的功夫,他不时的望向手术室那大门,应七知道他非常担心,毕竟这是大手术,担着生命危险,Willon说如果处理不理想,结果是不堪想象的。周进口上不说,但他心里根本不能不焦虑。应七也担心,故意说话来分他的心神,绕了一圈还是分不开。

“他这病早晚都得折腾这一回。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落在那帮王八犊子手里一回,这算轻了。”

周进道,“活该!谁让他去动国忠为了,能活着回来算便宜他了。那些是什么人,真的弄死了你,就说你是袭警,人家自卫反击,你能怎么样?!自己的身子自己从来也不知道注意,怎么把胃病弄得这么严重,我都不知道。”

应七笑说,“那得问你啊,什么身子能经住你折腾?霍一飞浑身哪不是伤?半点不乐意就又打又罚,打完了还不给人吃饭。”

周进蹙眉,“我什么时候不给他吃饭了?瞎说八道!我为他不吃饭的事都知道打他过多少回,不长记性!早晚要弄出事了吧。反正自己受罪自己知道。”

应七看他又气又心疼的样子,忍不住好笑。手机忽然响起来,他连忙掐掉烟头接起来,电话是何部长打过来的,他们始终在等这个电话。

姓何的道,“赵家哥俩儿的案子弄得不小。不过既然人已经死了,没人会真的给他们翻案,这事让他们查查,很快就不了了之。另外调查组没有参与这事,他们已经撤了。”

周进他们便是要等他这句话,当下也就心安了。如果调查组继续再揪住赵森兄弟的事情,作为国忠为案子的延续去查,周进这边处理起来十分棘手。但是调查组碰了一鼻子灰,他们顶不住上面的压力,已经撤掉,使得这件事非常顺利的结束。

何部长还说,“赵森和国署长的案子警署方面也在查了,总之是死无对证,怎么说都是。国忠为这事也过去了。以后大家书归正传。”

周进跟他在电话里寒暄几句,撂了电话,他就分派应七即刻回祠堂。赵森兄弟身亡,调查组也随之撤离,这一场动荡许久的内忧外乱虽然终于止住,但帮会各堂口波逐帮会内讧,各派势力仍未安定,毒品交易这方面也没有板上钉钉,包括了解赵森和国忠为的案子,都不能稍松。应七匆匆忙忙赶回祠堂,是处理赵森死后的后情。虽然赵森并没有死在刑堂,但他背叛帮会,最后是以叛徒罪名被处死,各堂堂主也需要出来亮个态度。这一回只有霍一飞悠闲了,手术的由头给他机会,名正言顺的躺在床上。这手术做的还算顺利,但也花了大半天的时间,几个专家级的外科医生各施其能,才把他那胃完整的保住。若是在普通医院,就算不整个切除,也得割掉大半。

除了胃部大手术,他浑身更是无处不伤,胸前一条肋骨几乎被赵森踢碎。许是外伤严重,还有多日的熬审心神皆憔,早已经疲惫不堪的身体在麻药催力下,几乎要永远昏睡过去一般。

他竟昏睡了整整四天,麻药的效力早过了。Willon每天都来检查无数次,恐怕是手术并发症引起危险的前兆。周进在旁边看着,倒是盼望他睡的越沉越好,好过从前被熬审后那样一惊一惊的不安稳,躺在床上都睡不了,浑身都是冷汗,都不知道他是睡着了还是没有睡着。

多亏了起先有麻药作用,否则这回也一样。周进有时坐在床边静静看着他,俊俏的脸庞陷在全白枕头和床单里,脸上尽是虚汗。虽然在沉睡中,眼睫还是不断的微微颤抖,仿佛过不久,就有一滴滴汗珠滚落下来。难得他这么难受,还能睡着,这是生理本身在渴求着睡眠。周进缓缓挪开他手臂,手腕也被纱布一层层紧紧包裹着,血还是透过厚厚的纱布渗透出来。他把被子掀起一点点,露出□的肌肤,遍布是伤痕累累。

周进忽然想起应七的话,“霍一飞他浑身哪不是伤?”。

从他肩头到后背,交叠相错的新伤旧伤就算这样慢慢数也很难数清。肩头那道被烙铁烫的伤口,长成一条浅黄色的疤,周进很清楚记着是被姚顺烫的。脊背上一道道交叠的一尺来长的伤多数是他那次为了他吸毒打的。其余的,真不记得了。怒起来随手抄起藤条就打,事后哪记得那么多。可是这伤留在身上,却是这样深,过了这么多年都没有消退。

臀腿上的伤更不必说。周进掀到腿上多少有点胆战心惊。那次刑堂家法打的刑伤,他至今没有仔细看过,掀着被子手不由得轻轻发颤。

看时却也没有太过恐怖。只是一道一道很笔直的伤痕从臀上依次向大腿排下,非常重的地方,至今是褐色。伤是打在骨头上的,外面能看出几许?这旧伤上还叠着新痕。除了被调查组那些人折磨之外,还有十几天前他在家里拿藤杖抽打的伤痕。

他也在想,这孩子跟着他究竟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他打过就忘,要不是看着他身上的伤,早都不记得了。何苦他要为自己不离不弃,出生入死,为了个赵森宁可把胃烂掉,命也不要。自己待他又真的比别人好出多少?他对赵森,虽然心里防备,这些年给他的优惠厚待何时短过?赵森在帮会得的好处可比霍一飞多得多了,只是他绝不知足。

周进一时心疼,心想下回定不再这样打他,打也不要打这么狠。不过他每次打了霍一飞后悔时都会这样想,到火头上早就忘了。就是在当下,一面心疼,想到他不顾死活的做法又恼火,恼火起来就恨不能立刻把他床上拽起来,照屁股狠抽一顿,方才解气。

但霍一飞被条子折磨了六、七天,好不容易能睡下,周进终究是不舍得揪他起来。

这些天Willon把霍一飞安置在最顶楼的单间护理房,这里最安静,楼下花园的喧嚣热闹,房中半点也听不到。这些天周进也一直陪在医院照料,除了应七,别人也不敢前来吵他。

霍一飞在手术的第五天上午才真正清醒过来,只觉阳光暖暖的照在身上,十分温暖,四肢百骸却酸痛难当。睁一睁眼睛,满屋灿烂炫目的阳光顿时晃得眼前发花,连忙又闭起来。浑身上下没有一点力气,连睁眼都觉得难。脑子里乱哄哄的,虽然知道有很多事,可是一件也不愿想起来,只希望阖起眼睛不管不顾的一直睡下去,再睡十天八天才好。

片刻之后胸腹里胃部的地方传来一阵阵的抽搐,虽然痛,可那种痛好像也很远。似乎比不上渴望睡眠的强烈。霍一飞咬着嘴角歪了一下头,掩在被子里,强烈的潜意识竟使他在阵阵抽搐的疼痛中又半睡半昏过去。这下大概又昏睡了半个来小时,疼痛愈发的清晰,再次清醒了。

周进正在拿刀削一个苹果。霍一飞现在是吃不了苹果的,但willon说可以榨些汁来温热了给他喝,滋补的同时也能活跃胃部消化。看到他睁眼,下意识的按了一把,呵斥,“闭眼!起来干什么,接着睡罢。”

霍一飞缓缓的叫,“进哥~”。一开口发觉嗓子也干裂的难受。周进掖起他被角盖了盖,道,“再睡吧,左右没事,一回都睡足了。”

霍一飞起先看着周进几乎什么都没想,只觉得被他照料着安妥又惬意。隔了片刻才忽然记起自己还跟进哥打着25棍子的赌,为刺杀国忠为那事。结果真如进哥所料惹出麻烦,他落在调查组的手里,吃尽苦头不说,还把胃病都折腾出来,这棍子可不是输实了么。

他连忙半阖起眼睛,做的更加虚弱不堪的样子,软绵绵的蜷缩着。只怕是进哥看他可怜兮兮的模样,一时还没想到要来跟他算账,但盼他永远都想不起来才好。或者看在他伤病在床,暂且饶过。

周进削完那只苹果,切开两半挖出果核,扔到榨汁机里。那个苹果削的乱七八糟,不像苹果坑坑洼洼的倒像个土豆。霍一飞看着好笑,但要装病,不敢露出来,抿着嘴角一动也不动。可惜周进早已经看破,伸过手拍了他一巴掌。“还装什么相!早知道要害病,看你还这么抖擞不抖擞!”

霍一飞软道,“进哥~”。这倒也不是装相,刀口创痛,浑身乏软。

周进道,“怎么?”,按了按他额头,不见发热,这才放心,“差点把半个胃都切下去了,还好willon找的人技术好,才能给你保住。不然少了半个胃,我看你还怎么活?”

霍一飞心想自己的胃病虽然厉害,可要不是让曹亮那么打,也不至于要手术。这事可万万不能让进哥知道。道,“那就不用做事了,进哥养活着我。”

周进不由得笑骂,“谁稀罕养你?要到干不了活的时候趁早给我滚蛋,我才不花大把银子养闲人。”

霍一飞一脸委屈的模样望着周进无语。胃里又阵阵抽痛起来,他不由伸手去按,周进一把给他拿开。“别乱动!那刚开了刀,还没拆线儿呢,你瞎动什么。”,他斥道,“你这就是活该,谁让你这么冒冒失失去动国忠为,说你还不听。那帮人一个个都他妈跟太监一样满肚子阴毒,整死你是轻的。这回知道狠的了,还是进哥这儿好些罢?”

霍一飞道,“自然是进哥待我好,我早就知道。”,周进笑骂,“少来拍马屁!”。

霍一飞虽然是溜须哄他,但想到他这些天撇下所有事,只为陪着自己,心中不由感激。道,“进哥这些天一直陪着我?那赵森兄弟刚死,外面的事还多着……”,周进道,“你知道就行了。”

过了一会儿,周进问起当天厮斗赵森的情形。那天和赵森的对战场面弄得极大,前前后后参与有一百来人,光是他们事先安排的,也有五、六十人。除了江辉带刑堂的人在,还有Denny一些人也在场,但是后来从跳车到追赵森到天台,这中间的过程只有霍一飞跟他两个,赵森在当时的情况下怎样反应,到最后的情形,周进并不知道。

霍一飞详细把当时的情形说了,道,“后来江辉哥也带人围上来,他也知道没有路了,不死也没办法。临死前的时候,他想求我放过他弟弟……”

周进一言不发的听着。霍一飞道,“后来我看到赵焰的时候,他已经死了。大概从车上跳下去的时候就摔死了。”

赵森临死前并没有能把求霍一飞放过赵焰的话说出来,不过他的确有这个心意。如果他真的求他,而赵焰又没有死的话,霍一飞当然也不可能放过他,可是他心里只怕不会那么舒服。好在赵焰已经在不知道什么时候,死在不知道什么人的手下了。这倒让他心中似乎更可以安稳。

良久周进微微的叹了叹,“赵森是个人物,也不愧一条汉子。这回亏得咱们布置的快,他也是心切大意了。不然结果怎么样还真不知道。国忠为那帮人盯的那么紧,咱们不占便宜。”

赵森步步为营,处处谨慎,要同他硬打只能撞的头破血流,就算胜也是惨胜,胜不如败。唯有以退为进,慢慢的寻找机会布局,能够引诱他的唯一机会,是利益,也只能是利益。两人旗鼓相当,周进是险胜一局,这一仗打的不胜艰难。想到赵森周进心里也很难痛快。他背叛自己虽然可恨,但他的才能周进是爱惜的,他的实力周进也一直十分看重。可惜这样重要的一派势力却是敌手,在跟赵森的争斗和围剿中,周进着实耗损不小。

霍一飞知道他心情,小心翼翼的岔开,“那几天始终审我的有三个,一个姓王,另外一个应该是他们的头目。这三个人都很老道,跟国忠为也很熟。虽然没有在H市露过面,但绝对是他们核心的人。看来国署长这边的人基本已经散了。”

周进吩咐说,这些你跟胡安威详细谈谈,正好借着你这的事,把这伙人彻底弄干净。

说话的功夫,护士已经过来。霍一飞每天四组手术后的消炎药要吊瓶,刀口也要时时消炎。今天他彻底清醒了,可以全面的检查一番。这会儿Willon没在医院,护士便按他事先的嘱咐过来。换好吊瓶后,安置他仰躺,缓缓掀起刀口上的覆盖纱布。

刀口覆盖的纱布是有十几层那么厚,这一看上去,反而显得伤势更严重似的。护士小心的揭开,外面还好,里层渗着不少血,然后露出了狰狞的刀疤。麻药的效力早已经过了,这伤口一动,霍一飞浑身就透出冷汗。护士手法倒是极快,迅速的撤下旧药,将伤口用生理盐水迅速的清洗了一遍。盐水一挨到伤口上,霍一飞反着手抓紧了被单,别过头不再声语。随着盐水把药膏擦尽,狰狞的刀口愈发清楚,两边并着十来道缝针针口,粗大像一只蜈蚣。

护士换好了药后,仔细给他做了检查,所幸的是一切正常。如果好好调养,可以按正常的时间出院。周进听她这样说,心里才算撂下。

待护士走后,周进回头看霍一飞一头的冷汗,又想起那刀口的狰狞模样,不由得心疼,又忍不住气恼,拽过了他掀开被子,朝屁股着实拍了几巴掌,斥道,“行了,好好养你的病罢!赶快养好了之后,自己到刑堂去讨打!”

霍一飞不由得软声叫,“进哥~”

周进板脸,“怎么?”

霍一飞委委屈屈的望了他一会儿,方才说,“进哥饶了我这一回罢,就饶一回。进哥也说了,事情要利利索索的结束,剩下的棍子就免了我。”

其实周进不是说饶他25棍子,而是跟他赌了25棍子,谁要是输了,棍子就打谁。国忠为的事牵连的代价不小,霍一飞落在警察手里几乎把这个胃赔上。但是现在赵森死了,国忠为也死了,刺杀国忠为的罪名也给赵家兄弟背上,如果到最后这件事结束的顺利,到底怎么算输赢,还真有些讲究。

周进瞪着他,嘴角却忍不住漏出笑,道,“对,这是我说的,这事儿你要能利利索索的结束,就算你赢,这25棍子该进哥打还给你。”

霍一飞笑道,“我怎么敢,进哥折现吧。”

周进笑道,“怎么折?”

霍一飞道,“那怎么也得一折十,下回我再犯错,进哥一定饶过我。”

虽然willon手术的及时,之后在照料医院照料也得当,但胃里的手术到底不是小事。加上霍一飞之前被熬审毒打,折磨的心力交瘁。尽管他焦急的盼着能早点康复,但刀口却是一时半刻难以好的。赵森一边的祸患虽然了结了,但天下太平还远远未到。在周进跟赵森两边相互揪斗难舍难分的时候,扈家的大公子扈宇却趁此时机赶到了缅甸,一一联系了OU生前旧部Rfgyic、商等毒枭卖家,将其拉拢收买。

赵森和周进的争夺,扈宇本来是押宝在赵森身上的。这也由不得他选择,因为周进一定不肯跟他合作,交换利益。整个过程中扈宇着实给了赵森不小的支持,包括中秋节那日赵森千方百计破坏所做的一切,就是扈宇在背后提供帮助,制造混乱和封道等等都是他一手操作。后来联系国忠为对付周进,也是扈宇凭借家族的关系搭桥,否则以国忠为的谨慎,不会贸然同意跟赵森合作。在后来的合作中国忠为也没有给赵森什么好处,但他集中力量对周进出手,却是从一方面给赵森清了路。

但是从谢老三的事发起,扈宇开始感到事情有点不对劲。进行的太顺利了有时候也未必就是好事。他提醒了赵森,可惜赵森到这时已经利欲熏心,于旁人的话再也听不进去。等到他拿到桑尼的货源时,扈宇就知道他必败无疑。

桑尼这批货一定是个幌子,扈宇也不再在赵森身上下功夫,果断的转身奔去缅甸。周进反应也极快,在赵森这边一抽出身也立刻着手缅甸,但毕竟是被黑白两道牵扯着,慢了一步,被扈宇抢先揽在手里。

事情到此又有了峰回路转的转变。周进对付赵森螳螂捕蝉,扈宇却作为黄雀在后,最后收到了渔翁之利。这是非常重要的货源,眼下的情形是谁拿稳了,谁就占据主动。因为和记被赵森搞的内外皆伤,至少也要一年半载时间来恢复元气,如果扈公子在这时候拿稳毒品市场,加上自己本身强大的家族势力,在H市无人能够望其项背。到时就算不只手遮天,也能跟和记划江而治。不过这件事还没有完,一天下午周进在医院接到扈中和的电话。

自从扈中和被扈宇实际上软禁之后,扈宇已经断掉他所有同外界的联系,因此周进也很久没有接到过他的消息。今天扈中和忽然打来电话,不仅如此,还约周进到天香阁的茶楼一谈。

按照常理扈中和被儿子控制,他主动相邀周进,多半是扈宇布置鸿门宴。但实际未必如此。关于最近扈中和的活动,周进多少能推测一点,他再三斟酌,事到如今,有必要和扈中和坐下谈谈。

天香阁茶楼在明湖之畔,四周郁郁苍松环绕,地点幽静偏僻,这里左右附近,都是不太正当的又坐拥大生意的老板经常光顾的地方。扈中和初到H市时周进曾邀请过他到湖边钓鱼。三月天,芦苇初长,草长青蔓,淡青的竹楼掩在其中,一片安静怡然,即使有警察记者跟踪窥探,在这里也难以施展。周进跟侍者到楼上时,扈中和已经在这里等了。在窗口的一张竹椅上倚坐,披了宽松的羊毛大衣,露出的衣领襟角皆整齐挺直,这样看去,完全不见有任何落魄处境的痕迹。

房中也没有其他人,扈中和是一个人来的。周进笑了笑,同他寒暄,两人对面坐下来。

扈中和道,“进哥果然是江湖大哥的风范,有胆识,有胸襟。我还担心你今天不会来。”,笑笑,把了茶盏将烫匀的茶叶均匀荡开,几片碧绿的茶叶荡在洁白细腻的甜白釉瓷盏里,清新入肺。

周进道,“扈老板也一样。”

上次两人坐下来喝茶吃饭还是在五仙醉海楼,相隔一年有余,中间曾经打的死去活来。到今时今日,各自的情况都不同了,但要他两人能这样和平的坐下来,唯一的可能是利益交换。扈中和也不废话,开门见山。

“我不跟周老板墨迹口舌,家门不幸,我家的事大概你也听说了。怪我心慈手软,让这个孽障活到今天,真是害人害己。我岂能容他再继续造乱?中和今天找进哥,也是想托这件事,处置这个逆子,中和愿意以退出H市作为交换。我现在身体也不好,其余也没有什么索求,但不亲手除了这个祸害,我愧对祖宗。以后死了也没脸见人。”

周进静静听了他这番话,不动声色。

扈中和竟以退出H市的代价来请周进帮他铲除逆子扈宇。扈宇性格手段都是人中精才,但他毕竟还是年轻,以厉害的手段闪电般扣住父亲,一面斩除他的旧部故党,以为这样就可以牢牢把父亲控制在手中。他输在经验还是浅了。扈中和是怎样的人物,半生在商场和黑道上打滚,早就成精了,难道真的把他软禁起来他就无能为力了吗?扈中和半辈子培植下的势力,关系,也不是说切断就能切断的;何况他那些旧部故党,各个都实力深厚,扈宇一时间要对付他们根本不容易。这些人也绝不肯轻易的尊奉新主,尤其还是个不待见他们的新主。

不仅如此,甚至在私底下,已经有不少人拿扈宇犯上的事做幌子,彼此窜络。不过扈宇手腕精明,平压一直干净利索,这些人蠢蠢欲动,却不敢贸然挑明。

但是扈宇为了要拉拢毒枭赶去缅甸,露出了第一个破绽。扈中和被他扣押后表面隐忍不发,实际上无时无刻不在悄悄网罗旧部,他的关系并没有真的断过。扈宇前脚离开H市,扈中和就已经脱身,连同他的部属在几天之内就迅速的夺回了主动权。不仅如此,还拉拢了很多原本跟随扈宇的人。

这些事扈中和做的十分隐秘,外面没有任何一个人知道。扈中和忌惮扈宇手下还有很多贴身的忠心的兄弟,不容小视,力求做到不动声色,将这些人聚全了,才一网打尽。不过扈宇在外面已经混了多年,他的这些人也各个不是省油的灯,尤其是拿下了缅甸之后,势力越做越大,扈中和为了万全,出来拉拢周进。就算是周进不愿意帮他,至少也让他不站到扈宇一边。

对于周进来说,这两人一个是老虎,一个幼狼,统统都是一路货色。不论他是帮着扈宇反抗扈中和,还是帮助扈中和镇压扈宇,最后结果都不可能由他来收获好处。但是要他两个人一起对抗,周进单人的实力又不能够。当下他持着茶盏缓缓的摇着,一边吹开飘荡的茶叶,抵在唇边品抿,对扈中和的话,既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

半晌只是笑道,“老扈,常言说得好,父子是前世的冤孽,上辈子欠的。孩子到底是孩子,年轻不懂事,他以后就明白了。你别这么动气。孩子愿意争口气,说明他还是上进的,你看OU那儿子,OU气的拿马鞭打,没用还是没有,换到你身上你就知道什么是知足了。”

扈中和笑了两声,点点头,“是,这谁也怨不得,都是我自己造的孽。

周进道,“两父子还能有隔夜仇?顶多给你绑回去,你打一顿出出去,教训教训也就了事了,难道还能真杀了他不成。”

扈中和知道他话有所指,是怀疑他不能履行诺言,道,“周老板,我跟这冤孽的事,不敢让你见笑。不过你放心,我扈中和虽然不是什么英雄好汉,但也说的出做的到,我应你的事,绝不会悔口。”。

周进这才撂下茶盏,道,“我如果不相信扈老板为人,我今天也不会来了。”

这番话谈的很和气。但要周进真的帮扈中和去对付儿子扈宇,他是绝对不会做的。顾虑也正如他所说的那样,扈中和和扈宇是亲生父子,打断了骨头连着筋,就算他俩再闹到天翻地覆,周进也不会单纯到参合他们的恩怨。不过他虽然没答应扈中和打扈宇,却表态自己也不会站在扈宇一边,这件事上,周进是想两不相帮,坐山观虎斗。

他只要不帮扈宇对付扈中和,对扈中和来说就够了。其他方面只要能摆平的他都已经摆平,所有事都已经安排妥当,他就等待扈宇回到H市,同他父子间的恩怨,做个了断。扈宇身在外地,忙碌谈生意,对H市的变动他一点也不知道。他本来没有大意,也安排了很多眼线,只是这些人都已经被扈中和收买或者铲除。而扈宇为了谈生意忙的头昏脑胀,在回到H市后也没有来得及第一时间找这些人见面。

这几日扈宇心情大好,难得抢先了周进一步,拿到这样重要的资本,为日后发展铺上了极重要的一路。他不由得踌躇满志,满怀信心的布置着自己往下一步一步的计划。这些天江湖上耳目灵通的朋友听到这个消息,也纷纷来大拍马屁,笼络未来的大东家,扈宇辗转这一个又一个应酬之中,一时间忙碌不亦乐乎。

手下不断的把这些细节消息报告给扈中和,并追问他几时动手。在他们想,扈中和看到扈宇这得意潇洒的样子,只怕更会气的咬牙切齿,这对他而言简直是莫大讽刺。儿子在外面潇洒风光,却把老子囚禁在屋里,连自由都不得,扈中和怎能忍受?但扈中和竟也沉得住气,只是仔细听着,丝毫不动声色。大家再三揣测,摸不透他的心思,只是纷纷猜测。

其实扈中和如何能不恨,他简直恨的牙根都要咬出了血。一面恨,一面心里也伤心。平心而论,他从小待扈宇的确是疏忽,一面因为妻子的缘故,一面也是因为他又倔强又固执,自己说错了一点,他就永远记着,不肯说一句软话。扈中和多少有些跟他赌气。还有一方面,因为扈宇是长子,以后面临继承家业,扈中和也有严训孝子的意思,结果反而弄得两人关系更加僵硬。

但是随着他长大,特别是小儿子也丢了,扈中和也把一颗心都放在这个长子的身上。最近的几年,两人关系也已经很温和。其实扈中和如果完全不紧张他,也不会在被周进挟持的时候服软让地;那次他在五仙醉海楼遇险,扈宇扑进来救他,他也感动的泪流满面。可不知怎的这些偏偏就留不住,小璨好不容易救回来,扈宇这哥哥没有半点喜悦,反而一脸的不耐烦,扈中和看了真是心肠直颤,他恨扈宇就是容不得自己的手足。在他心里,扈宇容不得弟弟,早晚会连他这个父亲也容不下去。

果然就给他猜中了。扈宇竟亲手将他继母推下了楼。他同这个太太不和许久了,可是扈中和始终觉得他会看着自己面上,不会把她怎样。想不到真的没有。扈宇不但对继母下手,连亲生的父亲也没有放过。还有那个痴呆的小弟弟,这哥哥又会怎样待他?每每想及此处,扈中和既心痛,又羞恼,更愤恨。

他想的明白,就算是为了他自己,也没法放手。终于下定了决心,招心腹老贺到别墅同他秘密谈定了最后的安排。老贺等人早已经久候多时了,终于等到扈中和一声令下,当下立誓必成,领命既去。

扈中和觉得心力交瘁,什么都不愿再想,佣人做好了饭,他也没有吃。只让烧水洗澡。片刻又传来敲门声,扈中和还以为老贺去而复返,连忙匆匆披着浴衣出来,不想来的却是扈宇。

扈宇脸颊微红,大概刚喝过酒,这段时间他忙于应酬,回到H市后也一直没有来过这边,扈中和没想到他晚上会来,当下一怔,只怕是老贺给他堵到了。

但看扈宇的样子,似乎并没有发觉。扈宇看到他披着浴衣出来也有些吃惊,怔了征,道,“爸爸,外面天凉,别着凉了。”

扈中和头也不抬,转身回浴室。过了一会儿他换了衣服出来,看扈宇还在门口站着,绕过他进屋。道。“这么晚了来干什么?”

扈宇道,“爸爸,吃饭了么?”。扈中和也不回答。扈宇拿出两包东西,叫佣人拿去做。扈中和见那是深海Beluga鱼籽,另外一包是阿尔卑斯山的大弥耳猴脑。扈宇带泳儿今晚同人在外面吃饭,这家新开业的饭店多半通过非法手段,在国内外搞了一些外面买不到的珍品,扈宇见这东西滋补,外面寻常难买到,高价问老板买了来。

扈中和因为心中有事,晚饭也没吃,刚才扈宇进来的时候已经问过佣人了。扈中和本不想吃,但一想起事在即,这时候同他翻脸,恐怕耽误了事,也就默认了没说什么。佣人将东西拿下去,又按着扈宇吩咐添许多菜,厨房忙碌着。扈中和回房间倚在床上一言不发,只抬头看着窗外。

扈宇跟他在门口站了一会儿,看这房里各处放了不少药瓶,找话道,“爸爸,这阵子感觉好些了没有?那天碰到以前T市的Dr.庐,他说朋友在西藏带一种雪蛤,对爸爸这病很补,回头我问他要些。”

扈宇说起Dr.庐,倒让扈中和想起从前在T市,他算半个自家的医生,经常在一起来往。T事虽然没有什么大名大利,日子倒过的开心。扈中和问了一句,“他近来还好么?在忙什么?”

扈中和难得肯跟扈宇说一句话,扈宇顿时显得欢喜,连忙道,“他现在可牛了,当了市长的医生,哪能不好。比从前还胖了,听说就陪市长老人家在郊园那边住着,平时没事也不出来。”

Dr.庐半隐居一样的生活,有意无意映衬了扈中和当下日子。扈中和心里不禁动了动,又沉默不言。扈宇不想让他扫兴,道,“要不哪天约他们出来聊聊,去明湖钓鱼。”

扈中和冷冷道,“我约他有什么用?我的病难道能是他看的好的?”

扈中和有什么病?他的病就是父子失和!扈宇给他讪了一句,堵了半天没有说出话。自己背身对着窗外,心里的火腾的窜起来,不由得咬牙,想要发恼,又觉得不至于为了一句半句的话恼怒,忍了半天还是咽下去。他转过身道,“爸爸你别生气了。”

扈中和不答。

这会儿佣人进来通报,饭菜已经做好,扈宇叫她不要在外面摆,外面地方大,冷的快,干脆在屋里吃。佣人答应着,连忙往这屋里挪腾。扈中和想既然让他做了,也不必要再为了吃饭吵上一架,仍然顾自坐在一边,也没搭理。饭菜不一会儿就摆放整齐,那Beluga鱼籽厨师用晶莹的水晶碟子盛着,深紫见黑,的确是难见的珍品;大弥耳猴脑更用十五种珍贵药材合在一起蒸煮淋汤,大滋大补。其余还有石斑、龙趸,油芝蜗牛等等,许多扈中和平日可口的东西。两份大南呷燕窝,厨师用小火在一边偎着。

扈中和问扈宇,“干嘛好好的弄这么些东西?”

扈宇说,“这鱼籽是泳儿要买的,泳儿说记得爸爸喜欢吃这个。爸喜欢么?我平时不大吃,不太懂。”

扈中和学人家攀附贵族,一度爱吃鱼籽酱,难得泳儿还记得。他一向疼惜这个儿媳妇,听扈宇这么说,也就在桌前坐下来。扈宇拿出一瓶白酒,打开盖倒了两杯。

他把一杯递给扈中和。“爸爸,我陪你喝杯酒,你不会把我撵出去罢?”,扈宇望着扈中和。若是几个月前两人刚刚闹翻的时候,这杯酒扈中和二话不说就打翻到地上,别说酒,饭也不会同他吃。但到了现在,扈中和也不再每每失控的大动肝火。虽然没有接扈宇的酒,但也没有一口回绝。扈宇就把那杯酒给他撂下,自己喝了一口。坐下来,夹了一块石斑吃。

扈中和记得他小时候最不爱吃这个,扈宇爱吃外面乱七八糟的东西,却不爱吃酒店里的高档海鲜,为这个扈中和还一再斥责他。当时不由得有些诧异的看着扈宇,“什么时候开始吃石斑了?”。扈宇怔了一下,笑道,“我饿了。”

扈中和说,“你不是刚吃过饭么?”

扈宇摇头,“没吃饱。尽喝酒了,没吃饭。”。看他的样儿好像真饿了似的,一手端着米饭,一手夹菜,囫囵的吃掉了半碗。扈中和舀了一匙鱼子酱合在奶羹里,慢慢喝了一碗。两人各自吃各自,扈宇吃掉半碗饭,拿过酒杯,“鱼籽酱该配香槟,我在酒柜买的,不知道好不好。”

扈中和拿起杯喝了一口。香槟是极好的酩悦,只是这一款酒性甚裂。扈宇摇摇酒杯喝掉大半,点头说还不错,看来这老板没有蒙自己。

扈中和不禁皱眉道,“你喝多了还喝什么酒。”扈宇却充耳不闻,拿酒杯又给扈中和把杯口的一点斟满,笑笑说,“香槟哪算酒,不醉人的。爸爸你尝尝。”。扈中和压下眼皮也不瞧他,默默的喝掉大半杯。心中只是疑惑:干什么他大晚上的想起来找自己,又吃饭,又喝酒。难道最近的事他已经有了察觉?故意来试探自己?他带来东西,又带酒,难道这酒里有什么古怪不成。要说扈宇拿毒酒毒害自己的亲生父亲,怕他真的做得出来,但扈中和心中最深处似乎还是相信他不会这样。即使会,他也并不怎么害怕,只是想如果真是这样,那自己死后见了阎王爷,岂不是也是羞愧无言。

但扈宇好像也要证明这酒纯净似的,一会儿功夫,已经接连喝了好几杯。他本来已经喝过酒,这下双颊更泛红晕,眼睛里似乎也有了一点醉意。

扈中和不愿跟他多说,只低头做不见。忽然扈宇道,“爸,你记得我小时候不爱吃石斑~”

扈中和顾自夹自己的菜,道,“你不爱吃的多了,爱吃的没有几样。从来都看什么都不顺眼。”

扈宇好像没有听他话里的讽刺,继续道,“我还记得有一次,你过生日,阿姨帮你做酒宴,在海仙酒店那里叫的全都是海物。还有一道石斑说是从南海打捞的,是好东西。我放学都回家了,你叫我到酒店吃饭。我不爱吃鱼,尤其是这种石斑,最讨厌吃。你夹了给我我不要,你一定要撂到我碗里,我就夹出去。”

扈中和低头听着,扈宇道,“后来你就火了,把我的碗和筷子都摔个稀碎,让我滚。我说我根本就没想来,是你非让我来!你就冲上来抽我巴掌。大家七嘴八舌的劝,你还是不罢休,非要把我拽到旁边的小包间去打。到底拽进去了,拿皮带一猛气抽了五十多条。后来我想走,可是屁股腿上都是血,爬也爬不起来。”扈中和抬起头看了看他,斜起一侧的嘴角,“是啊。你倒还记得挺清楚,连打了你多少下都记得。”

扈宇笑着说,“你就是怕我记吃不记打嘛。我长了教训,自然记得了。”。扈中和只当他是嫉恨自己曾经打过他,一直恨到今天,冷哼一声。不想扈宇却道,“我以为爸早忘了,想不到你还记得我不爱吃石斑。”

这回轮到扈中和怔怔在当场。一时间,没有回过这话中的意思。扈宇又自顾自的倒满酒,一杯整整喝到底,脑子也微微发晕起来,扶着桌子待了一会儿,他道,“爸爸,今天是你生日。”

扈中和怔了一下,下意识道,“今天是新历的,那不算,我也不过这个。”。扈宇心想,你那个是生日是给二太太和扈璨他们过的,跟我有什么关系,这个生日没人问津,才属于我,属于我死去的妈。默默的望着扈中和许久,轻声道,“我知道。所以……我也没准备。我想为你操办,我知道你也一定不愿意。今天你肯坐下来和我吃饭,我都没想到。”

扈中和冷淡道,“大公子赏饭我怎么能不吃,我不吃就等着饿死。”。扈宇望着他,说,“爸爸你很恨我罢?”。扈中和没有回答。

“我知道你一定恨我,你恨我恨的连话都不愿跟我说,你连骂我都不肯骂。以后到了黄泉下,你是不是也永远不想见我的面?我知道,我软禁自己的亲生父亲,我大逆不道。虽然我现在风风光光,他们一个个都吹捧我奉承我,不过我知道在他们心里我还是个大逆不道的孽子。”

扈中和想说,今时今日你何必又去在乎别人的看法,当了□还想立牌坊?但这句狠话终于还是没说出来。拿过酒也喝起来。扈宇这一瓶酒已经被他自己喝掉三分之二,他喝了自己的一杯,仍然抓酒瓶来倒。

“我是狼子野性,我什么都做得出来。”扈宇望了眼手中的酒,“我今天忽然来找爸喝酒,恐怕也是不安好心,你不怕在酒里下毒么?”

扈中和道,“我怕。”

扈宇停了停,抬起嘴角笑了一阵,笑了片刻笑意便无力的垂下来。过一会儿他道,“不是的,我知道你还是相信我。你要不是相信我,也不会这么轻易着我的道,让我得手。”

扈中和长叹一口气,道,“你也不用这么妄自菲薄,我就是不相信你,也未必能是你对手。

你长大了,出来锻炼这些年,翅膀早就长得很硬了。”。这句话他倒是出自真心,这些年尤其是这二年,扈宇在H市闯荡江湖,广见世面,愈发的干练成熟。他读过大学,肚子里有本事,这些知识运用于黑道管理就比其他人高出一筹,加上天生的手段果断很辣,俨然已自成势力。若不是这样,也不能够把他这个父亲软禁起来。

扈宇笑,“爸爸你是在夸奖我?”,他自己转着酒杯,笑意苦涩。抬头望着扈中和道,“爸爸,对不起。你的生日,我也不能好好给你过。”。他道,“你生了我一回,这债我是还不了了,不过我现在,也不知道会死在哪里,等我死了,就把这条命还给爸。”

扈中和本来要冷语讽刺,给他这句话倒说的心软了,过了半晌道,“我生你的时候,可没盼过你早死。你不用还我,这些年你也不欠我什么。”

扈宇举杯道,“爸,喝酒吧。”。扈中和说,别喝了,你也喝了不少了,早点回去睡罢。扈宇却说什么不肯,只是执意倒酒,又拿来一瓶威士忌。

他喝的已经很多,仰靠在椅背上,侧头望向窗外。只见一轮弯弯的月亮斜挂在半空,金黄金黄的颜色嵌在深蓝的夜幕里,很是夺目。扈宇望着,口里喃喃,“去年今天是十五,月亮还圆。今年就剩下一半……。来年……来年……。”

“我不想的,我真的不想,可是我没有办法,我别无退路。……我杀死爸的小太太,他是不会放过我的。死……我不怕……但是我不甘心。为什么要我死……为什么要我被亲生的父亲杀死……?”,扈宇喝醉了似的没头没尾的乱讲。

有时候听不清他说什么,有的时候又反复重复念叨,一遍一遍,“有时候我真想像扈璨一样,当一个白痴……。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用想……。我想像小时候……想妈还在的时候,每天放学就朋友跑出去疯玩,玩到半夜才回家,妈在门口骂我也听不到……。我不缺钱,我为什么要为了钱大打出手……我为了什么去争权夺利……”

扈中和拉他说,“别胡说八道了!回家睡觉去吧!”,扈宇给他拉的反而倒在他身上,伏在他大腿。“我不回家,这儿才是我的家,那是泳儿的家……。”

他伏了一会儿挣扎着撑起,眼神有些茫茫然的看着扈中和,“爸爸你打我罢,我让你打。你打完,你就消气了。……你要是不消气,你就接着打……接着打……打到你消气……。”。他翻起身来,转身去找藤条。这屋里早没有放过藤条了。就算有,他醉眼惺忪又哪里找的出来。胡乱的翻了两下,没有找见。扈中和说,你瞎找什么,我这儿什么都没有。

扈宇索性抽出腰带递给他,“这个……用这个……,你打吧,打吧……,狠狠打,使劲打。”,扈中和死活不接这条腰带,道,“你又在这儿瞎作什么!喝多了就回去睡!”。扈宇仍然拿那皮带胡乱的往扈中和手里塞,忽然道,“咱们回到从前吧……咱们回到从前吧,行吗……?”

扈宇仰靠在椅背无力的垂下手,无声哽咽了一阵。

扈中和被他弄得心中一片混乱。他本来下定决心要对扈宇动手,父子俩的关系,到现在俨然只剩下利益纠葛、权势争夺。可是今晚扈宇酒后的言语,似乎又把两人变回到父子,叫人想起原来两人间维系的不只是争夺利益,还有天然而然又最珍贵的亲情和血缘。扈中和也望着他怔怔的想了很久,把剩下的一半威士忌,都一杯一杯的咽下了。脸色也一层一层的绯晕,到后来,脑子里也有些晕沉沉的。

扈宇不知过了多久,似乎有些清醒了,起身到盥洗室去洗了一把脸。回来时招呼佣人把酒菜撤掉。向扈中和道,“不早了,爸你早些歇着吧,我回去了。”,一面披上自己的外衣下楼。在楼梯的时候,他晃了两下,把着扶手扶住。佣人劝他留宿明天走,但他坚持回家。

佣人还要再收拾,扈中和挥手让她们放下,出去休息。自己拉了被倚到床上,脑子里晕沉沉的,说起来也很久没有喝过酒了。虽然是想睡,但闭起眼睛却没有困意。

脑子里尽是扈宇一晚上说的话。

“我好羡慕扈璨,羡慕他从来就什么都不用操心,一切都是属于他的……”

“还记得小时候么?小时候过生日,爸妈带着我去爬山……”

“我也想要一个家,父慈子孝,一家人和和睦睦,开开心心……”

“你打我罢,打我。只要你打到不再恨我,能回到从前那样……”

扈中和用力的按着额头,愈躺到后半夜,脑子里愈发嗡嗡的疼痛。到后半夜月亮已经沉下去了,只剩一点星辰的清辉淡淡照着深夜。房间里也逐渐的清冷,扈中和披着毛毯,翻来覆去,辗转反侧,总是睡不着。

到清晨天刚微微亮的时候,电话就响起来。扈中和接起来,电话那边老贺道,“老板,一切都准备好了。我叫司机过去接你?等你一句话咱们就动手。”

电话那边似乎能隐隐传来老贺等人调兵遣将的声音。电话这边,扈中和停了很久没有回答。

扈中和撂了电话,拨通扈宇家里的号码。响了两声,扈宇大概还没有起床,电话是泳儿接起来。扈中和问她扈宇在做什么,泳儿说,“他昨晚喝多了,还没起。爸爸,你找阿宇有事?你等等……我这就去叫他。”

扈中和道,“不了。你跟他说一句,就说我说的。我年纪大了,别的也不想,只希望一家齐齐全全。小璨的病要是好点了,就带他回来。”

泳儿答应着。撂下电话,扈宇披着睡衣站在门口,问泳儿“爸的电话?”,泳儿点头。扈宇问她,“他说什么了?”,泳儿复述道,“爸爸说,他年纪大了,别的也不想,只希望一家齐齐全全。小璨的病要是好点了,就给他带回去。”。泳儿说着,望着扈宇。

扈中和终于在事情最后的关头罢了手。老贺等人一直在等他的消息,等到的却是他淡淡的一句道,“算了罢”。算了吧的结果,扈中和整整想了一个晚上。那晚扈宇的话还是触进了他心里。五十岁的生日过去,当真是一天天老了,争权夺势,到最后又争到了什么?到了妻离子散,难道自己还能再娶一个女人,组个家庭,生两个孩子?扈中和承认也好,不承认也罢,扈宇是他的儿子血脉。如果小璨也已经不测的话,那真是他唯一的儿子,也是世上还剩下的唯一亲人。

扈中和又想起Dr.庐半载以后,也选择了山清水淡的退休。许多人都和他一样,盼望生活无忧,闲暇时爬爬山,钓钓鱼,下棋打牌,一面修身养性。倘若他不再图谋权力,也会过和他们一样的生活罢,经过昨天晚上,扈中和倒是相信了扈宇不会要他死,他若愿意,他绝不会违拗父亲的心意,一定会尽力给他最好的条件。扈中和不是Dr.庐,他的心里有热火一样对权势的追求向往,这是永远都抹不去的。但他也有一个儿子,这些事业,外面的花花江山,扈宇能帮他打,能为他继承。

扈宇同泳儿在说话,里面另一间卧室门拉开,小璨背着两只手,悄悄的走出来。到泳儿跟前,做了一个鬼脸,笑着把手里一只木船递给她。“姐姐。小船儿。”

泳儿接过了拿在手里,赞他,“真好看。小船儿划到哪去?”

小璨仰头寻思着,“小璨划过船儿,在大湖上划。划船儿,哪都能去。带姐姐一起去。去找姐姐,找哥哥,找爸爸,找妈妈。”,他说着背转过身,偷偷瞧着扈宇,低声道,“也带哥哥一起去。”。泳儿拉着他手安慰他说,哥哥会跟你一起的,哥哥喜欢你。她期盼的目光切切的望着扈宇。在泳儿心里,真的盼望扈宇能答应扈中和这个要求,将小璨送回家。另一面也表示对父亲让一步,他们俩的关系,才有望回融。扈宇伸手拉了拉小璨。“也带我一起去么?那给我瞧瞧。”,他要过那只简易木船模型,仔细的看了看。这个模型虽然简单,做的也很工整。扈宇问他,“这是谁教你做的?”。

扈璨茫然的望着他,回答不出。这样的模型自然是小时候扈宇教他做的,比这繁复一百倍,几百倍的模型飞机、轮船,他们也做过不知道多少。这段记忆在小璨脑子里早已经失去了,但那制作的娴熟过程还是隐刻在记忆的深处,因此他能下意识的做到。

扈宇道,“这船太小了,载不了那么多人,赶明儿让你这姐姐给你买个大的。”

扈璨傻傻的笑着点头。

扈宇又道,“你想找哪个哥哥、姐姐?”

扈璨踟躇地,“哥哥、姐姐……他们,陪我的,一直。我生病了,姐姐带我去看病。有好多好多针,姐姐说,小球是男子汉,男子汉不怕疼,打针不许哭。我不哭……我听话,姐姐别扔下我……”。

扈宇和泳儿并不知道小璨在被霍一飞送回来之前,是被酒吧女阿雯收留。不过扈宇猜想他说的哥哥,多半是霍一飞,不由得笑道,“那是什么哥哥,他一门心思害你。”

扈璨一点也听不懂。扈宇望着他片刻道,“想家了没有?我带你回家吧。”

泳儿心里一动,连忙转头去看扈璨,扈璨睁大眼睛喜悦的望着扈宇,快乐道,“我想家!我想回家!我想回家!”。扈宇说,“那我就带你回家。”

扈璨大眼睛闪闪亮的照着扈宇,“哥哥回不回家?”

扈宇道,“我不回。”

扈璨一听眼里不由得流露出失望,对扈宇却不敢说,怯怯的望了他一会,才鼓起勇气轻轻的说,“哥哥跟我一起回家吧。”。

走上前两步,默默的捱到扈宇身旁。扈宇抚了抚他软软头发,起身说,“好,我跟你一块儿回去。叫姐姐帮你收拾下东西,咱们这就走。”。

泳儿急切道,“阿宇,你真的让小璨回去……”,她听到扈宇终于松了口,这件久久挂惦的事总算落下来。可是又有些害怕他是要带小璨出去杀了。扈宇笑道,“你还怕我杀了他不成?要不你跟我一起去。”。他望着扈璨道,“反正爸爸就只是想要他,就给他吧。总留他在这儿也不是那么回事,以后你自己还得要孩子呢,难道一辈子照顾他?”

泳儿不禁脸红,啐他道,“你瞎说什么。”。其实扈宇这一段以来都把小璨留在自己家里,加以照顾。虽然不是兄弟亲密有爱,但泳儿也明白了扈宇并不是真的恨这个弟弟,其实还很爱护他。她想扈宇跟把小璨还回去,那真是太好了,他们兄弟一路回家,路上说不定还有些什么话说,让他俩得个机会亲近相处也好,自己便不掺合了。

她把扈璨随身的几件东西收拾了,给他穿好衣服,送到车上。小璨规规矩矩的坐在扈宇身边的副驾驶座,还记得几个月前泳儿嘱咐过他的话,不乱动也不乱瞧。

到车子开到马路上,小璨才禁不住好奇的张望着窗外。他在扈宇处一晃也住了两三个月了,久在屋里闷着,很想出去玩一玩。这一带又从来都没有来过,感觉新鲜好奇。只见车子开过去,一会儿是高楼大厦,一会儿是街区繁华,一会儿又有树木花草,咤紫千红,十分好看。他起先坐在椅子里瞧,后来两手扒着窗,真想把小脑袋也伸出去。

扈宇问他,“你瞧什么呢?”

扈璨指着旁边一栋高楼给扈宇说,“哥哥,你瞧,那个楼真好看。”

扈宇顺着他所指望去,见是两栋新盖的写字楼,那些新建的建筑栋栋都是创意十足,唯恐不夺人眼球。这两栋楼之间层层相连,似一体非一体,似分开非分开。小璨道,“那边的像哥哥,这边……”

扈宇不禁问,“这边像谁?”

扈璨想了一会儿,不由得流露惋惜,“小璨还没有长到那么高。”

扈宇见他时时都惦着自己,即使自己从来待他也不怎么亲近,他还是处处不忘。就是无情的人,心里也不免对孩子这样的痴话感动。扈宇望了望他,一时说不出话,转回头,心里跟自己说,算了。说到底他都是自己的亲生弟弟啊。本来是个少年天才一样的人物,却被自己害成痴痴傻傻,也难怪父亲骂自己是野狼畜生,就算他再欠自己什么,也都还清了。

何况他本来也没有欠过自己什么,在那个家里,他是待自己最好的。自己是恨他的妈妈,可是现在也把她杀死了,这孩子没了妈妈,真的可怜。父亲惦记他,就还给他照顾吧,除了扈璨,自己又还能满足他什么呢?扈中和肯打电话来示和,扈宇的心登时也就软了,不想再跟他争拗下去。

他笑道,“过两年你就长高了,长得比哥哥还高。就算长不高,咱们叫他们把大楼拆下去一块儿,一边高一边矮,就对了。”

扈宇的霸道,当真可以叫这个建筑商把大楼拆掉一节,哪个商人再厉害,也不敢得罪他这黑社会。扈璨是什么都不懂的,喜的拍手笑,“好,好,拆掉一块儿。”。

扈宇平时很少跟他说话,因此小璨不太敢亲近他,现在他和颜悦色,小璨话也多起来,想起回家心中高兴,就说的不停。

扈宇想起一件事,问他,“小璨,刚才你说要去找的哥哥姐姐,那是谁?我没有见过。是不是从前照顾你的?”

扈璨对这个问题始终回答不大清,捏着手指,断断续续的想,“哥哥……姐姐……,就是,和我在一起的。我好久不见他们啦。我想……找他们。”

扈宇道,“你不记得他们长相,那可找不到啊。他们是什么样的?那哥哥是不是挺英俊?”

扈璨茫然不知道英俊是什么意思,只是点头,“嗯。”

扈宇又道,“那姐姐是不是挺漂亮?”

小璨又点头,“嗯!”

扈宇笑起来道,“我就知道,帅哥哥和漂亮姐姐肯定搞龌龊勾当,也不怕教坏小朋友。小璨,是那个哥哥姐姐待你好一些,还是我这个哥哥和家里的姐姐待你好一些?”

小璨想不到遇上这样的问题,迷茫的想了一会儿,喃喃道,“哥哥……姐姐……,哥哥……姐姐……,都好的……。但是我喜欢哥哥。”,伸出两手搂着扈宇腰。

扈宇想到自己居然战胜了霍一飞一筹,心里得意万分,自己得意的笑。一面连忙把小璨的手放下,行车中,恐怕危险。他在扈璨的事情上到处都遭遇碰壁,最后的结果也是乱七八糟。自己现在也已认输了。如今在扈璨心里还是给他赢得做哥哥的地位,扈宇自嘲的想,那也不算一败涂地吧。

忽然后面有一辆车擦着车侧疾驰而过,扈宇心里陡然吃了一惊。这辆车压他的距离,已经远远不是正常错车的范围,他立刻将车向侧错开,一手就警惕的摸到后腰的携枪。一面向前望去,但是这段路路宽人稀,那辆车转眼之间,已经开不见了。

扈宇丝毫不敢放松。说实话自从到H市,特别是渐露风头以后,他几乎已经很少独自上街,出门都得带上几个人跟随着,人在江湖,他不得不小心。不过今天只是带扈璨回家,总共没有多远的路程,扈宇没想会有人抓到这机会对他下手,因此也没带任何手下。如果这会儿对方真的杀来,他独自一身,还带个孩子,恐怕难以对付。当下也不敢耽搁,挂上车档,将速度升高几个档,分钟功夫已经开出数百米。

路段上特别安静,前后都无车,扈宇的宾利私车高速疾行在公路上发出细微的嗡嗡声。过了一会儿,后面又有一辆车突然拐出来,斜里追上。扈宇在后视镜里看到这车,连拉几档,宾利越发飞驰一般向前掠。后面的车被甩开数米,但这时前面迎头一辆半大的商务车直奔而来,迅雷之势扑向扈宇车头。相隔不到半米,眼看就要相撞车毁人亡,扈宇陡地急转了十七八圈方向盘,车子甩出一声刺耳“滋”声,硬生生的让出大半米。

这辆商务车贴着扈宇车旁一擦而过,“砰”一声,侧视镜直飞出去。但与此同时,后面的车已经追上来,狠狠的杵上扈宇车尾。车子被冲力带着直向前滑出百米有余。侧旁的扈璨一惊之下,吓得大哭起来,慌张的转身保住椅背。便在这时“啪啪”两枪打在车子右侧的车门上。

扈宇也大吃一惊,连忙去拉扈璨,好在他无恙。亏了是宾利的质量世界一流,这两颗子弹没有轰穿。但这车刚开没多久,车窗可不是防弹的玻璃,绝对经不住对方火力轰击。扈宇知道要想逃脱恐怕是不易了,喝了他一声,“蹲下去!”,车子陡转,从这公路的边侧横切向中央,相撞之下,两辆车都被逼退开数米,扈宇甩了一个180度的大转弯,狠狠的撞开后面较小型的追车。

这时对方的车已经变成三辆,从左、右、后三面包抄。来者的方向非常明确,就是直扑目标扈宇,三辆车相继不断的用冲向之力狠狠的撞击扈宇车子的各个方向,这样疯狂的撞击,哪怕只是换一辆车也早就撞碎了。灰色的宾利周身全是伤痕,在三辆车的围堵下,艰难前行。这里虽然人少,但白天里也不至于这么半天都没有人行经过,显然对方早已经做了准备,在这里相遇,绝非偶然。

扈宇这两年见惯了江湖凶险,虽然惊愕,但也不显得慌张。他驾车的本事比专业车手稍逊,但遇事时拼命的狠劲儿却叫谁也怯步。哪一个招惹他,他必是棱了眼睛扑上拼命,此时绝对不考虑退路。当下就凭这股狠劲儿对着三车狠命横撞,在一片火花相迸的剧烈撞击声中,四车都没能讨得好去。最先是追他的轿车招架不住,斜飞出撞在马路牙子上,掀翻在地。

其余两车却紧随了扈宇不放,车速都开到了极致,在马路上不断蛇滑。扈宇知道对方人多,寡难敌众,拼命还是于自己不利,不想恋战。驰出一段后,又撞击在一起,两辆车左右夹击。扈宇咬着牙把速度提到最高,车向离弦的箭一样直冲。但那两辆车也绝非普通货色,一段后又再次追上来。忽然两边的车窗齐齐摔开,七、八杆微冲的枪杆一起从车窗中伸出。不待扈宇反应,一串子弹已经迸碎了车玻璃。这些人起先不想动枪,免得事情闹大,只想用车将他撞死。但显然撞击不得手,恐怕夜长梦多让他逃了,这才把枪拿出来。

这两排子弹几乎没把车点燃起来,扈宇的反应也快极,眼见逃不脱,松开方向盘抱头跌倒在车座里,炸碎的玻璃碎屑如暴雨一般打的他满身满脸,一颗子弹从耳后擦过,却没有打中要害。但疾驰中的车子脱了手,全然失控,直向前方冲。在这一条弯路上,一下冲进路边的那片密林,坚实的宾利撞到无数还在培养中小树,简直是飞着一路冲出百来米,才又冲上大道。后来的追车虽然极其凶悍,毕竟还不是不要命,不敢这样直冲下去,在这一段中和扈宇甩开了一段距离。

扈宇挣扎着起身去摸方向盘,一边去看身旁的小璨,他瘦小的身子低低的伏在车座上,一声不响,浓浓的鲜血从几处不断向外涌出,已经将那车座都染透了。扈宇只觉脑子里嗡的一声,霎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一只手哆嗦的扶着方向盘,另一手伸到座下抓出一颗手榴弹,从车窗使尽全力向身后扔去。“轰”然一声,身后炸响,浓烟四滚,猛烈的火势把周遭树木都一并点燃。

扈宇抓起小璨的肩头抬过他来,只见他双目紧闭,早已经气绝了。后果已成事实,纵使他再不愿相信也不能改变。扈宇咬着牙颤抖拿出手机,搬兵找人,一边努力加速。后面追车虽然耽误了,一辆车被炸毁,但剩下另外一辆车仍然快速的追来。

没有多久,对方又有四、五辆车从四方围上。扈宇孤军奋战,要以寡敌众的话,比死在这些人车下。但此时他众手下也已经赶到。两边相遇,登时在外面交火。对方四、五辆车足有二、三十人,对扈宇的手下差不多招呼了一百多人,有的开大面包车,有的骑摩托,一百多人除了拿枪拿炮,还有举刀抡棍子,扈宇的人各个都不要命,近乎是近身肉搏。一百多人的混战加上车战,将整条马路打成一团。

其余手下连忙去寻大公子,在他几个左右手的掩护下,扈宇车才安全的停下来,那车已经不成样子,手下七手八脚拉开门拽他出来。扈宇将小璨的尸体也一并拖出,抱着到旁边一颗大树蹲下。怀里的尸体早已经凉透了,扈宇还是紧紧抱着。但心里也明白他终究是死了,霎那时脑子一片混乱,真不知是伤心,还是悲愤,该无奈还是解脱?只觉得满脸冰凉,抹一把脸上却干干涩涩。

手下担心他安危,忙道,“大哥,快走吧!这伙人不知道还有没有后援,一会儿条子来了还是麻烦。”

扈宇知道此时要悲伤也是无用,发生这样的事,就算对方伤不了自己,警察来后也一样麻烦。对方是什么人还不知道,不能多惹事端,便抱了小璨遗体跟随手下上他们的车。

回头望,那一片混战里,对方所来的人人人各个都是好手,在一百来人的包围下,仍然不乱阵脚。两边相斗,扈宇手下仗着人多,试图将人团团围住。但对方车强枪壮,还是冲出去不少。只有一小部分人给围在里面,全部撞死了。撞击引起爆炸,火光冲天,满片都是尘烟。

扈宇坐在车上,抱着小璨冰凉的尸体,双手不止的发抖。兀自抖了很久,旁人说不敢来劝。过了很一会儿,怀里电话忽然响起来。扈宇摸出电话,见是父亲扈中和的号码,木然接了。

扈中和在那边声音有一点疲惫。“阿宇。泳儿把话跟你说了罢。你要是什么时候方便,把小璨带回来。你和泳儿也回来罢。咱们一家人好久没聚了。”

扈宇半晌,冷道,“我不会把小璨带回去的,你死了这条心罢。”。

意外发生的当晚,扈宇派出所有手下,调动各处人手,满H市疯狂的寻找今天对他下手的仇人。一众手下四处搜寻,很快也探出消息。各人的说法纷纷,各不相同。有的查寻得知是那一区的坐地大哥楚兆天安排的手下劫持、也有的说是应七神出鬼没带人偷袭,但不管是哪种说法,总脱不了一样,动手的就是和记的人!对方的人手段娴熟厉害,开的车和拿的武器都是一流,那些MAC-10微冲除了和记这个势力庞大的帮会之外,就连普通黑道也绝对难以大量拥有。

其实不用查,扈宇心里也早有定论,凶手除了周进还会有谁?满H市还有谁敢对他扈大公子公然下手?不论是应七,还是楚兆天,还是什么霍一飞、凡盛、小奇,统统都是周进的安排。因为自己抢到了缅甸货源,周进绝对不可能甘休,他势必要设法抢回来。扈宇恨得牙根儿都要咬出血,周进同他争夺利益而下手,那也罢了,可是他竟然害死了小璨。偏偏在自己和父亲都回心转意,试图要迈出和解的第一步的时候,小璨死了。

小璨是扈中和的底线了。扈中和在最后放弃一切权力甚至自由的时候,最后一个要求还是小璨。可是小璨却在扈宇那里死了。扈中和绝对不能接受扈宇第二次把小璨害死。小璨永远不可能挽回的死亡,意味着父子俩再也没有再回头的机会,这更让扈宇心神俱裂。

巨大的悲恸在他这里化作了无比的愤恨。扈宇发誓要报仇。他找了周进几次,要求谈这件事。只有第一次电话打了进去,但周进在电话里矢口否定是自己所为。扈宇大骂,周进电话挂掉。

再此后电话再打不通,他避而不见,扈宇索性也不再谈。他拼了自己的生意也不顾了,把所有的人手和势力蓄积起来,集中火力对付周进名下大小场子。不惜把大把大把的钱都砸在上面。重金之下,必有勇夫,一时间整个H市黑道都在扈宇疯狂报复之下,天翻地覆,战火纷飞。和记各个堂口扈宇都不惜重力,甚至从前与他有相交的,他为了报仇也不放过。

所有堂口中,霍一飞带的武楠生前的堂口更加首当其冲。扈宇疯起来当真不要命,几天前他手下打探到周进跟一些商人在城市中心的经贸大厦出现,扈宇得知消息二话不说,便亲自带人直奔现场,竟然将一颗一斤重的巨型炸弹投到大厦,当场把半个大厦炸毁。这经贸大厦是政府国际交易的地方,是城市的门面之一,关系非比寻常,绝不是普通什么地产商的建筑,可是扈宇竟然也敢去投放炸弹。熊熊的大火直烧了大半天,才被十几辆消防车浇灭,十来个台的新闻记者围着现场跟踪报道,逼得警署不断公告,表示力查凶手,才被媒体放过。

这一次亏了是他得的消息有误,周进并没有到那经贸大厦去,否则如果在场必难逃命。出了这事之后,Denny和蚊子等兄弟在堂口也日夜打起十二分精神,扈宇到处乱丢的炸弹叫人不得不谨慎应对。暗箭难防,就算他们不怕,也不得不担心连累了赌场的客人。

霍一飞的刀口还远远没好,便带着伤回堂口主持,这种情势实在不容他安心养病。他知道,扈宇仇恨周进,连他也一并的恨,他的堂口他一定不会轻易甘休。这个满肚子花花肠子的扈公子会弄出什么手段,当真难测,霍一飞更得带堂口众人加倍小心。

带着伤操劳,伤口更不爱好,出院后两周也迟迟不见愈合迹象。应七担心他身体吃不消,这天正好有人带了印尼血燕窝和一些滋补中药,滋身养胃,应七都提了给霍一飞。周进也在。赌场楼下的生意还是十分兴隆,但Denny他们丝毫不敢放松,每一门、每一口都加紧盯防。

应七调侃周进,说,“看到没,扈公子找不到你,他是绝对不会罢休。搞不好哪天把市政府大楼都点掉。扈公子外面放话,弟弟这仇非报不可。”

周进翻他一眼,说,“我这还不是拜你所赐。”

应七摇头说,“无凭无据的,你可不要栽赃我。人家扈公子也没有证据,怎么就能说是我干的?当初干姚顺的事,你也不承认。”

周进并不理会他的辩解,只冷淡道,“扈宇是借着由子跟我争H市的地盘和势力,想乘缅甸货源的东风,一鼓作气把H市拿下来。他对那弟弟要真有这么深的感情,当初就不会把他从家里弄走了。要不是那孩子当时失踪,后来又变成痴呆,扈中和的产业能全都落到他手上?扈宇那小子不简单,心黑手狠,见事果断狠毒,这样的人得罪了,是个祸事,他不达到目的一定不会放手的。”

应七点头,“昨天扈宇又扑到冥北那边一家会所,把他妈这个倒霉会所给炸了。妈的弄得火光冲天,旁边就是个加油站,好悬没都炸起来。我听江辉他们说,扈宇炸完以后,还有一百来号人围那会所跑出来的人砍。”

周进笑道,“那冥北是刘光头罩了二十多年的地方,这下要成扈宇地盘了。”

应七也和周进想的一样,都觉得扈宇就算对他弟弟有些感情,也只不过是兄弟的血缘而已。他这样大张旗鼓报仇,还是为了权夺利益。不过无论如何,自己这边还是要小心,应七就嘱咐霍一飞,“你小心点。扈宇从前跟你就纠葛不少,他现在到处找事,八成就冲你出气。堂口那边一定要留意,自己也注意身子。”。

周进正色,“这几天就花点精神,把堂口看住。老七,你也下去走一圈,各个堂口都嘱咐一句。倘若哪个堂口看不住出了事,自己承担!要是承担不了就把脑袋交上来。”

应七点头。周进看霍一飞道,“若是出乱子,不论是你还是其他人,都问你。我可不管你刚刚动了刀没有,到刑堂去领家法。”

霍一飞连忙答应。应七笑道,“不要紧,大不了进刑堂的时候,七哥轻点打。”。霍一飞笑了讨饶,“七哥饶了我罢。”,应七说,“那得问你进哥啊。”

周进也不理会,问道,“那胃怎么样了?还有没有疼?Willon给你开的药,记得吃!还有每周去复诊都别忘了!”

霍一飞点头不迭,周进狠狠点了点他的胸口道,“霍一飞我告诉你,我瞧你堂口事忙的份上,就饶你这回。你要是再把那胃给我弄出问题,你就看我怎么打你!”不用周进叮嘱,霍一飞也深知堂口责任重大,丝毫不敢放松。他一回堂口后就立刻调兵遣将,安排Denny等人严防任何可以给扈宇下手的地方,尤其是各个赌场和堵船,更要加紧看防。

另一方面,霍一飞也在着力找扈宇。现在是两虎相争,周进这边当然不能坐以待毙。眼下的情势只怕是谁先除了对方,谁就掌握H市只手遮天,输的一方从此就根基动摇,再难立足。实际上自从国忠为身亡,H市整顿全面结束起,江湖上霸主争夺的大战就已经势在必打,不过是在这个由头上爆发了。霍一飞的骤然反扑,一开始着实给了扈宇一个措手不及,第一次在他兰坊的新鼎酒店几乎把他围上。亏了是当时离得还远,扈宇手下报信的快,扈宇才走后门及时走脱。

扈宇有了防备,更加小心,也更恨霍一飞咬牙切齿。纵使Denny等人加倍小心的盯防,四天之后扈宇还是冷扑上门。他竟然亲自带了一批四十几个杀手,正门闯入直扑堂口。堂口的兄弟同他照面,都纷纷愣了,都想不到扈宇竟敢亲自闯上门来。当时偏偏霍一飞回祠堂开会不在堂口,扈宇忽施奇袭,一口气砍来,堂口百十来兄弟中至少有三分之一纷纷中招。亏了是Denny冷静,徐伟久经战场,回过神来后,立时封了大门,将扈宇所有人全部围进大院内。在自家堂口,人手无数,倒下一茬立刻有一茬补上,对方即便是再厉害,最终也难逃瓮中捉鳖。

扈宇知道在人家地盘上终究是讨不到什么便宜,杀开一条血路,撤出混战。他带来的四十多人至少折损了一半,剩下还有十几人,身手异常强悍,身上都带了微冲,才闯了出去。其余都被砍成肉酱。扈宇临走前恨恨的骂,“霍一飞这个畜生,当初要不是他把我弟弟送回家,我弟弟根本不会死!你们告诉他,这条命我一定要他来填!”

霍一飞回堂口后见到这副狼藉场面,顿时也是盛怒难抑。特别是他下到堂口之后,和这些兄弟都相处的甚好,死在扈宇手下那十来人都是当弟弟一样照顾的,竟惨死在家门口,真令人心痛又恼火。后来Denny把扈宇留的话转述给霍一飞,他听后,也不由得黯然。想想扈璨的事,的确是自己利用了他。当时他也想过把那痴痴傻傻的孩子送回扈家就等于推进火坑。

先前他几番在扈宇手下死里逃生,也算命大,谁知好不容易捱到雨过天晴,却死在了江湖仇杀中。

江湖险恶,人人都是风中飘摇的草身不由己。对这孩子,自己只能亏欠了。

扈宇找不到周进来手刃,便向他周遭下手。他想起一人,这人虽然不是周进一伙内的,却和他们熟悉,就是张明山。扈宇知道张明山曾在霍一飞的威胁下帮周进跟B都若干高层搭桥,包括何部长等人在内。在这期间,张明山参与了他们不少事,虽然霍一飞未必给他知道什么内情,但他为人向来精明,一定会暗自留神。

张明山自从跟扈宇勾结的手机视频落在霍一飞手里,就彻底失去自由,不得不任凭差遣。在跟国忠为相斗的期间,霍一飞指使他做了很多事,多数都是帮和记摆平麻烦,张明山被逼无奈只好周旋,心里又愤又恨,一面又害怕,担心周进等人最后一旦不敌,自己势必也要被当作同党一起处置。后来国忠为死后,整顿已停,霍一飞也就用不着他了。张明山更加忐忑难安,恐怕他们过河拆桥,不会放过他,担心了很久。后来一直没有动静,才想大约他总算看着父子一场的份上,没有把这些罪证掀出去。

但张明山的日子也回不到从前了。他被人抓着痛脚,终日惶恐难安,别说以前那样勾心斗角,就连日常的工作,他也时时疑心别人发现了他的秘密,疑神疑鬼,根本无心做事。时间久了,干脆渐渐淡出圈子,其他的官员同事见他逐渐失势,也无人理睬。

张明山过着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但扈宇还不肯放过他。张明山听他要自己出卖周进那边的信息,哪里肯说。他如何不知道周进还拿着他的罪证,如果触到了周进,他还有命吗?

当下他矢口否认,“扈大公子,我要是有周进那边什么信息,我也不至于弄到今天这样子。周进跟霍一飞,你都打过几次交道,你看他们会不会让我知道他们的事情?老实跟你说,霍一飞每次让我做的事,都是他打电话,我就去处理。而且他让我处理的都是酒吧夜总会的事。当时在整顿,这些是事儿,现在整顿早都完了,你想拿这样搞周进也根本不够。”

扈宇说,“你帮他们处理过海关毒品。”

张明山说,“我没有。”

扈宇笑了笑,停了一会儿说道,张局长,你说的话我怎能不信。你和我家合作了这么多年,我拿你当长辈一样尊敬。你现在的境遇也是周进害的,难道你就认了?只要你肯帮我这个忙,我保证你没事。

张明山抓着电话手直发抖。扈宇赤露露的威胁他,张明山就是再傻也能听明白,他同扈家合作不止一天两天,证据难道不比周进所握多百倍?张明山也知道扈宇此时四下杀人放火,早就杀红眼了,自己若不肯,只怕立刻就没命。

可是如果他出卖周进,周进也绝对不会放过他。当真是左右为难,走哪边都是死。他直到此时,才真的后悔不该名利熏心,投奔扈家,走仕途,来做什么局长。如果还是窝在当年的矮棚里酗酒赌博,虽然每天醉生梦死,可也不至于送了性命。

最后张明山还是卖给了扈宇。因为扈宇已经拿枪到他家里,他知道如果他再不说,扈宇就要用当初对付霍一飞的方法来对待他了。其实张明山所知的,也没有什么,只不过那时整顿期间,国忠为全力盯守周进,他在外面的毒品难以进来。所以周进让霍一飞找张明山,帮他在一个海关处打通关系,曾经几十斤的货都是在装在服装集装箱里,从这个海关进来的。而张明山凭着自己的精明,也在当时利用彼此的交往,探了一些关系。

扈宇听他说完这个,就点了点头。这些虽然算不了什么,但在扈宇手里,也能成为机会。他要把这个交给警方,不要说当时的事早就没凭没据,就算有证据,整顿都扳不倒周进,这一点旧账能干得了什么?但扈宇另有打算。他要张明山联系海关当时的旧人,打听周进其他出货地方。在走人情关系这方面,张明山到底是得天独厚,他通过几层辗转,竟然也真的找到了一点消息。大屿口一带的几处港口,周进都曾走过货。

扈宇凭直觉选定了一处,广派人手布置,在日夜盯守了半个月之后,终于摸到信儿。虽然出货不在这个小港口,相距也不远,大约五百米左右。扈宇因为部署了整整半个月,准备充足,同时他又通知了警方。货上岸后,果然被他团团围住。

他得手这样顺利,也是因为货没有离水,还是由不知内情的渔民押着,来接应的兄弟也还没有露头,所以几乎没有跟扈宇正面交火。紧跟着警方的人就到了,他也只得匆忙脱身。警方忙碌一场,可是抓的都是一些渔民。两边真正的涉案人没有一个,那货自然也落在扈宇的手中。

这一批货是周进跟桑尼走的,折价一百万左右。但因为是纯货,加工到市场后起码翻五番。这一次周进不多不少,至少也损失五百万有余。虽然不要命,但牵连不小,最起码这一条线短期内不能再走了。扈宇虽然杀不到周进,这一顿折腾下来也赚的不少。到处投放炸弹,砍人滋事,又上门抢货,

事情出的蹊跷,周进稍微一查,就查到张明山曾经找旧人探过消息。毫无疑问,这是他卖给扈宇的。

周进极是恼火。当初他是看在霍一飞的面上,才勉强放他一把,没有把那手机放出。谁知到了今天,张明山还敢向扈宇卖自己的消息,简直就是不知死活。周进对张明山为人本来就极为蔑视厌恶,说不得,还带了一点点醋意和嫉妒。唯一念的是霍一飞。现在他对霍一飞也早破裂了,周进更没有任何客气,当下一个电话打到廉政署,将他那手机中的罪证交了出去。说实话,这还是为了他到底是霍一飞父亲,否则的话周进早就几刀捅死了他。

其实张明山倒真不是要祸害他,他是被扈宇逼得无可奈何。但说到底,是自己造孽的报应,无可怨人。几道程序查下来,证据确凿。案卷从廉政署转到警署,他身上大大小小的案子,连跟扈家的勾结,贩毒的重罪,杀人的命案,都一串一串拎出来。警方拿够了足够的罪证后,带通缉令堵到张明山家门口。

张明山见到来人,也知道是他的终于逃不掉,自个儿闭上了眼睛。警员扣上手铐将他拉上车,带到警署,从那日起,张明山再也没有能离开。

几年后的一天下午,是深秋十分。张明山倚靠在牢房角落一张破草席上,透过墙顶的天窗,怔怔的瞧着秋天高远的天。有一排大雁飞了过去,是北方来过冬的候鸟。可惜飞的太快,还没待看清,窗口又只留下似乎永远不变的浅蓝透灰的天空。铁门忽然“哗啦啦”的打开,打住张明山心思,他转头望了望,那狱警进来告诉他,“有人来看你。”

张明山一怔。他那叫高捷的妻子在他坐牢当月,就差律师送来离婚协议书。后来据说她带着儿子张大鹏去美国了。自己在H市还有什么亲戚?

他拖着麻木的腿跟狱警出去,手铐链子挂着铁门,发出“哗啦”的响声。到外间后一人坐在长桌的一边。张明山看了他一怔。

霍一飞也抬头看了看他。张明山捱到那长长的桌子的另一端坐下。怔了一会儿,忽然想起几年前他刚同霍一飞重遇时曾对他说:“我梦到自己事情败露,坐了牢。没有一个人肯来看我。只有你来看我一眼。”。他当时编这番话出来骗取霍一飞感情。想不到,三年后真的成了事实。在众叛亲离之后,也果然只有霍一飞来看他一眼。

张明山也想找一句话来说,但是喉咙干涩,实在无言。

两人坐了将近一个小时,旁边陪同的狱警提醒他,“时间快到了。有什么话抓紧说。”

时钟一点一滴走过了一刻钟,在四点钟的方向滴的一响,狱警立刻上前,“到点了。”。霍一飞起身抿了大衣,头也不回的离去。廖宏斌的婚礼从去年断断续续准备到现在,终于日程临近。之间他父亲廖师傅又住了一回医院,买房子又出过问题,零零碎碎的事竟耽搁了一年。上个月两人新楼装修完毕,在算卦师傅推算下,选了农历二月十二的日子,大吉大利,宜婚嫁娶。廖宏斌本来不信这个,但是廖妈坚持,也只好顺她。酒店之类倒免了预订,廖家自己家的酒店门面在H市已经是一流。但教堂还是要预定,请帖之类的也一定要发,廖家交往也很广,各方各面都要请到。廖妈和廖姐前前后后张罗,虽然累,还是兴高采烈。

廖宏彬和嘉丽也被强制拉进工作队伍,干了几天,廖宏斌干的头晕眼花,偷了空来找霍一飞诉苦。

霍一飞跟他说,“小宁今天的飞机回来。”

廖宏斌高兴的说真的?你怎么肯让他回来了?小宁一去英国一年多,除了去年寒假回来一趟之外,今年一年还没回来过。廖宏斌从小带小宁长大,忽然离开了身边,十分的想念。

今天春天学校有个实践学期,小宁求得霍一飞同意,报了H市。霍一飞让他回来,一面是想念他,经不住他磨,一边也是为了让他回来参加廖宏斌的婚礼。阿斌从小带着小宁长大,情如亲兄弟,他的婚礼,小宁自然应该去贺一贺喜。他的飞机下午到,廖宏斌就和霍一飞一起去机场接。

飞机迟了一会儿,待落稳到机场,熙熙攘攘的乘客纷纷急切的下机,小宁夹在人群中,上身是件天蓝色的三叶草时装,甚是扎眼。他拨着人群左顾右盼,瞧见霍一飞和廖宏斌,顿时大喜的使劲儿挥手,三步两步挤下来,直奔他们奔来。

个子高了,人也瘦了,穿着打扮都像欧洲时尚都市入时的潮流贵族,但一说一笑,还是小孩子没有两样。小宁拴了拴哥哥的脖颈,又拴了拴阿斌哥的脖颈,廖宏斌搂着他紧紧抱了抱,推开端详,“嗯,比以前帅了。瞧你这打扮的这个像样儿,你是在英国学习呢,还是跑去当model了?”

小宁粘着他笑,“阿斌哥,你就要结婚了,我还没见着新娘子呢。哪天来给我瞧瞧?”

廖宏斌拍他一掌,笑道,“少得瑟我,你呢?小情人分开一年,想念坏了吧。”

小宁害羞起来,“啊啊”的装听不着,松了廖宏斌找霍一飞,紧紧搂着哥哥的腰,一步一步粘着他。霍一飞说他,“你小心走路!”,小宁也不放手,一个劲儿叫,“哥,哥,好想你……你也不来看我。”。霍一飞近处看他,比上一次走时还瘦了不少,脸庞和脖颈倒白净了些,大约是功课辛苦,也没有从前那么多时间出去疯玩。霍一飞不由得心疼,怜惜的任由他缠着自己。

上了车,霍一飞也没有回家,到楼下让小宁把行李拎上去,就带他一起到廖家的酒店。第二天就是婚礼,今天酒店已经停业,几个经理领着工人人在忙忙碌碌,布置仪式现场。今天是他最后一个单身夜,许多的朋友都来陪他结束孤身时光,热热闹闹的摆了好几桌。吃完饭,大多数人走后,廖宏斌又弄了好些自助西品糕点,红酒果汁等等,一份在楼下给工人师傅闲吃,一份端到楼上天台。

明天是婚礼,按老习俗,嘉丽今天不方便跟他见面。廖宏斌更无约束,这晚和霍一飞、小宁三个在天台上嚼零食,喝啤酒,嬉笑打闹,对着夜幕繁星一直聊到半夜。

第二天早早的天还蒙蒙亮,他便爬起床。霍一飞跟小宁早就起来收拾停当了,帮他整理礼服,检查要分派的红包等等。Denny、蚊子几个兄弟也过来帮忙。一来是霍一飞朋友,二来大家曾经一起在Gouter分店开业的时候共同帮忙,相处的都十分亲近。

要说对女孩子的事,Denny更经验丰富,游刃有余,他买的一大捧妖紫极品玫瑰,每一朵花瓣前端都仿佛镶嵌了半厘米的妖紫色的宝石,在阳光下如梦如幻。99朵玫瑰的相接处恰恰隐约凑出夏嘉丽名字缩写的形态。这般华丽精巧,叫一帮兄弟看了个个睁大了眼睛。相比之下,剩下的一帮男人未免粗心许多,虽然大多力量大,却是七手八脚忙到最后一刻才出门。

酒店不远处就是举行婚礼的教堂,是霍一飞陪他定的。四周丛杉环绕,宁静安详。教堂并不奢华,自有一种古朴庄重的气质,四壁怀抱圣子的圣母油画优雅而高贵。七、八个乐手低低奏着wedding

march的管弦乐,在盈盈飘摇的花瓣和斑斓彩蝶中,嘉丽爸爸牵了盛装的女儿的手,走过红毯交于廖宏斌手上。

有情眷侣,天长地久,这是天下最完美最幸福的结局了吧。也难怪嘉丽在被廖宏斌紧紧攥在手中,满脸的幸福嫣然;在硕大的钻戒穿过手指时,她纤细的手腕禁不住的微微颤抖。皓如凝脂的纤臂压在如雪如絮,似雾似烟般白纱礼裙中,真是娇容灿烂,清丽绝伦。

小宁瞧的好不羡慕。心想有一天自己可以Nancy共步教堂,那该多好。Nancy秀丽可爱,一点也不比嘉丽姐姐差,穿着婚纱也一定像仙子一样。想到这儿他激动的拉了身边Nancy的手道,“等我毕业了,我们也结婚吧,好不好?”

他仗着今天是廖宏斌的好日子,等不及再捱一天,早上就把Nancy找来了。

Nancy红了脸啐他一口,“瞎说。”,转了头不理他,心里想着小宁的话,也不由甜滋滋的,暗想若是能和小宁步入教堂,那该是多么幸福的事。

忽然之间,外面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没待所有人回过神,一串子弹穿过窗户,横扫过前方礼台,顿时一片烟尘夹着火星四下飞扬。廖宏斌大惊之下,一把拽住嘉丽,就地滚出几滚,滚到一幅帘慢之后,紧紧将嘉丽抱在怀里。亏了他反应的也极其迅速,竟然逃过一劫。那牧师却没有那么好运,一颗子弹当胸打中,已经毙命。嘉丽长长的婚纱裙子给子弹烧着了一大片,布料易燃,正在熊熊的燃烧。廖宏斌跳起来狠狠剁了十几脚,才勉强把火熄掉。长裙已经烧到小腿了。嘉丽吓得脸色煞白,半晌只是发抖,说不出话来。

廖宏斌又惊又怒,但听身边子弹接连不断,“噼噼啪啪”炸响,四下人群连连惊叫,乱作一团,慌乱的抱头拼命。廖宏斌不敢强行出头,心里怦怦乱跳,不知对方是何来头,为何找他寻仇;也不知道其他人怎么样了。爸妈怎么样?姐姐怎么样?嘉丽的家人怎么样?有没有给子弹伤到,甚至身亡。想到那牧师的惨死,更加浑身打颤。

也不知道霍一飞和小宁怎样?他虽然不知道来者是什么人,但想多半不会是自己的仇家。因为这两年他收心养性,专心饭店,最近一年更加回家里帮忙。已经很久没有在外面惹是生非。就算惹了什么人,凭他交往的圈子,也不至于有开着微冲前来寻仇的。这些人很可能是冲霍一飞来。他身边还有小宁,不知道两人怎样,心下焦急万分。

霍一飞在枪响第一刻,就知道是扈宇。现在跟他有深仇大恨,要置他于死地的只有扈宇。眼下社团多事,他们跟扈宇打的激烈,霍一飞也十分小心,虽然是廖宏斌的婚礼,他也找了Denny、蚊子、徐伟一些兄弟,各人怀里都揣了刀枪,防备万一。可是霍一飞还是没想到扈宇真的会那么疯。之前他和周进、应七都推想,扈宇是借扈璨报仇之名,抢地盘势力的实在利益,如今看来他倒真是为了报仇,因为到教堂杀人也根本得不到半分好处。

Denny冒了枪火,勉强匍匐进来,急叫道,“一飞哥!”,看到霍一飞拖着弟弟小宁,还有个女孩子在一起,连忙扑上来问道,“一飞哥,你没事么……?你们没事么……?”,打量了一下,几人身上都不像有伤,才吁一口气。指了外面道,“扈宇大概是在外面埋伏了枪手,阿伟他们在跟他纠缠。蚊子也挨了一枪,不过没事。一飞哥,扈宇这王八蛋,真他妈缺德,人家大喜的时候他来下杀手!”

霍一飞摆手不让他说,道,“还没有没有枪,给我一把!”,Denny将自己手里的枪给他,怀里又摸出一把,说,我还有。霍一飞做廖宏斌的伴郎,说什么也得避讳,身上没带凶器,拿了Denny的枪,问他,“看到了阿斌没有?”

Denny张望一圈摇头,“没有看到啊!”

霍一飞心中焦急,但毕竟遇事镇定,吩咐他,“你不要管他了,先去找阿斌两边的家人!把他们带到内堂去,别急着往外跑,到内堂,叫几个兄弟看着。千万不能让他们出事!”。

廖宏斌虽然也是手无寸铁,但他机灵的很多,以前常常一起打架械斗,有应对的经验。霍一飞更担心的是他和嘉丽两边的家人。老人家年纪都不小了,即便不是中枪,只惊吓也会惊出好歹。此时明知道自己一把手枪,根本不是扈宇四面微冲对手,一咬牙将小宁推给Denny,道,“帮我看好他俩!”,弯腰低伏,几步踩踏长椅、桌板,如狐般灵巧躲闪躲开子弹,窜到窗边,一搭手翻出窗去。

Denny要叫他也已来不及,咬咬牙转身拉小宁,“快走吧!”。小宁紧紧搂着Nancy,两人脸色都煞白,Nancy手指冰凉,紧紧的抓着小宁。刚才子弹飞来,两人几乎死里逃生,还好小宁机灵,奋力一扑扑在Nancy身上,两人滚倒在地上,后来给霍一飞找到拉起来,仍然抱在一起,浑身发抖。小宁毕竟比Nancy见识大些,知道教堂叫枪林弹雨包围,他俩要不赶紧找地方躲起来,难以幸免,连忙跟着Denny快步往里间跑。

那时,扈宇也不知道带了多少人来,满屋里枪声不断,尘烟战火,人人惊慌。霍一飞跳出天窗,只见外面也是一片狼藉,只找到徐伟挨了一枪,歪斜在地上,旁人却没看到。霍一飞找了两步,迎面只见扈宇双手端着枪,正在四下乱找。霍一飞提手就是一枪。

扈宇竟似背后生了眼睛,子弹穿身的一霎那,猛得扑地滚到,就地一猛气滚出几米。同时他跟前的几个手下回了神,一齐向霍一飞扑去。霍一飞左右闪过,不及与他们纠缠,几步扑近扈宇跟前一叠气七、八枪连击,扈宇抓起微冲对射,一边迅速的滚到最近的老树背后,子弹枪火打中老树干上,一排排树皮登时掀起,四下飞溅。扈宇回腿狠狠一脚蹬在树干,撑住身子,双手抬枪要射,距离甚近,霍一飞不及躲避,抡起枪狠狠砸在他手腕。扈宇手里微冲脱手,飞起一脚,踢在霍一飞右臂,将他手里的枪也震掉在地上。

扈宇更不稍纵,身体横拧贴上一步,脚跟擦过地面,右腿挟风直奔霍一飞门面横扫,这正是他熟练的泰拳的中的绝技。当下带起厉风扑面,霍一飞更不及想,侧身急转,让过劲道,欺身上前手肘顺了势头横击扈宇胸口,也是泰拳中的破解招式。扈宇退开一步毫不稍迟,左腿扬起又一记横扫,这下雷厉风行,霍一飞无法躲闪,给他抡中肩膀,“啪”的一声骨头几乎踢碎,虚晃一步,待扈宇欺身近前,搂住他脖颈膝盖狠狠顶在小腹之上。

扈宇“哇”了一声,呕出一口血来。霍一飞给他震得脑子嗡鸣,一会儿血也缓缓顺嘴角流出。

靠着树干,缓了缓神,怒道,“扈宇,你他妈疯了!混黑道也有点混黑道的道义,你连平民百姓都祸害?!”

扈宇啐了一口血,棱眼斜瞥着他,“我他妈也不想祸害平民百姓,但是你非要逼我,我这都是跟你们学的。你们算计我,却来害死我弟弟,这条命我一定要找人来填!”

霍一飞咬牙道,“扈璨是我弄死的,你要填命就来找我!”。

扈宇早就疑心当天袭击他就是霍一飞干的,小璨这笔帐,也算在他头上。眼下听到霍一飞亲口承认,当真不是冤枉他。恨从心头起,怒向心头生,咬牙扬了下颌怒视着霍一飞,忽然之间,一步纵起,双眼血红,扑向霍一飞掌劈、拳杵、腿扫、脚踹,一口气数十招暴雨疾风急攻硬袭,招招尽杀,记记要害。霍一飞知道他急红了眼,手段阴毒狠辣,更不敢丝毫懈怠,

一腿扬起劈下,将他逼开两步,拳掌指爪也尽全身之力对攻。两人都硬生生对拼,每一相格都均生击的骨骼剧痛。霍一飞身手毕竟更厉,扈宇却是拼了命般。

还记得一年前两人也曾在扈宇家里交手打架,那次也同廖宏斌有些关系。虽然是为了打赌,未必没有点比拼擂台的成分,也有一较身手的心情。这一次再交手,却是你死我活。其实害死小璨的并不是霍一飞,但霍一飞见他此时情形,杀到这地方来,也能猜到他想要怎样报仇。他全将责任揽到自己身上,盼他只缠自己。不去找别人。

扈宇打的满脸是血,忽地停了停,手上一扬,不知从哪里抽出一把寒光匕首,“嗖”地朝霍一飞脖颈割过。霍一飞措不及防,几乎被他割中,快速退了两步。扈宇反手攥着那匕首,扑上前朝着霍一飞刀刀猛捅,一连捅了十几刀,将霍一飞肩头扎烂了一片,匕首也终于被霍一飞夺去,一刀狠狠扎在他小腹。

扈宇倒退数步。霍一飞还未及拔刀,“啪啪啪啪”一阵子弹扫下,他就地滚开。扈宇几个手下抢上前搀住扈宇,要将他搀到老树根下。扈宇却一把甩开,指了霍一飞喝,“给我弄死他!弄死他!”,拔掉匕首,咬牙扯下一层衣布,在腹间绕了几绕缠住伤口。

一边教堂里廖宏斌拆掉一根木头,和Denny几个一起也在跟扈宇的手下厮打。今天扈宇带来教堂的人其实并不太多,一共不过三十来个,但这三十来人只怕各个都是身经百战,凶悍很辣的杀手枪手。若不是Denny之前布置的人其实比他还多,刚一照面出手交火时,拦住他们不少,三十多人一拥而上,大多数人恐怕早已无辜。

饶是如此,剩下的人也各个手持重械,Denny他们参加婚礼,却不可能携带微冲。血肉之躯难敌枪械中弹,虽然人多,却难占便宜。两边相持不下,枪响刀砍不止,直吓的教堂里参礼的人们惊叫四逃,有的跑出去,有的却被堵在角落里,有的躲在桌椅之下,狼狈不堪。

廖宏斌大好佳日被人搅局,更加恼羞成怒,盛怒下也顾不得自己手上无枪。四下一望看到一张打烂了半边的长桌,上前两脚,踢掉中间的横栏,抡起这跟手臂粗的实木木棍,找准一个人后脑,一棍子削了下去,那人应声倒地。后面他的同党却看的分明,一梭子子弹扫过来,;廖宏斌疾滚着躲避开,手臂上还是被崩了一片皮开肉绽。

廖宏斌知道今日要回护嘉丽和家人周全,没有别路,只能同对方硬拼。他就地滚出几圈,抡起那棍子猛地横抽过去,对方正在追他,躲闪不及,棍子抽中手臂。虽然不至于枪械脱手,

但手臂剧痛如断,一时也抬不起来。廖宏斌抓起桌椅板凳将他一口气砸倒地上。但毕竟抢不到枪,他也不敢恋战。在地上摸到一把刀,持着又砍倒两人。

Denny拖着小宁和Nancy两个更加没法,只得将两人塞到唱诗台后面的空隙,用牧师的尸体挡住。扈宇那些手下似乎也很有目标,直寻小宁和Nancy而来,Denny一人,双手难敌围殴,几乎就要支持不住,还幸亏廖宏斌过来帮忙。Nancy和小宁缩在里面,禁不住格格发抖,看着牧师的尸体更是害怕。过了好久,Nancy带着哭腔低声问小宁,“怎么了……?怎么了……?出了什么事……,为什么有那么多人开枪……?”

小宁自己也打颤,勉强安慰她,“不怕,有我哥在呢。有我哥在,一定没事的!”,探出头张望,看到Denny就在他跟前跟两人围打,勉强应付;又看看另一边,廖宏斌抡了根大棒,激斗正烈。小宁在地上摸索,也找到一根打落的棍子,拿在手里,回头告诉Nancy,“你在这儿待着,不要乱动,我去看看。”

Nancy慌忙抓他,“你干什么去?你别出去!外面人都有枪!”

小宁跺脚道,“不知道我哥怎么样,我得去找他。还有嘉丽姐姐,我找她到这里来。”

Nancy拽着他不肯放手,“不要。你别出去,我怕外面人伤了你……”,话未落,忽然“啊”的一声,捂着腿弯下了腰。小宁大吃一惊,连忙扶着她,只见她双手紧攥的大腿,浓稠的血顺着指缝流下。原来唱诗台的一边已经给打穿。

小宁一把抓住Nancy拖着她滚出来,跟着“啪啪”几枪,那个唱诗台半身打烂,摇摇欲倒。小宁搂着Nancy没头的连滚带爬,躲到一张帘慢后面,正在没着落处,忽然一只手搭到他肩膀。小宁想也没想一把扯了下来,挥手要打,见是嘉丽。原来夏嘉丽也躲在这帘慢后面。

惊吓之下她脸色惨白,有些颤抖的揽过小宁,伏下看Nancy伤势,自己牙齿也发颤,道,“不要紧……没有伤到要害……。找点东西来止血。”

小宁从身上撕下一块布条,还没来得及给Nancy缠上,帘慢已经给打的烧着起来。三人呛咳着奔逃出来。Denny回身看到他,心中大急,朝小宁大叫,“快找地方躲起来!不要出来!”,想要上前护他们,可是在两人纠缠中难以脱身。

扈宇给霍一飞捅了一刀,捂着小腹,竟仍紧追猛打。手下所有杀手更层层围堵霍一飞。霍一飞这边援手也赶到,两边枪火相交,战作一团。这时宾客中终于还是有人报出警去,附近的警方也听到这里一片混乱的枪声交杂,纷纷赶到,百余名警力将教堂四周团团围住。

扈宇和霍一飞两边都没有退路,被警察大举压上,一面缠斗,一面后退。周围就那么一片大小,当下又都纷纷撞破门窗玻璃,退回到教堂里。此时的流弹不只有霍一飞和扈宇两边械斗开枪,还有警察四下包围,居高临下纷纷射击,霎那时整个教堂里惨叫不断,血流如冲,可是中枪的霍一飞一边也好,扈宇一边也好,警方一边也好,根本都不知道是被哪边人打中。只见碎屑满天,残垣一地,混乱不已。

扈宇手捂着小腹,两眼通红,在人群里乱找。混乱中霍一飞和廖宏斌撞在一起,廖宏斌手里提着大棒,同他背对背相靠,抡棒抽倒两个人,不及回头,大声问他,“你怎样?没事吧?”

霍一飞喝他,“顾好你自己!”,扈宇终于在人群里找到二人,等不及跑近跟前,拎起刀向两人飞掷,廖宏斌抡着大棒打落,抹了一把鼻血,侧头向霍一飞笑骂,“这条畜牲,怎么跟野狼似的!那么疯!”

霍一飞喝了一声自己的人,“别让他跑了!”,摸起一把长刀,直扑扈宇而上。

扈宇毕竟重伤。他只是抱着一口必报仇恨的腔血热怒,来跟对方拼命,到此时伤重气力消耗,这股戾气也到了强弩之末。霍一飞这一刀砍来,他避无可避,眼看长刀掠来,便要穿身而过,生死关头的一霎那,他一把揪住身后猛地一扯,将一人扯来挡在身前。霍一飞这一刀在冲势之中,刀刃几乎没入,刺破二指来长,才生硬止住。此时两人都看清,被扈宇抓住的是夏嘉丽。

扈宇看清是新娘子,狠辣顿生,双手推她扑向霍一飞刀刃。这下骤起忽变,两人距离之近,根本无法避及,廖宏斌忍不住一声惊叫。千钧霎那霍一飞猛力一压,刀刃应声折断,嘉丽身子偏了一偏,跌在地上,在斜坡上滚了下去。便在此时,大举包围的警察已经破门涌入,一下将所有人冲散。混乱之中,扈宇有手下舍命上来,抱住扈宇外逃。外面的两人被枪火打倒,里面两个却半拖半拽着扈宇逃窜出去。

霍一飞在人群中扫到他,心说今天万万不能让这人逃了,顾不得警方重重包围,抢过一把枪来,冲开身边的警察直追扈宇。就在冲到门口的时候,忽然Denny冲过来抓住了他,颤道,“一飞哥……一飞哥……小宁……”。

霍一飞大惊,道,“小宁怎么了?!”。

Denny颤道,“他给流弹冲了!我怕他……”,霍一飞再顾不上扈宇,转身跟Denny去寻小宁,心里砰砰直跳。一时之间,几乎气也喘不过来。奔过几步,便见廖宏斌怀抱着小宁,蹲在地上,旁边还有几个警察围押着。霍一飞只觉头皮一阵发僵,扶了Denny一把,才强自撑住。捱到跟前,只见小宁身上脸上尽是灰土血污,额头廖宏斌拿手紧紧按着。从指缝中,浓稠的血不断涌流,在地上瘫了一片。

他牙齿格格直颤,说不出话来,几个警察一转头见到他来,连忙围上七手八脚按住。霍一飞撕力甩开,蹲下捏住小宁手腕,廖宏斌急了向他喊,“现在还没事,快,快,快送医院!”。十几人七手八脚将小宁送进willon的医院。红灯大亮,手术,抢救。小宁在混战中给流弹击中了头部,幸亏擦的偏了一些,从额角蹭过,willon救治及时,没至于致命。虽然如此,子弹的冲击力毕竟强大,又是在靠近大脑的位置,这一下的冲击已经不小。尽管willon汇集了全院优秀的脑科专家,全力救治,仍然难以在一时间治愈所有损伤。小宁昏迷不醒,知觉全无。

在手术室门外,所有人都神色憔悴。廖宏斌和嘉丽两边的家人万幸无恙,宾客无辜累及了不少人。嘉丽被扈宇胁迫误伤一刀,之前大腿上还给擦了一刀,所幸都没有伤在要害上,在willon医院的另一间房挂着吊瓶歇息。廖宏斌陪着她,嘉丽哭泣不止,只说是为了自己,小宁才给流弹打伤的。

原来她和小宁、Nancy从帘慢后来跑出来,无处可避,Denny勉强甩掉自己的纠缠,拉着她三人找地方躲藏。那会儿警方已经围上来了,Denny只盼能捱过一时,等警察进来控制局面,可是嘉丽伤了大腿,跑也跑不动,一下便给扈宇抓了过去。扈宇用她救了自己一命,嘉丽被摔在地上,不能控制的滚出好远,浑身疼痛难当,勉勉强强支撑起来爬出几步,后面流弹飞来。

小宁挨她最近,见此不顾一切飞扑上去,挡在嘉丽身后,Denny和廖宏斌都扑上来拉他,却都差了一步没有拉住,也被流弹打中,跌在地上。小宁抱着嘉丽连连滚了几个圈,才撞在一侧墙壁停下,嘉丽撞的一阵晕眩,晕了半晌,才抬起头来,见廖宏斌搂着自己。她感到自己身上无伤,侧过头去,看到Denny抱着小宁靠在地上,眼睫紧闭,已经昏了过了。

嘉丽念及到此,忍不住哭泣失声,她也想不到小宁一个少年孩子,自己初次见他,当他是小弟弟一样,临到危急时刻他竟会舍身去救自己。廖宏斌却知道,小宁虽然顽皮胡闹,少年心性,却心地善良,勇敢有担当,关键时候像个大男人一样保护着女孩子。

廖宏斌向霍一飞提及嘉丽的歉意,霍一飞摇头低道,“你带我安慰嘉丽,不要乱想,不关她的事。小宁知道自己是男子汉,挺身而出保护姐姐,他长大了,我也很欣慰。假如来日真到了黄泉下,我也能对阿姨有个交代。”

廖宏斌听他的声音颤抖,强自忍耐,不禁难过非常,又不知道该如何劝他。小宁是霍一飞唯一的弟弟,说不得,也是他世上唯一的亲人。张明山那个畜生倒还是活着,可他还能算人吗?吴影阿姨去世前,霍一飞曾在她遗前发誓,永远好好照顾小宁。就是为了让小宁不被黑道恩怨骚扰,安心读书,才千里迢迢把他送到英国去。哪知真是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小宁在国外待了一年,终于还是在回来这一天里出事。

霍一飞微微颤了道,“这也许真是我的报应。当初我把扈璨送回家,结果害死了他,所以他的冤孽也要报应到我们身上。”

廖宏斌说,“这是扈宇这个王八蛋造的孽,怎么能关你事?”

霍一飞既愤且恨,掐断了烟只捏在墙上,胸口的愤恨痛楚,起伏难咽。疲惫的倚着医院的墙壁,咬着嘴角很久,抬手拍了拍廖宏斌左边的肩膀。沙哑低道,“我又连累你一次。幸好你爸妈没有大事,嘉丽没有大事,要不然让我怎么面对我的兄弟。阿斌,我欠你的怕是永远也不能还。”

廖宏斌道,“你要这么说,就没把我当兄弟。我跟你做兄弟,一辈子没后悔过。”。心里想的却是在教堂里,两人并肩作战,共同对敌,那一霎真是热血当胸。

两人从小一起长大,从泥巴里爬,到背起书包,从小学,到中学,遭过无数敌手,打过无数狠架。每一次打架两人都是联手作战,并肩抗敌。论打架,论身手,两人都一般的灵敏迅捷,也一般的不要命。后来分手走上歧途,一个厮混黑道,以血肉性命为生,一个家境殷实,得隙做个得意的餐厅老板。刀枪棍棒的岁月离廖宏斌越来越远了,今天重历却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仿佛又回到一次少年岁月。兄弟是知己,兄弟是玩伴;兄弟是曾经一起逃学闯祸,更是并肩抗敌互交生命。男人的情义在浴血中才更分明,才知自己一腔热血付之无悔还是有恨?

廖宏斌倚靠着墙,想,“自己家境丰厚,不需要为钱拼命,当年悬崖勒马,是家庭给自己的幸运。否则江湖这条路岂是好走的。但兄弟既然走了,自己就算不能劝他回头,也要帮他撑下去。”

接下来的一个月,是H市规模最大,程度最狠,参与人最多,波及了差不多整个黑道的江湖风暴。两个H市最大的帮会全力投入了这场持续了整整一个月的残酷厮杀,一边是周进执掌和记十三分堂,另外一边是扈宇统领家族旧臣新秀共组的大队伍。对霍一飞来说,扈宇放炸弹,挑堂口,还勉强都能归为帮会的利益纷争,可是他殃及廖宏斌,祸害弟弟小宁,两人之间的仇怨早已你死我活。而仇恨红眼的霍一飞也一样狠毒,几日之间,挑掉扈宇数个根据要害堂口,残杀暴屠了他手下无数的亲信。

Denny甚至带了一帮人杀到扈中和栖身的别墅。小宁出事后,霍一飞虽然不怪罪Denny失职,Denny却自觉愧疚。为了补偿自己的过错,他带人追到扈中和别墅一杀到底。然而扈宇在动手之前,已经将扈中和秘密带离H市,Denny虽然没有扑到扈中和,也把别墅上下留守的一干人尽数砍杀,一把火,将那别墅烧掉。别墅里许多扈宇匆忙之际来不及带走的现金财宝,古玩珍藏,和公司的票据暗帐,都被大火付诸一炬。

一个月的厮杀差不多涉及了两边产业的各方各面,无论是黄赌毒、娱乐、地产、走私都无例外。两边实力本来势均力敌,但和记毕竟是H市第一帮会,树大根深,连整顿时国忠为倾尽政府之力也不能动摇。扈宇尽管手揽了父亲手下众臣,也占尽了一时的优势,可他的年纪阅历、经验尚浅、和过于偏激的做法,却使得他不断损兵折将,渐渐在撕斗中落入弱势。对于像老贺这样的旧臣而言,他们勉强奉了扈宇为新主,盼的是他为大家争取更多更好的利益,可是在跟周进的互殴中,扈宇却似乎被仇恨冲昏了头脑,他一门心思只是要和周进、霍一飞斗出你死我活。

为了和周进和霍一飞斗命,扈宇亟需钱财,他变卖自己手上的地盘资本。地盘人势是帮会集团根本,一旦零散,包括毒品销售都难以顺畅,缅甸一边见事不对,纷纷收手观望。周进趁机抢夺,扈宇刚刚争取到的货源在手里没握多久,又落入周进手中。而扈宇本人对此,居然是毫不在意。

老贺等人这才明白,扈宇根本就不是要和周进争权夺势,也不是为了壮大实力图谋霸主,他要做的只是报仇。为了报仇他不择手段,为了报仇他不惜一切,大家也不禁纷纷猜疑,为什么当初不惜把亲弟弟扈璨弄出家门失踪,流落多年的扈宇,到头来又会为了这个弟弟的死疯癫呢?这真叫所有人百思不得其解。

只有个别人猜想,恐怕大家一直都看错了扈宇罢。他那些所作所为、他争权夺利的手段,他的狼子野心,他所做的一切一切,最到底恐怕只是为和扈中和争那一口气吧?

小宁重伤后,扈宇仍不甘心,千方百计要闯入医院挟人,一定要置他于死地。为了这件事的处置上,他跟手下老贺等人争执不下,终于争吵起来。

老贺等人认为扈宇此时要做的该是集中力量,借着混战的机会全力打击周进,虽然不能至他性命,也能争夺和记的势力地盘,为大家争取真真正正的实惠。而不是没完没了拉长战线,耗尽力气,去杀一个小屁孩,给另一个小屁孩填命。

扈宇坚持不从,只是照自己计划安排袭击医院。老贺被他冷淡,也不是一次两次了。这一次强抑不忿跟扈宇提议,又被扈宇屑于不顾,恼羞成怒,再也按质不住。“忽”地起身道。

“大公子。老板从T市到H市,打了几十年的家业不容易。大公子既然当家,责任更大,霍一飞也好,应七也好,都是周进手下的人,就算杀了他们又能怎样?大公子保家族实力,扩展势力,才是身上的责任。何必去纠缠那个小孩子?恕老贺实在不能理解!”

扈宇冷道,“霍一飞害死我弟弟性命,我一定要他尝一尝失去亲人的滋味。”

老贺听他这句回答,更怒,忍不住冷笑道,“大公子兄弟情深!可是小少爷在外面流亡也这么多年,要不是机缘巧合给霍一飞找到,恐怕现在还不知道死活。那么大公子找谁报仇呢?”

这话刺在扈宇心痛处,扈宇猛地转头来,横棱眼睛,乜视着他。老贺也毕竟胆怯,退了半句,道,“忠言逆耳,咱们也都是为了大公子事业,扈家的家业,出谋献策,盼大公子能体谅。”

扈宇冷笑一声,忽然道,“老贺叔,听说你一直怂恿我爸干掉我,在你眼里我是逆子叛徒,你对我尽什么忠?我跟我爸势不两立,你既然为了我好,还谈什么扈家家业?”

老贺也不知自己和扈中和的事什么时候落到了他耳朵里,被他噎得答不上来。扈宇道,“老贺叔不能理解,我可以帮你理解。回头我杀了你儿子,你爹,你兄弟姐妹,一定能让你理解!”

大家听他骂到这个份上,劝无可劝,都低头不作声响。老贺怒不可抑,咬牙颤抖了半晌,拂袖而去。

他走了半晌,扈宇一脚踢翻他坐的椅子,也摔门离去。

两人大吵翻脸的事传开,各人哗然。本就混乱一片的形势更加混乱。几日来扈宇心里烦躁不堪,这天在外面喝到半醉,回到住处,已经凌晨2点多。泳儿还没睡,坐在沙发等他。

两人住的地方早就换了,原址有太多人知道,太不安全。扈宇便将泳儿藏在一个秘密之处。

他虽然一句也没有告诉过泳儿发生了什么事,但外面闹声喧喧,沸沸扬扬,只怕也瞒不了她。只是她没有问过。她只是每晚像今天这样,坐在沙发远望着窗外,默默等他回来。有时会一直等到天亮。可是他不回家,她绝睡不着。即使睡着,也会被噩梦惊醒。梦里她的男人横尸荒野,满身血污。

胆战心惊的日子每一日都惶恐不安。钥匙在门锁里搅出哗啦啦的声音,泳儿立刻怀抱着枕头惊立起来,眼看着门锁里转了一阵,旋开,门慢慢拉开一条。她的心也提到嗓子眼,心脏僵硬硬的,几乎要跳出,又几乎要死掉。待看到扈宇出现在门口,是他而不是别人,是活生生的而不是被人七手八脚抬回来,一颗心才能慢慢的咽下去。

扈宇提了些便当给她,照旧问她,“你还不睡。”

泳儿接过了摇了摇头。默默的拎到厨房,倒出来装到盘子里。可是心思恍惚,魂不守舍,不小心打破了碗碟。她低头去捡,身后一只手拦住了她。她手腕给他抓着拉了起来。

扈宇道,“小心点,别扎了你,破了就扔了罢,捡它干什么?”

泳儿怔怔给他握着,一时说不出话,扈宇道,“你住的不习惯罢。再过一阵吧,再过一阵我们就回去。要不换个房子吧。你喜欢哪里的?”

泳儿冲口想说,“我喜欢T市。”,话到嘴边,却轻轻说道,“哪里都一样,我都喜欢。”。说着,眼泪已经怔怔的落出来。她连忙抽出手,背过身偷偷的抹。又弯下腰来收拾沙发上的东西,掩饰的道,“我去烧水,你洗洗早点睡吧。”

扈宇知道她在哭。将她拉过来,搂在怀里,抽了一张纸巾擦拭她脸颊的泪水。这下泳儿的眼泪却越发汹涌,止也止不住,一片一片的往下流,将扈宇和她胸前的衣服都沾湿了一片。她抑也抑不住,索性放弃,扑倒在扈宇怀里一抽一抽的啜泣。过了半晌,扈宇轻轻的拍着她背,和声道,“别哭了。放心,我不会有事的。你也不会有事。”

泳儿颤道,“阿宇,我怕。”

扈宇轻笑,“怕什么?怕我保护不了你?”

泳儿道,“我听说,你最近和贺叔叔吵架了?他们跟你的意见有分歧,是不是?贺叔叔在爸爸手下多年,可能有点倚老卖老。可是他势力很大,他们那一些人,势力加在一起很大。如果得罪他们,事情会不会不太好办了?”

扈宇道,“那帮老家伙根本就没服过我,留住留不住又能怎么样。难道我心里没数吗,爸爸心始终还是不向我,凭我一个后生小子,难道真能在江湖里孤身立足?我做完这件事,也不想干了。”

泳儿听他口中竟流露出退意,眼睛里顿时掠过一丝希望的神采,颤声问他。“你说真的?做完这件事,你真的不干了吗?那要什么时候才能做完?”

扈宇淡淡道,“不知道。”

泳儿眼中的一丝神采,霎时又黯淡下去。搂着扈宇臂膀的手,颤颤发抖,过了一会儿,她带了哭声恳求,“阿宇……不要干了……我们走吧……。不管到哪里……总之离开H市……”。

扈宇给她抱着僵了一会儿,缓缓放下她手臂,双手扶起她的脸庞,端详片刻,叹了口气放下。道,“泳儿,你跟了我也两、三年了。难道到现在对我性子还不了解?我跟爸爸本来有机会缓和,我本来有机会再做一个好儿子,好哥哥。现在都没有了。你知道我这三年所做的一切一切是为什么吗?这件事没有一个了结,我怎能走?”

泳儿哽咽,“……可是爸爸,还在,……他只要在一天,总会有机会的……”。

扈宇摇头,“不会了,永远也不会了!我不能跟他和解,因为我不能告诉他小璨死了。我要一辈子骗他,骗到死……”。他顿了顿,望着泳儿,“你跟小璨也在一起那么久,当时我要杀他,你求我劝我救他,你这么疼他,现在他死了,难道你不想为他报仇?”

泳儿咬了牙很久,哭道,“我心疼小璨……!可是冤冤相报,何时了,你再杀了霍一飞的弟弟,他还是要找你来偿命,你再杀他,他再杀你,这要杀到什么时候才是头啊?”。

扈宇冷道,“那就杀到大家都死。”

泳儿久久的望着他,一步一步慢慢的走上来。扈宇的脸色在灯光下冰凉,那样白皙优雅勾勒少女心思的俊逸,苍白颜色下掩藏的憔悴沉重,让她心如刀绞般心疼。泳儿一句一句道,“我知道,你想做一个好儿子,想做一个好哥哥,你做到了。我知道你不是他们说的那样,我知道,你是一个好儿子,好哥哥,还是一个好丈夫,一直都是。阿宇,可是,你也要做一个好爸爸,好不好?不要让我们的孩子再重复你有过的不幸,不要让我们的孩子再卷进这些恩怨。我真的希望他能开开心心的做人。”

扈宇望了她,一时愣怔,过了许久,他才道,“你说什么?”

泳儿一手按着小腹,轻轻将一张医院诊断书递给他,“我们的孩子已经两个月了。”

扈宇接过那张纸,上面赫然证明:苏泳儿,孕期两月。扈宇捏着那张纸,薄薄的一张纸竟如千斤重,坠在他手里如钢铁般沉。这半年来同泳儿感情渐近,亲昵常常,他也早该想到泳儿会怀孕的。可是当真知道她腹中蕴育着自己的孩子,那种感觉,那种感觉,竟是这般。

心里知道始终会有一个孩子,和真的有了一个孩子,那是绝不同的。一个男人只有做了父亲那天,才真正是男人,男人的责任,男人的幸福,一点点浸在骨子中。扈宇自知事起,到结婚后,其实他都过的十分放纵。这里自然也有和泳儿关系失和的缘故,但这些年里,扈宇真是玩尽了花天酒地,甚至连男孩儿都偶尔新鲜。就算后来同泳儿修好,一颗心也仿佛还是在飘。直到方才听到泳儿怀孕的这一霎那,那心才真真正正落下了。

扈宇不由得想,“我竟然也有了儿子,我也要做爸爸了。我有了儿子要怎样待他?我定要好好关爱他,给他最好的,决不让他受一点委屈。”

决不让他像他的父亲那样,自小在复杂不公的家庭中长大,养成偏激的性子;也不能让他像霍一飞那样,家破人亡,早历艰辛。自己要给世上一切的疼爱,呵护,还有最轻松的环境,让他做自己爱做的事,快快乐乐做人。扈宇不禁微微颤抖的伸出手,碰到泳儿小腹,两个月的胎儿还不成形,可他却似乎能感到婴儿充满生命力的跳动,霎时如暖流般遍涌了他全身。他轻轻揽着泳儿,许久说不出话。

泳儿明亮的眼睛含泪望着他,“阿宇……你答应我这一回,好不好……?为了孩子……我们走吧……好不好……?”

扈宇揽过她,无言。泳儿坚持不肯放弃,挣开他臂膀,仍然期盼的望着他,定要他的承诺,“你答应我这一回,好不好……?你就算不为我……也要为了孩子活着……。”,说着,委身跪在他身下。“阿宇……为了孩子……求求你……”。

她紧紧搂着他双腿泪流无声。

或许是孩子,真的说动了扈宇的心。或许扈宇真是觉得,自己一生没有真正品尝过家庭温暖,只怕以后也不会有了。孩子却是他血脉的延续,是他感情的一个全新的寄托,他和泳儿的家,才是他真正可以幸福温暖的希望。他要给他最好,给他们最好,一个平和而温馨的家,没有颠沛流离,远离风雨飘摇,用自己的后半生,去弥补和偿还亏欠的温情。

或许他本就倦了。正如他自己所说,争强好胜,也不过是为了争取父亲一个信任,一个宠爱罢了。可是一路争夺的结果却是越离越远,最后竟要亲手划为永隔。一时心灰意冷。

或许是扈宇知道他跟周进的争斗已经消耗了太多实力,父亲留给他的势力又不能轻易驾驭。在当前的情势下,再打下去于自己无利。因此决定暂停熄鼓,稍事整顿后再寻时机。

总之几天之后,扈宇交代了公司的事,决定带泳儿出国待产。泳儿早已经准备过两人的护照,但扈宇知道当前情况,他要明目张胆坐飞机离开,只怕路上就会被劫杀。在几个朋友的帮忙和安排下,扈宇找了一艘游艇,这艘船拿国际航行的船证。两人从水上到香港,再从香港转机到澳洲。

走的这天是晚上。风很静,月很高,在海岸边,幽深的海水一声声冲刷着海岸。一艘白色的游艇停在岸边,泳儿一手牵着丈夫,小心的踩踏着不甚牢固的铁索,踏上甲板。

回头望去,繁华喧嚣的H市仍然灯光弥漫,车流人往,喧闹不息。一座座标志性的城市建筑在夜色中更华贵万状,耸入云端的高楼,高傲的俯视着这个金钱堆砌的大都市。在陆离斑斓的华灯下,仿佛满地映着的都是黄金。她在这里待了三年,还记得初来乍到的惊喜。三年来有过享受,多过寂寞,也曾半夜一次次哭泣,也为抉择痛苦挣扎,痛苦迷茫。

游艇安静的行驶,灯火辉煌在视线里渐渐远离,缩小,黯淡。泳儿望了片刻,便再也不回头的转过身。扈宇拿一件外衣披她身上,拉着她进了船舱。倒了一杯热水给她。

“天凉,别冻着了。”

泳儿依偎着他身上,捧着水慢慢的喝下。扈宇在背后轻轻的揽着她,两人随着海浪轻摇,一时都无话。泳儿不由低头看着自己小腹,似乎能看到一丝微隆,她笑的幸福而安宁。

灯光柔和,船身摇荡,不由渐渐催人入眠。

不知道什么时候,她忽然感到一丝凉意,迷糊的伸手去拉身后,拉到却是一空。泳儿一惊,登时清醒,惊慌的起身四下去找,哪里有人?她奔到船头,只见一个老船手在收拾桅杆。泳儿惊问他,“阿宇呢?阿宇到哪去了?”

老人缓慢道,“少奶奶,你安坐,别动了胎气,明天早上就到了。”

泳儿四下望去,海上一片黑暗,不见半点灯光。小宁仍然昏迷不醒。Willon检查说,小宁脑子里的震荡逐渐恢复,已经没有太大的问题。他身体各项指标也都算正常,只是昏沉不醒,那可能是因为需要某一点契机。这个不能太急,要慢慢等,总有一天他会清醒过来。

霍一飞每天都要到他床头陪伴,打针,换药,洗澡,擦身,照料着各种的琐事。他一边还要应付外面帮会的事情,一个人两边忙,身心憔悴。Nancy每天也来帮他下手,小宁虽然昏迷,但持久靠输营养液不能足够维持他身体所需,需要进一些少量的流食,如果汁之类。这件事便每天由Nancy去做,她把新鲜的水果洗净削皮,榨完汁后,把最浓稠富有营养的那一点剔出来,用小勺喂着小宁一点点喝下去。

喂完饭后,她便陪在小宁身旁,拉着他手,和他一句句说话,常常说着说着,就已泣不成声。Nancy还记得小宁当时对她说“等我毕业了,我们也结婚吧”,被娇嗔呵斥,如今却恨不能一千遍一万遍的听他说“我们也结婚吧”,“我们也结婚吧”,她定不顾少女娇羞,在他怀里大声点头,应他“我答应你!”。可是这句话却何时能够答他?

霍一飞担心她一个女孩子娇弱,经不起这样的变故和折腾,有时候也会安慰劝解她。想不到Nancy却异常坚强。她坚定的说,相信小宁一定会醒,他一定会醒。

或许是Nancy的坚强,无声的感染着所有人,甚至感染到霍一飞。偶尔霍一飞看着小宁时,也会跟他笑说,“睡这么久还不醒,哥要打屁股了。”

小宁若是在睡梦里听到这句话,怕定会圈着哥哥脖颈,撒娇讨饶吧。他俊俏的小脸并不显得多么病容,长长的眼睫毛在阳光下,微微轻颤,好像随时会睁开眼一样。可是过了很久,始终还是那么闭着。

霍一飞轻道,“过一阵是阿姨的忌日了,你还不醒,到时叫哥怎么跟阿姨说呢?”。无限悲伤和痛楚在心中,毕竟翻涌难散,对小宁的心疼怜惜,对阿姨的无比愧疚,便如锯齿一寸一寸在心中挫磨。

如果小宁不从英国回来,也许就不会发生今天这样的意外吧。霍一飞又想起阿彤。有些事真像是注定的,命运始终一次又一次折磨着这兄弟俩,每当短暂的幸福之后,总是更漫长无期的黑暗苦难和无休止的煎熬。不知要到几时,老天才肯终于垂怜那些苦命的孩子。

周进在百忙中也来看了小宁几次,嘱咐willon找最好的治疗师。这自不用他提,willon找来了自己德国的大学同学和脑科界专家,引用尽是国际最先进的治疗方法,尽着最大的可能帮他恢复。霍一飞跟他说,willon哥已经找了德国现在最好的脑科医生,如果这都醒不了,别的也没法子。

周进虽然跟小宁没什么情分,但从前在OU丧礼时见过他一面,对这个调皮机灵的孩子颇有好感,也十分喜欢。这时闭上眼,仿佛还能看到他调皮捣蛋的机灵样在眼前,那孩子却像失去知觉的植物人一样一动不动的偎躺在床上,不知要到何时离床到外面跑跳。他想到这里,想到无辜的小孩被帮会恩怨所累,心中毕竟难过。

他且如此,霍一飞的伤痛更不用说。在周进看来,霍一飞脸色的苍白比小宁尤甚。他自己的胃病刚刚手术不久也还未愈,本需好好调养,现在只怕更难能够。

在病房守了一会儿,病房里空气弥漫药气,霍一飞说,“进哥,我们出去吧。”。

两人慢慢走到楼下。和煦的春风已经吹开,新抽芽的柳枝随着春风飘摇,医院里环境幽静,远近一片碧绿的草坪里,偶尔有几个护士推着病人吹风聊天。这天的天色极好,阳光灿烂。

两人自柳荫下缓缓走来,周进蹙眉道,“你自己的胃也注意点!刚刚做过手术,不要又弄坏了,看你怎么办!老七拿的那些东西,你吃过没有?”。

霍一飞忙道,“吃过了。”。周进道,“如果觉得好,我再让他弄些来。你也不要太担心了,他还小,活力强的很,不会轻易有事。吉人天相,虽然是一句话,但没有造过孽的人,老天会保佑的。”,说着,回头望着霍一飞。

霍一飞道,“进哥放心。我没有事。”。周进点点头。两人走到树荫下一条长椅前,拂尘坐下。

这张椅子前面是一条小河,蜿蜒辗转,跨过河上一座汉白玉的小桥,绿水环绕,四下一片安宁平和。可是掩盖不了江湖仇怨厮杀。

周进道,“扈中和那边越打越乱,现在已经闹的分了好几帮。我听老七说,扈宇用的新人和扈中和的手下互相不服气,一直暗中掐架。前几天公司开会的时候彻底撕破脸打起来。今天早上,老贺来找我,提议和解。”

霍一飞听到这消息不由喜悦,道,“老贺在扈中和手下一帮旧臣里是挑头的,他来跟进哥投诚,看来扈中和那些人都不希望再打下去了。他们这些人,撑了扈家门面大半,手里握的实惠也最多。他们要是不在的话,剩下那些人根本不成气候。”

周进点头道,“不错。不过我跟他说,我要扈宇的脑袋。”

霍一飞不由得笑,“进哥这不是为难他么?”

周进道,“要扈宇的脑袋一点也不为难。不过这一段时间外面一点也没有扈宇动静,恐怕他也知道老贺这些人会叛变,说不定,现在已经不在H市了。”

霍一飞跟扈宇的恩怨日积越深,已经累到你死我活,扈宇大闹婚礼重伤小宁使得他至今昏迷不醒,倘若竟给他就此逃了,这份心意真的难平。可是霍一飞跟他交手多年,对他的脾气秉性,怕比周进还更加熟悉,他真的肯就这样永远逃了吗?

霍一飞不由道,“扈宇这人阴毒狠辣,他不在H市就罢了,要在H市一天,早晚都是祸害。我找兄弟们在各个码头都留心看着,一旦见他,立即除了。”

周进冷道,“我倒盼这小牲口早点露脸,不除掉这个祸害,我也不能向社团上上下下的兄弟交代。”

虽然扈宇逃亡在外,一时寻他不到,但对腥风血雨弥漫了一个月的帮会来说,最你死我活的拼争已经过去,纠结了周进两年的T市这条过江猛龙,最后内讧而散,土崩瓦解收场,仇杀了几年的恩怨,似乎终于可以有一个暂时的休止符。

周进和霍一飞心情毕竟轻松,霍一飞问周进,“上星期缅甸那边头一批货走过来了,下面拆家反应还都不错。Rfgyic一直催我问问进哥,如果货没问题的话,什么时候过去缅甸看看,把这一年货定下来。”

周进微微眯起眼睛,望着灿烂的阳光,想到缅甸这会儿应该已是盛夏,道,“我也打算过去一趟了,只是一直脱不开身。下月罢,你就这么回他。我本来想让你跟我一起去,但你弟弟还没好。”

他想小宁这样,霍一飞照料他整个人都已经疲惫不堪。这时再让他跟自己忙帮会的事,太辛劳了。霍一飞却道,“我跟进哥去罢。他有willon哥照顾着,不妨的。”

走货毕竟是十分要紧的事,否则周进也不会定要霍一飞前往,他知道霍一飞心意,心中欣慰。望着望他,笑道,“你要去的话,还得改改日子,下个月帮会拜祭祖宗,开香堂,堂口的事情,你正式接手,连赵森两兄弟手上你收回来的地方,都划到你堂口里。”

虽然霍一飞早知道他早晚要接手堂主的位置,但听到周进这句话,仍然微微一怔。帮会中他早已经接手堂口事务,担着实质上的堂主的责任,所缺的只是名分而已。但就这个名分,在任何帮会社团而言,都是一步之遥,一步登天。霍一飞虽然一直是周进视为心腹,为帮会鞍前马后,做过无数事。包括铲除葛老挥、平叛赵森、甚至在帮会风雨飘摇的时候挺身救难。但于资历来说,他仍然不敢自傲。

和记的十二堂堂主各个都有非凡势力,在帮会中根深枝茂,从进入帮会到坐在这个位置,少说也有二十年。霍一飞年纪轻轻扶上一堂堂主,拥揽两堂强势,在帮会是第一个。

霍一飞起身道,“谢谢进哥。”

周进笑道,“不谢了。这是你早该得的。你也快到生日了罢,这就算是今年进哥送你一份礼物。”

霍一飞笑道,“进哥送我好大的礼。”

周进道,“送你大礼,也是盼你乖一点。”,霍一飞道,“进哥不送我礼物,我也不敢惹进哥生气。”,周进抽出手在他背后不轻不重的拍一巴掌,呵斥道,“没少惹过!就那胃我都不知道说了多少回,你什么时候听我话了?要不怎么至于弄成这样?”。

霍一飞连忙笑道,“是,是,以后不敢了。一飞什么时候不听话,进哥只管提家法来教训。”

周进笑骂,“以后再犯不要来寻我了,直接去刑堂领罢!”。

说了起身,时间已经不早,霍一飞陪他在外面说话也说了许久。周进想他还要照顾小宁,吩咐他回去罢了,不用送自己。霍一飞还是坚持送他到门口。周进是独自开车来的,也没有带小奇那些人。虽然说扈宇那边基本上已经消停了,霍一飞多少仍然有些担心。

周进摆手让他回去,说,“没事。你回去罢。这两天准备一些,什么时候走,我再通知你。”

霍一飞只得目视他开车离开,远远注视着黑色的劳斯莱斯一直掩在车流,再望不到,才转回头来。阳光愈发的刺眼炫目,整个柏油地被灿烂的阳光照射着,简直似乎在蒸腾。晨曦的海岸是一片迷茫的银灰色,太阳将出未出,映出的朝霞似一抹胭脂抹在天际深处。海面上有几只海鸥低低的盘旋。这天的天色阴沉,浓厚的云层压在半空中,海浪从远处不断向岸边汹涌起伏。

沙滩上有几个人在等着什么,从天色微亮一直等到现在。各人手中的烟头频频更换,很快在地上积了一小片,被海水一冲,狼藉的散去。很快又有一片积上。一人焦急的道,“大哥怎么还不到?”。其他几人连忙勒他噤声,低喝道,“别吵吵!”。坐的人也站起来,情不自禁翘首盼望。

不知道等了多久,太阳一点点从海岸线中拔出。终于海线那边颠簸起伏来一只小船,远远似有人影。先前说话的那人不由面露喜色,匆匆奔上几步,其他人却纷纷手按到腰间,摸着腰里的手枪。眼看着来者渐渐靠近,终于能看清楚面貌,大家才撂下枪一拥围上去。

扈宇披着件黑色外套,被风吹的鼓耸,下了船来,大家纷纷围着,道,“大哥终于来了,咱们真怕大哥不来。”

扈宇一笑,道,“怎么不来?”。

几个汉子应和,“大哥的安排一向没有错。家伙都准备好了,只等大哥来指挥我们。”。递上一只旅行包,打开来,里面满满是各式枪械弹药。扈宇望了一眼,淡然的接下来,从中抽出一把手枪别在腰间,其他的拉链一合,用力向前抛去,落到开着门的车厢里。

扈宇低道,“兄弟们,扈宇绝不会扔了你们,你们也没有抛弃我。不管日后有任何结果,扈宇永远不会忘了你们。咱们走罢!”。

说着拉了一把铁栏,侧身掠上岸。远处太阳已在此时升起,映的海面一片金灿。映在扈宇腰间的枪上,折出一片乌光。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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